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戰起
作者:秋池鹿      更新:2022-07-17 16:30      字數:3582
  第八十五章 戰起

    沈若筠取了顱頂的針,對林君道,“你去叫他們吧,此事宜早不宜遲。”

    林君見她氣色不佳,勸道,“小姐再歇會,此事我去與他們說。”

    沈若筠也不逞強,叮囑他:“你與他們說,莊子咱們可以再建……隻要人都在,等戰事過去,就還在這裏建沈家莊。”

    狄楓補充:“若想裝得像,還得放火燒莊。”

    沈若筠也知道,遼人所過之境,都是燒掠一空。沈家莊子裏物品倒是收拾了,隻是要放火燒自己家園,實在是下不去手。

    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小範圍燒吧。”沈若筠道,“若是控製不住火勢,反而壞事。”

    沈家莊子占地大,遼人便是放火燒莊,也不能將此地夷為平地。

    “二小姐放心便是。”

    “你與沈力他們商議,願意燒了的,一戶補貼四十兩銀子;不願燒的,叫他們破壞一下,一戶補貼二十兩……等遼兵走了咱們再重建。”

    狄楓問她:“你如何知道遼人不會接管汴京呢?”

    “遼本就地廣人稀,耶律璿又剛在上京道的臨潢府建都,便是打下了汴京也不會遷來此的。”沈若筠摁了摁額間,“他們攻打汴京,會將汴京的財物掃蕩一空。若要叫他們管這裏,他手下的人是不是這塊料他還不知麽?還不如叫大昱人自己管著,每年給遼納歲幣。”

    “所以隻要等他們走了,我們還可以在此建沈家莊。”

    沈若筠說著,又叫早園扶自己起身,“你去取地下工事的圖紙來。”

    若要在其中生活,還得再改建一番。

    得趁著當下,遼兵還未打來,修改增建。

    沈若筠臥床半日,見無昨日的墜縮感,才放心。孩子若是早產,會比足月的孩子體弱,還是足月再出生好。

    她見院外火光衝天,多處房屋已被燒毀。蒼筤見她起身,忙上前扶著她,慢慢踱到外麵。

    眾人見是沈若筠來了,都舉著火把,靠到她身邊。

    “二小姐來了。”

    “二小姐可好些了?”

    “二小姐別擔心,我們曉得輕重的。”

    “……”

    沈若筠見眾人雖是如此說,但燒毀自家房屋,總是於心不忍,與他們講:“我小時候讀《山海經》,覺得這書可嚇人了,就去問陸蘊,書裏為什麽一直在提死呢?遍地都是屍首,什麽帝女之屍,舜之屍,祖狀之屍,死狀極其可怖……”

    “陸蘊與我說,書裏的死亡並非結束,而是另一種形式的存在,故才有顓頊的魚婦,盤古的大地。”沈若筠朗聲道,“我家先祖沈煁伴太宗皇帝開國,後在汴京城外買下這片地,來安置從戰場上退下的親兵。當時這裏隻有一片土地,可我們的祖先還是在這裏建了房屋馬場……先祖如此,我們如何不能?隻要大家都活著,我們也能在此地,重建沈家莊。”

    眾人連聲稱是。

    沈若筠尋了沈力,將改過的工事圖紙交給他,讓他與林君安排改建。雖是去地下工事躲避,但巡邏隊還是要有。沈家莊附近隻有一些零散農戶,也不怎麽來往此地。大人仍事生產,孩子們白日都去小院讀書。

    熙寧十八年,八月十七,沈府管家林君來汴京府報案,述汴京城外沈家莊被遼兵夜襲,莊戶與遼兵鏖戰,遼兵放火燒莊,最終同歸於盡了。

    沈家莊離汴京城不過半日車程,汴京府人哪肯信,府役跟著林君去了一趟,見堆積成山的焦黑屍首與遼兵器械,這才信了。

    林君領著呆呆木木的蕙哥,忍不住哽咽,“莊裏眾人與遼兵血戰至三更,除了幾個被藏起的孩子……都犧牲了。”

    府役覺得此處堆滿屍骨,十分陰森,將此事記了檔,忙回汴京府去了。

    周沉知道此事時,正與陳晟整肅汴京城內守軍。他最想調冀北軍來守汴京城,可惜沈聽瀾卸了兵權後,冀北軍就分歸各城府充作守軍了。

    汴京城裏,守軍不足兩千。周沉對著餉銀發放單,陸陸續續捉來五千之數。臨時湊在一起的人,連甲胄都嫌重。周沉看著這些躺在祖先功勳上享福的人,很難不懷疑會有陣前脫逃之事。

    周沉正憋悶,安東也忐忑,還是硬著頭皮將沈家莊事道出。

    “那些遼兵……真去了沈家莊。”

    周沉記起上次陪沈若筠去莊子的情形,那時下了雪,四下銀裝素裹,如同世外桃源。

    他閉目緩了緩,才問安東:“你可去看過了?”

    “汴京府的府役去過,說整個莊子都燒沒了……不過遼兵的一隊人,也都燒死了。”

    周沉靜默半晌,“可惜了。”

    兩人正說著話,又見安南來報,說是包湛來了,似有急事。

    周沉當下無空見他,卻又不得不見。包家與沈家關係極好,沈若筠和離後,還特地去見了艾三娘。多與包家接近,許是能打探到她的消息。

    包湛匆匆而來,拱手與周沉道:“知道澄隠兄忙,本不應前來叨擾,隻家中有些急事,不得不來……”

    周沉心下一動:“不知勉之所遇何事?”

    “不瞞澄隠兄,我家母、長兄經營一醫館,前些日子家母在城外照料一病患,中秋才歸家。今日聽說城外遭了遼兵洗劫,家母家兄便執意要前往城外……我不放心,想與澄隠兄打聽一二。”

    周沉耐心地聽他講完,多少有些失望,原以為會有沈若筠消息的。

    “你家人還是不要出城了。”

    包湛不敢置信:“這麽說……城裏那些傳言,並不是空穴來風?”

    周沉點頭,“遼兵確實燒掠了城外莊戶。”

    包湛緊皺雙眉,問周沉:“不知澄隠兄可知沈家莊?”

    周沉道:“昨夜正是沈家莊出的事……可惜莊裏那些人了,不過也算死得其所。”

    包湛聞言,臉上血色盡失。

    等包湛失魂落魄地離去,周沉與安東道:“你親自帶人去沈家莊一趟……若還有活著的,多給些銀子,助他們將莊子重建了,還叫沈家莊。”

    安東問:“若是找不到活著的人呢?”

    “那便記他們是被遼兵所殺,好好安葬了便是。”

    遣走安東,周沉低低一歎,他記得她臨走前,還將家裏物品都運去沈家莊了,想來也被燒光了。

    沈家莊如此慘烈……她若是知道,又要掉眼淚了吧?

    一想到遼兵竟真舍了汴京,去沈家莊尋沈若筠,周沉便覺陣陣膽寒,也不知她在冀北如何了?到底去了哪個州府?難不成是自真定府北上去了遼國?

    沈家莊被毀也有個好處,可推說她也遇難了,避免遼兵四下尋她。

    林君念著往日與安東有些交情,帶他在燒成一片焦土的莊子裏逛了圈,又與他道:“小姐之前不許周家的人來,你看完便走吧,銀子什麽的都不必,我們剩下的人在此慢慢收拾,安頓後事就行。”

    安東回來報給周沉,周沉與他道:“你看看林君缺什麽,木材、石料什麽的,都送一些……”

    他正說著,又見安東麵露為難色,便明白了,沈家的人,都是一般固執。

    又練了十餘日兵,可算見這群守兵不嫌甲胄沉了。應天府也再不敢瞞,加急來報,耶律璿的二皇子耶律鶇正領了兩萬遼軍,直奔開封府而來。

    趙殊犯了頭疾,第一次不得休息。叫了中書平章事周崇禮、左仆射兼門下侍郎嚴賁、右仆射兼中書侍郎劉章等三省首相及幾位參政副相,還有濮王趙殆來福寧殿商議。

    周沉站在福寧殿內執筆,聽他們爭論是否是要南下避禍。

    他記了幾頁,便知他們這般爭論,是不會有結果的。

    濮王主戰,可朝廷當下一無訓練有素的軍隊,二無得用將領;以父親為首的文官主和,可國庫空虛,拿不出令遼人滿意的銀錢。

    趙殊是個無主見的人,所以今日根本不會有什麽結果。

    周沉小聲歎氣,正待此時,忽見福康殿的女官匆匆而來,在福寧殿外跪地哭號:“太後娘娘仙去了!”

    殿內眾人都驚覺意外,劉太後竟在此時薨了。這樣一來,趙殊要給太後治喪,少不得停朝幾日。

    周沉聽到父親在規勸趙殊:“太後娘娘的喪事不能草草了事,眼下實不宜再起戰事,不若派使臣去議和……也好叫太後娘娘安心。”

    濮王聽聞太後去世,無心再論,哽咽道,“不管皇兄如何擇定,臣弟自請送母後歸陵。”

    趙殊滿臉疲意,點頭道,“眼下時局亂……路上有你護著,也好。”

    聽過喪鍾,周沉跟著周崇禮回府,“父親,議和一事……”

    周崇禮看著他,“你是不是覺得,為父太過窩囊,便是遼人兵臨城下,還要求和?”

    周沉低頭道:“兒子絕無此意。”

    周崇禮喟然,“若兵強馬壯,那誰又願意做個千古挨罵的佞臣,叫後世的子孫唾罵,將大好的山河拱手讓人的?旁人不知,你不知汴京守兵底細麽?這些兵不過有個樣子罷了,若真打起來,必丟盔棄甲,醜態百出。到時候議和才是難於上青天,處理不好,恐有亡國之險……”

    “可遼人……”

    周崇禮拿袖子擦了擦額間汗,“你也別動什麽帶兵打仗的念頭。”

    周沉欲言又止。

    “遠的不說……”周崇禮拿沈家勸他,“沈家的教訓還擺在眼前呢。”

    周沉:“……”

    周崇禮欲斷他此念:“沈家在冀北支撐時,朝廷內外可有人念著他家好?哪年不克扣冀北軍月餘軍糧?沈家還不是得打落牙齒和血吞,自家補上?便是你,不也動過沈家積存糧食的主意麽?”

    周沉萬想不到父親會如此說,奇道,“父親不是不待見沈家麽?”

    “女子為官,不合禮法。”周崇禮道,“可若是沈聽瀾還在,議和一事便隻會在戰後……你比不上她。”

    周沉詫異至極,呆呆看向父親。

    周崇禮理了理玉帶大瀾袍:“打不贏遼人,戰後也要賠上一筆,還不如去與遼人談判……文臣退兵,更是佳話。”

    “可若遼人要得太多,國庫拿不出這些銀子,又該如何?”

    “銀子這物件,總是有的。”周崇禮對此事胸有成竹,“國庫沒有,但汴京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