第28章
作者:程與京      更新:2022-07-24 15:06      字數:5989
  第28章

    雨水席卷, 地麵的水匯聚成一條線,沿長廊下的青磚順流。

    屋簷下,溫知予無聲看著。

    陸芹剛剛給她打了個電話, 她沒接到, 那會兒光顧著過來,一路上手機開了靜音特別緊張, 到現在才看到。

    陸芹問她去哪,說大晚上的在家正餐不好好吃又跑出去。

    人民教師教育學生的那股勁又拿了出來。

    其實陸芹老這樣的,溫知予小時候特別不理解。

    初高中就管她極嚴, 生怕她在外頭幹一點錯事。學習,二十四小時隻有學習, 要考高分, 不可以和異性有來往,除了時臨, 溫知予高中隻是順道和男同學回家經過她們巷子被鄰居看見傳進陸芹耳裏。

    那個夜晚,陸芹叫她罰站,訓斥她,問她是不是早戀。

    溫知予搖頭,說她沒有。

    她知道,高中生不可以早戀,她怎麽會。

    可她媽媽身為教師的威嚴就拿了出來,好像學生做一點錯事天都要塌下來。

    上學時不可以和男生有一點交往, 不可以去了解男女感情,可一畢業又催她跟男生見麵相親結婚。這些家長從來沒有想過, 人在青春期沒有完整的愛情觀, 帶著貧瘠的過去又怎麽能一下子訓練出去愛人的能力。

    國內教育仿佛一直處於這麽畸形的狀態, 畸形得當代年輕人完全沒有瞬時接受的能力。

    她隻回了個知道, 也就把手機收了回去。

    溫知予也不知道她在做什麽,飛蛾撲火,硬撞南牆。這裏是資本圈,是奢侈公子哥的娛樂場,她來做什麽呢。

    顧談雋那麽聰明。

    他會知道嗎。

    桌球一般有三種玩法,八球、九球、斯諾克。

    一般來說玩最多的是斯諾克,但他們不愛這麽玩,就愛打八球的。15顆球,每人各七顆,雙方輪流擊打,打進繼續,不進則交換擊球權,先將黑球打入者勝。

    溫知予進去的時候這群公子哥剛開了個私人台,桌麵的球剛擺好。

    有人撐著球杆調侃:“原來一直不敢跟顧談雋玩,老說了,咱們這群人裏,就他最招人怕。”

    有人問:“為什麽?”

    對方笑:“為什麽,因為沒人打得過啊!”

    原來顧談雋在球場上多牛啊,其實也不算職業選手,隻是愛好,但他參加過國外一些業餘比賽,還得過許許多多第一的名次。當時台球玩法打的是斯諾克,就是彩球的那種,當然,回來好久沒這麽玩了。

    顧談雋在擦球杆,淡道:“別貧,我很久沒玩,都要忘了。”

    溫知予在旁邊沏茶。她來這兒,不會,也隻有這個項目會了。

    以前出門工作老給老板沏茶,都是生活裏學的。

    往那邊看,一群公子哥談笑風生,邊上還有好多陪著看的女生。

    都是穿得像名媛,踩著小高跟的那種,她融入不進去,這種環境大家都看得出她是外來的,認識的還好,不認識的也不會怎麽跟她講話。

    她隻認識顧談雋一個。

    顧談雋在桌邊玩球,想到什麽,朝她看去,喊她:“溫知予。”

    她看去。

    他說:“玩嗎,給你讓個位。”

    溫知予說:“我不會。”

    “沒什麽不會的。”

    別人都跟著看她,他又說:“我一朋友,上個場沒關係吧。”

    喧囂場合,他站台球桌邊講這句話時,右手還在玩桌麵上的八號球。

    手指輕轉,慵懶無比。

    別人說:“有什麽,那就一起唄。”

    可溫知予站那兒,手足無措。

    她有點為難地小聲跟顧談雋說:“我真不會。”

    他笑:“沒什麽的。很簡單的,說白了,也就是拿個杆,瞄準目標,擊中目標,沒了。”

    他說得輕巧,可溫知予壓根沒碰過。

    而且這麽多人看著,她怕她出什麽笑話。

    顧談雋給她演示,找好站位,彎身,身體水平貼合桌麵,臂展,球杆搭在手架上,握杆時的身姿如一張弓。他手指很纖長,做什麽都像天生風景。

    如他所言,運杆,擊出。

    哐地一聲,一顆目標球被主球撞擊,完美進洞。

    他直起身,把杆遞她:“試試?”

    顧談雋從不帶人這樣玩的。

    這群公子哥恣意灑脫,什麽時候把女孩子帶上他們這名利場過,本以為他隻是嘴上講講,沒想到顧談雋還真的想讓她懂一樣,真的非常認真地教了起來,搞得他們球都不能好好玩。

    本來是江瓦跟他們一塊,江瓦是這群人裏最愛打桌球的,顧談雋他玩不過,覺得他帶個妹過來玩還挺新奇。

    結果玩一會兒就玩不下去了。

    以前溫知予的音樂老師說溫知予身體軟,很適合學舞,可到了台球桌上,她感覺自己簡直又僵又硬,動都動不了,說什麽也僵硬得跟四肢複健似的。

    顧談雋還在耐心教她:“是,你要適當地調整握杆,不用太緊張。保持小臂垂直,打桌球最終隻是通過擺臂動作,讓主球擊出目標球。”

    溫知予繃得要僵化了。

    胳膊特別重,上半身恨不得趴桌上,她運杆,像他說的那樣模擬擊打,球杆在虎口摩擦了半天,鼓起勇氣擊球。

    咚地沉悶一聲。

    球杆跟主球完美擦過,主球在原地轉了個圈,最後往左滾了出去,目標球動也沒動。

    邊上有人撲哧一下在笑,溫知予有點窘迫且沮喪。她覺得自己在這麽多老玩家麵前打桌球,簡直是一件不能再窘促的事。

    她像學生沒學好無顏麵對老師地看他,顧談雋也笑了,可能是好久沒見人這樣了。

    他過去把球擺正,說:“沒關係,新手剛開始玩是這樣,我教你。”

    他走過去。

    而那邊早等著倆人擊球半天的江瓦拿著球杆有點傻眼。

    他回頭看庾樂音,問:“你覺得他倆這樣過分嗎?”

    這你媽是在打台球。

    這不是借著玩球在這秀恩愛?

    他在這等個球等半天了,你他媽把球拿回來跟人妹子說,我教你。

    哪有這樣玩的啊。

    庾樂音也笑得不行了,主要是看顧談雋教人太好玩了。

    他哎了聲:“算了,難得看咱們談雋哥哥泡個妹,讓讓他吧。”

    江瓦說:“得了,我再去單開個場吧,我不跟這妹妹做對手了。”

    玩不過,真的玩不過。

    “你不用太緊張,其實就當平時娛樂就好,不要有太大心理壓力。”

    顧談雋走過去繼續拿球杆教她,俯身,教她具體要怎麽標準站姿,怎麽擊球。

    “打桌球,能否充分調動身體機能,你的臂向、站位、水平力道,全部很重要,也不用太在意如何握杆,你隻用考慮,如何有效發力把你這顆目標球擊打出去就好。”

    他做每件事都很認真,投入進去,會用到許多專業名詞。

    溫知予聽也聽不懂。

    可他向她演示,依然耐心。

    “知道旋轉球怎麽打嗎?”他水平俯身,抬眸看她。

    她懵然搖頭。

    他說:“出杆速度要快,第一擊球點不能太低,最簡單的旋轉球,是打母球的側麵。”

    話說完,瞄準目標,球杆擊出,主球以水平方向自轉與向前旋轉的混合轉動方式前進,本來在溫知予眼裏一顆絕不可能進袋的球,通過另一顆目標球的碰撞,竟神奇地落了袋、

    她驚奇地睜大眼。

    他收杆直起身,扯扯唇:“這是最簡單的打法,你也可以。”

    台球室,其他人去了隔間圍著另一台桌玩得熱火朝天。

    而那邊,顧談雋教了溫知予怎麽打基礎球就教了很久,學了半天,溫知予終於靠自己的能力打出第一顆球,進了袋。

    她眼都亮了,像驗收什麽成果地看他。

    顧談雋手撐著桌,側臉看她,也笑:“很有天賦,繼續。”

    漫不經心的笑和她對上,悄然戳中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溫知予忽然有點不好意思了,放下球杆說:“我想去一趟洗手間了。”

    顧談雋也直起身,點頭:“好,去。”

    ,

    洗手間安靜,隻有水流聲。

    直到從裏邊出來溫知予也沒回神。

    她洗手,盯著盥洗池裏的水流忍不住抿唇,自己笑了笑。

    準備回去時經過洗手隔間,無意聽見裏邊人討論。

    “哦,那個女生啊,半路過來的,說是找顧談雋。她喜歡顧談雋?”

    “感覺是,之前顧談雋不也帶她出來了麽。好像認識也有挺久了。”

    “那還挺特別啊。”

    “可是感覺太主動了吧,你不覺得嗎。”

    “是,女生的話,是有點勇。要是我,我豁不開這麵子。”

    溫知予腳步停住,忽然覺得難堪。

    回去的時候,顧談雋已經沒有待在剛剛教她的那個台球桌邊。

    那個桌子被單獨擱在隔間角落,他和那群人混跡在一起,入了人群,他又是眾星拱月的那個,有人要他過去打球,把一場不可能贏的局翻轉過來。

    他和別人談笑,手揣口袋裏雲淡風輕。

    而剛剛他們的隔間,被沉寂地擱置在那兒。

    她忽然有點清醒。站在外邊覺得寸步難行。

    她覺得那個光鮮亮麗的台球室,都不敢過去了。到時候這群人又要看她,又要調侃她,有幾個女生會那樣想她,那別人呢,別人是不是每個人也這樣想她,說她好勇,說她豁開臉皮。

    好,其實也確實是這樣。

    她做了人生中最大膽的事。而且這樣的事,她真的做了太多。老主動找,老主動。

    可或許他能給她的,都是於他而言很正常的事。

    她知道今天來這裏或許是個錯誤,她錯了。別人心裏笑話她,別人看不起她。

    溫知予默默走回去一個人待著。

    覺得尷尬,又拿出手機。

    顧談雋是過了好久才發覺她沒回的,幾次扭頭往外看,也沒瞧見她身影。

    他忽然收到一條消息:[顧談雋,我想走了。]

    回去時發現溫知予獨自一人站在剛剛他們玩的那台球桌邊等他。

    右側喧囂,可她就站在角落最寂靜的地方等他,跟完全融入不進一樣。

    顧談雋問:“好好的,怎麽要走?”

    溫知予沒抬頭,也沒看他,隻是小聲說:“不是很舒服,想先回去。”

    “嗯,行,那我送送你。”

    “嗯。”

    寥寥幾語。

    他沒說話,也不知道說什麽,隻是去拿車鑰匙,她站在那兒等,知道他是過去拿東西了,想到今天晚上可心跳又很快,喘不過氣。

    又是那種感覺。

    她其實本來就忐忑的,過來這邊很害怕。

    有他安慰才好一點,聽到這種話,什麽壓力都好像藏不住,傾瀉而出。她在想,其實她不是想走,可能她隻是有點小情緒,可能隻是沒什麽安全感想要人哄哄,她不知道他懂不懂,但結局是沒怎麽更改的。

    她鼻尖酸澀,所有情緒忽然一下子就湧了上來。

    顧談雋本來在想是叫認識的司機來送她還是怎麽樣,她應該沒開車來,她也沒有車,但她還是一個人來了。

    拿著車鑰匙的時候他有點想去問,可一轉頭,隻瞧見台球桌邊,這姑娘站那兒哭,停在那兒,眼淚跟雨點一樣落,止也止不住。

    他心尖忽而跟被什麽撥動一般。

    “怎麽了?”他過去問,“好好的怎麽哭了。”

    溫知予不吭聲,哭的時候也不遮掩,像憋了很久的心事這會兒一股腦表露出來。

    哭了很久才抬頭。

    含著淚的眼望他:“顧談雋,你是不是也覺得,我這人太主動了。但我不是想一直纏著你不放的。真的不是,我也不是這樣性格的人。”

    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還憋著情緒跟他講話。

    “上次告白,我不是故意的,我確實是情緒繃不住。如果可以我也希望這場感情能永遠不讓你知道,可我也隻是一個喜歡瞎想的女生而已,你有些時候也老給我一些錯覺,為什麽我就是特別的那個呢,為什麽你要這樣幫我呢。有時候我也會想,我也會出不來。”

    “你對別的女孩子是不是也這樣,你是不是隻對我這樣,我也想知道。”

    “可是你又不告訴我,那,那我能怎麽樣呢。我以後不找你了,我再也不找你了,好不好。”

    第一次聽她講這些,並非衝動,也非失控。

    她就是很清清楚楚地和他說。

    他意外,心弦也難以止息。

    溫知予這姑娘,在他跟前哭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第一次,她被人誤會偷東西,紅了眼眶,他幫忙。

    第二次,媽媽出事,醫院走廊她情緒失控地抱了他。

    第三次……

    他也忘了。

    這些年,不是沒有別人在他跟前哭過,就像溫知予自己都問他的,那梁螢呢,那個那麽熱烈地喜歡著他的女生呢。

    為什麽,他就不看。

    他也不知。

    自己為什麽唯獨就對她那麽特別。

    老說這姑娘有股勁,好像特頑強,就想看看到底要怎麽樣的環境才能壓倒她,想看看如果給她機會她能做到什麽地步來。

    上次他說過,這樣的姑娘要是交男朋友,肯定特難哄。

    可那一刻顧談雋卻覺得。

    哄哄吧,真不想再看見這麽好的姑娘再哭了,不想要她難受,不想要她麵對生活老是那麽難捱,那麽積極向上的女孩子,怎麽能老是被生活欺負呢。

    “好好的怎麽了這是,我也沒說什麽。”

    他彎身,伸手幫她擦臉上的眼淚。

    她眼淚就跟決了堤似的,抹也抹不完,他又用手掌輕輕擦過她眼瞼,特別小心翼翼,像對待什麽易碎品。

    “我什麽時候有說你是纏著我不放了,我也主動找過你,那要這麽說,是不是該說是我巴著你呢。”

    她抽氣:“可是,你不也是這樣想的嗎。”

    “我什麽時候說過了。怎麽那麽愛哭,老哭,不難受嗎。”

    溫知予含著淚眼看他,不信他說的話。

    他問她:“今天過來是找我的吧。哪有什麽朋友,你站那兒,想碰見我,想見我,是嗎。”

    她不回答。

    “溫知予,要我怎麽說呢,老覺得你這姑娘挺有意思的,可有時候,也挺有自己想法的。可是你這麽義無反顧來找我,就不怕結果不好,不怕自己後悔?”

    “我做這個決定之前問了我一個特別好、從小長到大的好朋友。我說,我不想找你了,我害怕,可是他說,有什麽呢,人生隻有這一次,試過了,錯了,又怎麽樣,明天天又不會塌下來。”

    他說:“溫知予,你身邊那群人,都挺好的。”

    她說:“你也很好。”

    “可是,我不好。你看,我還讓你哭了這麽多次,你也在心裏怪過我。”

    她想說,沒有。她從未怪過他什麽。

    她隻怪自己,她不夠好,不足夠能站在他身邊。

    “那你的感情觀,是怎麽樣的?”

    “什麽。”

    “上次問你了,你是想好好談一場戀愛,還是說,僅僅,隻是想和我發展一段關係?”

    她不知道怎麽回。

    她要怎麽說,如果可以,當然是一場感情,她想要正常人的那種戀愛關係。可戀愛了,能走到結婚嗎,能考慮那些遙遠的、不現實的事嗎。

    所以她說了實話:“我可以接受後者,但是,我更想要前者。”

    他垂下眼睫,笑了。

    “你跟上一任男朋友怎麽樣?”

    她說:“上一任,是相親對象。我們隻談了四天。”

    “那上次那個呢。”

    “上次的都沒有見過,我其實不想去,一開始就不想去的,我不想見別人,不想找別人。”

    他扯了扯唇:“所以,隻喜歡我,是嗎。”

    她咬唇,想說是。

    可又沒吭聲。

    他又問:“那你怕嗎。”

    隔壁又傳來喧鬧的說笑聲。

    那群人還在玩,他們在那說話,甚至還有時不時互相擠兌的大笑聲、談論聲,還有人問顧談雋去哪了。隔間無門,要是有人想過來,出個門走兩步就能看見他們這兒。

    這兒光線並不明亮。

    窗外在下雨,風雨飄搖。

    他們對視,她還沒回答,結果他突然伸手把她抱到了台球桌上。

    身體懸空,男人身上的成熟氣息幾乎一瞬間就席卷覆蓋了她,他一手扣著她的腰,另一個手掌輕輕貼著她脖頸,幾乎是把她抵在上邊。

    溫知予的心幾乎瞬間提到頂上,後退,緊張地抓他衣服。

    她膝蓋有些無措地頂著他的腿,靠著這些才讓他們中間能隔開一段距離。

    可那個姿勢很曖昧,特別曖昧,以至於一瞬間她都怕了,真的怕。

    她在想,如果顧談雋親她,她要什麽樣的反應。

    他要俯身低頭,她卻下意識偏過了頭,像害怕,又像條件反射。

    他動作停住。

    她又怕他覺得她是拒絕,又說:“對不起,我,我太緊張了。”

    又抓緊他衣服,像怕他走。

    “要不,你等我先緩緩。”

    顧談雋盯著她,這回真實打實地笑了。

    “溫知予。”

    “上次不知道誰還大放厥詞說要睡我呢,原來,隻是個嘴硬心軟的膽小鬼。”

    作者有話說:

    我宣布,這場甜蜜正式的愛情拉扯,現在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