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不虧
作者:秋池鹿      更新:2022-07-17 16:30      字數:4316
  第一百章 不虧

    攻下大名府後,王世勳令夔州軍副將王靂領兵在城裏收拾殘局。沈若筠去夔州軍營檢查遠射炮可有折損,許多軍士見到她,都極為尊敬,行禮時稱她“蘇娘子”。

    沈若筠問王世勳,“你與他們說了什麽?”

    “無須我說什麽。”王世勳道,“大名府能順利攻下,你居首功,他們認得你是應該的。”

    見沈若筠凝眉沉思,王世勳以為她是擔心青州山莊的安全,與她道,“先攻大名府,也是因此處離青州近。攻下此城,可做青州的屏障,不怕遼人起兵反撲到青州來。”

    “我不是擔心這個,山莊裏有工事有石脂,誰來都是有來無回。”沈若筠道,“我是覺得,你可說遠射炮是夔州軍研製的。”

    “那怎麽行。”王世勳連忙拒絕,“得你相助,已是幸事,如何能搶你的功勞?”

    沈若筠想說功勞也不必分,朝廷還能論功行賞不成?想想又算了,畢竟是他一番好意。她本想著若對外說夔州軍有火器,許多願意北上伐遼的人都會投奔夔州軍,可以擴充夔州軍兵力。不過王世勳不願就算了,她隻與他合作,也是一樣的。

    夔州軍攻下大名府,沈若筠心裏高興,知道山莊裏諸人這段時日趕製遠射炮辛苦,便給每人都加了兩月的月銀,又囑咐廚下這幾日多做些菜。

    不秋與蒼筤扶著沈薊在院子裏學走路,小沈薊穿一件紅花羅交領,上麵還用金線繡了兩條錦鯉,栩栩如生。見了娘親,蹣跚著往她的方向走來。

    “我瞧著她又長高了些。”沈若筠打量女兒,又問早園,“你們誰給她做的這小衣服?”

    “那日瞧這塊紅羅好,我與菡毓一道做的。”早園道,“怎麽了,不好看嗎?”

    “好看是好看,就是這般小的衣服你們還繡花,她也穿不了幾日,太浪費了。”

    早園笑道:“這有什麽呀,我們都喜歡做的,小小姐長得快才好呢。”

    沈若筠走過去蹲下身,沈薊就兩三步撲到她懷裏,咕嘰咕嘰說了好一通話,還拿小手摟沈若筠脖子。

    眾人見狀都笑,沈若筠抱著女兒掂了掂,“娘都要抱不動啦。”

    她把女兒放下,攙著她在院子裏學走路,又想起沈聽瀾了。

    若有接回長姐那一日,山莊裏必會更熱鬧呢。

    午後,狄楓來與沈若筠報醫館賬,又討論長庚醫館開分館一事。

    “早幾年,我家缺藥材,受限於周家,周沉還拿此事威脅過我。眼下夔州軍北伐,供給也可能會出問題,不能叫他再有與我談判的籌碼。”沈若筠道,“等遼人撤走後,冀北十六州都會慢慢恢複,每攻下一座城池,就去開一家醫館。大夫可以先請易風招,你與三娘來考核。”

    “先擠仁和堂離開京東、京西地區。”沈若筠規劃著,“這事也不容易,先試著做吧。”

    狄楓忽想起一事:“易風說……還是沒有陸蘊的消息。”

    “一出海,說不得有什麽事情,或者在什麽地方就耽誤了。”沈若筠道,“往日都是他叫我們意外,這一次我們也讓他意外一回。”

    “有個小沈薊,還不夠叫他意外?”

    沈若筠笑出聲,“怕是驚嚇更多些。”

    “這倒是,給他找了個學生。”

    狄楓走後,沈若筠又細看了真定府地形。攻下大名府,真定府的遼軍必會有所準備或補充兵力,不會再如大名府這般容易了。

    伏案太久,沈若筠起身活動,想著去火器院看看。她一進院,就見立式車床上,衛芷與陳月娥正在一上一下拉著橫梁踏板,來控製鑽頭。

    見沈若筠來了,忙要下來與她行禮:“蘇娘子。”

    “不必多禮,你們繼續忙。”

    沈若筠走過去看了看她們打磨的炮筒,又見兩人大汗淋漓,叫她們下來休息一會。

    衛芷卻是不願:“聽說這是拿來打遼人的火器,一想到此,恨不得日夜打磨。”

    “人太累的時候,也會出錯。”沈若筠勸道,“該休息就好好休息,若是出了錯,反而得不償失。”

    衛芷聽她這般說,才下了車床,休息喝水。

    沈若筠見她沒有纏足,問她道:“你如何流落到此地的?”

    “汴京被遼人占了後,本是與夫家一道出逃的。誰知路遇一夥遼兵要將我與小姑擄走,夫家人為了活命,都不敢阻攔……後來我見遼人會丟掉患了病的女子,便裝自己染了重疾,就被轉賣到娘子這裏了。”

    沈若筠想著汴京的達官多往杭州南遷,或可請易風幫忙打聽一二,看看衛莊先生一家可在杭州。

    衛芷明白沈若筠所思,“蘇娘子不必費心替我張羅了。我的祖父、父親都是讀書人,讀書人最看重什麽,娘子也清楚。叫他們接我回去,他們更寧願我死了,或叫我殉節……我娘已經不在了,我並不想回家的。”

    沈若筠知道她說的是事實,陳月娥也道:“我上一任主家是應天府的官員,那日他們幾個喝了酒,一邊狎妓一邊說,若是城破,女子便該守節。明明是他們丟了城池,卻叫女子守節,也不知是個什麽道理?”

    “家有寶物,若來土匪,便是砸碎了也不願便宜旁人嘛。”沈若筠道,“他們覺得女子是附屬品,如家中財物一般,自是會如此想。”

    “娘子說的是。”衛芷道,“所以那日娘子來,說去你這處要放足,我們幾個便知娘子這裏是個好去處。”

    沈若筠問衛芷:“你與你前夫,可有孩子?”

    “沒有的。”

    “這倒是件幸事,沒有牽掛。”

    “是如此。”衛芷點頭,“不過我們私下瞧見娘子的女兒玉雪可愛,都很喜歡。”

    “等她再大些,我叫她來與你們學車床。”

    衛芷不敢置信:“娘子叫她學這個?”

    “世道亂,人都活得艱難,父母也不能庇佑孩子一世,”沈若筠道,“還是多學些安身立命的本事好。”

    沈若筠與她們說了會話,又去看測量炮壁厚度組測量情況。她見她們登記數據,總寫得十分長,便想教她們陸蘊發明的一套簡易數字。

    她叫早園回去取了炭筆來,給這些女子培訓簡易數字的用法,又讓她們練習一二。

    其中有個叫林箬的女子,學得極快,算賬也厲害。沈若筠是自小就學,往日算賬也多,才有如此速度。可林箬初學,就算得又準又快。

    “你以前學過算賬?”

    “以前在家時,便喜歡玩算盤。”林箬不好意思,“在蘇娘子麵前賣弄了。”

    “這算什麽賣弄,叫你做這個才是屈才了。”

    沈若筠細細問了她籍貫,竟是濮王妃林氏族中的女孩子。

    “你與林君一道工作吧。”沈若筠道,“他那處管著莊子裏開支、石脂開采、運輸開支……算了賬總要有人幫他核對。”

    林君道:“小姐不如留在自己身邊?”

    “我往日多是挑著看,又不怎麽算,不必她幫我核賬。”

    “可……”

    “隻是叫你們一處工作,你不好意思什麽。”沈若筠打趣他,“她算數厲害,有她與你一起,你便不必反複核對了,能省好些精力……你年紀不大,額間那道折痕越發重了。”

    林君故作委屈,“小姐這是嫌我長得老?”

    沈若筠笑道:“哪有,我們林管家一直都英俊得很,滿冀北也找不出幾個比你俊的。”

    眾女都笑了。

    沈若筠授了半日課,回去自己住的葳蕤院。

    沈薊抱了一隻菡毓做的布囔囔在玩,見她來了,忙放到一旁,伸手索抱。

    “又要抱呀。”沈若筠笑著抱起女兒,“我瞧你一個人呆著也不悶,怎麽偏我來了,就這麽纏人……”

    她話到此,忽有些哽住不能言,自己小時候見到祖母和長姐也是這般,喜歡黏著她們。

    那時她們不得歸,沈若筠很想她們,卻又不能在家信裏傾訴思念。她在家信裏寫過許多零碎小事,比如在女學裏與玉屏如何叫孔先生出了糗,陸蘊也教她學《六韜》了……她會一日日期盼著長大,然後也去冀北,與她們在一處。

    祖母,長姐,我在冀北了……

    小沈薊不知道娘為什麽哭了,沈若筠擦了眼淚,摸了摸她額發,又去研究真定府事了。

    自大名府被夔州軍攻下,耶律璿便派了皇三子耶律肻至真定府,打算伺機奪回大名府。

    沈若筠得到此消息,便在想要如何活捉耶律肻了。

    王世勳收拾完大名府,又遣王賡來送信。沈若筠展開一看,信上寫王珩生辰將至,接她與沈薊去大名府一聚。

    沈若筠猜測他是要與自己商議真定府事,便帶著女兒,一道去了大名府。

    大名府離青州很近,半日便至。城裏已不見之前被遼人占領時的亂態,因著夔州大軍在此駐紮,不少百姓陸續搬回,顯得井井有條。

    王世勳帶王珩在大名府府衙住著,王珩一聽沈若筠與沈薊來了,十分雀躍,忙跑來迎接,“小姑姑,妹妹。”

    沈若筠還沒說話,沈薊就咿呀地應了。沈若筠笑著叫不秋將她放下來,王珩見沈薊會走路了,忙過來牽著她。

    “聽說是你生辰,給你備了這個。”沈若筠拿了一玉製的彈弓送他,“不能拿來打人。”

    王珩歡喜地接過,又與她道謝,牽著沈薊往後院去,“好久不見你,留給你的糕餅都壞了。”

    王世勳聽得皺眉,“可不許拿壞的給妹妹吃。”

    “父王,我又不傻。”

    王珩說完,見王世勳麵色不善,忙溜之大吉。

    沈若筠叫不秋與菡毓跟著,由著孩子們自己去玩了。

    王世勳請她去書房議事:“真定府之事,你有何想法?”

    沈若筠猜測王世勳遲遲未動真定府,除了對耶律肻也有些想法,應該還有些別的事。

    “南邊朝廷……有什麽動向麽?”

    “許是兩位帝姬在遼人手上,南邊想議和。”

    “拿你的戰功,與遼人議和?”沈若筠覺得諷刺,“《汴京錄》改名《開封府狀》,刊印四次了,都不能叫這些人有些血性麽?”

    “不用管他們。”王世勳不以為意,“夔州軍不食朝廷俸,不用在意他們是何想法。”

    “與遼議和,實乃昏招。”沈若筠道,“以戰止戰,以伐止伐,這個道理就算天下人都不懂,耶律璿也懂……所以他根本就不會信以和為貴這一套,締結的合約也就是廢紙一張。我們和南邊朝廷,都想叫遼還人,但這不是議和,是要活捉了他們的將帥皇親,叫耶律璿拿人來換。”

    王世勳點頭:“所以此次攻打真定府,最好是能活捉耶律肻。”

    “我知他來,都覺得這乃天賜良機。”

    兩個人默契一笑,王世勳鋪開真定府輦圖,與她商議軍事。

    “我瞧遼人好似沒有之前的氣焰了,越來越像大昱人了。”沈若筠奇道,“之前幾隊人馬,敢從西京一路南下至汴京城……當下在自己家門口,卻都不敢主動來戰了。”

    王世勳猜測原因,“一是忌憚遠射炮威力;二是遼人從汴京城搜刮走了大量的財富,醉生夢死的日子過多了,便惜命許多。”

    “耶律肻不會也惜命吧?”

    “耶律肻的母親身份低,隻能富貴險中求。”大戰在即,王世勳也調查過此人,“不過耶律璿對這個兒子很是疼愛,一直帶在身邊教導。耶律璿好戰,耶律肻處處模仿他,不會逃的。”

    “帝王之家,寵愛如過眼煙雲。耶律璿的二皇子在汴京立下大功,故而扶持他來與之爭鬥,對自己有利罷了。”沈若筠思考片刻,“若將他困在真定府,你猜他會不會棄城而逃?”

    “你要殺人誅心?”王世勳問她,“可若耶律肻不戰棄城而逃,耶律璿如何肯拿人換他?”

    “棄城而逃,也可以替他包裝成死守被俘嘛。大昱人對於遼人來說輕若螻蟻,若是耶律璿不肯以大昱人換遼人,遼國的貴胄大臣不會同意的。 若能叫耶律肻棄城,咱們不損兵折將,就能收複真定府,求之不得。 ”

    沈若筠想著如何叫耶律肻棄城,見王世勳看著自己,以為他這是不願,勸他道:“就算給耶律肻造勢,說他與夔州軍苦戰被俘,也不虧什麽呀。”

    王世勳笑意愈深,“是,咱們不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