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作者:藤鹿山      更新:2022-07-23 19:41      字數:4437
  第62章

    遲盈這段時日總睡得不安穩,時常心悸而醒,醒來時手足冰涼。

    偏偏前段時日兵荒馬亂,隨國公府上的疾醫因擔憂住在北市的兒子,早就背著藥箱走了,是以連個診脈的都沒有。

    這日她抄完一卷佛經,聽花廊底下的江碧白竹竊竊私語。

    那聲兒當真不算小。

    遲盈好奇問起:“你二人在嘀咕什麽呢?”

    白竹在旁邊笑,“太子妃耳朵真是尖,我兩個在說前院呢。如今這滿京城誰不羨慕咱們隨國公府?新帝是咱們隨國公府的女婿,如今咱們公爺眼見就要回京了。就連前院去外頭采買的兩個仆婦回來都說,外頭知曉咱們是隨國公府的,連去買菜都不肯收咱們的錢呢!”

    遲盈聽了頗有些手足無措,她倒是沒聽著旁的,反倒是著急著那菜錢的事。

    “都是小本買賣,咱們府邸再怎麽卻也不缺那幾兩銀子,可不能欠著旁人的錢。”

    遲盈這話叫二人忍不住笑了起來。

    “知道了太子妃,誰會不給這個錢?老夫人都發話了,就是怕有那不長眼的潑皮外頭偷雞摸狗敗壞隨國公府名聲!”

    江碧性子倒是不如白竹一般,什麽話都亂往主子跟前說,她見遲盈抄完了佛經,才敢問她說:“宮裏今兒個來了兩位太醫,您上午才說心口悶的慌,下午太醫便來了,一準是太子聽說太子妃不舒服,連忙便派太醫過來了呢。主子要不要尋太醫來瞧瞧?”

    遲盈這回聽了倒是沒立刻回話了,她微微垂下眼眸,遮掩著眼底一片迷茫昏暗,掩藏住疲憊與無措來。

    她覺得自己這會兒像是一葉無法控製的小舟,孤獨彷徨,即將麵對一場狂風巨浪。

    她何嚐不知,又是叫父親回京,又是這段時日的百依百順,何嚐不是太子的低頭?

    可她該怎麽做呢?

    她無助,更是煩躁。

    她痛恨蕭寰時的記憶都尚在,他在自己最恐慌無助的時候離自己而去,她那時身邊一個親近的人都沒有,

    守一救了她,太子竟還責怪自己與守一。

    太多太多,樁樁件件,遲盈都無力訴說。

    當初她恨他是真,惱他更是真。

    可那日遇刺時的場景曆曆在目,遲盈總也忘不掉。她記著他對自己的保護,她甚至記著太子的每一句話,他掌心的溫度。

    她覺得自己不是一個好人,更不是一個硬心腸的人。她的心思左右搖擺左右動搖。

    究竟如何想的,日後又要如何,這段時日遲盈都沒想明白。

    有的時候遲盈竟覺得如今這般很好,太子在宮內,她住在自己家裏。

    這般遠遠的,見不得麵,也無需憂愁煩惱。日後他過他的,自己過自己的!

    遲盈苦澀開口:“不必叫來,我身子自己清楚。”

    遲盈在這事上,總是執拗的,十頭牛都拉不回的性子,江碧白竹二人也不好再勸。

    隻能等太子妃自己冷靜一段時間,盼著她自己能想明白了。

    在隨國公府一眾人看來,太子這般已算是世間打著燈籠難尋的好男人。這世間的男子,有幾分能舍下身段的?

    太子妃如今是年紀小不知事,慪氣罷了。

    一牆之隔的外院,沿著院牆腳跟,站滿了帶著刀槍,嚴陣以待的衛率。

    常讓一路來時走的急,出了滿身的汗,湛青圓領的袍衫領口都泛上了深色汗漬。

    他來到內院,一抹臉上的汗水,連忙問守著院門的衛率:“太子妃人呢?”

    “在裏邊呢。”

    得到回答,常讓深吸了一口氣,眼睛一閉,心下一橫,便抬步入內。

    正是夏日的尾巴,天氣仍有幾分悶熱。

    遲盈苦夏,她穿的單薄,一身藏青藕荷繡著粉海棠的紗氅,層層疊得遠遠看去,宛如天上堆砌起來的雲霞。

    此時她正手上握著一支長柄扇,扇邊上拿錦雞尾毛點綴,輕輕晃動著扇兒,那一對被她養的肥嘟嘟的尺與寸雪便伸著爪子來回去抓那彩色的羽毛。

    這對貓兒絲毫不怕人,遲盈又將半扇高高揚起,尺玉生的雖胖,卻靈敏的很,蹭的一下子跳上了圓桌,跳到了遲盈身子上。

    遲盈玩了一會兒,渾然忘了端著沉穩的氣質,被這一對貓兒逗得什麽煩心事都沒了,嘴裏笑個不停。

    常讓深呼吸一口氣,連忙走上前:“娘娘!可算是見到您了!可不得了,太子昨夜處理政務,忽的吐了一口血,便暈厥了過去!他昏倒前還記掛著您,怕你您知曉了去,您快去瞧瞧吧,若是去的晚了,”

    天可憐見的,常讓可不敢繼續說下去。

    詛咒聖上!那是大逆不道該誅九族的罪行!

    遲盈正逗著貓兒呢,也沒聽見,隻莫名地回頭見到是他,慌張了會兒又笑問他:“是常讓啊,你說什麽啊?叫我知曉什麽啊?”

    常讓好不容易擠出來的哭腔早沒了,無奈他繼續假哭著,將那句話重新說了一遍。

    這回遲盈倒是聽清了。

    遲盈麵色蒼白了下來,扶著案幾似乎是一陣頭暈,她很快穩了下來,問:“可有太醫去瞧了?太醫是怎麽說的?”

    “太醫也不敢妄下結論,隻說殿下是操勞過度,太子爺上回遇刺,傷口久不見好。太醫再三告誡說要靜養著,可偏偏殿下片刻功夫都靜不下來。再這樣下去恐怕風險,娘娘您快入宮去看看殿下吧,”

    遲盈有些坐不住,若是旁的傷她還能心硬一把,說是那日刺殺落下的傷,這般也算是因救她受的傷,

    遲盈就不能視若無睹,可她又著實怕那宮裏,如何也不敢進去。

    她惱恨自己這心軟的性子,隻低頭抱著貓兒,喃喃問道:“我去又什麽用?我又不是太醫,要不多請幾個太醫仔細瞧瞧,”

    常讓見她一直磨蹭,二十快三十的男人,那眼淚是說流下來就流下來。

    “娘娘啊,您可一定要去,說不準這要是凶險,可就,可就,”

    晌午時候,遲盈終於是拗不過常讓,一輛寶馬香車由宣德門勁直駛入內庭,穿過一座座門殿,一路暢通行駛。

    明德殿佇立在中軸線中央,遠遠看去,琉璃鋪頂,莊嚴絢麗異常。

    遲盈先前就不喜歡宮裏。

    不喜歡這座陰森恐怖的牢籠,哪怕這座宮殿群華貴異常,遠遠看去猶如瓊宮仙闕,也叫她喜歡不起來。

    後來被天子傳召進宮,更是險些命喪於此。

    是以遲盈幾乎是垂首隻盯著自己的腳,目不斜視的隨著常讓身後,她的衣裙被風吹得梭梭作響。

    遲盈見一群候立在殿外的太醫垂著手蹙眉,搖頭晃腦,心裏便更信了常讓說的話。

    隻怕這回太子真是凶險了,

    人活著她惱恨、懼怕他,人要真快臨死了,她又止不住的回想起他的好來。

    但太子這人,縱然她想破腦袋,也想不出幾分他的好來。

    總是記著他如何欺負自己的。

    她隻得想著,他總是自己丈夫,若是人真撐不過了,至少也叫她這個做妻子的見個最後一麵,送他一程。

    否則真的這般就入了土,她連他最後一麵也沒見到,想必日後睡夢中也不安穩了。

    便當是見個恩人吧。

    ,

    新調過明德殿的班值,皆是沒見過太子妃的。

    隻遠遠見常大內恭謹的引著一位身段窈窕纖細的女郎,二人走在明德殿外出廊間,身後不見一個跟隨侍從。

    自從新帝入住此處,年輕的娘子來此倒是罕見,似乎還是頭一遭。

    人在時,眾多宮人目不斜視,等常大內帶著人入了殿,便有許多宮人竊竊私語起來。

    “那位娘子生的可真是姿容出眾,究竟是什麽人?怎的叫常大內親自迎接的?”

    另一宮人努努嘴,羨慕的笑道:“還能是誰?自然是東宮裏的那位太子妃娘娘,可是聽說東宮隻這一位娘娘,再沒旁的了。日後啊,那位便是咱們坤寧宮娘娘了,”

    ,

    遲盈不知這些,隻心思彷徨的跟隨著常讓身後,這裏頗大,若非有常讓她都要在這迷路了去。

    常讓心裏急著,走的便有幾分快了,遲盈也一聲不吭的抬步跟著,鼻尖都生出了細汗,卻也沒喊停。

    後殿是如今的新帝暫時休憩的場所,遲盈遠遠見殿門虛掩著,她傾著身子透過珠簾往那簾幔後看了過去。

    依稀見到一個躺著的人影輪廓。

    遲盈生了幾分猶豫,臨到此時此刻,她心中才泛起退縮之意。

    常讓眼見都將人騙來了,主子娘娘竟然還不肯進去,當下也顧不得了,想方設法挑著叫遲盈心軟的說,總是將人哄了進去。

    常讓守在殿外,遲盈小心翼翼提著裙擺邁過比旁出都要高出幾寸的門檻,小步的往內走。

    像是貓兒在地上探尋一般,怯怯地往內殿帳幔裏挪動,走一步三回頭。

    到最後那副可憐的神情,叫常讓都不忍直視。

    鴛鴦鼎上蘇合香清淺彌漫,隔著帷幕遲盈見到了那個許久沒見的人影。

    他的麵龐有幾分清瘦,一雙深邃的眸子如今靜靜的闔著,縱然是在昏迷中,眉宇間都是微蹙著的。

    想必是疼呐,

    他的麵容是那般的蒼白,沒有一絲生機,連唇色也透著白。

    與曾經總是目光嚴厲冰冷的他區別甚大。

    遲盈沒見過這般的蕭寰。

    蕭寰在遲盈麵前總是打不倒的惡龍,他會吞雲吐霧,他心胸狹隘,他可怕的能遮天蔽日,

    有朝一日,這人說倒下竟真倒下了。

    遲盈想著想著,竟然有幾分想要流淚的衝動。

    她輕輕勾起簾幔,躡手躡腳坐在了床邊,垂眸看著他睡夢中安詳的臉。

    下一刻,她如夢初醒般伸著袖子抹了把麵上的溫熱。

    床畔上的身影沒有半分動靜,遲盈有些難過起來,她想瞧瞧他的傷口。

    究竟是什麽傷口,竟叫他成了這般模樣,

    遲盈說幹就幹,她動手便要解開床上新帝的衣襟,左右她也不是沒看過,不、她確實沒看過,但她總是摸過的。

    遲盈手指顫顫的將他胸前寢衣帶子一根根解開,那床上躺著的人原先倒還是麵容安詳,後來慢慢地,蕭寰麵容帶上了幾分僵硬。

    睡夢中還知道用手臂壓著胸口的衣襟。

    遲盈扯了兩次沒扯出來,她也看出些問題來。

    頓時遲盈有一種被欺瞞的衝動,她紅透了一張臉,生氣怒喊了一句:“蕭寰,你給我起來!”

    床榻上的人紋絲未動。

    遲盈忽的如夢初醒,她呆呆地不敢相信的望著床榻上如今大魏的天子,這世間竟有如此德行頑劣的人!

    他耍她!

    遲盈氣的渾身發抖,她狠狠將簾幔重新甩了下去,調頭就跑。

    卻忽的,身後床畔上昏迷的天子睜開了眼睛,他猛地坐了起來,一雙通紅的眼,咬緊牙關惡狠狠叫住她:“你站住!”

    “陛下竟然醒了,就別騙我!”

    蕭寰語調有些發抖,他低啞道:“回來!”

    遲盈卻是頭也不回。

    蕭寰從未如此瘋了一般,連薄衾都來不及掀,赤著足便匆匆從床榻上翻身下去,追上去。

    兩人此時猶如一對幼稚的孩童,在這處廣殿中你追我趕,遲盈總是跑不過身高腿長的蕭寰的。

    她半隻身子才將將出了內室,便被他捉住了手腕,像是拎著一隻小雞崽子一般將她夾在了腋下。

    “砰通”一聲,遲盈被他卸了幾分力道,不痛不癢地丟到那張寬廣的床榻上。

    遲盈氣的發抖,她掙紮,“你放開我!你這個騙子!”

    蕭寰聽不見後麵的話,數日來他壓抑的無數思念此刻像是開了閘,前撲後擁的席卷而來。

    他抱緊了她,像是想將她揉碎,揉碎到自己的身體裏去。

    他低頭抵著她的額頭,一點點吻幹淨她麵上的眼淚,想將她眉宇間的委屈和惱怒通通吻去。

    蕭寰按捺著火熱,輕輕吻上她柔潤溫暖的唇瓣,撬開她的齒關。

    與她唇齒交融。

    至高無上的天子喃喃地湊著她綿軟小巧的耳,纏綿道:“不騙你,不想騙你,全是常讓的主意,孤都說不要騙你的。”

    遲盈仍咬緊牙關:“我知道,你就是騙我,”

    騙她白流了幾滴眼淚。

    “孤要是不騙你,你是不是這輩子都不會主動來尋孤,”

    蕭寰抱著她,一刻也不想與她分開。

    空氣裏升騰起一股股的熱浪。

    二人相處在密閉的床榻之中,緊密的貼在一起,遲盈控製不住地渾身發顫。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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