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過年（一）

  　　前世每到除夕的這一天, 周青林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已經過世的爺奶，想到兩位老人對自己的細心嗬護與關懷備至，他時常淚目。

  　　他父母緣淺，在六歲的時候爹娘就因為感情不和而離婚了, 那個年代離婚是一件罕見的事, 他倆頂著非議也要分開怕是真的沒有感情吧。

  　　離婚後他隨著父親生活, 也許是怕帶著他這個拖油瓶會影響自己找第二春，是以沒過多久周青林就被父親丟到了鄉下的爺奶家，剛開始的每個月，在城裏上班的父親還會給一些錢, 所以起先他在爺奶家的日子過得還不錯。

  　　可很快的他父親再婚了，接著繼母又生了孩子, 慢慢地爺奶就再也沒有收到過孫子的生活費了。

  　　那個年代的農村都是工分製的，糧食也是按勞分配, 他的戶口在城裏, 所以鄉下就沒有他的口糧。原先因著有生活費，周青林的叔嬸也沒有二話, 如今沒了錢, 他們自然就不樂意了，他嬸見天的鬧, 時常嚷嚷著要把他送回到他爹那裏去，周青林不止一次被嬸嬸推出家門。

  　　好在爺奶心疼他，每次都會護著他，甚至為了不再讓周青林受委屈，後來他們幹脆和小兒子分了家。

  　　那時鄉下生活清苦, 物資也沒有現在豐富, 兩個人掙工分三個人吃飯, 所以吃不飽是常事。

  　　小孩子哪有不饞嘴的，每次見到別家孩子吃好吃的東西時，小周青林常常會看得邁不動道。

  　　記得那天也是除夕，他和爺奶正吃著玉米糊糊，堂哥卻捧了一碗扣著大塊豬肉的飯菜上門來，故意邊吃邊饞著他，小孩子就是這樣，對於好吃的，沒看見照樣過，看見了就不行，於是他就哭鬧著也要吃肉，也就是在那一天，他爺爺第一次動手打了他，邊打邊老淚縱橫。

  　　可是第二天周青林卻吃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紅燒肉，小小年紀的他不知道這肉是哪裏來的，隻知道他奶常年戴在手上的銀鐲子不見了。

  　　後來周青林憑自己的努力一路拿著獎學金讀到了博士畢業，而他奶的那對鐲子也在他讀初中的時候用暑假賣冰棍掙來的錢給買了回來，原來他奶把鐲子賣給了同村人，周青林給了對方兩倍的價錢贖了回來。

  　　有了工作後周青林就把爺奶接到了自己身邊，可那時爺奶年紀已經很大了，他沒孝敬多久兩老就先後去世了，這讓他失落了好長一段時間。

  　　在他眼裏，爺奶就是他的養生父母，都說養育之恩大於天，子欲養而親不待，周青林心裏的難受可想而知。

  　　他好後悔，以前總想著等自己先安頓好了再接爺奶到身邊，再好好照顧他們，可他卻忘記了這世上還有好多事情是等不起的。

  　　自那之後周青林就隨性了許多，想到就去做，想吃就去買，想玩就痛痛快快地玩，珍惜當下，不負流年。

  　　如今他覺得養孩子也一樣，周青林不想讓遺憾發生在他和孩子們的身上，閨女們一天天地長大，此時對她們好且自己有能力去做的事他都會盡力去做，莫要等到將來做不了了再後悔當初。

  　　都說童年的記憶是最深刻的，所以就有了“欺老莫欺小”這個說法，不是孩子心眼小，而是你是他們純淨心靈中第一次接觸到的壞。

  　　孩子的童年真的很重要，不都說美好的童年能治愈一切嗎，他一定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給幾個閨女創造一個開心幸福的童年的。

  　　一大早周青林夫妻兩個就起床了，年三十要上墳祭祖，這是頭等大事馬虎不得，昨夜劉蓮芝就把準備好的祭品用背簍裝著了，周青林拿出條肉放到鍋裏用燒開的清水燙了一遍，然後用陶碗裝著，接著再去西屋拿了三個蘋果和三個橘子，他把這些都裝進背簍後，就打了油紙傘準備出門。

  　　“相公你先吃點東西再去山上吧，”劉蓮芝喊住了他，順便往周青林衣襟裏塞了一小塊紅布，然後說道：“你莫不是忙忘記了，這空著肚子哪能去墓地祭祖啊。”

  　　周青林詫異，他還真不知道，還有這塞塊小紅布是啥意思啊？在前世的時候他也給爺奶上過墳，可他從來沒有留意過這些，不過既然到了大曆朝，他還是入鄉隨俗吧。

  　　劉蓮芝飛快去廚房給相公做了一碗水煮荷包蛋，還加了點豬油，最後撒上幾粒蔥花，聞著香噴噴的，周青林空了一個晚上的肚子開始咕咕叫起來。

  　　族裏的墓地在柿子林對麵的山坡上，周青林到那裏時，看見已經有好幾個人在這兒了，他看到周正鐵也在，林祥爺年紀大，上墳祭祖這些事兒現在他都讓小輩們出麵了。

  　　周氏族人遷到北地已有三十餘年，時光荏苒，如今墓地裏大大小小的墳包已有一百多個了。

  　　周青林循著記憶來到了周大有和老王氏的墓前，他放下背簍，從裏麵拿出一塊幹淨的棉布，把墓碑上的積雪與塵土都仔細擦抹幹淨後，上麵的碑文便露了出來，隻見墨碑左側刻著故先考周公諱大有，右邊刻了先妣王氏諱素琴，這就是原身的爺奶的墓了，他知道周大有可是個有頭腦有善心的正直之人，如今族裏還有好些老人在說他的事跡呢，隻可惜周大有的後人卻沒有一個性子隨了他，相比之下，原身稍微好一些，最起碼沒有什麽鬼腦筋。

  　　周青林發現其實原身有一點和他挺像的，那就是他們都有兩個對自己愛護有加的爺奶。

  　　把祭品一一擺好，點燃香燭，周青林默禱祈願，一願原身能早日和爺奶團聚，二願自己以及妻女平安順遂，三願自己在異世的祭拜前世的爺爺奶奶能夠收到。

  　　雪花還在飄著，路太滑，回來的時候周青林走得提心吊膽，後來他幹脆收了油布傘，這樣反而覺得自己平穩了許多，倒也不用再擔心會摔跤了。

  　　步履維艱地終於到了家，周青林趕忙換下腳上的濕鞋，不然那腳趾頭長凍瘡的滋味可不好受。

  　　劉蓮芝已經在廚房忙活上了，大過年的肯定得做幾道硬菜，這可是老輩人傳下來的規矩，都說“除夕大魚大肉，來年應有盡有”，大過年的大家都想討個好彩頭，劉蓮芝也不例外，以前在老宅時，除夕夜的晚飯也都是她做的，所以具體要做哪些菜她都知道，昨天她就買了豬肉和雞鴨，家裏的魚就是上次相公到鎮上時買來的，當天拿回家後就洗殺幹淨用鹽抹了醃到壇子裏了，待會兒她就撈一條出來做蘿卜絲燒魚吃，還有蒸肉，還有相公鹵的雞和鴨，劉蓮芝掰著手指把菜一個一個報給相公聽。

  　　昨晚周青林用生薑大蒜茴香桂皮鹵了雞鴨，雖沒有別的香料，但他剝下一小塊嚐了嚐，味道還挺不錯的。他還就著鍋裏的鹵湯又鹵了二十幾個雞蛋，幾個孩子都非常愛吃。

  　　周青林也跟著數了數，一共有八個大菜了，他想了想隨後指著木盆裏的豬肉對劉蓮芝說道：“要不咱們再炸個肉丸子吧，這樣正好能湊成九個菜，長長久久，挺好！”想到前世那外焦裏嫩，香脆可口的炸肉丸子，周青林都迫不及待地想大顯身手了。

  　　“可是我不會做啊。”劉蓮芝搖頭。

  　　“你不會我會啊，”周青林指著自己的鼻子笑嘻嘻地對她說道：“要不你還是給我打下手？”

  　　劉蓮芝嬌嗔地白了他一眼，打下手就打下手，哼，遲早把你的廚藝都學會，看你還拿什麽嘚瑟。

  　　對於周青林時不時蹦出來的新吃食，劉蓮芝已經接受良好了，因為她知道相公的爺爺是個厲害人，隻以為這些吃食的做法都是爺爺教給相公的，是以她一點都沒有心存疑慮。

  　　其實炸肉丸子並不難，隻是這裏的調料不齊全，五香粉什麽的都沒有，不過周青林覺得，現代社會好多人的嘴就是被各種調料給吃壞了，老覺得這也不好吃那也不香的，其實奢到極致便是簡，食物也一樣，返璞歸真，原本的味道才是最美的味道。

  　　周青林指揮著劉蓮芝把蘿卜刨成絲然後切碎，他自己則剁著豬肉，肉切好後再打入幾個雞蛋，把切碎的蘿卜加進去，還有鹽，然後倒入泡過桂皮的水，合在一起攪拌均勻後就可以起油鍋炸丸子了。

  　　劉蓮芝如今油炸吃食已經很拿手了，且能很好地控製火候，周青林笑著打趣她這是已經出師了呢。

  　　夫妻倆忙了一個多時辰才把肉丸子全部炸好，周清林拿了一個塞到劉蓮芝嘴裏，然後自己也撿了一顆嚐了嚐，嗯嗯，外酥裏嫩，入口脆香，他不禁朝劉蓮芝比了個大拇指。

  　　“我才發現原來三丫頭這股俏皮勁兒是隨了相公呢。”劉蓮芝嗔笑道。

  　　像我嗎？隨即周青林想起三丫那古靈精怪的樣子笑著說道：“那當然了，近朱者赤嘛。”

  　　說著他裝了一盤炸肉丸子對劉蓮芝說道：“咱們給姑姑送一碗過去吧，也讓她嚐嚐鮮。”

  　　“好，那我現在就送過去，”劉蓮芝點點頭，歡快地換鞋子去了。

  　　得知這是要去姑太家送肉丸子，大丫忙接過籃子對爹娘說道：“還是讓我去吧，爹娘都忙了一上午了，你們歇會兒。”

  　　知道大女兒心疼他們兩個，周青林和劉蓮芝就依著她了，隻囑咐閨女路上注意著些，別摔跤了。

  　　一旁的三丫聽到後，小眼珠兒轉了轉，也忙起身換了鞋，跟著一起出去了。

  　　周青林站起身來，朝院外村道上望去，隻見皚皚白雪中，兩個小身影正慢慢地往前挪動著。

  　　他轉身回到廚房，過了一會兒便見他端著一碗炸肉丸子去了隔壁張老實家。

  　　自那日受傷後，張老實就沒出過院子，不是傷腿的原因，而是這幾天外頭冰天雪地的，家裏人怕他一不小心摔了跤，擔心傷口裂開，到時就真的麻煩了。張老實也聽話，都老老實實待在家裏，雖腿已經無大礙了，可他不敢冒險，如今家裏老的老小的小，他身上的責任可大著呢。

  　　再說周青林救了他一命，他日後也得還這個恩。

  　　張老實正想著等自己傷好後，就到鎮上去扛大包掙錢的事，忽聽院外有人敲門，他剛想喊人去開門，就見自家小兒子已經跑過去了。

  　　沒一會兒他便聽到小牛在院子裏嚷嚷：“奶，爹爹，娘親，青林叔來了！”

  　　張老實忙站起身來想去迎接，周青林卻已經到門口了，他拍了拍頭上的雪對張老實說道：“今兒個除夕，家裏炸了丸子，我拿了一些過來給你家幾個小子嚐嚐鮮，”說著他把碗放到桌子上接著問道：“咋樣，如今你腿應該都好全了吧？”四十來歲的人正直血氣旺盛的時候，傷口肯定愈合得快。

  　　“好了好了！”張老實不住地點頭“前幾天就沒問題了，這不今日我在屋裏都溜達好幾圈了。”說著張老實撓著頭嘿嘿笑。

  　　這時宋氏和婆婆也走了過來，老姚氏見到周青林後忙上前彎腰道謝，她眼含雙淚哽著喉嚨說道：“老婆子我上輩子定是積大德了才能讓我兒遇上了你，”說著她哽咽：“多謝你救了我兒，你可真是我兒大大的救命恩人哪！”說罷老姚氏作勢便要跪下。

  　　周青林忙伸手攔住她，急急地說道：“大娘您可別這樣，這禮小侄是萬萬受不起的，那天隻是碰巧手上有這藥罷了，說到底還是老實哥自己運道好命不該絕啊。”

  　　可不是就是運道好嗎，千年前的古人用上了千年後的好藥，這機緣巧合的福氣誰能有。

  　　這時宋氏有些羞窘地說道：“青林兄弟，那一百文藥錢怕是要過段時間才能還給你了。”說著滿麵通紅起來。

  　　藥錢？周青林恍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宋氏說的一百文是當時他隨口和劉大夫說的那藥的價錢。他忙擺手和宋氏說道：“這個不急，還是等日後你們手頭寬裕了才說吧。”

  　　周青林本來想說不用還了，可轉念他想起升米恩鬥米仇的故事，便就沒有拒絕了，一百文並不是很大的數字，想來對這個家也造成不了多大的影響，他還是不要考驗人性了吧。

  　　這邊大丫和三丫已到了周向東家，劉氏正抓了花生給兩個小姑娘吃。

  　　“你們娘也真是的，下這麽大的雪還讓你們過來幹嘛，也不怕把你們給凍著咯，來來來，快過來烤烤火，鞋子都濕了吧？”說著便要拉著大丫兩個去裏間烘炭盆去。

  　　三丫見了忙開口說道：“爹爹說這炸肉丸子好吃，就讓我和大姐送些過來給姑太太嚐嚐，”說著三丫又抬起了腳繼續說道：“姑太太你快看看我這鞋，這鞋可不會漏水哩。”

  　　說罷還有些小得意。

  　　這還有大雪天不濕腳的鞋？劉氏聽後忙朝三丫腳上看去，隻見小姑娘穿的是一雙帶筒的靴子，那鞋麵用得也不是尋常布料，她摸了摸，覺得倒像是皮子。

  　　一旁的周大柱瞧到大丫和三丫腳上的靴子後不禁咋舌，這靴子他看店裏的小東家穿過，說是得好幾兩銀子一雙呢，這周青林對幾個閨女可真舍得啊。

  　　張菊撇撇嘴，小丫頭片子穿這麽好有啥用，還不都是賠錢貨。

  　　等兩個丫頭走後，周大柱便悄悄把這鞋的價格和老娘說了說，這下劉氏又是喜又是憂，喜的是侄女婿終於不再嫌棄女娃兒開始對她們好了，憂的是就侄女婿這麽個出手法再多的銀子都禁不住花啊！

  　　大丫提了籃子帶著三妹往前走，剛剛姑太太給她們拿了一些春卷，她想快些拿回家去給爹娘妹妹們嚐嚐。

  　　路過張石頭家門口時，三丫停住了腳步，她轉頭對大丫說道：“大姐你在這裏等我一下下，我和石頭說幾句話馬上就回來！”說完沒等大丫回應就急匆匆地跑了進去。

  　　沒過一會兒三丫又笑嘻嘻地出來了，她拉著大丫的手說道：“走，咱們回家去！”

  　　又過了一會兒，張石頭興衝衝跑了出來，看他去的方向好像是張榔頭家。

  　　“我跟你說，剛剛三丫讓我明天早點上她家去接彩，說她爹爹可是準備了好多亮瞎咱們狗眼的彩頭哩！我就和你一個人說，你可不要告訴別人哦！”

  　　張榔頭：“嗯嗯嗯，我保證不說，嘿嘿！打死也不說！”

  　　再過了一會兒，張榔頭跑到了張牛蛋家。

  　　張榔頭：“我告訴你……巴拉巴拉……你可不要告訴別人啊！”

  　　張牛蛋：“嗯嗯嗯，保證不說，打死我都不說！”

  　　結果：……

  　　又結果:……

  　　再結果：……

  　　話說誰還沒有一兩個說得來的小夥伴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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