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作者:藤鹿山      更新:2022-07-23 19:41      字數:4069
  第7章

    大魏皇城巍峨宮闕之上。

    霞光穿透薄雲,高台厚榭飛閣流丹,彩繪飛簷琉璃碧瓦。

    明德宮,

    殿內一排窗檻通開,內裏爐煙嫋嫋,一片香雲凝瑞。

    當朝天子甚至勤政,正端坐在龍案前捧著前朝呈上的文策看。

    天子鬢角早早染了白霜,他麵容沉肅,眉宇間籠著淡淡皺痕,想必是時常喜歡蹙眉所致。

    身為九五至尊,卻喜好節儉,每每皆是穿著尋常衣袍,卻氣度出眾。

    一旁侍奉在龍案邊的貴妃站了許久,也不見麵上有半分不耐。

    晌午貴妃徐氏來明德殿伴駕,便見蕭淵一言不發的埋頭處理公文,她素來體貼溫柔,自然不敢在聖上處理國事時出言,便安靜侍奉在一側,時不時給蕭淵撤下涼了的茶水。

    良久,蕭淵合上文策,似乎是在思索。

    徐貴妃見狀忙上前柔聲勸說:“陛下勞累了一下午,該歇息片刻了。”

    徐貴妃這往前一遮擋,倒是稍擋住了側邊火燭,皇帝這才抬起視線,見到眼前的徐貴妃,不禁微微眯起眼。

    徐貴妃發梳娥髻,頭簪鎏金鳳簪,穿戴絳紫團花宮裝,儀態萬千,雍容華貴。

    “阿徐來了?”

    貴妃姓徐,乳名便叫阿徐,蕭淵年輕時風流倜儻,總喜歡這般稱呼她。

    這麽些年,皇帝都以後妃位份稱呼,唯有徐貴妃這點是不同的。

    徐貴妃是在當今聖上還是王爺時便追隨在他身側,三十有餘的年歲,在一眾後宮妃嬪中屬實不算年輕。

    可徐貴妃饒是年歲不輕,卻容貌姣好保養得宜,為人寬和溫厚,對待後宮妃嬪皇子更是體貼入微,少有責備。

    帝王盛寵不過彈指一揮間,後宮寵妃去了幾輪,隻這位貴妃榮寵不衰。

    自元後病逝,太子年幼,陛下不忍愛子地位受損,悲痛之下不欲再立後。

    這後位一空便是十多年。

    後宮沒有中宮,這些年來宮務便都是徐貴妃親自操持,雖無皇後之位,卻行皇後之權,前朝後宮更是人人稱讚的賢良淑德,女德典範。

    又育有一子兩女,如何看都是後宮之中第一人。

    徐貴妃殷切小意為皇帝奉上一盞新茶:“陛下嚐嚐,這雨前龍井是柔德那丫頭封地上才得的,偏要眼巴巴的要臣妾送來給父皇嚐嚐。”

    雨前龍井難得,天子如何會缺這一口?

    無非是一份兒女心罷了。

    既然貴妃如此說了,皇帝便接過淺嚐了口,旋即放到桌案上,淡淡道:“她有心了。”

    皇帝待子女冷淡,更少有誇讚,因此雖隻是一句誇讚女兒的話,卻也足以叫徐貴妃心下歡喜。

    徐貴妃見此時氣氛尚好,便如同家常一般問起皇帝來:“後宮諸位娘子夫人都在等著陛下的準話,陛下上回不是說事關國運,要尋司天台的人卜算皇子公主、咱們東宮的婚配?這些時日嬪妾左等右等也不得陛下半個字,心裏發愁這到底是算沒算到結果?”

    蕭淵聽了皺眉,一雙銳利如鷹隼般的深眸劃過徐貴妃描畫精致的臉龐。

    徐貴妃笑容頓了頓,頗有些騎虎難下,可也隻能繼續佯裝嘮家常,“陛下心有成算不願說給嬪妾聽便算了,嬪妾左右也懶得過問,隻是嬪妾不急宮裏那群可是著急,三公主十六了,也該建府了,這不成日都尋著嬪妾問。”

    “陛下要是心裏有人選了,也要提前告訴嬪妾一聲,嬪妾好提前與宮裏人透底,也不至於到時候兩眼摸黑,”

    無論正妃還是側妃,就那幾個位置,要是皇帝這邊有人選,誰敢越過皇帝去?

    她們各個拉幫結派與外廷互通消息,為了八字沒一撇的位置急紅了眼,日後位置被皇帝不聲不響定下了,還不成惹出天大的笑話來。

    蕭淵身為天子,他還不至於對一介後宮夫人顧左右而言他。

    便隨意道:“左右就那兩家的。”

    皇帝似未曾發覺徐貴妃的心思,竟朝著她推心置腹起來:“太子此次回來,定要叫他盡快娶妻,哪有男子身側沒人的,”

    徐貴妃身子止不住晃了晃,一聽就知道皇帝壓根沒打算管其他皇子公主婚事,隻管太子一人。她暗自咬緊了牙,強擠出笑:“是哪兩家府上?可是欽天監算出了鳳命來?”

    太子妃是鳳,可不是說太子是龍嘛。

    這要是一般君臣父子,一句話便能叫這對父子生出齟齬來。

    可偏偏蕭淵半點沒有不高興的意思,與徐貴妃說起來。

    “一家唐國公府上姑母家的兩位孫女,朕宮宴上見過幾次,家風清正,德行寬柔,倒是不錯。另一家隨國公府上,朕未曾見過,可遲清石家的閨女能差到哪兒去?等尋個時機你將隨國公府的宣入宮來瞧瞧。”

    給太子選妃,自然要老父親親自過目的。

    這兩家都是家風清正的高門貴女,想來也不出差錯。

    徐貴妃一聽這太子妃人選果真是八公裏出,司天台算出來的合適人選如何就剛好出身這般高貴的?她心底冷笑,可不是人為授意嗎?想給太子選一個手握實權的嶽家呢。

    太子前朝早已一呼百應,若是再添一翼,,

    徐貴妃不敢想下去,她強笑道:“那陛下可知會太子了?不若先探問一番太子的意思,妾也算是看著太子長大,年輕氣盛的郎君有什麽心思也不同父母說,這在鄴城待了兩年,太子那等風姿,說不準已是有了心悅的娘子,不肯說呢,”

    徐貴妃說這話自然有私心,她有一養女,是從嫡親姐妹家中抱養入宮的,當初見那孩子姿容不俗,敏銳聰慧,她便起了旁的打算。

    太子妃之位倒是不敢肖想的,若是一個良娣之位徐貴妃有把握倒是能為養女求來。

    盼著養女能入了東宮,日後充當眼線也好,吹吹枕邊風也罷,眼瞧著如今太子勢力已成,便是連陛下都有些不放在眼裏,,

    若是太子登基,她和幾個孩子能得什麽好下場?

    徐貴妃不免提前為自己幾個孩子尋個退路。

    隻是這太子小時候住在宮裏,她時常帶著養女走動,按道理說近水樓台先得月,可感情這事兒又不得準,這太子對養女有沒有意思她也是雲裏霧裏的。

    聽養女的意思,太子對她是有幾分好感的,

    是以徐貴妃故意說這話,便是叫皇帝自個兒去問太子,太子若是有意思便會主動說要納她那養女做側妃,豈不正好?

    皇帝的性子徐貴妃自認還是有幾分熟悉,說不準便直接將人一道旨意送去東宮了。

    可皇帝如何會問這些個?

    他不理後宮之事不理徐貴妃那些小心思並非他看不懂,是懶得參與其中。

    蕭淵嘴角沉了下來,方才的仁慈之君頓時去的無影無蹤,隻留一片冷冽肅然。眼底一片嘲諷之色落在徐貴妃身上,不加掩飾的嗤笑:“太子是國之儲君,阿徐告訴朕,太子心悅何人?”

    他自己的兒子自己難道不清楚?最是冷心冷情,談何心悅之人?

    再者東宮八百間宮殿,太子真有喜好的,便統統收下罷了,還住不下幾個女子?

    皇帝撫著眉心,衝徐貴妃揮揮手。

    見此徐貴妃麵露惶恐之色,再不敢多言,蒼白著一張臉規矩退下。

    今日似乎是巧了,出了明德殿,徐貴妃竟遠遠遇上了太子一行人。

    太子頭戴玉冠,佩青鋒長劍,夕陽自他身後蔓延出一道冗長陰影,神態與生俱來的孤傲無雙。

    身後一片隨他一路從鄴城而來的東宮屬臣,一群人昂首闊步行於丹墀之下,朝著明德殿正殿而來。

    明德殿外候立的內侍原先隻當做沒看見徐貴妃,各個如瓷俑般麵無表情侍立在宮簷之下,如今遠遠一見太子,卻一改方才瓷俑作風,立刻一擁上前滿臉恭維叩見參拜,又是忙著朝殿內通傳。

    “殿下來了,”

    “陛下,東宮來了。”

    須臾,隻聽內殿皇帝威嚴的聲音:“叫他進來,”

    徐貴妃麵帶笑容立於殿門之下半晌,見太子徑直從她身邊經過跨步入殿,至始至終未曾給她半個眼神。

    倒是太子的屬臣一幹人等還記得給徐貴妃行禮,便也隨著匆匆入殿。

    徐貴妃無聲息地緊緊攥住了手帕。

    太子是元後嫡出,更是皇帝放在心尖,費盡心血培養的國之儲君。

    她再是尊崇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碰上那位,都時時刻刻提醒她隻有為奴為婢的份。

    所有皇子皇女較之太子,皆是雲泥之別。

    什麽尊崇榮華,什麽位同副後,隻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虛無縹緲隨時消散的不真實。

    “娘娘,,”攙扶貴妃的宮女隻感覺手腕將要被貴妃握碎,不禁顫聲詢問。

    見到明德殿外有宮人聞聲看來,徐貴妃才鬆了她的手,匆匆邁入轎輦之內,隨後有二十宮娥內侍擺開儀仗,往後宮款款而去。

    都說知子莫若父,到來太子這兒卻是反過來的,蕭寰無須聽底下人多言,便知皇帝怕是什麽都準備好了。

    若非他行事迅速回京更快,隻怕這會兒人還在鄴城,賜婚聖旨已經入了東宮。

    這位陛下,可不是什麽仁慈良善的父君。

    蕭淵已經有幾日未曾見過這個兒子,他抬起頭鳳眸幽深,落在闊步入殿的太子身上。

    便是連自己都不得不感慨這個兒子受天眷顧的一張好皮囊。

    他膝下子女,容貌皆是不俗,便說今晨才見過的老大,也是一派貴貌,氣度非凡。

    可拿老大與眼前這個兒子一對比,老大便多了幾分臃腫鈍感。

    其他的,要不就是多了幾分幹瘦無力,俗不可耐之感。

    太子麵君穿的一身再樸素不過的素袍玉冠,唯一看著嚴謹些的便是躞蹀帶上懸著的佩劍,長劍旁人懸於腰側難免有行動不便之感,偏偏太子昂藏七尺,佩長劍再是合適不過。

    岩岩若孤鬆之獨立,巍峨若玉山之將傾,無需刻意作態,舉手投足間已是瀟灑至極,頂天立地。

    皇帝眼中劃過一片澀意,這個行事暴戾無法無天的逆子,他早已按壓不住,他揮手退下其餘人等,獨留太子一人。

    “縱容你這些年也該夠了,你該大婚了。”

    太子半垂眼瞼,倒是並沒有皇帝所想的那般反感婚事,隻是長久沒吭聲。

    蕭淵長歎了口氣,看著下首的兒子:“你可知這婚事並非你一人之事,乃是國事?”

    蕭寰淡淡道:“娶妃兒臣並無異議。隻是這太子妃人選父皇可要好生查過,若是混入了個不幹不淨的,兒臣將人處置了,豈非又要平白無故背上惡名?國事,豈非又被兒臣給耽擱了?”

    皇帝聽了知曉這逆子是心下不樂意,故意惹怒自己。半點不順著他的話往下:“朕並非不通情理之人,到時候叫你挑一個合你眼緣的。”

    蕭寰消息比貴妃靈通的多,自然早早知曉是哪些貴女,甚至碰巧的很,自己昨日才見過其中一個。

    想到那人,太子麵上泛起幾絲怪異,被茶水嗆到的酸澀又漫上了鼻尖。

    按照如今的審美,那個名喚阿盈的姑娘,纖弱白皙,生的應當是不差。隻不過臉白的能塗牆,膽子小的比不上貓兒,說話聲音更似蚊蟲。

    一看就病的不輕。

    短暫的沉默過後,蕭寰輕笑起來,諷刺道:“陛下看重的三位姑娘想必都不差,若是不分伯仲,便都納入東宮,”

    皇帝終是忍不住,額角青筋直跳,手邊茶盞朝著太子砸了過去。

    太子從容不迫地微微側頭避開。

    “滾,”

    太子麵色沉靜,雙眸幽深,拱手行禮道:“天色已晚,父皇早些休息,兒臣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