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南渡
作者:秋池鹿      更新:2022-07-17 16:30      字數:4493
  第一百一十九章 南渡

    宿醉晨醒,沈若筠倒也不覺得難受。早園見她醒了,忙端來溫水遞給她。

    “小姐可有不舒服?”

    “還成。”沈若筠喝了水,“什麽時辰了,阿薊可去學堂了?”

    昨日她去赴宴,沈薊是與沈聽瀾一起睡的。

    “還未到辰時,小小姐與將軍在院子裏,正要用早飯呢。”

    沈若筠點點頭,等梳洗完,果見陸蘊與沈聽瀾、沈薊一道坐在院子裏。

    沈薊見了她,招著小手,“娘,吃飯。”

    “好。”沈若筠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阿薊吃的什麽?”

    “雞子羹。”

    沈薊握著小勺,舀了一勺要喂沈若筠吃。

    “你自己吃,娘有。”

    沈若筠在一旁坐下,看了看桌上菜色,陸蘊盛了碗米湯,放到她麵前。

    “幹嘛給我吃這個?”

    “昨日的酒好喝嗎?”

    “又非懷著小阿薊,喝些酒怎麽了。”沈若筠不服氣,“我都當娘了,你還管我呢。”

    “喝些酒也沒什麽,”陸蘊語調拉長了些,“可有些人喝醉了……會說真心話。”

    沈若筠剛喝了口米湯,聞言差點嗆住,咳嗽了兩聲,追問陸蘊:“我昨日說什麽了?”

    沈聽瀾替她順氣,“吃完飯再說。”

    陸蘊在一旁補充,“也是,此事不好說給阿薊聽。”

    沈若筠聞言,耳根都紅透了,隻有沈薊聽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麽,看看這個又瞧那個。

    因為王世勳回來,王珩就與他住在一起,但是早上會先來這裏,接沈薊一道去學堂。

    沈若筠送完兩個孩子,回來又去問陸蘊,“我昨日到底說什麽了?”

    “你真不記得了?”

    “若記得還來問你?”

    “那你去問琅琊王吧。”

    沈若筠嗔他,“你不說就算了。”

    陸蘊見她惱了,便不再打趣她,與她道,“你昨日酒醉,拉著琅琊王不許他走,還說你喜歡他,舍不得他離開。”

    沈若筠似是沒反應過來,眨了眨眼睛,“我……我真這麽說了?”

    陸蘊噙笑:“不信你去問他。”

    沈若筠臉頰飛上一片彤雲,拿手捂了臉,不敢去想那場景,“喝酒誤事,老祖宗真是誠不欺我。”

    “我逗你的。”陸蘊笑夠了,才與她道,“他抱你回來時,你都睡著了,人事不知……我怎麽知道你與他說了什麽。”

    沈若筠:“……”

    陸蘊不再與她說笑,而是勸她,“既舍不得他,告訴他也無妨。”

    “那不行。”沈若筠拿手背給臉頰降溫,“夔州也不太平,他來此這麽久,不能再……”

    “人世間能遇見一個喜歡又契合的人,並不是什麽容易的事。”

    “我知道,所以能遇見他,已是我之幸。”沈若筠明白陸蘊的意思,“可我與你說實話……我不想再嫁人了。”

    陸蘊倒是不意外她有此想,沈若筠見他自責,反而勸他,“我不是因為周家事才如此的,而是我有我要做的事,他也有他的。我們肩上都有各自的責任,不必一定要一個人去遷就另一個人。”

    她想到王世勳,輕聲歎道,“和隋之珍,能觀之已是人生幸事,何必奢求擁有呢?”

    “若他想呢?”陸蘊道,“夔州到青州,可修航路。你若害怕嫁娶是種束縛,也不必做琅琊王妃。”

    沈若筠覺得自己臉上灼熱更難消退,“你可別亂說。”

    正待此時,樂安來報,說是琅琊王來了。

    陸蘊忙道:“快請。”

    王世勳進了院子,與他見禮,“陸先生。”

    “王爺太客氣了。”陸蘊笑著回禮,卻見剛剛還此的沈若筠不見了,估計是因著自己誆她,叫她不好意思見王世勳了。

    王世勳來尋沈若筠,除了想見她,還因靖王趙蹇給趙玉屏寫了封信,陰差陽錯送到夔州軍營了。

    沈若筠拿著信,不知是何事,便有些擔心玉屏。

    “應是林皇後之事。”王世勳將自己打聽來的消息告訴她,“我聽南邊來的人說,是林皇後身體不大好,想見見女兒。”

    沈若筠原就有些擔心林皇後,聞言輕歎,“玉屏得回去一趟了。”

    等趙玉屏從山莊趕來,看了兄長家信,落淚難止。

    沈若筠知道玉屏是害怕回去的,便想陪她一道去杭州。快三年未見舅舅一家了,也可以帶姐姐與沈薊回去蘇家探親。

    王世勳知道她要去南邊,有些擔心。

    “我回南邊,主要是回去探探舅舅一家。”沈若筠道,“南邊還有些生意,也回去看看。”

    王世勳知道她本事,又不願氣氛太過凝重,笑著與她道,“原想著你若送我們離開,必要落淚……這樣也好,叫我送你。”

    “不必這般的。”

    提起離別,王世勳也有大煩惱,“我還不知要如何與珩兒說,怕他傷心。”

    “總會再見的。”沈若筠克製著難言的悲傷情緒,笑著與他道,“前路還長,說不得下一次便是我帶著阿薊……去夔州尋你們了。”

    “那你們一定要來。”王世勳聲音漸低,杳不可聞,“我會當真的。”

    沈若筠一時不知該不該給他這個希望,她看著王世勳的眼睛,覺得他的目光太過熾熱,卻仍願暴露在這樣的熾熱之中……她舍不得他走,卻又不能留他。

    王世勳喉間翻滾,深吸了氣,將她攬進自己懷裏,緊緊抱著。

    “不來……也沒事。”

    鼻息相抵,沈若筠雙手環著他的脖頸,踮起腳吻上他的唇瓣。

    王世勳這一次再不願放開了。

    沈若筠想到陸蘊所說,若是諸事妥當,也不是不可去夔州,還能見一見吳姨母。

    “聽說夔州的鮰魚,味比河豚美……”沈若筠靠著王世勳的胸膛,感受他怦然的心跳,與他約定,“我讀東坡詩時,便好奇此物滋味,定要去夔州嚐一嚐的。”

    既打算回杭州,沈若筠便與沈聽瀾說外祖家事,“姐姐想不想見見外祖母與舅舅?”

    她見沈聽瀾有些猶豫,知道她是想的,隻是怕外祖母不願見她,勸她道,“外祖母之前與娘斷絕關係,並非討厭沈家,隻是刀子嘴豆腐心,太心疼娘了。我在青州三年,舅舅家年年都記著給我送東西,姐姐不如跟我一道去見見外祖母。”

    沈聽瀾聞言,哪有不應的。

    沈若筠將青州山莊、醫館與醫塾之事悉數托付給陸蘊。與沈聽瀾、趙玉屏一道,帶著沈薊南下探親。

    再回杭州,沈若筠已全不似上一次心情,也能賞賞此地的景色。易風與靖王趙蹇手下的趙全都等在渡口接人。趙玉屏見趙全要接她入宮,有些不願去宮裏住。沈若筠便叫易風先送沈聽瀾與沈薊去芍藥橋的宅子裏休息,自己陪趙玉屏進宮去見林皇後。

    因著她與趙玉屏交好,林皇後之前對她多有照拂,沈若筠很敬愛她。

    趙蹇在宮門外等趙玉屏,一見玉屏,忍不住落淚。

    趙玉屏見了大哥,卻顧不得敘舊:“母妃到底如何了?”

    “自汴京淪陷後,母後知道你們……”他一頓,又繼續道“便日日以淚洗麵,後來眼睛就不大好了……今年夏日,又染了痢疾,我便想著怎麽也得叫你回來見見她。”

    趙玉屏聞言,提了裙子就往林皇後住的儀元殿跑,去見自己的母妃。沈若筠在外殿等著,忽聽趙蹇問她,“沈家妹妹,你在冀北可見過蘇明琅?”

    沈若筠:“……”

    她估計是周沉雖然知道了她身份,但是沒有透露給南邊的人,於是問趙蹇,“不知靖王是為何事打聽她?”

    趙蹇小聲道:“是我父王想見她。”

    “作何要見她?”

    趙蹇見四下無人,才與她道,“聽說夔州軍用的火器都是她提供的,我父王想聘她做我的王妃。”

    沈若筠一時不知該說什麽,隻問他,“你不是已娶親了麽?”

    趙蹇道:“可以許她靖王妃之位的。”

    沈若筠忍住笑意,“官家就隻想到這麽個法子,來招攬蘇明琅麽?”

    “她若是個男子,可許官職;可她偏偏是女子,聽說還貌似無鹽。”趙蹇唉聲歎氣,“我也不願娶的,但是父親說她有火器,若能給朝廷用,以後便不怕遼人了。”

    沈若筠剛想要旁敲側擊,再問問趙蹇,朝廷對王世勳是個什麽態度,忽聽殿內傳來趙玉屏的哭聲。

    沈若筠再顧不得什麽,忙進了內殿,見趙玉屏伏在林皇後身上,放聲痛哭:“母妃!”

    沈若筠上前替林皇後診脈,暗暗猜測她本就體虛,見到趙玉屏,一時太過激動,氣血上湧,才會暈厥。沈若筠重重按著林皇後胸口,不一會兒見她幽幽轉醒,顫巍巍地伸手摸著趙玉屏臉頰:“玉屏啊……”

    “母妃……我……”

    趙玉屏哭得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沈若筠見狀,也忍不住落淚。

    林皇後見她,雖然落淚,但是高興更多些。她又聽見沈若筠與趙玉屏說話,向她伸手道,“好孩子,我聽說玉屏與你一處,很是放心,多謝你照顧她。”

    “無事的,娘娘不必掛在心上。玉屏與我作伴,我也不孤單。”沈若筠扶林皇後脈息,確實是虧損厲害,估計這幾年都十分煎熬,“玉屏好著呢,娘娘也要保重自身。”

    “能再見你們……我也無什麽遺憾了……”

    趙玉屏今日大哭一場,打算留在儀元殿侍母疾。沈若筠也想陪著她,趙玉屏卻與她道:“哪能都要你陪著,你去忙你的事,我真若有事再尋你。”

    沈若筠斟酌著寫了兩個方子,請宮內太醫一道看了,才出宮回了芍藥橋。

    要去蘇家,便往蘇家遞了帖子,與沈聽瀾一道帶著沈薊登門了。

    蘇老夫人見了她們,仍舊板著臉,可見了梳著雙髻,見人就笑的小沈薊,便有些難以維持。

    沈薊連聲叫她“曾奶奶”,蘇老夫人應著自家小囡,叫她坐自己身邊,與她說話,哪還有一絲不願見她們的模樣。

    蔣氏招待著沈若筠與沈聽瀾,小聲告訴她們,“老太太呀,往日總念著你們呢。”

    沈若筠知道蘇老夫人性格如此,哪會怪她,便與舅母閑話了些家裏事。

    蘇老夫人與沈薊聊了好一會,目光又瞄向沈聽瀾。蔣氏見了,笑著與她道,“我瞧大小姐……倒是有些像老太太您年輕時的樣子。”

    “我的孫女,不像我像誰。”蘇老夫人中氣十足,又對沈聽瀾道,“你以後也要常來走動。”

    “是,祖母。”

    蘇老夫人嘴角微微揚了揚,“今日既是上門了,晚上叫你們舅舅舅母好好招待你們,不可推辭。”

    蘇家孩子裏蘇明玨長子蘇昶在外讀書,次子蘇航也有八歲了,見了沈薊,便自告奮勇要領她去花園玩。

    晚間,沈府家宴,算是難得的團圓,十分熱鬧。

    蘇子霂尋了宴飲間隙,與沈若筠道:“官家有意聘你為靖王妃。”

    沈若筠擔憂,“舅舅可嫌我麻煩?”

    “這是什麽話。”蘇子霂嘖嘖歎道,“以前我便想,若是你爹在,我與他一道喝酒,他必要嘚瑟自己女兒厲害。你表哥也就能混個平坦仕途,眼下有你,我可算是揚眉吐氣了。”

    沈若筠知道蘇子霂是故意將此事說得輕描淡寫的,想著還是要處理好此事,不給舅舅添麻煩。

    “你久在冀北,這邊的消息想來知道的不多。”蘇子霂與她道,“朝上議論過你好幾輪了,我隻說你早就出家,管不了你的事。他們是忌憚琅琊王與夔州軍,故才想讓靖王娶你。”

    沈若筠失笑,原以為朝廷極有可能給王世勳指個王妃,誰知這群人竟是這般想的。

    靖王趙蹇是趙殆長子,雖未被立儲,但也是南邊這些臣子掂量過最重的籌碼了。在他們看來,沒有女子能夠拒絕這一條件。

    “這些人看女子,還是如自己財物一般。”

    早年間,汴京權貴之家人人避她;眼下因著火器與朝廷這份忌憚,能將未來後位都許出來。

    沈若筠覺得諷刺,卻又笑不出來。

    晚上從蘇家離開時已是亥時,沈薊已經睡著了,甜甜打著小酣。沈聽瀾抱著她,又看得入神,小聲與沈若筠道:“你小時候睡著了也是這般。”

    沈若筠歎道:“怪道玉屏說長大不好呢。”

    回了院子,沈若筠把女兒放到床上,又擰了帕子給她擦臉。

    沈聽瀾問她:“可是有什麽麻煩事麽?”

    沈若筠將蘇子霂所說之事一一講了,又與姐姐道:“看來我還是不夠叫他們忌憚,不然為何他們還敢給我安排婚事?”

    沈聽瀾淡淡道:“因為他們覺得世間女子,最好的歸宿,乃至她們自己的期盼,都是要嫁一個好夫君。”

    姐妹兩默契一笑,沈若筠道:“橫豎我不嫁人,他們愛張羅誰張羅誰去,張羅到我頭上,就別怪我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