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點兵
作者:秋池鹿      更新:2022-07-17 16:30      字數:4650
  第八十三章 點兵

    艾三娘不肯離開汴京,聽說包湛要與周二郎為伍,都不願同包澄一道回汴京城過節。

    沈若筠勸不動,包澄陪著三娘,也在莊裏住下了。

    沈若筠已有八個月的身孕,行動不便,去試驗的馬場,都得兩個丫頭跟著。

    要做遠射炮,得先研究打磨炮筒的車床。沈若筠之前畫了腳踏式車床的零件分解圖,又對著實物改了兩遍,可算是能拿來打磨物件了。

    “炮膛不能有誤差,必須要均勻。”站得太久,沈若筠扶著腰,“不然容易炸膛。”

    她想起之前做臥雪齋的脂粉,陸蘊做了小碼值的秤砣,現在也可以做個小刻度的量尺。

    隻是若如木尺、軟尺那般,量起來並不精細。沈若筠想著,若是能做個尺子帶卡口,調好刻度後,將尺子卡入炮膛,便可測炮膛內壁是否均勻了。

    她想著,便要回去畫卡尺的示意圖。

    菡毓忙過來扶她:“月份大了,更得小心呢。”

    “無事的。”

    沈若筠說著,忽感覺孩子動了動,手再放上去時,不知是孩子的小手還是小足,與她隔著肚皮貼了貼。

    月份越大,孩子動作越多。沈若筠有時看著孩子的手腳在肚皮上凸出形狀,都會覺得難以置信。

    真有個孩子,在她腹中長大了。

    時近中秋,沈若筠身邊幾個丫頭和莊裏的婦人一道張羅著做雪片月餅。沈若筠便與節青說想吃山楂餡的,細白的米粉配上酸甜的山楂果膏,想想都口齒生津。

    月餅入了模具,壓出許多花樣。沈若筠拿了塊兔子搗藥圖樣細看,又想到趙玉屏了,估計她此時也正和周妤一道吃月餅呢。

    早園將一匣子月餅拿布巾包好,遞給包澄:“三娘在這好些日子了,中秋是團圓節,不若勸三娘回去汴京一趟,一家人也好團圓。”

    “我也想呢。”包澄拱手謝她,接過月餅,“隻是我娘她……”

    早園小聲與他出主意:“三娘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實也是惦記包二郎的,你且與她說,二郎身體不怎麽好,保管她要回去看看。”

    “可這不是撒謊麽?”包澄搖頭,“我可不敢騙我娘。”

    早園笑道:“這算什麽騙呀?不過是想個法子,叫三娘回去罷了……一家人之間,總不好這樣耗著。我家小姐常憂心是自己教三娘與包家二哥生了嫌隙,很是不安呢。”

    兩人正說著話,節青湊過來打趣:“你們兩在說什麽小話呢?是我能聽的嗎?”

    包澄支吾,早園倒是神色不變,“你那月餅都壓好了麽?”

    節青笑嘻嘻道,“早壓完上屜了,隻是若有上等的胭脂米,便更好了。”

    “你也不看看今年是何光景,還有許多人吃不上飯呢……能有你一口白米吃,你就知足吧。”

    兩人笑鬧一陣,就見艾三娘扶著沈若筠從裏屋出來。

    沈若筠勸艾三娘:“三娘,你以前總想著包二哥不在家,不能同你們一處過團圓節。今年他好不容易在汴京,便回去看看吧。你回來時,給我捎一些豐樂樓的點心,我可是想瘋了……尤其是一品酥,她們幾個折騰許久,也沒做出那味。”

    “帶來這裏,可不早就涼透了。”艾三娘態度鬆動,“旁的還想吃什麽?”

    “我想吃蟹釀橙,可懷孕又吃不得。”沈若筠笑道,“你且與店家說,要隔日才用,他自會拿未下鍋的與你,帶過來廚下炸了便是。”

    “行,那我就回去一趟,與你帶些點心來。”

    艾三娘在沈若筠的孕肚上輕輕拍了拍,叮囑道:“那你也乖乖地,等師奶奶回來。”

    沈若筠聞言笑道:“那便說好了,這孩子到時候得跟著你學醫。”

    “學醫算什麽本事啊。”艾三娘擺手,“若論老師,還得讓陸蘊來當……這孩子若是個小陸蘊就好了。”

    她說完,忽想起陸蘊現下消息全無,沈若筠心裏記掛,總遣人去打聽。她自覺說錯了話,小心翼翼打量沈若筠神色。

    沈若筠倒是笑了,心道還好陸蘊不在,三娘這話說的,好像她懷的是陸蘊的孩子一般,若陸蘊在得多尷尬。

    “其實像我們家誰都行。”沈若筠道,“最好是能像我祖母或是長姐。”

    自知遼人已入了關,沈家的莊子便加修了圍牆,莊戶抽了人,組成巡邏小隊,日日夜夜都要巡值。

    中秋佳節,也未放鬆警惕。

    沈家之前運來的家宅物品,都整理放置在糧倉裏。沈若筠自蒼筤一行人從青州歸來,也對糧倉進行了改造。先是將原有的糧倉入口改建到莊內,另通狄楓的小院,又將原入口封死炸毀。後將糧倉內重新做了分隔,又按莊戶分了,叫他們存放家中重要物品,也可住人。

    裏麵囤了糧食,還連通一口水井井壁,不僅可以取水,還可以通過井壁,觀察外麵動靜。

    沈若筠以前聽祖母說過,打仗也會修工事。可容將士生存、作戰的地壕、戰壕就叫永固工事。在改建時,便找了沈義山、沈敦這些精通軍事的人來看,又增加了可供射箭,點燃猛火油等火器裝置的射擊室。

    因著研製火器,沈若筠休息時,也喜歡與沈家莊裏的人聊冀北的事,也聽他們懷念曾經並肩的戰友。

    大昱戰馬不肥,供給不力,兵士隻能以血肉之軀鑄成防線,抵禦遼兵入侵。許多兵士離開家鄉時,還想著下次回來,要拿攢的餉銀給家裏添一頭牛幾畝地……最後卻埋骨他鄉,不得歸矣。

    祖母在她幼時,常與她講軍人馬革裹屍的故事,想要她理解此非大悲情。沈若筠忽想到那日收拾書籍,覺得沈家結局早已著墨,隻是自己沒有窺見,未加警覺。其實一代又一代的沈家人,都是早知如此,還是作了一樣的選擇。

    沈若筠不信祖母會不知家族衰落,不知群臣忌憚……可祖母新寡便帶孝掛帥,還在冀北軍營裏養大了獨子沈煜;父親沈煜也如此,將唯一的女兒帶去了冀北。

    若爹知道還有個她,也不知會不會也帶她去冀北。

    公無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出自《箜篌引》,最早見於東漢蔡邕的《琴操》。意為妻子勸丈夫不要過河,丈夫還是過河死了,妻子看到丈夫投水,拿出箜篌彈唱此詩。 這首詩不同人有不同見解,有人說此公蠢笨固執,明知會死還去。更有網友惡搞,翻譯英文為不作不死。 明知一件事很危險卻要去做,可以說此人蠢。但是事情意義重大時,愚蠢會更像一種悲壯。 諸葛亮北伐中原,薑維鏖戰西北。誇父逐日,精衛填海,刑天舞戚,帝女化草,無一不是徒勞。可是愚公還要堅持移山,孔子不惜乘桴浮於海。荊軻刺秦,豫讓不懈,阮籍猖狂,魯迅呐喊……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

    中秋夜,皎皎月明,萬裏嬋娟。沈若筠與眾人一道用了晚飯,便在屋裏繼續琢磨卡尺。

    林君忽急匆匆跑來,將幾個在院裏吃月餅瓜果賞月的丫頭嚇了一跳。

    “二小姐。”他人未進屋,便急著道,“真有遼人!”

    “難道是奔沈家莊來了?”沈若筠見他這般,猜測道。

    “是。”林君滿額是汗,此時也顧不上擦,“巡邏的人穿林子回來的,他們走的是城外來此的路,約莫半個時辰就要到莊子了。”

    沈若筠掐著自己的虎口強迫自己冷靜:“先關了莊子大門,將人都叫來這裏。”

    林君忙道,“這裏我來處理,小姐先……”

    沈若筠知道他是想要自己去密室躲過此禍。躲是要躲的,若是可以,她希望沈家莊無人傷亡,隻是還不是此時。

    “聽我的,速去叫人。”

    沈若筠將袖子攏了,拿了莊子的圖紙與炭筆。

    “書房的東西重要,不能落入遼人之手。”她對早園道,“你與節青速速收拾了,從糧倉通道送去狄先生那裏,也與狄先生說一聲。”

    早園應了,幾個丫鬟一道將書房的書籍、手稿、圖紙等物打包搬走。

    林君叫了沈力,將莊子裏的人都叫到一處。

    沈若筠看著舉著火把的眾人:“遼人打過來了。”

    “不是大軍,隻是小隊,他們奔我們沈家莊來了。”

    沈若筠想到這些遼人,一路從冀北向南,不知屠殺了多少無辜百姓,燒掠多少村莊。可官府的人,都不敢確認這些人是不是遼人。橫豎遼兵又沒攻城,隻不過殺了些鄉縣的百姓罷了。

    冀北百姓如牲畜,關內百姓似螻蟻。

    “他們一路向南,想來是遼軍的先頭部隊,來探冀北至汴京之間府城布防的,既如此,來的人也不會多。”沈若筠分析著遼兵數量,忽見眾人都安靜地看她,不再交談,神情也嚴肅起來。

    沈若筠忙問沈力:“可是我說錯什麽了?”

    沈力拱手道:“二小姐,他們是夢回連營了。”

    沈義山右腿有舊疾,此時拖著病腿上前兩步,右手錘胸,行冀北軍軍禮。

    “但憑將軍吩咐。”

    沈若筠十分意外:“……我算什麽將軍。”

    眾人起身,雙手抱拳,又行冀北軍軍禮,異口同聲:“但憑將軍吩咐。”

    沈若筠透過跳動的火焰,一個個看去,好些人臉上有刀疤,也有不少人四肢殘缺,可站在此處看他們行冀北軍禮,便會信帶領他們,必可以擊退遼人。

    因為沈家先輩皆如此,所以哪怕沈家隻剩她一個從未去過冀北的幺女,在這些冀北兵士看來,也是個如沈家先輩一般的人物。

    沈若筠眼眶泛酸,也學沈義山的樣子回了一個軍禮,“這些遼人選我們沈家莊來歇腳,要好生招待了,也叫他們知道大昱並非所有人,都是洗頸待戮的羔羊。”

    “眼下夜黑,先將猛火油竹罐在莊門處布了,到時候他們來攻,先叫他們嚐一嚐此物威力。”

    祖母在彤雲鎮,遼人靠著人多夜襲得以攻城。沈若筠想,今晚許是天意,讓她替祖母,請這些遼人嚐嚐猛火油的滋味。

    沈若筠拿著地圖,與沈義山、沈力商量各處人員布置。

    “上次做試驗,那些隔火芭蕉衣還有許多,大家在鎧衣裏套了。”沈若筠道,“此物威力大,萬要小心。”

    交代完布防事,沈若筠又看向莊裏的婦孺,“你們都先去糧倉裏,要分了班次在各個入口看守,眼下可以幫忙製突火槍的彈藥。”

    她叫不秋帶著婦孺們先去避禍,忽見沈義山的妻子楊氏上前福身:“莊裏四麵都要有人值守,防止遼人摸進來,人手並不夠。我們不怕死,小姐不必替我們安排後路,但憑差遣。”

    沈若筠鄭重與她道歉:“是我的不是。”

    蕙哥也出聲:“小姐叫我們避禍,是不是覺得我們做不了什麽?”

    沈若筠同意讓婦人留下,還是想讓孩子去避避,低頭握了她手和自己的比劃:“你看,我的手比你的要大不少,若是打架,力氣也比你大……”

    見蕙哥似有不服之意,要和她比力氣。沈若筠拿了帕子,擦了擦她臉上蹭的一塊灶灰,“可等你長大了,你的手掌就會比我大,力氣也一定比我大。”

    她看著孩子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我們現在保護你們,並非看不起你們。是想著等你們長大,好再替我們討回來。”

    蕙哥目光落在沈若筠的孕肚上:“可小姐肚子裏,還有比我們小的孩子呢。”

    沈若筠聞言,將手放在上麵,林君又要勸她避避。

    “我眼下無事,若是支撐不住,也會去躲的。”

    沈若筠與幾位留下的婦人商議,“孩子們還小,不可叫他們與遼人血戰,你們帶著他們,都先去地下糧倉。每個入口都得安排人守著……若是真有不測,帶孩子們去狄先生那裏。”

    蕙哥不服:“小姐,我想留下……我可以幫上忙的。”

    “蕙哥留下吧,若有事再送她走也不遲。”鮑娘子也同意女兒留下,“她跑得快,可以幫忙的。”

    沈若筠見其他孩子,也動了心思,宣布規定:“十歲以上的可以留下,十歲以下的孩子先聽我命令……若我們今夜都戰死了,你們長大以後,再來替我們。”

    莊裏值錢些的物品,早運進地下工事了。地下工事有糧有水,還有不同出口。因考慮到遼人喜歡放火燒莊子,每個入口都可以封閉,多處做了鏤空蓋可換氣。

    有此工事,雖大戰在即,但眾人並不慌張,反而鎮定自若。許多人還有種大仇即將得報的快意感。

    沈若筠安排留下的孩子負責在莊子內的內牆活動,做傳令兵。

    她布置完,又要四下去看一遍。

    林君擔心她,找了兩人抬來了滑杆。沈若筠知道大戰在即,得存些體力,坐了滑杆,四下檢查。

    莊子之前已經修繕過,雖不能說固若金湯,等閑若想從外麵打進來,也非易事。

    若是遼人來了,那就痛痛快快地打上一場吧,叫他們知道,沈家永遠是他們啃不動的骨頭。

    沈若筠在這一刻終於明白,為何先祖們明知後果,卻依舊如此選擇,坦然麵對。因為無論何種境地,沈家人都相信自己可以克敵,護持一方百姓,從未懷疑。

    渡河而死,又有何妨,心有所向,方不枉踏足人世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