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作者:藤鹿山      更新:2022-07-23 19:41      字數:4728
  第8章

    清晨訟春樓裏掌櫃便親自帶著繡娘登門送來製好的成衣。

    這頌春樓是京中如今正當紅的製衣鋪子,樓裏的繡娘精通各式繡法,繡技、配色、裁衣皆是一絕。

    便連宮中的貴主都常有光顧訟春樓,這興頭一起,無數貴女便接著追湧而至。

    遲盈的院子叫長壽院,這是隨國公給起的。

    小時候遲盈還因為這個名字鬧過別捏,受過遲越嘲笑,好在這幾年遲盈看的開了,倒再沒覺得這名兒難聽了。

    成衣送來時,正巧孟妙音過遲盈院裏。

    小丫鬟撩起門簾迎孟妙音入內室:“表姑娘過來了,”

    孟妙音遠遠便見一群人手裏捧著方案,上麵呈放著許多衣裳料子,好奇問起:“這是給表妹送來什麽好東西?”

    遲盈迎著花窗而坐,才喝了熱乎乎的湯羹,兩腮白裏泛起粉。

    外祖給她畫的風箏麵,昨夜便鋪這窗前,誰知粗心的丫鬟沒關嚴窗,不小心染了幾滴水。

    邊角線條被雨水暈開了些,遲盈瞧著懊惱不堪,便拿了筆自己順著那模糊紋路重新勾畫。

    她對待長輩給自己的東西總是萬分憐惜的,連她才出世時已過世許多年的外祖母給她做的小被子、還有虎頭鞋都還留著。

    她的西廂房裏更是有十幾箱,裝的全是陳年舊物。

    她聽了孟妙音的話,抬眸看了眼送來的衣裳。

    這是春日裏定的,卻到秋日才做好。

    不過遲盈知曉凡是好東西,總是要等的。

    遲盈溫聲道:“這是三月前我跟甄表姐一塊兒去訂的衣裳,如今才送過來。”

    遲盈是在同孟表姐解釋為何沒有她的份,這衣裳是隨國公夫人早早給遲盈走她私庫訂做的,當時孟妙音還沒來府上。

    自從孟妙音來了府上,老夫人吩咐過一應份例都隨府上姑娘走。

    府上隻一個姑娘,自然是遲盈,隨國公府沿用舊例,姑娘的月錢都是五兩銀子,一季三身新衣裳。

    隻不過誰都知公是公私是私。

    老夫人時不時貼的,還有隨國公夫妻給的,遲盈手裏自然是不差錢的。

    孟妙音來京城許久,自然也聽了這訟春樓的名頭,頓時來了幾分興致,走上前看著那條被侍女小心翼翼展開的新衣。

    細如蠶絲的金銀線珠絡縫金,勾勒出一副折枝堆花的暮春,裙擺霞彩千色嬌紗,六層薄紗層層細密紋著珠蕊。

    叫人瞧著隻覺得是將暮春三月萬丈霞光都繡入了裙中。

    一陣柔風吹起,遲盈鬢邊細發被吹得淩亂,調皮的往她臉上四處鑽。

    遲盈隻得將筆換到左手,慢悠悠將淩亂發絲一點點挽去耳後。露出一張幹淨脆嫩的臉蛋,似碧水中新生出的荷尖兒。

    這表妹從不刻意穿戴打扮,甚至動作都是興起所至,可總叫人這般賞心悅目。

    孟妙音餘光看了好一會兒,心底忽的就止不住的沉悶起來。

    她壓著情緒誇讚起遲盈的新裙子。

    “果真是京城,便是衣裳款式也是襄陽難尋的,單單看著就這般奪目,可見穿上有多好看,表妹不如穿上試試?”

    哪個年輕姑娘會不喜歡漂亮衣裳?

    遲盈自然也是萬分喜歡的,可她是才穿戴好自己的衣裳,她今日穿的也是足足六層,一層一層穿戴的,如今再叫她脫了重新穿,哪怕無須自己動手,遲盈也不肯。

    她不是懶得折騰,是懶得在不熟的人麵前折騰。

    便笑道:“算了,總能有穿上的機會。等下回我們一同去訟春樓,孟表姐也能去做一身衣裳,你氣色好,穿鵝黃定然最好看。”

    孟妙音搖頭失笑:“甄表姐怕是不得空閑,她婚期臨近,哪裏還有空出門?”

    是啊,經孟妙音這般一提醒,遲盈才想起,一同長大的表姐就要嫁人了。

    倒是孟妙音悵然起來,麵上帶著一絲憂色:“我娘常說做姑娘家最舒服不過,當了人媳婦兒便不自在了,再是嬌貴的小娘子成了新媳婦兒都是如此,一大家子就新媳婦兒一個是外人,那些三姑六婆,各個都要把新媳婦兒活生生吞下去。”

    她見遲盈蹙著眉,兩腮鼓著,繼續哀歎,生起嚇唬這個表妹的心思:“甄表姐嫁人後日子就不如這般鬆快了,要伺候公婆一大家子,怕是連出門的空都沒,日後我們尋她也不方便。”

    遲盈心下湧起不愉來,這也與她以往聽過的完全不一樣,婚事都還沒成,孟妙音就說這些叫人掃興的話。

    遲盈道:“也不全都這般,就像我祖母,她就對我娘可好了。日後的表姐夫是早早相看好的,我聽大表哥說過,表姐夫娘親早逝,更沒姐妹,哪兒來的人敢欺負我表姐?都住一個京城,若是受了氣,哪有往肚子裏吞的道理?”

    孟妙音聽著遲盈這番話,輕笑了一聲,倒是沒接著同她說下去。

    誰家姑娘這般大的年紀了還養的這般單純天真萬事不知的?真不知隨國公夫人將閨女養成這般模樣,日後嫁給旁人家,究竟是想結親還是結仇?

    這話可不是她該說的,孟妙音自然不會再勸免得惹人嫌,上回酈府上自己多嘴兩句事後便愈發後悔,瞧著這遲盈表妹都與她沒之前親近了。

    挑著好聽的話說,便當做一個萬事不懂的小姑娘,哄哄罷了。

    隨國公府上就一個姑娘,她總要同這位相處的如親姐妹一般。日後自己若是嫁在京城,兄長靠不上,總要靠著隨國公府上的。

    眼前這位姑娘可是八公之女,外祖更是當朝相爺,穿金戴銀眾星捧月也不為過,任意一個身份便足以在這京中橫著走。

    “表妹說的倒也不錯,是我想的迂了些。都說男高娶女低嫁,比人低一等可不就是受委屈麽?如表妹這般,嫁哪家都好,若真是嫁低一頭也不差,嫁個知根知底婆母,日後選個舅姑良善的,豈非與當姑娘時沒兩樣?”

    孟妙音說著說著,餘光去看遲盈臉色。

    遲盈假裝不知,沒吱聲。

    孟妙音便不說這話,說起旁的來,她好奇一般,“聽說妹妹那日竟遇見了太子,外邊都傳言說太子生的龍姿鳳表,真是如此嗎?”

    東宮前去給酈相拜壽之事,知道的人不少,至於遲盈與太子撞見的那件事,遲盈也沒有瞞著的必要。

    一回來就跟隨國公夫婦說了這事兒。

    本就是偶然遇見,且行禮過後她就立刻退下了,隨國公夫婦知曉有酈景從在場,自然沒將這樁事放心上。

    可落在旁人眼中就是另一回事了,閨中少女玩樂少,聊起來的事兒無非也就這些,更何況這還是東宮太子的事兒。

    這話一出口倒是連遲盈院子裏的丫鬟們都跟著支起耳朵來。

    遲盈仔細回想起日來,不禁笑彎了眼,杏眸中盛著一汪春水,毫不吝嗇的誇讚,企圖為隻有一麵之緣的太子正名:“殿下龍姿鳳表,為人更是溫和謙遜。”

    孟妙音心念微動,身份尊貴,為人還溫柔良善,

    “妹妹可與太子說了什麽話?”

    遲盈心裏升起來一絲不愉來,一個太子一個臣女,更有大表哥在場,她能說什麽?

    非禮勿聽非禮勿問,往日瞧著規矩的表姐,今日為何這般無禮起來?

    遲盈就隻當做沒聽見,低頭不吭聲了。

    孟妙音知曉自己冒昧過問這事顯得心思不純,是以她足足等了三日才來狀似無意詢問,偏偏遲盈仍是不肯多說。

    孟妙音心下生了幾分著急,她眸光流轉,打趣一般說起:“瞧著阿盈妹妹嬌羞模樣,莫不是阿盈妹妹心悅太子殿下,”

    茶香嫋嫋,霧氣氤氳浮上遲盈眼睫。

    長壽苑裏聽到這句話的侍女臉色都微微有所改變。

    嬌羞?

    心悅太子殿下?

    明明隻是互相遇見她行了個禮罷了,竟然還能被人揣測出如此多的故事。

    遲盈心下竟然直接地升起反感來。

    她揚起下顎,將手中的畫筆往案上一撂,往日總含笑的眸這會兒也升起了一股子惱意,“表姐這話問的真是沒半點規矩。”

    遲盈一字一句慢幽幽道:“皇城乃是天子腳下,宸極之所。我家這處府宅更是八百年的世家門楣,表姐既住在這裏就該學著這裏的規矩,謹言慎行,這話若是叫人知曉了,隻會說我們隨國公府不知尊卑,非議了皇族。”

    孟妙音臉色變了幾變,似是想不到素來溫聲細語說話的嬌弱小娘子有朝一日竟然會如此嚴厲。

    遲盈沉著臉訓斥人的嚴肅模樣,竟像極了隨國公。

    叫她心中生出一閃而過的懼意。

    “阿盈妹妹,你怕是誤會了我的意思,我並沒有非議皇族,隻是隨口一問罷了,若是知曉阿盈不喜歡我打趣,我日後便不會再說了,”

    遲盈一雙含著瀲灩春光的眸直直望入孟妙音眼底,不屑於迎合她這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話語。

    遲盈啞著嗓子窩回貴妃塌裏閉目養神,淡淡道:“我身子弱,日日這般卻是疲乏的很,,”

    孟妙音日日都來陪她,這對於生性安靜的遲盈來說,簡直是一種折磨。

    孟妙音臉色通紅,如當中被打了一巴掌,眼淚忽的就滴落了下來。

    她還是有幾分傲氣,也算是給自己留最後一個台階,忍者屈辱道:“表妹既然身子不舒服,那我便先回去了,”

    江碧白竹雖皆是不喜歡這位表小姐,如今見人這般一落淚,也不知該說什麽,自然幹脆利落的差了個小丫鬟將人送了回去。

    ,

    孟夫人見女兒這幅模樣,急的追問:“這是怎麽了?好端端出門,紅著眼回來!”

    孟妙音的侍女替著自家小姐打抱不平,將方才長壽苑的事添油加醋說了起來,隻是半點不提自家主子方才說的混賬話。

    “仗著自己是隨國公府的大小姐金尊玉貴,就打心底看不上咱們家姑娘,當著許多丫鬟的麵辱罵作踐我家姑娘,夫人,你要找府上的老夫人給我家姑娘做主啊,,”

    “你這死丫頭,快些閉嘴!”

    孟夫人倒不是個傻的,聽了雖氣憤卻也知住人家府裏吃穿用都依靠著府裏,日子過得比以往不知富貴上多少。

    立刻不準這丫鬟繼續罵下去。

    雖這般說,她被這丫鬟的話說的心下氣悶,臉色難看。

    瞧不上她家音兒,不就是瞧不上她這個表姑母?

    孟夫人轉頭抱著孟妙音安慰起來:“知曉我孩兒受了委屈,可惜你爹一走,你舅舅是個沒用的半點靠不上,我孤兒寡母才落的如此地步,”

    孟妙音聽了母親的話冷笑,“往常我是日日去哄著她被她晾著不得好臉麵。莫說是她,便是她院裏的那些個丫鬟仆婦都打心眼裏瞧不上我們院子的,覺得我們院裏的寄人籬下的可憐人,說不準我喝的杯子做過的榻,人家轉頭就要扔了去。”

    “別說這些渾話,我們可不是寄人籬下,你還有哥哥,你□□後若是考取了功名你也是正經的官家小姐,”

    自己肚子裏生出來的姑娘,孟夫人如何不知孟妙音心頭所想?

    有個年歲相仿金貴無比的盈姑娘,二人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人最怕比著了,盈姑娘的容貌便是孟夫人都不得不承認,比自家閨女還出色了幾分,如此差距,自家閨女心裏能好受才怪。

    可又能如何?

    誰叫人家會投胎呢?

    孟夫人隻得勸女兒:“你阿盈表妹身子骨差,你把她當個孩子哄著便是,日後你嫁人了與她也難得一見,又何苦與她計較這些?等你□□後考取了功名,再娶個高門出身的嫂子,你靠著你哥哥和隨國公府,總能嫁的高些。你嫁個家世高的總錯不了。可別隻看重相貌嫁那什麽寒門子弟!到時候有的你哭的時候,瞧瞧你表舅母過的豪奢日子,一個人院子裏就上百號丫鬟,錢流水一般花出去,”

    孟妙音聽了母親嘴裏念念叨叨,不禁勾起唇嘲諷的笑起:“母親你也是糊塗了,這未來嫂子有個尚好的人選,可比那侯門還要貴一等,娶了叫我兄長這輩子吃穿不愁,靠著老丈人就能撈個大官來當,還做什麽要舍近求遠。”

    孟夫人何嚐不知女兒的意思?狠狠朝著孟妙音的手背拍了一下,“你這丫頭往常是太過溺愛你了,住在旁人家府邸可不能亂說,你兄長你覺得是個好的,旁人可看不上你那個兄長!”

    那隨國公夫人拿鞋底看人,若是叫她知道了她們娘兩的話,真是連親戚都沒得做!

    她的命根子,自幼最給她長臉的大兒子,卻是個連遲府嫁不掉人的病秧子都不願意看上一眼的。

    那日府中設宴,她的駿兒未曾見過府上榮光,隻不過多看了兩眼,盈姑娘那嫌棄的眼神如今想來還是叫孟夫人羞憤難耐。

    孟妙音手背被打疼的皺眉,“你倒是不打你那做盡蠢事的寶貝兒子來打我,你兒子一見著個生的好看些的就活像去了魂兒,走不動道,在人家府邸尚且也不知遮著掩著些,叫妹妹和母親都跟著丟人!”

    孟夫人被孟妙音的話說的又羞又氣,偏偏她還要替自己兒子解釋:“盈姑娘生的好看,又是個喜歡打扮的,你兄長不過是覺得稀罕多看了兩眼,能有你說的那般不堪?得虧還是你親哥哥,你這個做妹子的把親兄長說的那把不堪你又能得什麽好?”

    孟妙音斂目,麵對這個看不清事實的母親,她連反駁之語都已不屑說出,隻道:“將家產敗了個幹淨,我靠著這府上都比靠他有用,再說,日後咱們誰靠誰還真說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