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京中翰林11
作者:路歸途      更新:2022-07-13 21:44      字數:8484
  第83章 京中翰林11

    “褚寧遠啊。”

    施明文眉頭蹙著,想說什麽欲言又止,最後說出口成,“以他的學識當老師自然是夠格的,就是和——走的太近了。”

    “得了,不是你這個五品小官能摻和的。”孫沐倒了茶,“喝茶吧。”

    施明文接了茶,沒喝下去,而是歎了口氣說:“我沒你這般瀟灑,說辭官就辭官,說雲遊講學就雲遊去了,唉,若是旁人也倒罷了,嚴謹信可惜了些,寒門出身,靈氣有天賦也有,為人秉正,不忍他摻和其中,埋沒了前程,若是聖上屬意……還好。”

    跟著褚寧遠還有個從龍之功。

    孫沐知道,好友就是這副性子,看著麵容嚴肅不好接近,其實也是,對著一般的庸才那是連個眼神都不想給,但是要是有學問學識的人,那便惜才,不忍其受埋沒,話才多幾分。

    “褚寧遠有收徒這個念頭,沒準你說的嚴謹信不願意呢。”

    施明文手裏的茶都涼了,幹脆放桌上不喝了,說:“這天下寒門士子,誰不想做褚寧遠的徒弟?若是換做杜若琪,我自然不會操這份心,嚴謹信初來乍到,不知道京中這水有多深,底下更是盤根錯節——老孫,不如你收了吧。”

    “你啊你啊,說著說著又來哄我收徒弟了。”孫沐笑,卻始終沒開這個口,而是說:“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沒準嚴謹信搭上了褚寧遠的這條船,是一條通天船呢,你在這勸阻,那就是阻攔了人家大造化。”

    “畢竟占著嫡子……”

    嫡子又如何?若是元後的嫡子,那才是正統的嫡長,如今這一位,不好說。施明文知道老友這是鐵了心不打算插手了,其實不管好壞,一旦摻和進去了,以後情勢就由不得一個小小的沒靠山的修編了。

    如今朝中波雲詭譎,單看二皇子閉門謝客就知道了。

    時候不早了,孫沐起身告辭,施明文也沒挽留,一路相送,問:“在京中留幾日?何時走?”

    “開了年天氣略暖一些。”

    那便是還有一段時間,施明文點點頭,送孫沐上了車。他見天色不早,便不留前院看書了,去往後院,問:“夫人呢?”

    “回老爺,夫人上午看帖子,如今在偏廳等著您用飯。”下人回。

    因為知道老爺和孫大家在喝茶,夫人特意叮囑她們不準去打攪,一直等著老爺。

    施明文抬步到了正屋偏廳,飯菜都擺好了。施明文喝了一早上茶,肚子飽脹,並不是太餓,不過還是坐下陪夫人用飯,隻吃了幾口菜。

    安安靜靜用完了飯。

    夫妻倆移步到了正堂說話,丫鬟們重新上了熱茶。施夫人先說:“今個一早上拜帖有三張,都是翰林院各位大人送來的……”

    將什麽什麽禮也說了。

    “有一樣是一盒子鴨子,我打開看了眼,剛開始還以為是點心匣子。”

    “鴨子?”施明文詫異。

    以往夫妻二人閑話家常,都是施夫人說,施明文不回話就聽著,坐一刻茶的功夫,施明文便去書房看書去了,施夫人知道老爺的脾性,後來閑話家常也拿趣事說,這樣能多留老爺坐一會。

    “可不是嘛,盒子上頭還有一首鴨子詩。”

    “我看看,在哪呢?”

    施夫人旁邊婆子去拿,遞給了夫人。施夫人轉手給老爺瞧,施明文念道:“鴨鴨鴨,黎家有全鴨,滋味各不同,旦得一品嚐,絕絕絕。”

    施明文先是一愣,而後笑了起來,說:“略有幾分野趣。”

    算不得什麽正經詩。

    “讀個樂子。”施夫人說。

    這倒是,施明文含笑,問:“我嚐嚐這絕絕絕的鴨子到底如何。”

    婆子便拿了盒子下去,各樣挑了一口,裝在白瓷小碗裏連著筷子遞給了老爺。施明文一瞧,顏色倒是紅亮,夾了塊不知道什麽放入口中,味道濃鬱,不錯。

    再試試旁的。

    施夫人就瞧著老爺用了一小碗,看著老爺神色意猶未盡,便說:“老爺剛用飯也沒用多少,不如添了些飯菜,配著這鴨子再吃一些?”

    “可。”

    方六一早上跑了三家,先是緊著施大人送,之後去了趙、田兩位大人家中,最後才是梁大人,因為梁大人家中離黎家特別遠。晌午也沒歇,送完了,回黎家已經是傍晚了。

    趙、田兩位人家收了年禮,小廝門房直接送到了後頭。正好是晌午飯時間,兩家的夫人瞧是一盒鴨子,便收拾收拾成了一盤菜,正好上了桌。

    筷子一嚐,那就停不下來了,真如那盒子上寫的一般,絕絕絕。

    梁家也收到了,隻是收的晚些。

    “拎著什麽就往後頭跑?”梁子致叫住門房小廝。

    小廝捧著食盒匣子回話,“回老爺,剛外頭說是翰林院顧大人家送來的年禮。”

    “顧兆的?”梁子致先是自言自語了句,跟小廝說:“拿過來我瞧瞧,看著像是吃的盒子,什麽點心?”

    小廝樂嗬說:“老爺您眼神可真好,大老遠就能瞧見小的手裏捧得吃的。”

    若是旁的什麽金玉古董字畫,老爺是看都不搭理看的,唯獨這吃食上,是一抓一個準。

    梁子致不跟小廝逗樂,看到食盒上的詩,笑了出聲,打開一看,還有一張字條,憑著字就知道是顧兆寫的,不是他背後言,這顧探花的字是臭了些,若是放在他老師手底下,那老師不得氣壞了。

    “皮凍,涼拌不可加熱。鹵鴨:鴨翅鴨脖涼著入口,鴨雜配麵條……”

    梁子致掃完了,也不管離下午飯還早著一個時辰,當即吩咐下人,讓早早拾掇出來一份,他要嚐嚐,這鹵鴨、皮凍是何味道,“……別弄完了,先留一份,要是好吃了,我送師父那兒。”

    “是。”

    梁家灶屋的廚子早知道自家主子在吃食方麵是個急脾氣了,得了一味什麽新鮮吃食,那就得早早嚐了,要是好吃了便喝酒吃個盡興,不好吃了,那就得念叨好幾日的‘名不符其實’,還要喝個大醉。

    總之不管好不好吃,都得喝酒喝盡興了。

    廚子是不懂這些,麻利收拾好了,該涼拌的涼拌,該配麵條的配麵條,該是涼的直接入口那就裝盤擺好看了送過去。

    前院小廝正給老爺溫酒,飯菜上了桌,請老爺入座。

    梁子致沒動筷子,先痛飲了一杯,喝的猛了些,擺手讓伺候的都下去,這些下人早知道老爺習慣了,雖是擔心老爺身體,可沒人敢提敢說,規矩下去合了門。

    裏頭梁子致又連著喝了兩杯,這才拿起筷子夾菜,挑來挑去筷子去了凍豬皮上,麵色不改的送入口中,然後便驚了,筷子又往鴨子上了,到了湯麵裏的鴨雜……

    一一試過,臉上盡興痛快,一時連酒都忘了喝。

    等不知不覺的用了一桌飯菜,梁子致是胃暖肚子舒坦,因為就喝了先頭的三杯,吃的時候忘了喝酒了,他望著空了的麵碗,大笑兩聲。

    守在外頭的小廝知道,老爺喝醉了,又來了。

    今日應該吃的痛快。

    “若是你還在,你也該痛快,喜歡這個。”梁子致喃喃自語,隨後叫小廝進來,說:“今個還有的半份收拾出來,套車,我去老師家中。”

    小廝說:“老爺天都快黑了,您剛用了飯,又吃了酒,這般折騰會不舒服的。”

    “讓你去就去,多什麽話。”梁子致今日沒喝酒,那三杯的量對他來說跟沒喝一樣。

    小廝不敢再言,規矩去收拾套車,送老爺走。

    天這般晚了,老爺估摸今個不回來了,要歇在孫大家那裏。

    孫府路遠,住的偏一些,趕著馬車要一個時辰。梁子致到的時候,外頭又下起了雪,看門的老仆聽到動靜前來開門,一看是子致抱著一個匣子過來,不由驚呼:“子致怎麽這麽晚過來了?先生剛歇下,我去收拾屋子,你今晚睡這兒,有什麽明日再說。”

    “勞煩孫伯了。”梁子致跟孫伯道謝。

    “快進去吧,雪越下越大,別受了寒。”孫伯心疼,一邊讓小廝牽馬去後頭,一邊安排熱水洗漱,問子致吃了飯沒。

    “吃過才來的,我得了一味好的,帶來讓老師嚐嚐。”

    孫伯笑著慈祥說好好,接了東西說他放好,明日等先生起來,你們師徒二人一並用,背過身便歎了口氣,子致還是想著……

    都這麽多年了,先生已經好了,可子致還是。

    罷了罷了。

    梁子致躺在床上,這屋子是以前明源的屋子,十多年過去了,東西還沒置換,他心中知道,大家都說老師早都好了,可要是好了,為何每年明源死的祭日都要回京,為何院子屋裏光景一如既往。

    老師沒放下,他也沒有。

    明源是梁子致的師弟,是孫沐最小的兒子,中年得了一個哥兒。

    孫家是滁州的名門望族大世家,出文豪大儒,孫沐學問極好,十六七便開始科舉,連中大三元,拿了狀元也不過二十出頭,誇一句少年天才也不為過的人物。

    跟著恪守規矩,不敢丟了世族顏麵的孫氏子弟不同,孫沐性格豪放,不拘小節,灑脫自在,天賦好,看文章過目不忘,很有文人風流氣質。當年還年輕力勝的康景帝十分欣賞,在孫沐入翰林時,便時常宣進宮伴駕。

    孫沐連聖上作的詩都有膽子批兩句。

    康景帝不僅不生氣,甚至十分高興,說孫愛卿待朕忠心會說實話。

    當時滁州孫家紅極一時,鮮花錦簇門庭若市,一到節日,全京城的文人豪客爭相相邀孫沐去賞花作詩喝酒。

    後來孫沐入內閣,做了幾年官,不喜官場爭鬥,跟著聖上請辭。康景帝惜才沒允,調了孫沐去國子監教學。之後沒兩年,年三十五的孫沐有得了一子,是個哥兒,取名明源。

    孫沐愛極這個兒子,親自教導,這明源得了孫沐天賦,也是過目不忘的本事,六歲便能作詩,七歲能寫賦。

    可再有一身才華,是個哥兒。

    梁子致八歲入國子監求學,得了老師青眼,收為徒弟,跟著師弟明源作伴寫文章讀書有十年,可以說是青梅竹馬一同長大的。

    他心裏有師弟,可知道師弟才學在他之上,也不會甘願嫁入後宅,當個夫人擺設,便一直沒敢提,提這個是辱了師弟。

    結果他中探花那年年末,師弟明源大雪日跳湖死了。

    空有一身本事,卻無法施展。

    梁子致知道,老師自責悔恨不已,不該教明源讀書識字,不該讓明源看到那些天地,若是明源什麽都不會,懵懵懂懂未啟蒙未開智,便不會痛苦。

    明明是一同長大,他處處不如師弟,可他入了廟堂,得了聖上青眼,能施展抱負理想,師弟便隻能這麽看著,如何不痛苦。

    梁子致悔恨,悔恨自己一身的學問,悔恨當年沒能多陪陪師弟。

    若是可以,他寧願不要這一身學問,不要當官,不去科舉。

    可一切,晚矣。

    梁子致歎了口氣,裹著被子睡了,可一閉眼,還是師弟笑臉,說師兄這個好吃你嚐嚐,師兄莫不是怕了?這蟲子有什麽好怕的,你嚐吃起來很脆的,燒的殼子酥脆……

    師弟膽子大,好奇心重,又好吃,什麽都敢嚐什麽都敢試。

    第二天一大早。

    孫沐在院後打了一套五禽戲,才回到正屋,師徒二人正巧碰見,梁子致跟在翰林院時的清冷不同,這會笑的有幾分小兒姿態,說:“我正要尋老師,昨天得了一份同僚吃食,老師一定要嚐嚐。”

    “老孫跟我說了,咱爺倆燒一壺酒,中午就吃這個。”

    “成啊。”

    孫沐來京就帶著一老仆,妻子在老家滁州,已經十多年沒來過京中了,這是傷心地,不願再見。

    師徒二人說說話,孫沐一說考校學問,梁子致便打岔想岔開,孫沐便說:“你一身本事,再這般下去要荒廢了。”

    “我如今就很好,在翰林院做做文章很清閑,老師您也知道,我這性子莽撞,真出頭了,容易得罪人,也不愛官場那些爭鬥。”梁子致笑說。他都這般年歲了,荒廢下去便荒廢了。

    孫沐知道子致還記著明源,他們二人都是。當年子致在翰林窩著荒廢,外人便說:就算是為了明源,明源想做的沒做到,你如今還在,更應該為了明源好好往上爬,施展抱負。

    可說的容易,做起來了,就隻想明源的死。

    就跟孫沐後來辭官,說什麽也不願意再入仕途。後來時間久了,閑雲野鶴,四處講學,外人看便是荒廢了一身本事到了如今。

    這些話便不提了。

    等晌午吃飯,梁子致請老師先嚐。若說他是跟著明源玩久了,故意沾著這好吃的習性,那老師便是天生的好吃了。

    孫沐嚐了後,當即頷首笑說:“好!”

    “這滋味我還是第一次嚐。”

    “我也是。”梁子致有了談興,跟老師說:“老師嚐嚐這皮凍,您猜是什麽做的。”

    孫沐夾了筷子,放入嘴中,慢慢嚼著,眼神亮了些,吞完了,說:“倒是勁道,可跟著以前的吃食勁道又不相同,彈牙,裏頭夾著一條的東西,口感——”

    “是豬皮。”梁子致說。

    孫沐驚訝,“竟是豬皮,沒有肥膩腥臊味。”

    “這是我同僚顧兆家裏做的,鴨子說是鹵法,這道皮凍也是,都是他家夫郎獨傳的。”梁子致念說:“年前我閑聊問過他,沒想到過年他還記得,送了我一份年禮,不過東西也太少了。”

    孫沐聽好友說過,“顧兆?去年的探花,得了聖上誇讚還賞了銀子。”

    “是此人,樣貌俊美,學問比我差許多。”梁子致實話實說,“一手字也寫的臭,不過人是實在人,年前八皇子來修書,他跟著編修嚴謹信二人還說要整合書,將那些重合多的合成一本,方便貧寒書生買書學習。”

    孫沐一聽,便頷首點頭。他出身名門,在讀書上隻有寫文章做學問比試,從未為生計計較過,什麽書多少銀子,筆墨又花銷如何,一概不知。後來四處雲遊,見的多了,那些貧寒農戶的讀書郎,怕費筆墨,都是用樹枝在泥土上練習的。

    一些沽名釣譽者出的書,再有人東抄西湊又是一本,這樣例子越是往下越是常有發生,欺負那些貧寒沒開了眼界的讀書人,騙他們銀子。

    “此子倒是有幾分赤子之心,還牽掛著同他一般出身的讀書人。”

    “是了,所以他問我學問什麽的,我便回了話。”梁子致其實也有讀書人目無下塵的毛病,別看窩在位置十多年沒動,可骨子裏還是幾分傲氣,看不慣的同僚,像是愛撚酸的趙大人,梁子致就不愛跟著打交道。

    師徒二人邊吃邊聊,兩人是隨性慣了。

    “這小顧剛到院裏,每日是辰時就到,前幾日是不知情,誰知道這都過年了,還是如此,我瞧瞧他能堅持多久。”

    孫沐就看了眼徒兒,說:“你還看人家熱鬧,莫不是還想下注了?我聽施大人說了,你整日比他去的還遲——”

    “老師誤會了,那日下雨,路上不好走,我馬車陷進去了,才耽擱了一會,再說施大人那日都快午時才到,我比他遲了一刻而已。”梁子致笑著打岔,說:“還是說說小顧,他是入贅上門黎家的,白日那般勤懇,下了值回去還要喂他家小哥兒吃飯。”

    孫沐知道徒弟伎倆,可還是話題偏了過去,“他還會給孩子喂飯?”

    “是啊,有一次眼底烏黑過來了,說給小哥兒換了張新床,孩子不適應,鬧騰了許久,他一放下來就哭,一抱著就好了,我才知道這小哥兒還睡在他的屋裏。”

    梁子致真的聽了個稀奇。

    他家在滁州也是略有名望,打小記事以後就是跟奶娘一起睡得,他睡在床上,奶娘媽媽伺候在底下榻上,記事以後進父母院子便有下人丫鬟去稟告,得了回話才能進的。

    這樣沒規矩的事,能不稀奇嘛。梁子致對著顧兆沒什麽看不起,甚至還覺得黎家的小哥兒這樣養著好,隻是有時候會想到師弟。

    師弟在時,老師雖不及顧兆這般事事親力親為照顧,可也下了心血,十分疼愛了。

    孫沐聽的晃了神,也想起明源小時候,夜裏時有驚著會啼哭不止,奶娘照看怎麽哄都不行,明源哭聲響亮,吵得他睡不著,便披衣前去看,他到了跟前,明源就不怎麽哭了。

    明源親他這個爹爹,處處肖像他。

    可都是他,都是他害了明源性命。

    “……你下了帖子,邀他來我這兒,就說賞梅喝酒作詩。”

    “老師?”梁子致還裝不明。

    孫沐瞥了眼這小子,說:“吃食雖好,可你句句不離顧兆,又是撿著我愛聽的說,不就是此目的嗎。你啊,倒是跟施明文一樣,他勸我收徒,你也是想讓我收徒,寬慰我的心。”

    “施大人也讓您收徒了?誰?小顧嗎?”梁子致倒是不否認,師父年歲大了,因為明源去世,師娘與師父離了心,如今師娘在滁州閉門不見客,常年茹素禮佛,而師父便一直飄零在外,沒有居所,梁子致見了,其實心中痛楚。

    “嚴謹信。”

    梁子致聽了,咕噥說:“這狀元郎學識是好,比我有過之無不及,可性情真的跟施大人如出一轍的端正肅穆,師父您要是收了,這規規矩矩的,指定受不了。”

    孫沐想給這個徒弟緊一緊皮,便說:“那便連這位嚴謹信一起邀了,我再下個拜帖,邀請施大人過府當個評判,咱們樂嗬樂嗬。”

    “……”梁子致。這哪裏能樂嗬起來啊。

    但還是規矩應了,去下帖子。

    隔了兩日,黎家門有小廝敲門送回禮,施大人家的一匣子糕點,並著一副字,是施大人親自提筆的,可見送去的年禮是很滿意的。趙大人的一塊雕刻的矮鬆墨錠,墨是上好的墨錠。

    可惜現在沒淘寶,不然顧兆掃一掃就知道多少錢了——倒不是他市儈,而是要記下來,若是回的禮比送去的貴了,以後走動要補上。

    顧兆記下,打算開年去鋪子問問,總不能直接拿辦公室問其他同僚吧?這話傳出去了,還以為他和趙大人有什麽關係,或者對趙大人送的回禮瞧不上。

    後來問過了,這墨錠是好墨,加上雕刻,雖不是名家出手,也要六七兩銀子。

    田大人家送的回禮也是吃的,是桂花糯米藕和一罐藕粉。如今這個天氣,加上藕是南方產的,或者說京裏應該也有賣,但是產量稀少。這份禮還是很稀罕又沒特別出挑,跟著顧兆送的鹵鴨打了個平手。

    倒是不用顧兆絞盡腦汁補貼回去了。

    黎周周在一旁記著墨錠,康景五十七年過年,收翰林趙大人家回禮一塊墨錠,價錢那一欄空著沒填,後頭寫送趙大人家一盒鹵鴨。

    夫夫二人算禮,藍媽媽進來了,手裏拿著帖子,說:“老爺夫人,前頭送來的,說是孫先生家的人。”

    孫先生?

    顧兆聽了先是一愣,他家沒給孫先生送過禮啊,而且才來京中也不認識孫先生,這般心裏想著,拿了帖子拆開一看,嘴上說:“不是什麽大事,這位孫先生是梁大人的老師。”

    帖子寫的簡單,顧兆看完遞給周周,讓周周看。

    “就是多送了一格皮凍的梁大人?”黎周周想起來了,因為自家相公和爹都愛吃這個,看著做了兩大鍋,先給嚴家送了不少,自家留著吃的,除了梁大人,其他大人家沒這個。

    因為不夠了。

    “是。”

    黎周周看完了帖子,邀相公兩日後,那就是十五過府。

    “咱家還有些鹵鴨,到時候再裝兩盒,幸好當時盒子買的多了,不過拿這個會不會輕了些?還是拿別的好?”

    顧兆拍拍周周手,說:“你看今日收了這麽些回禮,其中還有一塊名貴的墨錠,說明施大人和幾位同僚都愛吃,覺得咱家鹵鴨味道好,才回禮這般精細,所以就拿鴨子,不帶別的了。”

    “我當日早早去,趕天不黑就回來,咱們一家還能去街上看個花燈。”

    黎周周便笑,“正經事要緊,看花燈晚了不看了也沒什麽,天氣冷,爹還怕抱福寶出去受了風寒。”

    “那正好不帶福寶了。”顧兆說的理直氣壯的,又綠茶賣可憐說:“周周你都同我說好了,咱們第一次來京裏過年,還未見過花燈,你說要陪我看花燈的。”

    黎周周一向是拿這樣相公沒法子,隻能軟乎了心答應了。

    下午嚴謹信過來了一趟,手裏拿著兩個帖子都遞給顧兆。

    顧兆接了一看,這一封是邀貼,略過那些客套話,抓取主要信息,十五日邀二哥過府一聚說說話,等看到署名,不由眉頭一跳,蹙了起來。

    褚寧遠。

    其實剛拆開前看到褚府就猜到了。

    顧兆看了眼二哥,二哥麵色如常,並沒有特別欣喜若狂的神色,便把一肚子話先壓回去,看第二封,一看名字,挑了下眉,把自己的也遞過去了。

    嚴謹信拿著一看上頭‘孫府’二字,看了看顧兆。顧兆點點頭,“早上收到的,估摸是前後腳,十五日邀我過府吃席。”

    “……是賞花作詩。”

    顧兆:“二哥你摸著你的良心,就問我賞花作詩適不適合我?我過去可不是賞花吃席嘛。”

    就他那擠出來沒靈氣的詩還是算了。吃席適合他。

    嚴謹信還真不能昧著良心誇兆弟詩做的已經可以,隻能岔開話題,說:“這位孫先生邀我過府,留言名字卻是你們院子中的梁澤。”

    梁澤就是梁子致的名字,子致是其老師給取得字。

    “我與他就是見過幾麵,連交情都算不上。”嚴謹信蹙著眉,“他為何邀請我過府,還有,這位孫先生是不是早時的鶴仙人?”

    《鶴仙人詩集》當初在府縣官學時,幾乎是人手一本,廣為流傳且推崇。顧兆和嚴謹信也各有一本,不過都是抄鄭輝的正版,他倆是手抄本。

    為何說早時,鶴仙人已經十多年沒出過寫過詩了。

    “如果不是巧合重名,大概率是了。”顧兆覺得是。如今讀書人稀少,且能成為大家的更是鳳毛麟角,還出版詩集讀物,那就是稀缺中的稀缺了。

    鄭輝買的是正版詩集,總不可能作者介紹那一欄印刷錯誤。

    “我之前聽說,咱們施大人與梁子致師父交好是摯友,能與施大人結交的文人雅士,且教出梁大人那般少年成名的探花郎,學問應該是不會差的。”

    顧兆說完了,便正經起來,“如今去孫府和褚大人那兒時間重合了,去了孫府便不能去褚大人那,二哥你是怎麽想的?”

    “褚大人帖子先送到的。”嚴謹信說起來頗有幾分猶豫,“說實在話,我沒想過褚大人會邀我過府。”

    顧兆倒是能想來,二哥是去年那一屆的第一,又是連中三元的人物,背後沒有家世門閥扶持,等於說一身本事還沒個掣肘,不像杜若琪,想要招攬杜若琪,那人家杜若琪肯定不願意,杜家背後勢力有。

    他們這一屆,寒門就他和二哥,擇其一,自然是選能力強的。

    “二哥,我說句實話。”顧兆想著可能就這一兩年?他記不清了,原身的記憶也是模糊,又是身在地方,道聽途說來的,不記得具體什麽時間點發生,但推算一下,差不多就這一兩年的光景。

    曾經全天下寒門書生偶像褚大人抄家砍頭的罪。

    現在一位官拜二品的朝中大員底下身段拉攏結交二哥,怎麽看都是巨大的餡餅,不能吃的,有毒。

    顧兆說:“二哥,褚大人的門不好入,即便是入了,怕是後頭另有所圖,咱們如今在翰林,以你的學識,不出幾年,大考一過,那就是天子近臣,做純臣好。”

    不出危險。

    現在覺得門灶冷了,想逢迎抱大腿,可大腿沒那麽好抱的,一旦上頭心思壞的想站位置,到時候出了岔子,全都是他們這些沒背景的炮灰填補窟窿的。

    “若是隻有這一封便過去,褚大人相邀,我一個七品的下官不好得罪人,過去看看而已,可現在鶴仙人來了帖子,自然要去鶴仙人那了。”嚴謹信心裏早有斷定了。

    若是孫先生是鶴仙人,那自然是去孫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