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作者:程與京      更新:2022-07-24 15:06      字數:5893
  第18章

    都怪顧談雋那個短信, 搞得溫知予今天這場會全程都在神遊。

    他的消息她還沒有回,他好好的突然給她發消息幹什麽,對視了一下, 還要專門來問的嗎。

    想到這她開始不自覺往外望, 不知道顧談雋今天來多久,又待多久, 自己開一個多小時的會,估計結束了他都該走了。

    就是出神階段,她的名被點了, 又是那個海歸精英Ken,最近做了個新發型, 有點像發廊的Tony老師。

    “溫知予, 剛剛我們探討的一些內容你有沒有什麽想說的?”溫知予回頭,發現都在看她。

    Ken已經把筆蓋上, 對她微笑:“正好探討要結束了,張總說你原來好像是學視覺傳達,自學了很多課程,做原畫很厲害?”

    溫知予背脊直起,嗯了聲:“很厲害算不上,原來在專業是還行。”

    “哦,搞你們這個又要會分鏡頭繪製,又是設計稿的, 能占很多功勞。”

    “那倒算不上,比不上我們辦公室搞開發的同事。”

    她一句句的接, Ken皮笑肉不笑:“可以, 那也希望下次別在經驗交流的桌上神遊, 咱們還好是沒一起合作的項目, 不然我要有你這樣喜歡出神的同事,大概要著急。”

    這話綿裏藏針的,溫知予懶得理,三言兩語就結束了。

    溫知予拿著記錄了要點的筆記本出去,譚豐跟她旁邊說悄悄話:“下次咱別來了,感覺這兒的人都看咱不爽,要不是張總開口,我他媽就做咱們的項目來跟這群人碰頭幹什麽。”

    大家是八竿子打不著,要不是張嘉茂看中,他底下做《爆破》的團隊又是做MOBA很成熟的團隊,有心要他們來學習交流經驗,否則才不會有交集。

    很不巧,Ken就是這群人的策劃總監,嘴很欠。

    溫知予說:“算了,也就幾次。”

    之前聽芸芸講私密話時說過:Ken再牛那也是給人打工的,或許一直有創業夢,瞧著他們能做自己的項目還被張嘉茂賞識投資才有點自己情緒。

    人之常情,正常。

    “你一會兒去幹嘛,我先說好,我有點要緊事,要先走了。”上電梯前譚豐已經拿好自己車鑰匙。

    溫知予本來想跟他一塊走,瞧著自己進來的臨時門禁卡還拿著,說:“你先走吧,我去還個卡。”

    “那成。”

    回去時碰到芸芸,倆人打了個招呼。

    “這麽快就要走啦,真羨慕你沒有下班時間。”

    溫知予隻笑,說:“那不也是打工的,二十四小時打呢。”

    芸芸遞了塊提拉米蘇給她,說:“那留著再吃口蛋糕,我發現這家是真可以啊,看著就很貴的樣子,不知道顧總在哪訂的,真好吃。”

    提起顧總,溫知予不可避免地下意識往剛剛辦公室的方向看,沒瞧見人。

    他應該是走了。

    溫知予不自覺微微聳肩,心裏惋惜這次見麵機會,連話也沒說上呢。

    “先不吃了,還得回工作室忙。”溫知予拿上自己的包,芸芸跟她笑:“行吧,那你比我忙,快去吧。”

    知道譚豐是趕著跟他女朋友見麵,這人嘴皮子溜,做事也有點喜歡摸魚,交了個女朋友心思就分走了些,不然這段時間也不會把許多事都交溫知予身上。

    還好她沒什麽事,再說為了自己事業忙碌倒也滿足。

    出去正準備叫車,突然接了個電話。

    “喂,是知予嗎,我是你大姑啊,你媽她今天上班的時候突然在教室疼暈倒了,現在被送進去我們也不知道什麽情況,你快來一趟吧。”親戚夾帶哭腔的聲音,令溫知予的手涼了一半。

    如果要問22歲以前的溫知予人生最重要的是什麽。

    她會說,工作,賺錢,沒有什麽比搞錢重要。

    可要問22以後的溫知予這個問題,她會很果斷很了當地說,家人。家人身體健康才最重要。

    三年前,溫知予的媽媽得了惡性腫瘤,身體不適瞞著家人沒說,直到疼暈在教室被送去醫院才查出來,那一年溫知予剛參加工作,炎熱夏日,頂著滿頭汗趕過去,得知消息的時候仿佛整片天都垮了。

    那天在走廊哭了多久已經忘了。

    她不明白,媽媽明明才四十多歲為什麽會得這種病,為什麽生活好像一下子就垮了。

    當腫瘤切除手術做完以後溫知予就在心裏發誓,未來她一定要守護好媽媽,不惹她生氣,不讓她難受,也再不要看到家人出什麽事。

    所以接到這個電話時,她整個人如置冰窖一樣冷。

    “譚豐,你現在還有空嗎,我臨時有點急事,我媽媽出事了需要去一趟醫院,你能折返接一下我嗎?”風聲肆意的街口,溫知予撥了通電話給譚豐。

    沒注意到自己聲音都在抖。

    “阿姨出事?我靠,那這……”

    譚豐也有點著急:“那怎麽辦啊,我在長盛大道這堵著呢,他媽前邊出事故我都後悔走這條道,你要不行等我個十幾分鍾。”

    十幾分鍾,她都不確定自己行不行,她太怕了。

    溫知予差點馬上都要哭出來,她趕緊掛了電話去約車,點著屏幕的手指止不住的顫。

    也是這時,看見一行人從大廈走出來,溫知予一眼看到站在其中跟別人講話的顧談雋。

    像見到什麽救星,溫知予攔過去找他,上去就喊:“顧先生,顧總!”

    大家眼神各異地瞧過來,又看顧談雋。

    處於人群中最是不同的男人明顯有點意外,頭一次看她這麽束手失措著急的樣子。

    溫知予含著哭腔就開始說:“顧談雋,我、我媽媽生病出事了,我打不到車,你可不可以……”

    她已經要穩不住了。

    別人全都匪夷所思,互看對方,不知道這是哪裏冒出來的姑娘場合不顧就敢這麽上來找顧談雋。

    他卻聽出事情嚴重性:“出事?”

    溫知予拚命點頭。

    “哪家醫院。”

    “市第三醫院。”

    他把手裏東西遞給旁邊人,淡道:“抱歉,這次聚會先延緩,我送個人。”

    本來準備帶溫知予去停車場,他身旁的人又說:“這個點開車堵啊,特別是去第三醫院的長盛大道,阿劉說在這道上堵死了,這得多慢。”

    顧談雋腳步微頓,想了想,又回頭看對方:“你放這兒的機車還在嗎?”

    從沒見過顧談雋開這種機車類的,以前高中盛行死飛、山地自行車,男生推著一輛五顏六色的,在人群裏就儼然最“潮”的,享受女生追捧目光。

    顧談雋不一樣,她記得他最開始騎的自行車就是很酷的那種了。

    純黑的,上麵帶著炫酷英文字母,聽說是德國品牌一輛就好幾萬。而且那種自行車後座從不能坐人,大多就坐前邊單杠,就有女生坐男生自行車單杠被老師抓了的

    直至真正看到路邊的機車,冰藍色機械,她都沒見過多年後行事風格這麽成熟的顧談雋開這種車。

    她有點遲疑。

    “上車。”

    “可以嗎?”她問。

    “有什麽。”顧談雋口吻很淡。

    “就這通行方式快點。”

    她戴好頭盔坐上去了,看似堅硬的座墊坐上去時又虛浮地一沉,連帶著兩人都晃動,溫知予想扶他,又忐忑,最後手虛虛地擱在後邊。

    他說:“坐好,扶穩我。”

    她才試著把手擱到他腰上。

    其實很害怕的,接到電話的時候,擔心媽媽情況害怕到快要哭泣的時候,感覺一瞬間好像什麽事都不重要了,工作、生活、一切,都是泡沫。

    可真正坐到他身後,有他陪著,又好像一切也沒有那麽可怕。

    車開了,風聲隔著頭盔在耳邊呼嘯。

    機車刺耳的破空聲,宛如那日超跑蒞臨。

    溫知予直直抓緊了他的衣服,不自覺把頭往前傾斜,緊緊貼著他的頸。

    挨不到的,戴著頭盔,皮膚並不是能相貼。

    可有他為自己擋風,緊緊是隔著幾毫米的距離與他接觸,也叫人心底安慰。

    她從不敢想的,最害怕最危難的時刻能幫她的人竟然是顧談雋,那樣天之驕子的人,與她原本是兩道平行線的人,總是這樣支持她,鼓勵她,給她希望。

    溫知予吸了吸鼻子,壓抑快要崩潰哭泣的情緒。

    前麵的顧談雋感受到了。

    女孩把頭靠在他後背的時候,隱約察覺到她微顫的情緒。

    透過後視鏡往後看了眼,瞧見她泛紅的眼,渙散的視線,眼淚像隨時能掉出來。

    明明原本也老瞧見的畫麵。

    可不知道怎麽,看她這樣心裏那塊忽的像被揪了下。

    抵達醫院,溫知予姑母接的他們,兩人從摩托上下來頭發還有點亂,來不及整理,進去後就開始詢問、辦事、繳費。

    據她姑母講才知道她媽媽是急性闌尾炎,中午的時候肚子就疼了,一直沒管到下午上課一下人撐不住直接疼倒了下去。當時底下學生全都蜂擁似的上來查看,擔心老師身體。之後送醫,進手術室,她大姑也是不知什麽情況慌了神給溫知予打電話,把她沒給嚇得夠嗆。

    知道不是腫瘤複發,溫知予懸著的心才放下來。

    之後,姑母下去買飯,溫知予留守在手術室外孤單地等,顧談雋在旁邊陪。

    他站在窗邊,轉過頭看坐在長椅上失魂落魄的女孩。

    確實沒怎麽見這姑娘那麽失措難過的樣子,哪怕之前事業受阻、人前無麵、再或者第一次熟悉不了解的商務流程,她雖自卑,但也堅韌,不會喊苦,也不會輕言放棄。

    正如那天雨夜站在鬆晏的廊簷下挺直的背脊,心如素簡,性若淡菊。

    可今天隻是得知媽媽可能出事的消息,人前直接失控,恨不要一秒落淚。

    “沒事吧。”他出聲問。

    溫知予出神的情緒被他聲音打斷,抬眼,搖了搖頭:“沒事。”

    現在比起那會兒已經好多了。起碼能想事情,能思考,也就是擔心手術進展罷了。

    “闌尾炎算是比較小的手術,會比較快,風險率也不是很高。”

    “我知道的。”

    “你媽媽原來得過類似的疾病?”

    “嗯?”

    接觸到她的視線,他又試著換了個說法:“嗯……看你那麽著急,感覺好像原來媽媽身體也不是很好的樣子。”

    溫知予垂眸:“我媽原來得過惡性腫瘤,當時手術很危險,後來才好,我剛剛以為是腫瘤複發。可能在你朋友或者同事麵前沒太顧形象,不好意思。”

    “沒事,沒什麽的。”他又問,“你爸呢?”

    “我爸在出車,現在在無錫,他一年上頭都很忙,我大姑應該還沒發消息,出車麽,老怕在外不安全的,我和媽媽一般都不敢給他發消息。”

    “嗯。”

    顧談雋點點頭,對這姑娘的家庭情況差不多也多些了解了。

    耿直,踏實。

    家庭條件或許並非最好,但勝在溫情。

    “會沒事的。”他安慰。

    其實溫知予到現在已經沒多大事了,要是一個人靜坐說不定還可以捱。旁邊有他,他一出聲安慰,鼻尖的那股酸不知怎的一下又湧了上來。

    埋著頭,就壓抑眼眶裏的淚。

    其實她媽媽真的很好的,別看陸芹平時嘴碎喜歡講她,可哪個媽媽不喜歡講兩句自己女兒,關係好才相互拌嘴。以前為了溫知予的學習,初中沒少操勞,又要備課又要教書還得起早貪黑做飯,後來會得病都是那時候落下的病根。

    所以她努力學,拚命學,可是媽媽生病了,她真的特別特別怕,媽媽得腫瘤那一刻的感覺她這輩子都不想再體驗。

    顧談雋看著她憋淚,心裏莫名難受。

    他回過頭,出神地盯著手術室的門,記憶紛飛,忽然記起好像也是很久以前,他也是在這種地方流過淚的。爭吵、混亂、歇斯底裏的畫麵快晃了眼。

    他想到了嚴苛冷漠得不像人一樣的那兩個人,以及早在記憶裏塵封好久不敢再想起的那個存在。

    心髒窒息一樣地輕抽。

    他低頭,下意識想摸煙,動作又停了。

    最終還是看回她,輕歎一聲氣,走過去,遞了張紙巾過去。

    “難受的話就哭出來吧,眼淚出來才好受點。”

    溫知予搖頭,又說:“不用。”

    他也不知道怎麽安慰,知道這種時候吧,安慰也沒什麽用,難受是必然的,他理解。

    隻是,想到她剛剛著急地過來,第一個就找他的樣子。

    明明人群裏第一眼隻有他的。

    他問:“倒是你,是不是隻有有事的時候才會想起我?”

    溫知予茫然:“嗯?”

    他隻看她,並不說。

    她後知後覺意識到什麽,說:“不是。”

    “那今天在嘉禎怎麽跟我裝不認識。”

    溫知予都要忘了,那會兒消息本來要回的,畢竟是工作又是在投資人公司總不好那麽張揚。

    她想解釋:“我……”

    “好了。”他說,“沒有怪你的意思。隻是,你和媽媽感情那麽好啊。”

    她嗯了聲。

    “我媽,可能就和天底下無數平凡的媽媽一樣,說話喜歡大嗓門,老是喜歡叉腰訓我,可是她又很沉默地愛我,初中我上學車壞了,她頂著大雨送我,高中,我第一次練電動車非要載她,把她帶摔了膝蓋流血晚上疼得睡不著,愣是一句也沒說我。”

    “我以前怕她,可又愛她,我舍不得她生一點病,出一點事,我隻希望我的媽媽健康平安。”

    他聽著,沉默,隻說:“真好。”

    “怎麽了?”

    他笑:“我媽就從沒這樣過,他們兩個事業強人,從不會管我這些的。”

    想到了什麽,她又問:“我直接把你喊過來,你朋友不會說什麽吧。”

    “嗯,不會吧,或許確切來說他們也不是朋友,都是事業夥伴。”

    “那他們……”

    “現在才想到這些?”

    她神色兀滯。

    他又低了低頭,安慰:“沒事,我跟人說了,都理解的。隻是回頭估計圈子裏又該說,我跟人聚會準備談工作忽然被一女生喊出去的事,可是吧,也不重要。生來平凡,做什麽哪有那麽多人管呢。”

    平淡的口吻,隻有她才懂哪有那麽容易。

    顧談雋是什麽人,談的是什麽事,因為自己著急忙慌地去找就輕易擱下了,指不定回頭又有什麽損失。

    溫知予還是想哭,那會兒就在憋了,現在因為這些眼淚往下流攔都攔不住。

    “對不起,總是影響你,給你添麻煩。”

    她不是個喜歡給人添麻煩的人的,自己的事做不好,工作時間出這個事,不知道會不會影響自己就算了還要給他帶來麻煩,他明明那麽耀眼那麽驕傲的一個人。

    “不麻煩。”他說。

    簡短三個字叫溫知予哭得更凶。

    他在她麵前蹲下身,輕歎,“溫知予,還沒女孩子在我跟前哭這麽多次呢。”

    她夾帶哭腔說:“梁螢,她不是嗎。”

    她始終記得那天的視頻。

    他緘默片刻,說:“你和她不一樣。”

    “她哭,是因為她性子就是愛哭,這麽多年有點什麽事情緒就容易失控。你不一樣,你內斂,你把什麽都藏在心裏,什麽委屈都一個人扛。別再這樣了,都會好的,生活會好,媽媽也一定會好的。”

    她捂著唇,眼淚掉得更洶湧。

    她真的不懂,為什麽眼前的人會是自己喜歡的人。

    他那麽好,那麽優秀,好到她這樣一個人在他麵前都隻有自卑的權利。可哪怕是這樣的人,也能對她那麽溫柔,鼓勵她,給她勇氣,媽媽生病,他也能切實地給出幫助。

    她喜歡他,喜歡了十年啊。

    溫知予忽然想到自己黯淡的那些歲月。

    十年暗戀,一朝遇見。

    她是完美的人嗎?她不是,她不能確定自己一定好到可以完全足夠站在他身邊,能要他也喜歡自己,可她能忍住嗎,完全隻跟他做朋友,做工作夥伴,完全收起自己的心思一絲一絲也不表露出來。

    不行的,做不到。

    哪怕是現在,她也為自己悲哀,悲哀這段感情注定不會見到天光就要破滅。

    “我害怕。”她說。

    “害怕什麽?”

    “害怕親人出事,害怕有人離開自己。”

    “嗯。”他想了想,說,“都是這樣的,我也怕,那能怎麽辦呢,沒有辦法,溫知予,我們要做的就是靜心等待,順其自然。”

    “或者實在不行,那就在心裏許個願吧。許願溫知予的媽媽,永遠平安健康。”

    她隻看著他,眼淚流得愈凶。

    他剛想說怎麽越安慰還越哭急了呢,結果話還沒出口,眼前的姑娘突然抓住他衣服,傾身栽入他懷裏。

    腰被環住,女孩身上柔和又寧神的氣息清晰傳進鼻息,不僅是那一刻突如其來的親昵的擁抱,也有從他鼻尖一秒繞過的軟發。

    她抱住了他。

    顧談雋要說的話愣了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