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歸家
作者:秋池鹿      更新:2022-07-17 16:30      字數:4984
  第七十六章 歸家

    許是提到了沈聽瀾,趙殊心緒不寧,匆匆離去,隻留狄楊料理二人和離後事。

    狄楊做事妥帖,備了筆墨印泥。沈若筠之前擬過好些,此時一氣嗬成寫作兩份,署名按印後遞給周沉。

    箭在弦上,周沉便是心下再不願,也隻能在上麵落下自己的名字。

    隻他動作極慢,教沈若筠十分心急。

    好不容易等周沉摁了指印,沈若筠忙拿了一份,小心地吹幹墨跡,妥善收起,如釋重負。

    “我已差人去汴京府說此事了,你們便不必再去報備了。”

    沈若筠福身,“多謝狄都知。”

    狄楊感慨,“當年行宮之事,還似在眼前……一轉眼便已到如斯境地,真叫人唏噓。”

    沈若筠笑答,“若真是心悅之人,自不會叫她擔著閨譽受損風險,告訴旁人的,狄都知以為呢?”

    “這我便不知了。”

    沈若筠又謝他一次,也不看周沉是何神色,去找趙玉屏、趙多絡了。

    趙玉屏激動地抱著她,“好阿筠,可算是苦盡甘來了。”

    沈若筠點頭,“可算是能回家了。”

    趙多絡唇無血色,想抱她又收了手,沈若筠上去抱著她,許久才鬆開。

    兩個人什麽也未再說,卻又好似說了許多。

    三人出了福寧殿,卻見周沉正站在殿外。

    趙玉屏一臉警惕地看著他,“你……”

    沈若筠與趙玉屏道:“王妃還在璞緔館,想必是等得著急了,煩你帶多絡去,將我帶來的匣子拿給她。”

    趙多絡推辭,“不好要的。”

    沈若筠握著她的手,舍不得鬆開:“下一次見麵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那裏麵是之前就備著要送你的及笄禮物與未來的添妝禮。”

    趙玉屏也道,“你便收著吧,她是誠心備著的。”

    趙多絡有話想要與沈若筠說,又不好當著趙玉屏的麵講,支吾著不好言。

    沈若筠知道她想說什麽,在她耳邊小聲道,“我不會為此怪你的,我謝你還來不及呢。”

    趙多絡眼眶紅了,小聲與她道:“阿筠,那年在行宮,他誤將我當成你了……後來你們被賜婚,我就想告訴他的,隻是……”

    沈若筠想起行宮事,終於明白趙多絡與周沉是如何認識的。

    趙多絡低頭拭淚,“阿筠,對不起……”

    “別哭了,沒什麽。”沈若筠安慰道,“你也不必告訴他了,我們都和離了。”

    趙玉屏一直在打量周沉,問沈若筠,“他不會尋你麻煩吧?”

    “此處他不敢的。”

    趙玉屏點點頭,與趙多絡去璞緔館了。

    等她們走了,沈若筠才回頭問跟著自己的周沉:“你還有什麽事麽?”

    “原來……你進宮是圖這個。”

    沈若筠抿了抿唇,“我也覺得不可思議,萬萬想不到有一日為了與你和離,竟要費上這許多力氣。”

    “連同窗好友也可以拿來算計,不愧是你。”

    “如果你肯與我和離,我也不至如此。”沈若筠道,“你覺得這是算計也好,旁的也罷,橫豎以後都不會再有了。”

    周沉驀然聽她提以後,更為煩悶,“你如願了。”

    “何至於說得這般委屈,叫我還以為你舍不得我呢。”沈若筠今日心情極好,與他掰扯:“其實在我長姊和親時,你們周家便已經在考慮要如何處理我了,隻是忌憚著官家罷了……上元那日,若我不跳下去,死在那人手上或被亂箭射殺,是不是你想到最好的辦法?”

    周沉聽她提上元,想到她決然跳下渠橋的一幕,哽聲道,“阿筠,你是這樣想我的?”

    “不若呢?”沈若筠退後兩步,“我們已和離,嫁妝我會遣人去搬。菡毓照顧我許久,我會去周老夫人那裏討她的身契,帶她回沈家。”

    周沉見她連丫鬟都舍不得,更顯失落,“那時……我也照顧你許久。”

    沈若筠冷笑,“叫我作外室與那許多……便是你的照顧嗎?”

    “叫你搬出去,是我怕你在後宅出事。”周沉無法將鐲子一事說與她聽,上前拉過她的手摁在自己胸口,“阿筠,我是喜歡你的,你真的一點也感覺不到麽?”

    沈若筠抽出手,拿了帕子擦拭:“我知道你們男子有時候並非喜歡,才會對女子如此,你不必將自己的欲念上升至此。”

    “不是欲念……”周沉見她惡厭自己,苦笑道,“阿筠,如你之前在沈家所問,我是變心了。我知道你此時不信我,若是可以選擇自己喜歡誰,我也不願癡纏你。”

    “阿筠,你想和離,我就答應和離……隻是,你再給我一次機會行不行?”

    沈若筠退後兩步,“那若我說,我喜歡你,然後不許你與你家人聯係,將你孤身關在我買的院子裏,做我的玩物麵首,你願意麽?”

    周沉聽得一怔。

    沈若筠輕笑一聲,轉身便走,再不回頭。

    若是喜歡,便可做這樣的事,那喜歡本身,都顯得廉價貶義。

    周沉想說他願意,可又說不出口,等他回神,沈若筠已經離開了。

    趙玉屏已與濮王妃說了和離一事,濮王妃歎了歎,默許她送沈若筠回沈家去。

    路上,趙玉屏又問沈若筠,多絡與周沉的事。

    “之前在行宮認得的。”沈若筠道,“此事都是周沉的錯,你可別為此與她生了嫌隙。”

    “哪能怪她呢。”趙玉屏道,“我隻是覺得,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一別近一年,臨到下馬街,沈若筠看著熟悉的磚瓦,忍不住落淚。

    小時候覺得沈家門庭滿汴京最為大氣,可今日再等她下車,竟在門口瞧出幾分斑駁破敗,好似也沒記憶裏那般高挺。

    沈若筠抬頭看了看門匾,又去敲門。

    沈豹開了門,一見是沈若筠,手上拿的家夥事,“啪”的一聲掉地上了。

    “二小姐?”

    “是我。”沈若筠低頭瞄一眼那笤帚,“是誰不要命了,敢來我沈家鬧事嗎?”

    沈豹顧不上說什麽,大吼一聲,震徹整個沈宅:“二小姐回來了!”

    林君聽到動靜,欣喜地跑了來:“二小姐?”

    “是我。”沈若筠吩咐林君,“我已與周二郎和離,你們準備一下,這幾日去幫我把嫁妝搬回來。”

    “小姐放心便是。”林君應了,忍不住擦眼淚,“早園幾個,每日都念著您,小姐快回院子去看看吧,保管叫她們驚喜。”

    沈若筠回了明玕院,推開院門,就見一隻白鵝大搖大擺而來。沈若筠斂了裙子,蹲下身摸了摸鵝頭。

    阿硯嘎嘎叫了兩聲。

    屋裏的節青道:“阿硯怎叫了?今日喂過了麽?”

    阿硯又連著嘎嘎叫了許多聲,幾個丫頭聽到動靜不對,都從屋裏出來,見是沈若筠站在院裏,還以為是自己做夢。

    “小姐!”

    “是我。”

    見並非在做夢,早園欣喜落淚,“小姐可算是回來了。”

    蒼筤平日不善言辭,此時也來問,“小姐,要不要跨個火盆?”

    “算了,過去的事便別提了。”沈若筠一一打量四人,“這段日子,辛苦你們了。”

    早園將沈若筠走後的事講給她聽:“沈豹他們回來時,說小姐你墜了馬,可是將我們嚇死了,便立即去了周家,可周家不讓進……”

    “後來安東來了,說你無事,教我們好好在沈家待著。”

    沈若筠嗯了聲,“那齊婆婆是怎麽回事?”

    “那時已過了許久,林君與我們說周家要與蒲家結親,我們都十分氣惱,此事教婆婆聽到了,要去周家接你。”早園聲音低了許多,“婆婆與周家的人起了爭執,說他們不講道理,哪有不讓見人的,又見周家喜氣洋洋,越想越擔心……”

    “後來……”早園有些講不下去,抹淚道,“他們越不叫見,婆婆就越急,疑心你已不在人世,一時悲憤去撞了周家的大門……”

    沈若筠沉默地聽著,錐心泣血也不過如此,將腦袋埋在臂彎裏哭了場。

    幾個丫鬟輪番安慰她,“婆婆之前最牽掛的便是小姐,如今小姐好好的,不若去給婆婆拜祭一番,好叫她心安。”

    沈若筠淨了麵,去祠堂裏拜祭了祖母,又單獨給齊婆婆的牌位磕了三個頭。

    “婆婆……”沈若筠嗚咽,“對不起……”

    “您放心,不會再有這樣的事了……”

    早園幾個備了許多她平日愛吃的菜,將筷箸遞給她,“小姐憔悴許多,要好好補補呢。”

    沈若筠囑咐她們,“你們在院子裏收拾間房間,我這段日子在沈家多受菡毓照顧,特別是失明那段時日,我打算把她接來沈家。”

    “小姐還失明了?”

    “現下已經好了。”

    入夜,她躺在自己幼年慣睡的床上。想到出嫁前,齊婆婆還要親自給她掖被衾,忍不住又掉淚。

    搬嫁妝的事便叫林君親自帶人去了。橫豎有嫁妝單子,沈若筠也不怕少什麽,且當時周沉將她移出嘉懿院時,已經將她東西都收拾了,現下去搬也方便。

    沈若筠交代了幾句嫁妝的事,又問他:“你從冀北回來了,陸蘊呢?他去哪兒了?”

    “陸總管原是幫著邊陲百姓撤離的,因著百姓不肯離開故土,隻能給他們發了兌銀券,又帶了易風去南邊。”

    沈若筠點頭,原來陸蘊是有事處理,故而未回。

    休息一日,沈若筠差人往周家遞了帖子,等周老夫人回了貼,就要去一趟周家,取菡毓身契。

    早園與節青可了勁想替她裝扮,搬出許多衣衫來,沈若筠見了哭笑不得,“我這是去見周老夫人,並不是與人相看。”

    節青道:“周二郎現有平妻,到時候一定會遇見的。”

    “也不是要與她比,”早園在一旁補充,“是不能叫她們覺得,小姐離了周家就落魄了。”

    沈若筠心道可周家的人就是如此想的,她便是披黃袍都不濟事。隻是見幾個丫頭都卯足了勁,便由著她們去了。

    節青相中一套湘妃紅的衣裙,早園卻覺得不好,太過隆重,恐被別人當作昔年舊衣。

    丫頭們挑來挑去,恨不得連夜替沈若筠縫戰袍。沈若筠自己挑了一件淺草碧褙子,衣緣繡蘭花圖樣,因無係帶,拿了塊如意鎖形翡翠別了,下係一條花鳥裙。梳了簡單的墮馬髻,插了支玉簪子,耳邊戴了翡翠耳璫。

    沈若筠帶了早園與不秋,到周家時,遞了帖子由婆子領著去榮禧堂。

    周老夫人見了她,笑容和藹,便是已知道她與周沉和離,待她仍舊親切。

    “許久不見你,瘦了好些。”周老夫人看著她,語帶哽咽,“也越發像你娘了……”

    “老夫人。”沈若筠安慰她,“我與周二郎本就非真的成親,眼下和離算是皆大歡喜,您不要難過了。”

    周老夫人擦擦眼角,“是二郎他對不起你。”

    沈若筠不想提周沉,把來意講了,“我前段日子病得重,都是菡毓在我身邊照顧,如今來找您,是想跟您求菡毓的身契。”

    周老夫人點頭,叫人去取,忽聽下人來報,說是周夫人與二少夫人來了。

    沈若筠有些想笑,還真如節青所說,必會撞見。

    因周夫人是長輩,沈若筠起身福了福,蒲梅娘笑著道,“知道沈家妹妹來了,我備了些點心,等會不如去我院裏坐坐?”

    沈若筠謝絕,“這怕是不怎麽方便了,我還有些旁的事。”

    周老夫人想留她用個飯再回去,沈若筠婉拒了,又與周老夫人提,她想去看看周妤。

    若無意外,這是她最後一次來周家了。

    周老夫人知道她待周妤極好,就連周夫人也說不出個不字,當時周妤出痘,還是沈若筠親自去莊裏照顧的。

    蒲梅娘起身自請道,“我陪沈家妹妹過去吧。”

    沈若筠看看她,也想聽聽她有什麽話要與自己說。

    兩個人一道走在遊廊上,沈若筠步伐放慢了些等她。

    蒲梅娘問她:“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不知廉恥的女子,表哥既已成親,卻還是要嫁他?便是平妻也甘願?”

    “我從未這麽想過。”沈若筠回答,又反問她,“我倒是也有一疑問,你們往日見得並不多,為何想嫁他?”

    蒲梅娘如此,趙月娘也是如此。

    蒲梅娘幽幽歎道,“婚嫁之事,豈是能容我置喙的?自是爹娘說哪家好,哪家便好。表哥是探花,前途無量,人也昂藏,爹娘覺得他好,我也隻能這般覺得。”

    沈若筠明白了,原是蒲家舍不掉周家這棵高枝,便叫旁人都覺得是梅娘癡情,她點頭道:“那眼下他們也算遂願。”

    “怕是遂不了。”蒲梅娘歎道,“表哥已與我提和離事,怕是很快就會遣我歸家了。”

    “你別答應他。”沈若筠給她出主意,“你若是不想同他和離,就去找周夫人,找老夫人……裝得可憐些,隻說和離了就沒有活路,周家不會許他如此行事的。”

    蒲梅娘有些意外:“可他要與我和離,是為了……”

    “可我不願。”沈若筠道,“不必送了。”

    周妤正在案前畫畫,見沈若筠來了,又驚又喜,忙牽她手來看。

    沈若筠一張張看了,周妤想叫她嫂嫂,又沉默了。

    “以後不要叫我嫂嫂了。”沈若筠語氣輕鬆,“就叫我姐姐吧。”

    “姐姐。”

    沈若筠摸她的腦袋,“以後我不在這裏了,但是郡姬很快就會嫁進來,她也是你嫂嫂,有什麽事都可以去找她。”

    周妤怔怔地看著她,似是沒聽懂。

    “你三嫂嫂,擅畫畫,愛美食……她與你更投契些呢。”沈若筠道,“她很喜歡吃點心糕餅,到時候必少不了你的。”

    周妤拉著她的手不肯鬆開。

    “你若是想我,就和你三嫂說,我們可以帶你出去逛街,你們也可以來我家裏玩。”沈若筠與她道別,“人世間總是這樣的,有相遇便有別離,隻要你好好的,咱們總會再見……我保證。”

    周妤聽明白了,眸子寫滿晶瑩的不舍。沈若筠拿帕子替她擦幹淨了,又摘了自己戴著的防蟲蛇的香囊替她係了,臨走時還抱了抱她。

    接走菡毓,沈若筠離開周家時,都懶得再回頭看一眼。

    她與周沉,與周家……都再無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