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章 盛世一統21
作者:路歸途      更新:2022-07-13 21:44      字數:5316
  第236章 盛世一統21

    光武二年,春。

    過年時下的幾場雪,元宵一過沒幾天日頭出來,消的沒多少了。今年是個好年,黎大都說了,該下雪時下雪,該晴的時候晴,連著春雨都下了好幾場,地裏的莊稼可是好了。

    顧兆當時想,田裏莊稼是好了,不過考試的書生們要遭罪些。

    春寒料峭的,這貢院年久是有些破損,加上格子間狹小,吃喝睡三日,那春日的連綿細雨,到了夜晚也是冷颼颼的,考生還不能用夾層被子。

    不過吃得苦中苦嘛。

    還是百姓莊稼重要。

    顧閣老還是體恤讀書人,這次恩科茶水中提供了薑茶供考生驅寒氣。

    地麵化開軟和了,能動工了,黎周周早早找好了施工隊,畫了圖紙,因為有了昭州經驗,還做了加強改良版,比如蹴鞠場還修了休息區,還有別苑。

    選址也是黎周周騎馬帶著福寶親自去京城外頭看的,“你自己挑一處,再問問牙人。”

    黎府要買地,好像蓋什麽院子。

    這消息沒一會就傳開了,有人便起了示好心思,說:“京外往南不遠處咱們家就有許多地……”想給黎家遞地契,可找不到由頭。

    真傻乎乎捧著地契過去,那就是沒臉,送不出去的。

    京裏琢磨心思的人多,怎麽給貴人示好且讓貴人通體舒泰挑不出拒絕,事後落下幾分好印象,這事也不難,想了幾日,就有人替老爺解愁辦妥了。

    黎周周帶著福寶看了圈,其實京裏內皇城包括一二環的地是緊的,宅子府邸雖是大,但都是對稱規矩的,沒什麽別的景致,這樣一來,京裏有錢有權的就愛往京城外跑,京城外好地段都各有人家了。

    哪怕是閑著空著沒蓋別院,那就種地,交給佃農打理。

    反正錢多了就買田地,因此真無主的地段要麽偏僻地勢不好,要麽就太遠了,找不到合適的。黎周周正愁呢,就有人找上門了。

    南麵那邊離京裏不遠的田地發生了一事,那邊的莊稼不知道怎麽了就燒壞了一片,都已經春了,眼瞅著地裏麥苗綠油油的抽長,就等著好豐收,結果這般,那邊的佃農都快哭死了。

    交不上糧錢這可怎麽辦呀。

    那邊管事就說主人家心善,今年的糧錢先免了,又說田地燒成這樣,來年還不知道地好不好種,主人家不想要了,想賤賣出去……

    價錢是便宜,地段好,田地毀了正好可以蓋蹴鞠場。

    黎周周聽完管事說辭,套出了這地主人家是誰,麵上不動神色,倒是旁邊黎照曦眼底有幾分慍怒,直言質問那管事:“你說,是不是你們自己燒的田地麥子?!”

    當時管事都愣住了,拿不住主意是應下還是否了,但看到那小公子生氣,便知道此時不能應,忙跪地哭訴說:“這歹人做的,好好的田地我們怎麽敢放火燒的……”甚至還發起毒誓來。

    黎照曦蹙著眉,他不信這人嘴裏一句話,但現在他打草驚蛇了。

    “那問問你們老爺家主就成了,你應不應不礙事。”黎周周說道。

    這塊地自然沒買,回去路上,父子倆騎著馬走在郊外田間小路上,黎周周看福寶生悶氣,就說:“不怪你,就算知道了又能怎麽樣?人家燒自己田地燒著玩,再說那些管事年紀長,滑不留手的,你同他比什麽。”

    “阿爹,那田就白燒了嗎?”黎照曦是生氣毀莊稼,“他家就是想來巴結咱們,這我知道,爹和阿爹教我不能仗勢欺人,可奉承示好也不該這般。”

    “氣死我了。”

    黎照曦在西坪村可是割過麥子的,也聽過爺爺說小時候吃不飽肚子,夜裏肚子咕咕叫餓的跑去喝河水的事,是爹琢磨出肥田法子地裏光景才好了起來……

    爹琢磨出的肥田法子,那是讓老百姓吃飽飯的,可不是讓人糟蹋田地,拿那個奉承人的!

    “你看,那管事的說法是田地被歹人毀了,他家家主心善免了佃農今年糧錢,是想在你我跟前討個好印象,是個心善的,那邊哭的可憐的佃農,你小孩子心腸軟,一看不得立即說阿爹咱們就買了吧,買了後再得管事佃農跪地感激涕零叫咱們活菩薩,救了他們,如此一來皆大歡喜。”

    黎周周跟福寶分析,要是他還是以前府縣做買賣,或是京裏探花郎的夫郎,那肯定要中了圈套的。

    “那現在呢?我說破了,我也不想買那家的田,可那莊子裏的佃農怎麽辦,無緣無故的壞了莊稼不說,咱們不買田地,那家主可不像是真好心腸善心,指定要刻薄佃農。”黎照曦說著說著是猶豫糾結起來了,“不然,爹咱們還是買了吧?”

    他雖是氣憤那田地家主壞莊稼來奉承討好他們,可要真是不管不顧撒氣痛快了,佃農怎麽辦?

    “你分明不樂意的。”

    黎照曦鼓著臉頰說:“阿爹,可能這就是長大了的憂愁吧。”

    黎周周逗笑了,不過笑完隻是心裏歎氣,他差不多也是那想法。

    父子倆都是一臉氣悶樣回到家,也幸好顧大人忙完了第一茬考試回到家中,此時洗過澡正用飯,一看一大一小都耷拉著眉眼沒精打采的,放了筷子問:“咋了這是?下人說你們出去玩了,回來蔫頭蔫腦的。”

    黎周周把始末一說,黎照曦在旁邊補充,末了還給他爹說:“爹,這就是你說的長大煩惱吧?大人們也太可惡了。”

    “你們啊。”顧兆語氣沒責怪,爪子拍了拍周周的胳膊手臂,還摩挲了下,又揉了一把黎照曦腦袋,才說:“記住了,壞人做的惡,你們別先往自己身上攬。”

    “咱家不買田地,佃農死了賣兒賣女咋辦?那也是壞人田地那家家主造的孽,跟你們沒關係。”

    顧兆先把因果關係順完了。這個道理黎周周知道。

    “道理都懂,但是買田地是最快最方便解決問題的對吧?”

    黎周周點頭。

    顧兆看福寶在旁,想了下還是沒避開孩子,而是說:“我在昭州時,盡量避免以官威官階壓人,在昭州還好,一些小官知趣,我這兒也不算是最頂峰的,盡量是敬著我。到了京中,我官大了,得了聖上看重,利益大了,你是做生意的該知道,利益頭一大,京裏不像昭州,京裏一塊磚掉下來能砸個七品官都是小的,這裏人都是人精,奉承鑽營那是手到擒來。”

    “這時候跟他們比鑽營套路那是浪費時間,拿咱們長處來壓他,這就是在絕對勢力麵前,什麽圈圈套套都不頂用。”

    顧兆說:“當官的要變通。”

    黎照曦若有所思的點點腦袋。

    那家也是當官的,時下當官的真給你找事了,誰都有幾根小辮子,不提燒莊稼的事——這個交給了京裏府尹查辦,就算是抓那也是幾個地痞流氓頂嘴,罰了銀也關不了多久。

    所以顧兆另尋了個由頭,將這家家主調到另一清水衙門去了,官職上是降了半個品階,但更虧的是撈不到好處了,再加上府尹查的燒麥案,京裏聰明的一下就看明白了。

    這是小官想討好奉承,結果拍馬屁拍到馬蹄上了。

    大部分官員聽聞後,覺得顧閣老大題小做了,人家也是為了你家買地著想的,結果你來這麽一手——

    還有人嘲笑兩句,說顧兆就是惜田地,那小官也是個不識趣的,光看到如今閣老麵上風光,倒是忘了來頭了。

    意思是說顧兆根上是個農人,就算富貴權勢了,也一股寒酸勁兒。

    反正不管京裏那些門戶心裏如何想,此案一出,還真有人上門賣黎周周田地的,地段也好,就是按市場價賣的,此人話也說得明白,“我家京外田地多,莊子也多,閑著也是閑著,聽聞顧夫人想買地,便厚著臉皮找上門……”

    然後就成了。

    這筆生意做得坦坦蕩蕩,滿京城是看驚訝了幾分。黎府不管大家夥如何想,買了地後,派了工人過去動工。至於原先那塊,被燒田地的佃農日子過不下去——就算宵小賠錢那也是賠地主老爺的。

    顧大人的零花錢捐出去了。

    次日當差,內閣有人拍兩句馬屁說顧大人心善,不愧是百官之首。顧兆就歎氣,而後說:“周周給我的幾個月的零花錢都沒了,不過百姓們日子好了就好。”

    嚴謹信知道兆弟此人,說這話不外乎就是炫耀一下,可那些官肯定是想岔了,果然整個內閣頓時鴉雀無聲,麵麵相覷接不下來話。

    顧兆一看,心裏更樂嗬了,該!別以為他不知道,有人在背後嘀咕他寒酸,那就寒酸給你們看。

    隔了幾日殿試上,顧兆出的題,兩道策論,一是農根本,二是論商。

    考生們拿到題一看都愣住了,太簡單了,如今讀書人誰沒讀過《益國論》,這不就是益國論中的兩篇嗎?可說是簡單,真抄筆卻遲遲下不去手,難不成真這麽簡單?

    有些多思的,有想另辟蹊徑的,反正是各有各的麵色。

    一炷香結束,公公收了試卷,送往內閣請大人們批複。

    “給那些學生送點茶水讓歇歇。”顧兆先吩咐太監,這一批改起碼一個時辰,他以前也站過太極殿前,那是生硬站,也幸好天冷沒蚊子,不然真癢著也不能撓。

    公公應了喏就離去。

    內閣有學士便道:“顧大人仁愛了。”

    “可不是嘛,我心腸軟。”顧兆拿了試卷頭也不抬回了句。

    誇他就應著唄。

    今年考生名額少,畢竟是恩科加試,很多學生都匆忙沒準備,不敢下場,今年走到如今的不過四十三人,內閣連著顧兆,借調梁師兄,和幾位大學士一共十二人,批起來其實挺快的。

    說到批試卷,之前第一茬時還有個小插曲。

    有個舉人卷子,在最後的策論大題上,牛頭不對馬嘴的大寫了一通讚美之詞,裏頭寫了個小插曲,寫了顧閣老的爹——也就是黎大,說是在赴京趕考路上偶遇老太爺,老太爺心腸柔軟慈眉善目的,見他赴考辛苦,還同他一桌吃飯對他多是勉勵雲雲。

    這卷子不是顧兆批的,畢竟那時候考生人多,此時卷子頭是糊起來了,也不知道刺考生籍貫,見這考生寫的同老太爺多麽親厚,甚至老太爺都誇他,批試卷的考官當即是思忖了下,把卷子趁顧大人如廁時偷偷放在顧大人要批改的那遝上。

    也幸好這考官文人氣節還是有的,做不出背地裏給過了的行徑——因為那考上寫的不對題目不說,前頭的東西答得也是七零八落的。

    顧大人畢竟是贅婿,要是要給老太爺麵子,抬抬手給過了,那也不關他的事。

    顧兆上完廁所回來,本來監考帶批卷子這麽好幾天不能回家有些想老婆了,看了那一通卷子更是頭昏腦漲,好不容易溜號歇歇,回來一看桌上那份試卷,越往後看越是眉頭夾的死死的,最後是看完,再看了一圈。

    有個學士偷偷觀察他,見他看過去,被逮了個正著,是麵紅耳赤然後低頭裝不知道。

    顧兆:……算了。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破爛東西。”顧兆罵了卷子內容,而後給叉掉了。

    隻是這份卷子所書,在內部流傳開來,就連嚴謹信都有所耳聞,飯桌閑聊,還跟兆弟打趣一二,說想要‘拜讀’。

    “文章爛,根基差,拍馬屁還不如我那兩句呢。”顧兆說:“此人不用浪費二哥的閱讀時間了。”

    嚴謹信聞言點點頭,也不是真的要看,過了一會,才說:“兆弟當日得探花,可不是因拍馬屁,是有功勞在身的。”

    顧兆知道二哥說他肥田法子,笑嘻嘻說:“那可是,我顧某人風華正茂意氣風發誰看了不誇句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就記住《詩經》那兩句了。

    就說此時殿試批卷,顧閣老先放了話,“諸位隻管批,別管誰的七舅姥爺八大姨的關係。”

    這下自然有人想到之前那茬了,顧閣老為人——怎麽說呢,還挺逗趣的。

    三月末光武二年的恩科三甲誕生了,又是一批新人,各自分了去處。

    顧兆調了兩位寫的文章好的進了內閣做他手下,還有最後殿試答得好的分去了戶部、吏部、刑部、工部這四個部門去曆練,明眼人一看,這就是顧閣老的門生派係了。

    如今就是這樣,顧兆說他沒想結黨派,隻想培養得力幹將好好辦事,可沒人會信的,加上這次恩科全程皇帝沒露麵,全是顧兆選的,這些學生一進京,早已注定了其歸屬派係了。

    以前是天子門生,現在真是顧閣老門生了。有些老官看不慣顧兆做派,心中早積怨已深,不敢當麵直言,隻能背地裏說兩句。

    四月初,嚴謹信升監察禦史,正二品。官職沒變,不過下放地方去巡查了,按照時下官員守則:同等級下京官大於地方官,肥缺大於清閑的。

    嚴謹信早早同家裏說好了,要動身那就是快如雷霆。

    鄭輝得知後坐了半晌,知道嚴謹信為何如此,心中升起濃濃的悔意和苦澀來。

    當初不該那般說的,不該說的。

    監察禦史還是比較危險,秉性太過剛直的那就容易被害出事,太過圓滑的,那就起不了多大作用——殺雞儆猴嚇唬嚇唬當地黑惡勢力,監察組一走,這不是百姓還繼續遭殃受罪麽。

    還有那種幹的久了,遠離皇權京都,手握權柄大——能直接處理地方官,可先斬後奏,這很容易被捧得成了肥官貪官了。大家都給塞錢塞美色奉承巴結。

    所以這個官職一般是幹不久的,幾年一換很正常。

    顧兆這次給二哥帶來兵去,點了五十人金吾衛抽調過去——這還真是顧閣老首發獨家這麽幹。

    就這顧兆不放心,說:“往南戎州那邊有我義子小孟在,雖說文武不同道,但真有危險來了,你也別衝動,解決老百姓問題首要,忍一忍,寫信去求助駐守兵……”

    “我知,其實我折過腰,兆弟不必擔心我。”

    顧兆就是怕二哥過剛易折,此刻聽二哥這麽說,隻能點點頭,可能什麽樣的經曆都是一種磨煉吧,反正於二哥這般正直的人來說是這樣的。

    嚴謹信等完長子和瑩娘定親完成,第二日便起身帶隊出了京。

    顧兆送至城門外,城外鄭輝不知候了多久,此時三人再次碰麵,相顧無言,又是一年春季,又是垂柳發芽生意盎然,像極了當年倆人送顧兆一家去昭州時。

    不過物是人非。

    嚴謹信麵色從容,說:“鄭輝,莫要讓我和兆弟輕視了你。”

    “此後一別,期盼下次回京再見。”

    你還能讓我叫一聲大哥。

    嚴謹信記著昔日官學時的情誼,鄭輝坦蕩真誠善心義氣,知他家中貧窮,借他油燈看書,知道他看中那本書卻囊中羞澀,借口自己喜歡看買來翻看,而後轉手借給他摘抄,有人諷他窮酸衣著,也是鄭輝仗義出聲的……

    點點滴滴。

    直到隊伍影子遠去,鄭輝才收回了目光,這次並未痛哭,隻是背脊挺直了幾分……

    五月中,蹴鞠場落成。

    作者有話要說:

    福福的蹴鞠場蓋好了,可以打馬去踢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