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男主出場
作者:朽月十五      更新:2022-07-22 16:15      字數:4655
  第5章 男主出場

    ◎明江草市◎

    去明江草市要五更天起,天黑得星子高掛,月半掩雲裏。

    晏家點了油燈,風吹動光影灑在窗紙上,麥芽趴伏桌上,困得直打哈欠。麥冬稍好些,不過也用手撐起腦袋淺眠。

    晏桑枝倒精神,從家裏挑揀了還能用的竹籃,塞幾個繡上補丁的袋子。她怕丟銀子,銀錢分了好些個帕子裝的,一層又一層包的嚴嚴實實,沒帶上全部的家當。

    院外遠遠能聽見車輪滾過的聲響,趕牛人搖了鈴鐺,緊接著有人拍晏家的門。

    姐弟三人熄了油燈出門去,秋風肅肅,吹得門簷下的紙燈籠晃蕩。門外的陳嫂子見到他們出來,呼出一口氣,搓搓手,催了一聲,“牛車到了,先上來。”

    牛車並非敞開的,做了棚子,四周全是木板,隻有頂上用蘆葦編了席子鋪上去,坐進去還能感覺到涼風從縫隙裏鑽進來。

    牛車還算大,可坐下十五六人,兩頭牛拉著,趕牛人收每人十五文的腳程錢。

    麥冬不好與各位嬸子一起坐,自己留在前麵坐到趕車人邊上,留晏桑枝摟著麥芽坐到一塊,木板很硬,坐著並不舒服。

    車廂裏俱是相熟的嬸子,昨日的事早就在東城巷傳遍了,越說越離譜,已變成有個神醫連將死的孩童都能救回來。

    一個嫂子說得手舞足蹈,若不是她昨日從頭看到尾,指不定真信了。說給晏桑枝聽的時候,還拍著大腿在那笑,“還有人過來說與我聽,問我神醫是哪戶人家的。”

    其實她們昨日回去的時候,聚在一起聊得也是這個,有人還問晏家以前都開方藥的,怎麽出個小丫頭會做藥膳?

    七想八想後,大家給找了個理由,祖傳留下的。

    晏桑枝聽得滿頭霧水,不吭聲,果然不管哪裏的人都是一個樣,三人成虎。

    哪怕她不說話,嫂子們的話題還是繞不過她,攏著麥芽,靠在車壁上聽她們的笑鬧聲昏昏欲睡。

    明江早市在江淮城外頭,坐牛車得要一個時辰,眼下天色暗,車又不穩,晃得人難受。

    等天光漸亮,過大橋時,有嬸子閑得無趣攛掇陳嫂子來唱一段,她不單單是算盤成精,托生時還帶了一副好嗓子。

    人也不扭捏,掀起車壁上的簾子,看見無垠的水麵,垂了頭,捏起手來,再起勢,“望江樓兒,觀不盡的山青水秀。錯把那個打魚的舡兒,當作了我那薄倖的歸舟,”

    唱得哀愁漸起漸落,晏桑枝聽聲去看,陳嫂子那寡淡的臉在曲鳴中似染上幾分春色。

    她聽舒服了,沒想到待陳嫂子唱完,其他嫂子就起哄讓她唱一段。晏桑枝會唱少有人曉得,她也隻有心裏舒坦才會哼幾句。

    “我唱可以,不過到時候嫂子你們別笑話我,”她聲音動人,清麗又圓潤,南調的腔拿捏得很好,“青梅需用醋來煉,白糖還要蜜來煎,黃連苦加上幾塊黃柏片,生薑辣,抓上一把胡椒麵,四味八樣,一同熬煎,”

    隻待她一唱完,邊上的嫂子摟了她進懷,趴在她肩頭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句話都說不完整。

    陳嫂子拍著腿笑,“還怪好聽的。”

    晏桑枝沒笑,麵上卻露出兩個小窩,她喜歡這樣的玩鬧。一路上隻就聽幾位嫂子各出花招,民謠唱完唱號子,等唱歇便到了明江的早市上。

    彼時天才剛亮,遠山的霧都未散去,明江奔騰的水聲也掩蓋不了人聲鼎沸。

    她很久以前才見過這般的場景。

    江河滿載漁船,長而寬闊的碼頭,一箱箱貨物被草繩層層纏繞,役夫身著短打,嘴裏喊號子,從船上扛出一袋袋糧食。

    晏桑枝將目光移到青磚古道上的草市,一道道春旗高懸舒卷。道上布衣秋衫的行人穿梭於浮鋪間。旁邊有樵夫披著蓑衣,挑兩筐菜蔬,沾泥帶露,邊走邊喊:“蘿卜,剛拔的蘿卜。”

    路邊蜷腿坐那支根幡布算卦的,邊上是賣藥的幾個道士,和牲畜同列而坐。

    草市多農家漁夫支攤,青晃的粗瓷、耐髒布鞋、野柴、灰炭、小魚、未落殼的米…,木甑蒸的糯米熱氣懸蕩;大缸醃菜隻消一打開糊的泥,酸香四溢;還有爐灶燒草煨燒餅…

    晏桑枝的魂都要被勾走了,麥芽拉著她的衣角,踮起腳去看,眼睛睜得很大,自言自語道:“好多東西啊。”

    麥冬側頭遠眺,耳邊雞鳴不已,他捏捏自己空蕩蕩的錢袋,把目光收回來。

    “阿梔,我們要去看看布匹,你跟我們一道去還是如何?”

    陳嫂子用手拍拍她,指著前麵一處說。

    晏桑枝搖頭,“嫂子你們去吧,我們自個兒四下逛逛,何況嫂子你該說的都說了。”

    “成,你記得別買貴了。”

    與陳嫂子眾人辭別後,她把籃子把自己肩上挎,左右手各牽一個,直往草爐燒餅那走去,起得太早餓得不成。

    隻買了兩個,她嚐嚐味就成,把兩個小孩填飽再說,最要緊的是這脾胃吃不了這些。

    剛出爐的餅燙得她甩手,草爐餅顏色黃,酥皮一層起一層,疙瘩中空,沾些許草灰。皮脆,她撕下一塊,內裏暄軟,白的皮菘菜做餡,到嘴裏的餅耐嚼。

    晏桑枝吃了一些,剩下的讓麥冬麥芽慢慢吃,至少逛完肚子也填飽了。

    她昨晚睡不著,把要采買的東西給想了個遍,碗筷、針線、布匹、糖油醬醋…,得花小幾貫銀錢,她摸著袖袋裏包好的銅板,邊走邊思慮。

    物件太多,看得眼花,路過賣頭花的鋪子,瞧到一抹紅,晏桑枝停下腳步,是拿紅線編的發繩,她拿過來問麥芽,“喜歡嗎?”

    麥芽嘴邊還粘著餅屑,不敢上手,抿起小嘴點點頭。

    買了兩根,兩文錢,她以前小時,家裏有很多的頭花發繩,阿娘手巧會做許多。她想想,又給麥芽買了一對絹花。

    本想給麥冬買束帶的,他搖搖頭,細聲道:“阿姐,我想買紙筆。”

    許是覺得太貴,出口後又拒絕,“還是算了。”

    “買,到時候我教你和麥芽識字。”

    晏桑枝從小學醫以來,除了認藥材把脈,還得要會認字,不然醫書看不懂,醫案也不會寫。雖學得不怎麽樣,但教他們兩個是足夠的。

    紙筆好的甚貴,不過江淮造紙作坊很多,紙價便宜,一張糙紙不過五文,雞毛筆三文,墨貴索性很早之前還有留下的。她買了幾張紙兩根筆,麥冬緊緊抱著,難得露出一個笑容。

    一路逛,一路買,大葷現下還不能吃,肉還貴,晏桑枝買了半塊豬板油,能煉很多豬油,要不是來得早,估計沒有剩給她的。

    粗瓷碗便宜,竹木筷算不得價,布料貴,每匹要三百文,她咬牙買了一匹,竹籃子裏裝滿亂七八糟的東西,左右手還提些東西,終於逛到了雇傭行工的地方。

    一大堆人蹲在地上,或是靠在樹旁,嘴裏吆喝,“河工,每日隻要七十文。”

    見到個人就趕緊走上來問,他們大多粗布短打,皮膚黝黑,臉上布滿道道溝壑,為著一文錢也要扯皮。

    晏桑枝打量那些人,逡巡不前,她問過陳嫂子,知曉這裏會有木工出來尋活。家裏缺的物件太多了,采買不值當,要是能短暫供奉個木工,銀錢還要省得多些。

    她瞧到了一個坐在那裏,長相老實,麵容愁苦的漢子,低頭用木頭雕刻東西。晏桑枝看人還不錯,當即拎著東西走過去。

    “阿叔,你做一日木工活要多少?”

    她也不客氣,直截了當地問。

    曹木工抬起頭,他是個老實巴交的手藝人,沒甚底氣地道:“我不做短工,”其實之前是做的,但銀錢討要不回來,家裏婆娘又病了,他要錢。

    “你要不去找邊上的陳五,他做一日隻需四十文。”

    晏桑枝順著他說的看了一眼,尖嘴猴腮,她搖頭,“那做長工得多少?我正好想請人做好些木工活。”

    “我一月隻要一貫五錢,”曹木工激動地說,“我什麽都會做,傘、木甑、梯子就不說了,穀櫥、椅凳,連船我都會造。”

    他說完後搓搓手,麵上湧現出無措,囁嚅道:“但要先付一些銀錢,至少得百文。”

    這也是為何沒人聘他的原因。

    “我不是騙錢的,隻是家裏婆娘病了,沒錢買不得藥。”

    怕人誤會,曹木工給自己解釋了一句,知曉眼前的又黃了,歎氣。

    “可會做冷暖椅、天平架、枕凳?”

    晏桑枝心中有考量,沒被先預付銀錢嚇跑,而是試探著問了一句。

    這些物件俱是日後看病會用到的。

    “我會,我會。這些我爹都做過,學了幾手。”

    “那成,再問一嘴,阿叔你住江淮城內嗎?”

    曹木工雖不解她的意思,還是點點頭。

    “行,那阿叔明日一早你到東城巷中街晏家來,如果可以,把你婆娘也帶過來。我略通岐黃,能幫著看一看。”

    主要晏桑枝覺得她要做的物件太多了,並不單單隻有上頭說的這些,多給銀錢她又不是很舍得,看病抵一些。她不想占別人便宜。

    曹木工怔愣,看她年歲不大,心裏猶疑,不過看一看又少不了什麽,歡喜地應下。

    晏桑枝與他說好,買得也差不多了,提起東西從道上穿梭回去,沾染一身的煙土氣。

    她卻渾然不覺。

    與此同時,淺水鎮。

    跟草市的熱鬧不同,淺水鎮十分清淨,大早便落了雨,從屋簷劃過,落到水窪裏,濺起絲絲漣漪。

    一處宅院內,謝十三騎馬冒雨揣著封信趕來,到了一扇緊閉的大門前,輕聲地問候在門口的小廝,“郎君可醒了?”

    得來一個沉默的點頭。

    他才敢敲門,他家郎君雖不愛發脾氣,被人擾眠後卻會變著法折騰人。

    片刻裏麵才有人輕手輕腳過來開門,嘴裏道:“郎君在書房。”

    謝十三在門口的墊子擦了擦鞋底才進門,繞過屏風,書房的門大開,窗戶敞著,秋風攜細雨進來。

    謝行安站在窗前,他身量很高,著一襲寬大的衣袍,頭發半束。指節捏著窗前半開的桂花,頭也未回,聲音疏懶地問。

    “何事?”

    “郎君,醫館出了些事,眼下隻有謝十五坐鎮。”

    他放開那一簇花枝,雨抖落在草堆裏,謝行安拿邊上的巾子擦手,“行言呢?”

    “小郎君之前跟著爺一道去了鬆鎮,那裏起山洪,救災去了。”

    謝十三低頭回話。

    謝行安沒出聲,坐在圈椅上,麵容隱在光影裏,不敢讓人多瞧,端的是骨貌淑清,風神散朗。

    “說來聽聽。”

    他半闔雙眼,手腕垂與椅架,聽謝十三一五一十把在謝家行醫二十載的王郎中,被做局看中一瘦馬,利欲熏心而開錯方的事情說得完完整整。

    “出了人命不曾?”

    “沒有,那老兒隻是圖讓人好得慢些,多收斂些銀錢。”

    謝行安沒有動氣,他來淺水鎮談藥材這事還未完,脫不開身。隻道:“請大哥來坐鎮,十日後我會回去,如何安撫再說。”

    他這兩日未曾睡好,眼下青黑,捏著眉心又說道:“你回去後,把書肆裏記載前朝的書全買來。”

    謝十三愣神,前朝?景平國到國破前戰亂不休,天災不斷,哪有幾本書存下。

    他甚少看郎君對某事起心思,猶豫著應下,把謝十五的信放在桌上,轉身出去。

    謝行安沒理會,眼皮都沒抬。他從前兩日開始,隻要一睡下,便開始做夢,初時白茫茫一片,沒有聲響。

    到後來,隻有聲,劍鳴、烈火燒灼、馬蹄,亂糟糟中他聽見有人喊,“國破了,景平國破了,快逃啊!”

    倉惶哀嚎,悲切嘶鳴。

    他深陷於這樣的夢無法脫身,長眉緊蹙。直到一聲清越的聲響,刺破所有的哀鴻慘叫,茫茫大地上全都歸於寂靜。

    隻有她的聲音落於耳畔,跟雨打在蕉葉上清脆,她說:“我想回家。”

    曠野死寂,她又道:“沒有了,我沒有家了。”

    好似雨下得和緩,盡數墜到謝行安的心上。

    他從前沒有做過這樣清晰的夢,醒來也忘不掉。謝行安側頭去看細雨,反複摩挲椅壁,窗外的花枝正好。

    閉起眼後,又陷入夢裏。

    不同的是,他這次好似窺見了一抹黃。

    作者有話說:

    這本感情挺多的,男主出場早一點。這個周末會把剩的鎖章全部替換完。

    望江樓兒,觀不盡的山青水秀。錯把那個打魚的舡兒,當作了我那薄倖的歸舟,來源於百度,並非原創,本文引用揚州民曲。

    青梅需用醋來煉,白糖還要蜜來煎,黃連苦加上幾塊黃柏片,生薑辣,抓上一把胡椒麵,四味八樣,一同熬煎,《揚州清曲曲詞卷》

    草爐餅參照《吃在揚州·百家飲□□選》

    牛車的形製參照百度。

    紙價、筆價等等物價都出自《宋代物價研究》,有的略微浮動一兩文。木工在古代是很便宜的工種。

    骨貌淑清,風神散朗,出自唐朝王士源對孟浩然的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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