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作者:四時酒      更新:2022-07-20 13:32      字數:6405
  第95章

    京大的禮堂在西門進來學校辦公樓對麵的二樓, 是原來燕大的建築,現在專門用作禮堂,這次的講座就在這裏舉行。

    巴爾要在京大開講座的事情已經在學校裏提前預告, 星期三那天, 學校的大禮堂早早就坐滿了人。

    法語專業的學生全員參與, 其餘專業的學生雖不做要求還是來了不少。除學生外,老師的人數更引人注目。法語專業, 其餘外語專業, 中文係幾位教授, 甚至還有幾位蘇聯的教授在這裏。打眼一看,老師和學生的人數幾乎是一半一半。

    巴爾是和他的醫生一起來的,蘇葵就跟在他和薩拉身邊。

    他看到禮堂的情況停了停:“我以為並不會有多少人願意聽。”

    新小說流派目前在華國文壇是一片空白, 這也是他來這裏的原因之一。

    “巴爾先生,事實上,大家很願意了解您國家的文化。”

    蘇葵還說起了之前埃德蒙來京大開過講座的事,巴爾從前也在巴黎大學任教, 這幾年離開學校一心創作。

    沒有人不願意聽到誇獎自己國家的話,巴爾也露出了些微笑容。

    但他還是說道:“蘇,即使你這樣說, 也不會改變我並不如埃德蒙受到歡迎的事實。”

    應該說,他所代表的新小說流派不如現實主義流派受到歡迎。

    現實主義文學發展多個世紀,擁有深厚的文學土壤, 對大家沒有任何接受難度。而新小說流派完全顛覆了傳統的寫作, 寫作常常是四處跳躍,雲裏霧裏, 讀者甚至難以讀懂, 在剛剛出現的一段時間遭到了猛烈的批判。

    巴爾完全知曉它一開始並不被人接受的事實, 因為它在其餘國家的發展確實並不順暢。譬如蘇聯的文學界就完全不接受,批評它是“現實主義的反動”,不具備成為一種文學思潮的能力。

    “事實上,我並不認為我們是一個創作流派,這僅僅是一種創作的傾向……”巴爾今天的精神很好,在講台上講述“新小說”的創作,一開口就是對文學流派的否認。

    倒是下麵聽講座的幾位蘇聯教授有些沉思。

    蘇葵作為他的翻譯就在他的旁邊,幾乎是他話音落下,蘇葵就能接上翻譯,將他的意思準確表達。

    “舊時的創作方法已經趨於僵化,我們期望能以完全創新的姿態,打破現有的創作方式……塑造人物並不是主要,而應該寫出一個更加準確,直觀的世界……”

    下麵的老師同學全都帶了紙筆,禮堂裏除了他們兩人的聲音就是一片記錄的聲音。

    這種濃鬱的向學氣氛讓巴爾非常驚訝且欣慰,讓這位老人的精神都仿佛好了很多。從新小說的出現到發展,再到剖析自己的作品。

    書上學的和本人講的是不同的角度看法,蘇葵就覺得受益匪淺。

    他的講座分為上下兩場。

    始終是年紀大了,中場休息的時候蘇葵就注意到他的精神有些不濟,於是她說道:“巴爾先生,大家聽了這麽久也許會有一些疑問,下半場您不如考慮采用問答的形式進行?”

    巴爾知道蘇葵是在為他著想,他的醫生也看著他,最終他還是同意了。

    或許是因為有蘇葵在上麵,或許是因為他們“預習”過有了底氣還有了興趣,這會兒竟然真的有很多學生舉手想要向他提問。

    本來想要探討的老師們笑了笑,將這個機會給了孩子們。

    “巴爾先生,我讀了您的小說《格雷夫人》的一部分,裏麵有一些情節我不太理解……”

    “淡化故事情節和人物,打破時空限製寫作,巴爾先生,這幾項完全和傳統創作不同,就是您所說的創新嗎?”

    “就算是為了表現真實世界,但是如果小說沒有結構也沒有細節,怎麽才能讓人產生代入感呢?”

    ……

    一個個問題從蘇葵這裏轉向他,巴爾顯得非常驚訝。

    他早就做好不被接受的準備,卻沒有想到京大的學生不僅沒有表現出排斥的態度,反而還對此非常感興趣。

    當然最讓他驚訝的是他們提出的問題。

    有些是他講過的,而有些總結性的話他根本就沒有提過。

    他很願意回答每一個學生的問題,不論有多麽簡單。這代表他們認可這樣的創作傾向,對於巴爾來說是莫大的鼓勵。

    隻是結束後他仍舊不解:“或許還有其他人曾經來過華國?”

    “您是第一個講述新小說的作家。”蘇葵明白他的疑惑,隻是笑道,“巴爾先生,我們很願意了解您國家的文化,這並不是假話。事實上,我們目前已經為法國的當代文學史編撰了教材,您所說的新小說就在其中。”

    巴爾完全被這個消息震住了一瞬:“是誰編寫的?”

    蘇葵微微笑了笑:“就是我。”

    哪怕已經猜到,巴爾還是難以相信這個事實。

    “蘇,我或許要重新考慮對你的看法了。”

    他現在才真正覺得,眼前這人與當初報紙上看到人的確重合了。

    巴爾沒有忘記自己要與她探討的事情:“我想聽一聽你的創作想法。”

    國內的“現實主義”文學對上國外的新小說文學?

    大家已經知道《小草青青》出版國外,還猜過它肯定要被反對,巴爾一說要與蘇葵同台探討,大家就知道大事來了,紛紛支起了耳朵。

    就是聽不懂,不是還有他們教授在旁邊嗎?

    然而他們期待的大場麵和他們想象的好像不太一樣。

    蘇葵是一個很好的講述者,巴爾是一個很有禮貌的傾聽者,在蘇葵說完以後才向她提了幾個問題。

    就這?

    “但你不能否認,現在的文學形式已經陷入了嚴重的停滯,即便是你的作品已經力求創新,但仍然陷在這個體製內……”

    來了!觀點分歧來了!

    然而蘇葵隻是思考了一下就說道:“的確如此。”

    她與現在的小說隻是創作手法的不同,事實上落腳點還是以人物情節為主,和新小說流派顛覆一切的寫作有根本性的不同。

    “新的文學形式的出現並不是為了標新立異,博人眼球,它既是必然也是必要……”

    蘇葵帶著讚賞的笑意點頭:“我認為您說的非常有道理,新小說流派的誕生的確是一次非常具有創造性的嚐試。”

    此刻巴爾和好多人一起陷入了不解。

    原以為蘇葵會反駁,誰知她竟然都點頭附和他,看樣子來十分讚同他,他準備的很多話竟一下子沒有了用武之地。

    巴爾問:“你並不和我爭論?”

    “我為什麽要和您爭論呢?”蘇葵帶笑反問,“我非常欣賞您的作品,也完全讚同您的創新。”

    巴爾看著蘇葵,卻仿佛看不透這個人。

    “實際上,很多人並不喜歡我們的創作。”即便他們現在國內創作繁榮,但在世界上卻不是主流,他們在國外開的幾次講座都沒有得到好的成效。

    蘇葵聽到他話裏的悵惘。

    “巴爾先生,在哲學上有一句話,事物的發展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蘇葵對他道,“而我完全相信它具有光明的前途。”

    蘇葵並不是信口開河,也的確很欣賞這個流派。

    新小說流派占據了整個五六十年代的法國文壇,隻是確實難以被世界文學接納。

    直到眼前的這位老人,巴爾。他在幾年後憑借自己的新小說作品一舉獲得了諾獎,轟動了整個世界。

    新小說流派影響力迅速擴散,吸引了一大批新生力量加入其中,創造了很多經典的文學作品,其後甚至又有人再次獲得諾獎,新小說流派真正成為了世界文學史上的經典流派。

    哪怕後來漸漸衰退,也沒有消弭它的影響,現今很多作品中還常對其創作方式有所借鑒。

    “您的創作是具有領航性的,也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存在。”蘇葵對這樣一位領航者的評價十分高,甚至說出這樣一句話:“我認為它足以匹配諾獎。”

    巴爾在蘇葵這裏受到了震撼。

    *

    “我想他一定是被你震撼到了。”這會兒薩拉就帶著誇張的語氣,“蘇,我發誓,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露出這樣的神情,他竟然說想要留在華國,這還是那個固執又戀家的老巴爾先生嗎?這簡直令人不敢相信!”

    本來他是打算開了講座就離開的,現在竟然說要留在這裏,還主動提出要在京大與法語專業的幾位教授交流。

    要知道,他從前眼裏隻有自己的創作,可是非常不願意與任何寫作現實主義的人打交道的。

    不隻是巴爾,他們也沒有想到那天的講座會是這樣一個發展。

    “蘇,我想你不僅是一個了不起的作家,更是一個了不起的評論家。”

    沒有誰能夠拒絕真誠的誇獎,哪怕是巴爾也不例外。

    何況他不僅收獲了真心的誇獎與莫大的認可,還在華國這裏得到了對新小說最大的接受度。

    “我或許不是什麽優秀的評論家,但巴爾先生曾經一定是個優秀的教授。”蘇葵臉上帶著笑意,“當然,他更是一名優秀的編者。”

    不怪蘇葵笑了,實在是她為自己找到了一個非常特殊的“幫手”。

    他們這段時間正在編寫教材,法語專業的教授答應蘇葵,等到這一冊文學史編寫完,就同意她跳級。

    巴爾得知此事,竟對蘇葵說道:“或許我可以幫忙。”

    他曾經在巴黎大學任教,對於本國文學史的研究還有誰比他更了解嗎?

    於是,蘇葵為自己拉到了一個最強的外掛。不僅是編寫教材最好的顧問指導,還請他為當代文學史部分作一則序言。

    看到蘇葵十分推崇信任的目光,巴爾不知道想了什麽,竟真的同意了,還將自己的手稿送給了她,見蘇葵珍而重之,他承諾等他回去,可以將自己的小說手稿送一份給她。

    諾獎大佬的手稿!

    哪怕蘇葵說太珍貴不能收,巴爾也不會改變自己的主意。

    這些手稿的確是他的心血,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獲得諾獎了,但即便真有那麽一天,他也願意讓這份手稿待在欣賞它的人手中。

    於是,蘇葵繼幾位作協作家後,又收到了這份重量級的手稿,成為她將來展覽出的珍品之一。

    來華國短短一段時間,這位固執地不愛與人接觸的老人就好像與眼前這位年輕的少女成了關係良好的“朋友”。

    大概是唯一一位與他文學創作不同卻還能與他交流的朋友了。

    這樣的變化連薩拉也是一陣驚歎。

    然而接下來聽說蘇葵想要參加跳級考試,還是從一年級直接跳到畢業班的事情,她就不是驚歎,而是驚愕了。

    這麽多門語言,能夠自學參與免修不說,現在還想要直接跳畢業班,這樣的人才天賦,就是她也不能常見。

    “或許我要親眼見證奇跡的發生了?”

    *

    這場被薩拉認為是奇跡的考試被推遲在本周末舉行。

    英語係的幾位老師親自為她出了幾份長長的試卷,涵蓋從大一到大四四個年級的所有知識點。

    由淺到深,由易到難。題型題量難度都是經過他們商議敲定。

    這份試卷會被作為模板保存——跳級考試的模板。以後如果有人要和蘇葵一樣跳級,就采用這樣的方式進行。

    鄭雲虹一邊給她發試卷,一邊就笑道:“蘇葵同學,你也算是開創了先河了。”

    硬生生把學生的水平拉高一大截,為著她的特殊情況,學校都不知道臨時商議了多少規章製度出來。

    但沒有一個人覺得麻煩,寫作課的杜教授就笑道:“我隻盼著像蘇葵同學這樣的越多越好。”

    考試還是在教學樓的教室裏進行,監考老師還是原來的幾位教授,甚至她坐的位置還是第一排。

    一切恍惚是她剛進學校參加免修考試時的場景重現,讓幾位教授都有些唏噓。

    再一看蘇葵,她也還像原來一樣沉著冷靜,下筆有神。

    仿佛麵前不是橫跨幾個年級的難題,而是在做平常的作業。

    他們對視一眼,眼裏都有著了然的笑意。

    果然,在時鍾走過半以後,他們又聽見了那熟悉的清脆聲音:“老師,我交卷。 ”

    這次的題量不是期末考試能比的,一天時間下來,哪怕中途沒有怎麽休息,她不過才做完了兩套卷子。

    本來考慮到考試強度大,老師們是準備讓她一天做一套試卷的,隻是蘇葵想要一鼓作氣解決這件事,連續兩天都一頭紮在長到嚇人的試卷上,中間還抽空考了個口語。

    知道她行程的人都被震得不敢說話。

    終於在星期二的早上,鄭雲虹笑眯眯地通知她:“恭喜你,蘇葵同學,從今天開始,你可以去畢業班報道了。”

    為什麽星期二才通知?

    因為他們改試卷都花了整整一天,可想而知他們出的題量有多大,還不隻是題量的問題,還有題的難易問題。

    他們沒有因為蘇葵的水平高就故意提升難度或者降低難度,一切都是按照符合跳級考試的水準來出的題。

    大學幾年的知識點何其龐大,在這樣高強度的考試下,她竟然還能保持這麽高的正確率,就是老師們也不得不說一聲,她跳級是是正確的選擇,按部就班的學習完全是在浪費她的天賦。

    她跳級成功的消息不是秘密,伴隨著班上同學一陣咽口水的聲音迅速傳遍了整個學校。

    這會兒不隻是他們班上的同學恍惚了,是所有人都震住了一瞬。

    蘇葵?跳級畢業班!

    都是一起進學校的,她一來就申請免修不說,現在他們的大學生活才剛剛開始,甚至有些人還沒有適應,結果這人竟然就要去畢業班了!

    要知道他們可是大學最後一學期了,也就是說,等這學期過完,她豈不是就可以畢業了!

    此刻大家心裏都產生了一個想法,她真的是來上大學的不是來走過場的嗎?

    要蘇葵說,她還真是來走過場拿文憑的。大學從前就讀過,完全沒有必要再完整讀一遍,盡快參加工作才是她的需求,學生的身份很多事情都做不了。

    好在她現在也算半個工作人了。李先河為她掛了一個實習的崗位,讓她擔任臨時翻譯。

    又因為她曾經在與法國的文化交流中有過重大貢獻,這次才能夠讓她出席由□□,外交部和宣傳部共同主辦的文化引進交流會。

    薩拉是以商談法國文學作品在大陸和港城的翻譯引進這件事的名義來的,當然也為此做好了準備。

    他們隨行的人帶來了目前國內的文學作品統籌報告,以現實主義文學為主。

    並非她偏向這個流派,而是明白了這邊的需求。

    ——這次的文學作品引進,大陸不是重點,重點是港城。

    當初在宣傳部的會議上提出過,港城在美港基金會的支持下,旗下出版社出版了很多反大陸文學,更是不斷翻譯他們本國的文學作品,傳播資本主義的自由民主思想。

    蘇葵當初提過可以和他們打擂台,一邊引進大陸的文學作品,一邊舉辦各種活動鼓勵本土創作,一邊也將其他國家揭露資本主義罪惡的書籍翻譯過去。

    這場會議巴爾並不在,蘇葵就坐在薩拉的旁邊。

    “這是目前所有適合翻譯的書籍,我想你們應該已經有了結果。”會議資料他們已經整理成多份發到每位領導的手裏。

    他們也的確是準備充足,國內的版權都已經商議好,隻要這邊確定,就可以拿到這本書的翻譯權。

    薩拉表示了交流的友好,甚至有些書籍考慮到大陸沒有,她還帶來了樣書。

    幾位領導沒有看過這些書,但自然有專人來選擇。

    蘇葵就在這個專人的行列。以李先河為主,秦教授等幾位法語專業的教授為輔,加上她這個對法國文學知之甚深的唯一一個學生,在這場會議召開之前,對這批書籍進行了一輪評估。

    第一批能夠作為宣傳陣線的書籍,是具有代表性的,最好是能夠具有一定名氣的作家,個人風格突出。最重要的是,能夠傳遞出深刻的主題思想。

    不管是明顯的還是潛移默化的。

    他們一共選擇了八本書,還為此做了一篇長長的讀書報告給領導。其中就有兩本是埃德蒙和老弗洛朗這兩個熟人的。

    薩拉看著這邊給出的結果沒有任何意見,一隻是提到:“這幾部小說的篇幅並不短,翻譯的事情……”

    目前國內會法語的真的不多,何況還不是人人都能達到翻譯水準。翻譯一部小說耗費的精力巨大,大家還都有自己的事情。蘇葵當初翻譯那麽快,一是因為翻譯自己的作品比較熟悉,二就是因為她幾乎把所有事情都丟開,一心撲在上麵。

    顯然不適用於現在的情況,現在就連蘇葵自己也因為準備跳級,再不像以前免修那樣閑了。

    “薩拉女士,這件事我們已經有了考慮。”蘇葵向她轉述這邊的考慮。

    光靠自己當然是不行的,他們預備讓留法學生,海外僑胞為此貢獻一份力量。而且現在有了作家基金會給港城提供支援,他們也可以向美港基金會一樣,提供稿酬請人翻譯。

    這些意見得到了薩拉的讚同,她非常認可這種能夠把所有力量統合起來的方法。幾位領導就不由得看向蘇葵,都對她笑得很和善。

    薩拉問她:“蘇,他們為什麽會用這樣的眼神看你?”

    “嗯——大概是因為這些想法就是我提議的吧。”

    這些想法確實都是蘇葵當初提議的,現在竟然真的被采用了。

    薩拉驚訝地眨眨眼睛:“親愛的,你還有什麽大驚喜沒有告訴我嗎?”

    蘇葵是沒有驚喜告訴她了,不過她笑道:“薩拉女士,今天的會議圓滿成功就是我們最大的驚喜了。”

    這代表著他們終於又在文化交流上跨出一大步。

    這一邊的外交是因為達成協議而驚喜,而另一邊外交卻又因為港城事件再次陷入糾纏。

    港城案件已經移交法院,譚惟倫幾人等到了對他們的審判結果。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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