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府縣生活16
作者:路歸途      更新:2022-07-13 21:44      字數:12025
  第56章 府縣生活16

    最後那鬧事的跪地哭著賠不是,求顧秀才原諒,不要拉他去見官。

    圍觀路人義憤填膺紛紛說要告官、不能就這樣輕易放過,顧兆先一把將人扶起來,聲音溫和說:“你是有錯,可背後指使你來我家鋪子鬧事的人,那才是真正的害人之心,你一小人,人微言輕,我今日不拉你見官也可——”

    顧兆話還沒說完,鬧事的先痛哭流涕說隻要不見官讓他幹什麽都成。

    “別怕,我家又不會指使你害誰。”顧兆拍了拍對方胳膊,似是安慰,又拱手跟路人行禮說:“勞煩各位給黎家鋪子做個見證,我將今日之事如實寫上,這位確認無誤按了指印,這麽做也是防著以後金玉酒樓掌櫃想倒打一耙生什麽變故。”

    “若是各位有哪位熱心正義人士,留了地址,以後萬一對簿公堂幫我黎家今日之事做個見證。”顧兆苦笑一聲,“我們外來的,我在府縣求學,夫郎為了生計與供我讀書每日奔波,黎家來府縣半年不到,沒什麽根基,沒曾想會惹上這樣一位——唉,各位即便是怕,不願作證,顧某與家人也不會說什麽,大家都是討生活不易,還要多謝各位對黎記鹵煮的支持。”

    瞧熱鬧的路人看看熱鬧就成,一聽顧秀才說要留地址,以後還要上公堂做什麽認證,那一個個便怯了場,何必攪進這樣麻煩事,而且金玉酒樓那麽大,他們一個普通百姓,沒必要摻和。

    可也有人為顧秀才一番話說動,且骨子裏熱騰騰的。方老板便是其一。他也是小地方來做生意買賣的,黎家一個小小鋪子沒有靠山,就如他剛來府縣做生意時一般,遭受同行的紅眼,使著陰招,不由心裏一熱,揚聲說:“我來!顧秀才隻管寫,若是以後因為今日之事攀扯不清,我便做個見證。”

    方老板話也說的全,沒那麽實心眼,就是做人證也是為今日之事,旁的他可管不了。

    黎周周早早拿了紙筆過來,顧兆寫完了,誦讀了一遍,他寫的直白,眾人都聽得懂,便讓鬧事的畫押按指印,那鬧事的剛做猶豫狀,顧兆便利落收回紙眼神也冷了,顯然是那就見官。

    鬧事的一見哪敢還猶豫,趕緊求著畫押按了指印。

    人群中方老板連著其他兩位熱心人士也留了地址姓名,為了表其感謝,顧兆說:“明日家裏還鹵別的新鮮花樣,到時候送給三位嚐嚐鮮。”

    這三人當即高興,本來留了地址心裏剛升起一些麻煩來,這會也沒了。

    倒是好。

    人群中圍觀的,一聽有免費送的,不由遺憾剛沒主動站出來幫黎家,不就是說兩句話的事,而且以後去不去見官誰知道呢。

    半個時辰,這場鬧劇熱鬧散了。

    顧兆跟鬧事的說:“你回去告訴指使你的人,我家今日不追究那是因為做生意和氣發財,可之後要是還用宵小手段,便讓他想想,若是我顧某高中呢。”

    這鬧事的忙不迭的點頭,軟著兩條腿跑的踉蹌溜了。

    今日算是震懾一二。真見官那就是小事大做,畢竟鬧事的被戳破,黎家生意沒受什麽影響,還白得了一文錢——牌子還回來了,這要是拉人見官,府尊可能對他們家也沒了好印象。

    現如今,要不是打死人、逼家產,走投無路沒有辦法,不然百姓是不可能上衙門告狀的。有些地方官,還有不成文規矩,百姓來告狀,身上無功名,不問對錯,一律先打個十板子五板子的,以防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拿來衙門攀扯,浪費時間。

    一府縣令,斷官司是工作內容的小部分。

    其實現在很多地方官都是抱著大差不差混日子,反正原身以前便是,和他同級的地方官都是如是。

    不求往上調,畢竟縣令是正七品,地方管轄一把手,在往上那就是州府,知州大人正五品,中間從六、正六、從五、正五這四個官階,很少數人能一躍這麽多直接當知州一把手,更多的是去了州府做副,或者調任別的地方也是做個副手。

    再或者進京。這個難度係數高了些,除非家裏有關係或者錢,打通人脈才能調京城。

    同是一批的進士,成績頂尖的一甲是肯定進翰林,二甲考試擇優錄進,剩下的那些人,家中有門路的自然留京城,有錢的那就花銀子買通去地方官,做地方官縣令那也有區別,江南富饒一帶和邊遠窮苦地區,後者自然是沒錢沒門路的寒門士子了。

    能不犯錯能不動就不動,這就是寒門出身的地方官選擇。除非是天降運道,你在位期間作出什麽大功績,比如田地收成翻倍。

    對小農為本的封建王朝來說,這就是天大的功績了。

    顧兆打聽過了,如今的府尊在寧平府縣已經十六年了,一直沒挪過窩,可見背後是沒什麽靠山人脈,所以為什麽乍聽西坪村稅收多了,親自過來給黎家發牌子,還給包了一百兩銀子。

    府尊也是激動吧,事關他的前程。

    如今的府尊肯定是一心紮在農田上了。

    再有就是人情——人和人平等那是人情,下位者對上位者那可不是人情,顧兆想的明白,他現在借著府尊匾額震懾一二可,要是去告官動了這層關係,那真劃不來。

    綜上所述,見官是不可能的,希望金玉酒樓這次後不要來硬的。

    “沒事,收拾吧。”顧兆同周周爹說。

    三人關了鋪子,隔絕了外頭的目光,不過隔不了隔壁兩鄰說話閑談聲:“誒呦沒想到黎家還有府尊大人贈的匾額。”、“我瞧了又瞧,不愧是府尊大人寫的字,就是好。”

    說話的是許阿嬸,許阿嬸不識字的,不過就是拍拍府尊大人馬屁。

    “真是沒想到,一個莊稼漢子還有這樣的本事。”

    “也不能這麽說,府尊大人都讚揚了黎家,這說明黎家人也是好。”

    “那倒是,肥田的法子都不藏私,你說真有翻一翻的法子?”

    “應當是有的,沒看府尊大人都給了匾額了嗎。”

    ……

    鬧事的還沒回酒樓,掌櫃的已經聽到了事情敗露的風聲。石榴街離著金玉酒樓又不遠,走路不到兩刻,要是跑就更快了。

    鬧事的弟弟一直藏在角落暗處聽著,一看不對,趕緊跑回去跟掌櫃的求助,說黎家咋還要見官,還有府尊匾額,求掌櫃的救他兄弟。

    跑過去是氣喘籲籲的,說話也隻字半語,來回顛倒那幾句。

    掌櫃的一聽府尊大人,頓時也嚇得手軟,咋還跟府尊大人攀扯上關係了?黎家背後還有這麽大的靠山在?再聽見官,嚇得額頭直冒冷汗,直問那鬧事弟弟話說清楚。

    可鬧事的弟弟也是聽了一半跑回來的,哭著求掌櫃救救他哥,可不能見官啊雲雲。

    掌管的一聽事情嚴重了,當時是翻臉不認人,說不要隨便攀扯,你們兄弟去黎家鬧事和我有什麽關係,即便是見官有什麽證據說是我指使的。

    又沒寫什麽東西,口頭上吩咐的,不認就成。掌櫃的心略略安定了些。

    這下換那弟弟傻眼了,還被掌櫃的叫了小二趕了出去,又恨又急,不知道哥哥咋樣,早知道就不為了那五十文錢做這等惡事了。

    直到見到哥哥全須全尾回來,雖然臉發白,腿軟著,像是沒了半條命,可好歹人回來了沒見官就成,弟弟把掌櫃的話說了,“……這是想拿咱們兄弟二人做替罪羊頂罪的。”

    “算了,酒樓不是咱們能計較的,要是說的多了鬧起來,連給出去的錢要收回去,就當吃個虧吧。”鬧事的嚇破了膽,現在是隻想回家,以後再也不敢接這樣的事了。

    那弟弟便問黎家說告官,怎麽最後沒去。

    “黎家人好,心善,放了我這一次,可我覺得顧秀才……”哥哥越說聲越小。

    弟弟還好奇問怎麽顧秀才咋了,哥哥便搖頭說沒什麽,可心裏一直記著,剛他猶豫畫押按指印時,顧秀才看他的眼神有多冷,不是唬他的,是真的要送他見官坐牢的。

    幸好幸好。

    這事便罷。

    後來掌櫃的打聽清楚了,人不敢當著他鼻子說三道四,可瞧他眼神不對勁,掌櫃的迎來送往臉皮厚,不在意這些,聽清原委不由鬆了口氣,原來不是府尊大人的親戚,隻是送了一塊匾額。

    那就還好。掌櫃的心裏安生些,覺得事不重。

    金玉酒樓老板聽了後,思忖一二說:“以後別動這些心思了,鹵煮法子的事隻能明著來……你明日帶了禮去黎家賠不是,就說底下的人亂來,想賣酒樓一個好,酒樓也是受了蒙蔽的。”

    這些話不用老板教,掌櫃的都明白。府縣說大是大,可石榴街離酒樓近啊,尤其黎記鹵煮風頭現在好,今天的事傳出去,酒樓名聲要壞了,十幾年的老酒樓了犯不著跟著黎記鹵煮碰,該低頭就低頭。

    “有一句是對的,那黎記鹵煮雖不是府尊的親戚,沒有根基小買賣一個,可黎家養了一位秀才,這秀才還在府尊麵前掛了名,要是以後真有了本事,中了舉。”老板說給掌櫃的聽。

    掌櫃的立刻弓著腰,這下後怕了。

    還是老板想的周道,做生意和氣生財,他之前是眼高了沒想到這一層。

    這下是真記住了,明日去黎家賠不是,態度可要好。

    石榴巷黎家院子。

    黎周周一邊做飯,顧兆就在灶屋打下手,拾了一盆子的花生,泥土衝洗幹淨,把盆子遞給周周,黎周周放了後灶上,火勢小,慢慢煮好入味。

    這是給爹做的鹽水鹵花生。

    “相公你說的啥稀罕的?”

    “明個買個豬頭回來,這豬頭肉鹵著也好吃。”顧兆說。

    豬頭肉比起下水自然是貴一些,因為豬頭肉多,尤其肥膩的多,現在人肚裏缺油水,不能見天都吃葷腥,因此愛吃肥的多,肥的也貴。

    可豬頭畢竟比不上正兒八經的豬肉,價略賤一些。

    “其實要是單豬耳朵更好。”顧兆說:“也不知道能不能單買,還是要全買整個豬頭。”

    黎周周說:“先買一隻回來我試試分開鹵。”又解釋說:“鄭大哥給的大料價錢便宜,原先鋪子裏一大鍋,糖、料、醬、酒,算上柴火,一鍋下來本就在九十文多,能賣出三十勺這就是二百一十文,刨去本,一天能賺一百二十文。現如今,那一鍋料就便宜了十文。”

    這還是鋪子那大鍋的,一天能賺一百三十文錢。早上鹵雞豆腐豆幹鹵蛋是一鍋,成本如今也便宜了八文左右,那鍋刨去本能賺個七十多文。

    整個成本降下來約莫快二十文,整一隻鹵豬頭肉也成,先試試。

    還有個原因,黎周周之前試著鹵雞,每日也賣的幹淨,所以有了信心,加上相公豬頭可以鹵,那定然沒問題的。

    “我家周周也是數學小天才,咱們這是夫唱夫隨。”顧兆逗老婆。

    黎周周先笑了下,難得說了句俏皮話。

    “那自然,漂亮小相公可要跟著我。”

    “跟跟跟,不僅跟著我家周周,還要粘著呢。”顧兆要啥臉,立刻粘上去。

    黎周周:……

    還在灶屋,天也沒黑,相公沒個正經。黎周周雖是這麽想,可那都是甜蜜羞澀不好意思罷了。

    因為外頭鬧事的耽擱了,吃完下午飯天就麻黑了,小夫夫與爹各自洗漱後,那一盆鹵好放涼入味的花生,黎周周撿了一碗給爹送過去,送完了沒走,說:“爹,晚上吃完了花生要漱口,相公說牙要是壞了,以後不好吃肉了。”

    “曉得了。”黎大點頭應好。他家周周外向了不少,好事。

    天黑全了,黎大便躺在床上,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草席子上放了一碗鹽水鹵花生,已經涼了,煮的顏色發深,花生個頭小巧,一捏就是一條縫,呲的一手的水,連忙湊過去吸,這味——

    黎大愜意了,眯著眼吃著花生。

    好吃!

    花生小巧又有嚼勁兒,味也比以前的好,好吃好吃。

    另一頭,小夫夫房間點著油燈,黎周周還要上課呢。

    小課堂不能斷。

    黎大回來了,家裏營生準備活兒一下子不緊張,鬆快了起來。一大早天還沒亮,黎大就起來了,套了騾車,聽了周周和兆兒說的詳細地址,拿了銀錢,趕著車去西邊肉鋪買肉。

    騾車車板上放著兩大木盒子。

    這會街上沒什麽人,黎大趕車也快,不到半個時辰就到了肉鋪子。鋪子門沒關,黎大便繞到後頭去,前頭的騾車走的走、來的來,也有不遠的人家推著車過來,都是來拉肉的,輪到了黎大。

    小六子見人眼生,彎著腰說:“老板,我瞧您臉生不是在我家定肉的?”

    “不是買肉的,我是來買下水的。”黎大說。

    小六子說了聲您等下,去找師傅了,這咋來了個生人提前買了下水,莫不是想搶黎夫郎家的生意?三言兩語跟師傅說了。

    朱老板心裏也是這麽想,過來一看,好聲好氣說:“抱歉了,我家的下水和黎記鹵煮簽了,人家定了一年的買賣,我不能不作數,真是對不住您了。”

    黎大才反應過來,不由想起昨個兒鬧事的那一出,覺得這老板人好心眼實在,忙說:“朱老板誤會了,我是黎周周的爹,我叫黎大,西坪村人,前些日子回村……”

    前前後後說的詳細。

    朱老板趕緊笑說:“老哥,咱可真是。”真是誤會一場,趕緊讓徒弟給黎大搬下水,說:“往前都是黎夫郎和顧秀才換著來的,沒認出來你,這是剛殺完還新鮮的。”

    小六子給往車上倒,這會看清那兩個大木箱子,確實是黎家的。往日都是他倒,記得這箱子。

    “老板心好,是我沒說清,也沒想到府縣為了個生意啥手段都耍。”黎大付了錢,說:“有沒有豬頭?再買個豬頭,今個鹵著試試。”

    “豬頭有,一隻四十文。”朱老板報完價,見黎大沒說話,便讓小徒弟去選,“拿個大點的。”

    “好嘞師傅。”

    小六子挑了個最大的給搬上車。

    黎大自然承情,忙不迭的道謝,給了錢,摸錢包的時候,摸到了周周給他縫的口袋,那裏頭裝了一袋子花生,就是昨個兒煮的那個。

    還沒壞,味道好著呢。

    黎大是莊稼漢子,直來直往的,就把一袋子花生遞過去了,說:“我家周周昨個兒夜裏煮的,好吃,老板、小後生嚐嚐。”

    “成嘞。”朱老板接了袋子。

    等黎大走遠了,小六子還說:“我還是第一次見有人給師傅您送花生吃的。”

    “人家隨身帶著肯定是稀罕這口,能拿出來給你這是真心實意的,甭管東西貴賤。”朱老板教徒弟道理,他做生意買賣再大,在一些人眼裏那是低三下四跟著臭烘烘的豬打交道,麵上說得好一口一個朱老板,背過身就捏著鼻子嫌他有味。

    “黎家父子倆都一樣實誠人。”

    朱老板說完,掏出花生給了徒弟一把,自己順手捏了一顆送嘴裏,然後嚐著味了,就後悔給徒弟抓的有些多了——要過來吧。

    小六子哢哢嗑著花生,眼睛都亮了,“師傅真好吃,您說得對,這可是稀罕的,不能憑著貴賤說。”

    ……算了。朱老板捂著花生口袋子了。

    黎大趕著車回去,街上買賣鋪子開張,攤子支起來的,吆喝聲、豆漿香、包子一籠籠出鍋的熱乎氣,一下子熱鬧了。

    黎家院門敞開,門檻早取了。

    黎大趕著騾車直接進,顧兆聽見動靜出來卸貨,爹早上出的太早了,估摸著五點半多?反正這會回來不到八點。

    “爹辛苦了。”顧兆搬了豬頭下來,黎大說:“那個四十文一個,還是貴了,以前咱自己殺豬三十就能拿下。”

    “府縣物價貴。”顧兆搭話,上手掂想試試多少斤。

    黎大就在旁看,說:“掂出來了?”

    “差不多十來斤吧?”這能難得到他!萬金油的回答。

    黎大肯定說:“這個大,十六斤。”

    “爹真厲害。”顧兆拍爹馬屁,說:“一斤肥瘦的肉是十一文,這十六斤的豬頭肉賣四十文咱們也能多賺,而且鹵豬肉沒鹵豬頭花樣多,豬肉、豬耳,鹵完了,放涼,切片做涼拌菜好吃,單吃也香。”

    “還有鹵豬蹄。”

    黎大說:“那我明個兒問問豬蹄咋賣。”

    “爹,我瞧著咱家現在攤子這些夠了,在多的話,怕您和周周辛苦吃不消,長久買賣,咱們換著來。”

    黎大知道兆兒是心疼周周,便不提了,問:“周周呢?”

    正說著,黎周周拎著一隻活雞回來了,還挎著籃子,裏頭是雞蛋豆腐,顧兆去接,黎周周說不用,讓相公別沾手。

    “不沉,爹回來了?早上相公買了早飯,在堂屋裏放著。”

    黎大說:“成了,我洗了手就去吃。”

    黎周周和顧兆早吃過了,這會黎周周殺雞,不讓相公幹,說相公怕這個——顧兆想起之前借口,便隻能認了,乖乖當個小綠茶去灶屋燒熱水,洗豆腐這些瑣碎活。

    等黎大吃完了早飯,便接手顧兆的活。黎周周也說:“相公你還是去看書,這裏我和爹來就成了。”

    別家不提,相公農假放假回來看書都是擠著時間的。

    顧兆見真忙的開,尤其爹還嫌他幹活慢,慢手慢腳的,把他趕走了。

    “用啥麵粉洗,燒的草木灰就能洗大腸。”黎大去灶台下摸,回頭跟兒子說:“你就啥都聽他的順著他。”

    黎周周說:“相公也沒用多少,麵粉洗也幹淨。”

    “也幸虧是兆兒秉性好,要是個壞的,你還能順著?”

    “是壞的,我就不順了,我也不傻。”

    這個黎大信。

    父子倆閑聊不多,悶頭幹活,可不像往日裏顧兆幹個活都要和周周說兩嘴,雖說手上活也沒停,但到底比不過殺豬老手黎大來的利索。

    三兩下處理完了,雞、豆腐豆幹照舊灶屋的鍋裏鹵。那隻處理完拆開的豬頭鹵前頭大灶上。

    兩鍋上了鍋,隻要時不時去看看,添一把柴火就成。

    趁這個功夫,黎大開始處理下水,不用兒子搭手。黎周周便能做晌午飯,等吃飯時間也早。

    顧兆約莫十一點多就吃晌午飯,還是燜米飯,正好配著鹵好的雞雜和蛋還有肉塊,炒了一碟絲瓜蛋,拌了個涼拌菜,綠油油的杆子脆脆的,是大曆民間常見的好活的綠菜葉子。

    拌涼菜好吃。

    早上石榴街上挑著扁擔的城外村裏人賣的。

    一鍋的白米飯。

    之前為了省事圖方便,畢竟早上去買下水都是靠腿,晌午吃飯每次都到了十二點快一點了,吃的也是麵條,湊合一把。今個大米飯配三菜。

    顧兆見了轉頭跟爹說:“爹,您回來可真好!”

    黎周周聽出來相公意思,抿嘴笑。黎大是想了下,才知道咋回事,“瞧你這出息,成了,吃飯吧。”孩子們靠爹,黎大是心裏高興的。

    孩子們能指望依賴住爹,說明他還是有用的。之前黎大還想,他隻會種地殺豬,要是來府縣找不到營生,那就是給孩子們拖後腿的,沒啥用處,現在高興了。

    一痛快,中午吃了三大碗飯。

    黎周周和顧兆是兩碗,準確說顧兆是一碗半,多的一半撒嬌給他家周周分出去了,他今個沒咋出力,不是很餓,就是菜香。

    大米飯真的香,中午的鹵雞也香,連涼拌綠菜杆子也香噴噴!

    時間充裕,吃飯也沒趕著,不過黎家人也不習慣吃的慢悠悠,兩刻不到吃完了,黎周周收拾洗碗,黎大去前頭盛鹵好的豬頭,放木盆子裏用紗布蓋著放案上晾著。

    兆兒說這個涼了好吃,熱的有點膩。

    那就晾著,到了下午和鹵煮一起賣。

    然後鋪子大灶開始鹵下水,正午開鋪子,賣鹵雞,發木牌。自從昨個兒鬧事的一過,黎家鋪子牆上掛的府尊贈的匾額事傳出去,震懾普通老百姓是沒個問題的,不怕之後拿牌子作假。

    因此牌子照舊發,依舊是發了十五人的。

    鹵豬頭今個試營業,先不發牌子了。

    今個方老板沒買鹵雞,隻要了一碗豆腐鹵蛋,拿回去給老母親拌飯吃,他吃了幾天鹵雞,今日想換個口味想吃吃鹵下水,順便來領牌子的。

    “今個兒早上鋪子裏灶頭鹵的早啊?我排隊味都飄出來了,香。”方老板結了賬。

    黎周周笑說:“我爹回來了,家裏現在忙的開。”

    方老板想起昨個兒的壯漢,想說鋪子裏有個男人還是好,可一看到後頭掛的匾額,有這東西震著比男人還好使,便笑笑說下午再來,便走了。也沒問昨個兒顧秀才說送什麽新鮮花樣,反正顧秀才說話又不作假,急啥。

    買鹵雞的人雖少但一看都是仆人來買,也有像方老板這樣,開著鋪子沒事幹,讓夥計守著鋪子,自己出來溜達溜達順路買回去的。

    牌子是發的快,約莫一刻多鹵雞賣完了。黎周周正收拾,鋪子前張家賣醋的張嫂來說:“金玉酒樓的掌櫃的帶人來了,你趕緊叫你家秀才相公出來。”

    黎大幹活成,動嘴皮子就和他家周周一樣,聽的惱怒,分明是對方來鬧事的,現在還敢找上門,要是在村裏那就要動手,黎大不怕,可現在不比村中,兆兒還要讀書科舉,便忍了這口氣,讓周周去喊兆兒。

    顧兆見周周神色略是慌張,先說:“冷靜不怕,啥事?”

    “金玉酒樓掌櫃帶人來了,張嫂說的。”黎周周一下子靜了下來。

    顧兆起身,“出去看看,不怕,他家就算想來硬的,也不該挑今天這個時機,昨個兒明晃晃的他家錯,那麽多人看著,這會再帶人來砸鋪子不可能,除非金玉酒樓老板是府尊的產業,但這也不可能。”

    要真是府尊產業,那就不會用宵小手段,用權、錢壓都成,軟硬兼施可不比那什麽鬧事的快。

    大曆朝規矩:官不與民掙利。意思是當官了就不能做買賣經商賺錢,違者嚴重一些罷官杖刑,法律條文是擺著明白上,但仔細數,世家門閥、做高官的能沒個產業鏈?

    能鑽漏洞的。

    一般是妻舅家做生意,給當官的送錢。若是妻家也牛走的仕途,那還有,掛在管家、家奴仆人頭上,或者信的過的下屬,反正當官的有權勢,那討飯吃的仆人還敢反水攀扯你不成?

    先給你隨便按個什麽罪名就能辦了你全家,讓你有苦說不得。

    這種情況比比皆是,隻要不是發展成沈萬三那種規模財富,上頭也會睜隻眼閉隻眼,官官相護——大家都這麽幹。

    就沒聽說過哪位大人因這個名頭真罷官的,若是有,也是因為犯了什麽別的事不好對外宣,選了個最不起眼普通的借口把人辦了。

    顧兆一邊走一邊大概跟周周科普了下。黎周周沒想到裏頭門道這麽多。

    兩人到了鋪子,一瞧爹已經‘怒發衝冠’了,倒是鋪子外頭的掌櫃的弓著腰笑嗬嗬的,顧兆一看就知道,對方不是來找事硬碰硬的,是來服軟的,便也笑著上前,聽聽掌櫃的放什麽花樣屁。

    “這位便是顧秀才了?長得真是一表人才,一看日後必成大器。”掌櫃的先笑著攀談。

    顧兆拱手,笑說:“誇讚了,閣下是?”

    掌櫃的哪敢擔這麽個稱呼,腰低了幾分,賠笑說:“顧秀才說笑了,我老徐,一介布衣,在金玉酒樓某個差事,人人叫我徐掌櫃的。”

    顧兆笑容淡了幾分,“金玉酒樓啊。”

    徐掌櫃繼續賠笑沒上前,就站在鋪子外頭,姿態做的足,擺的低,說:“昨個兒發生的事我也聽說了,真的不是我指使的,那兩個混賬小子想來酒樓做工,我聽著說這兩人手腳不幹淨便拒了,隻是沒說明白,怕他倆誤會了,想拿什麽鹵煮法子來賄賂買我的好。”

    “顧秀才定要信我,我在金玉酒樓做了十二年掌櫃,金玉酒樓開了這多年,咱家哪裏幹過這樣齷齪事?您要是不信,我對著天賭咒發誓擔保!”

    外頭鋪子圍了不少人瞧熱鬧的。

    顧兆聽完是知道了,這徐掌櫃是來刷名聲口碑的,要是今日道歉人姿態足,借口棒,你要是不給臉,這就是輿論高地把你架住了。

    路人這會想:人家都說誤會,拿爹娘賭咒發誓說沒做過還給你賠了禮誤會一場,你還端著不放,這就沒道理了。都是齷齪小人幹的事,昨個兒一麵之詞,不能全信。

    牛啊。果然是做掌櫃的。

    顧兆上前說:“哪敢讓徐掌櫃拿全家性命發誓,這要是哪路神佛聽岔了,少漏了一字一句,誤會了,真給逮了去多不好。”

    徐掌櫃眼皮子跳,這秀才罵他死全家呢。

    顧兆頓了頓,和善笑說解釋:“昨個兒有人鬧事,說是金玉酒樓指使的,那鬧事的空口說話,也沒兩方認證,隻是我家根基淺,若是不問個明白,較真對錯,那我家這營生買賣以後就不得安生了。”

    “今日有人用這種小人手段對付我家,他若是贏了,以後保管對付其他家,整條街做小本生意買賣的,我是上官學,聖上仁厚,免了學費供著吃食,我是沒事,可其他家生意要是毀了,開銷嚼頭怎麽辦?”顧兆說到聖上時,舉高了手衝著天拱了拱。

    徐掌櫃見顧秀才拱手向天時,膝蓋都軟,也不知道是跪還是咋樣,學著顧秀才行禮向天看,隻是心裏戰戰兢兢的,怎麽還搬出了聖上?

    這顧秀才可真不普通,是個難纏的,老板說得對,早知道就不該惹上。

    “今個徐掌櫃解釋了,我便信了,都是做買賣的,我家誠信相待,想必您也不差。”顧兆笑眯眯說:“是不是啊?”

    徐掌櫃擦擦汗,“是是是,顧秀才說的是。”

    “至於徐掌櫃拿的禮,我家就不收了,既然是誤會一場,我們家也不是拿昨個那事要挾圖禮圖銀子的人家,說開了就成。”顧兆堵了徐掌櫃送禮的話。

    拿人手短,就算拿,也不能短著氣收。

    腰板挺直站著把禮收了。

    徐掌櫃正要讓後頭捧著禮的小二上來,說道說道賠的禮,是高聲念了禮,讓大家夥都瞧瞧他們賠了什麽,還沒開口就被顧秀才給堵了回去,一張臉憋得喲,可不能真的不送。

    人家說不收,你就回去,那今個來做低了姿態就成笑話了。

    黎家的名聲又好了一截。

    徐掌櫃這會是看明白了,顧秀才年紀輕輕的肚子裏彎彎繞繞多著呢,不能自持身份,還真的貼著,軟和著,巴著人家,求人家收了禮。

    於是軟聲笑嗬嗬說:“顧秀才說得對,在理,哪能是要挾我們送禮,我想了下,可能跟我說一嘴也有關係。”說著抽了自己嘴巴一下。

    顧兆自然是說徐掌櫃這麽做幹什麽,不幹你的事我知道。

    “顧秀才你不知道,我剛想起來的,咱家鹵煮味好,我還差店裏小二買回來嚐嚐味,不怕您笑話,我吃了當時就說好,頂呱呱的。”徐掌櫃豎大拇指誇,又說:“也不瞞大家夥,我還真想過出鹵煮咋做的,我就是做酒樓營生的,遇到啥好吃的了,稀罕的,就想琢磨琢磨。”

    “老小兒沒琢磨出來,後來我就想算了,想吃了就去買,反正近近的不費什麽功夫,哪裏知道我唉聲歎氣說鹵煮好吃,可惜不能見天吃,這話讓那兩個鬧事小子聽見了,才有了後頭這一茬。”

    語言的加工,這算是兩害取一輕。徐掌櫃也是個人精子。

    徐掌櫃是千萬的不是,一臉誠懇,“說到底是我的錯,我給黎家鋪子賠不是,這些禮就是一份心意,您收著吧,要是不收,我回去睡覺吃飯都難安的。”

    說完,一張臉大寫著:求求您快收了吧。

    “本不該收的——”顧兆拉了音。

    徐掌櫃心一放鬆,這‘本不該收’那就是要收的,還沒徹底放鬆,就聽顧秀才拉長的音,於是也跟著把心調起來了。

    “您這禮要是塞了銀子,有什麽貴價的,那我家決不能收。”顧兆聲音略高幾分,“本來就是誤會一場,您一句話的失誤,哪能賠什麽貴禮。”

    徐掌櫃當即咬牙說:“什麽貴禮,沒有的,是小老兒代表酒樓一份心意,都是一些糕點果子,統共沒值幾個錢。”其實糕點盒子裏還包了十兩銀子,隻要黎家一收,那以後旁人就別想拿話臊酒樓了。

    又推脫兩次,顧兆隻能‘勉為其難’收下了。

    這事皆大歡喜,徐掌櫃走的時候,腳步虛浮的,直擦冷汗,顧兆在後頭目送徐掌櫃背影,還能胡說八道:“徐掌櫃心事一了,走路都輕快高興了。”

    眾人一看覺得是,做壞事了道了歉得了黎家原諒,是輕快些。

    徐掌櫃:……

    再也不想和黎家這鋪子打交道了,以後隻有好沒壞的。

    熱鬧又沒了。

    關了鋪子,黎大和黎周周父子倆拎著點心、糖禮回去,還是兩臉的複雜,黎周周複雜是個金玉酒樓這事,看相公是敬佩之情,黎大再次心裏想,這讀書人腦子肚子不知道裝的什麽。

    “原來是這麽個事,那徐掌櫃也可憐就一句話唉。”黎周周放了點心在堂屋桌上說。

    顧兆:……他家周周真的信了!

    傻白甜味的老婆。

    “他渾說的。”顧兆拉著周周手坐下,指著茶杯笑說:“我說的嘴皮子幹了,周周小同學給老師倒杯水,我就給你講其中關卡。”

    黎周周啊了聲,“怎麽還有渾說,可我看徐掌櫃說實話後頭都快哭了。”好奇的忘了倒水這事。

    顧老師便拎著茶壺親自倒,第一杯給爹,然後周周,再是自己,喝了口涼茶,潤了嗓子,這才說完了。

    就是徐掌櫃搞的事,最開始是為了挽回酒樓名譽,還想架著他家,在之後知道走不通,才情真意切賣慘說一部分實話——還是加工美言過的。

    “府縣的人彎彎道道咋這麽多,真不是個東西。”黎大在旁聽得直皺眉,他剛才是覺得兆兒咋來來回回說那麽一大通,收就收了,不收就不收,按他想法,就不收,覺得那掌櫃的不是個好的。

    但沒顧兆想的細,拆開看徐掌櫃還給黎家刨了坑。

    “送的禮不止徐掌櫃說的便宜,應該還有別的。”顧兆肯定。

    黎周周便去拆,拆完盒子,看到包了一包沉甸甸的荷包,一打開嚇著了,“這麽多銀子——”立刻放了回去。

    黎大也驚了。

    “外頭人都不知道這包銀子,咱家隻收了兩盒糕點果子。”顧兆見周周嚇著了,握著周周手說:“不想要咱們送回去,不拿他家的銀子。”

    黎周周點頭,很認真說:“這銀子咱不該拿。”

    “那就今天下午給徐掌櫃送一碗豬頭肉,把銀子藏著一並送回去。”顧兆說。這事也好辦。

    吃了金玉酒樓的糕,也不白吃,送你一碗肉,誰見了不說一聲黎家人寬宏大量實誠人?

    於是等下午三點鋪子開張,照舊是賣的好,方老板來打,黎周周便笑著送了方老板半隻豬耳朵,說:“這個涼著好吃,切成條,拌涼菜一樣涼拌著,加點醋鹽蒜香油,也能單口吃。”

    那半扇的豬耳朵有女子巴掌大呢。

    方老板自然是愛極,這顧秀才說話頂事,黎家更是記著好大度的。

    昨日其他兩位登了地址的同樣,都是半隻豬耳朵,剩下的半隻,黎周周沒賣,下午燒稀飯,自家涼拌了吃,相公說好吃,定是饞這個了。

    鹵煮賣完了,沒排到的行人今個也是不抱希望上來問一問,可沒成想還真有別的——

    “鹵豬頭肉,就是要貴價一些。”黎周周笑說。

    一隻雞三十文錢,但最大不過四五斤。豬頭肉四十文,可十六斤,要比鹵雞能多出肉,多賣價。

    豬耳朵便宜沒啥肉,豬頭肉就貴一些。

    一斤十五文,耳朵是半隻八文。

    四十的豬頭,還有做的料這些加起來三十文——大料如今便宜了。這麽算,成本在七十,去了骨頭,十六斤的豬肉單肉有個十二三斤,總價賣出去能有個一百五十文,刨去本七十文,能賺一半還要多。

    黎周周本想著是不是貴了,但相公說以前算成本都沒加鋪子租金,不貴。黎周周想也是,就定了,而且豬頭有大有小。

    劃算啊,一斤豬肉也十一二三文,還沒算煮熟的,行人當即要了一斤,聽黎夫郎說回去涼拌涼著好吃,都記下了。

    等賣完了肉,關了鋪子。

    黎周周找了食盒裝了一碗豬頭肉,將那十兩銀子包著放進去,別人問時也實話說,吃了徐掌櫃糕不好意思,家裏今天鹵了豬頭肉給送一份過去。

    “這黎家心真實誠。”

    “可不是嘛。”

    “鄉下來的老實人,也多虧了顧秀才壓著,不然黎夫郎和他爹得吃虧。”

    “就是,不過黎夫郎對著顧秀才也好,供顧秀才讀書上學,都是好的。”

    黎周周剛進金玉酒樓,徐掌櫃就瞧出來了,熱情上前問何事,是半點都沒托大小瞧人,黎周周話不多,按照相公教的說:家裏做了新鮮鹵肉,知道掌櫃的喜歡,相公讓我送了一些過來,您倒個碗,我在這兒等著拿食盒。

    徐掌櫃一聽話意思,便笑嗬嗬接了食盒往後廚去,人少時,揭開一看,那熟悉的包著銀兩的荷包——

    這、這黎家還真是實心眼的。

    人家給了他臉,不計前嫌了,連著送銀子都是遮蓋著悄聲聲的。

    徐掌櫃這次沒油滑再多說,收了銀子,肉倒了碗,回去給黎夫郎還碗時,真心實意多了,說:“謝謝你家的肉,下次顧秀才要是考中了,我老小兒給顧秀才置辦一桌席麵。”

    “謝謝徐掌櫃了。”黎周周高興徐掌櫃誇了相公,不過置辦席麵沒往心裏去,拿了食盒離開了。

    徐掌櫃中午铩羽而歸,自詡千年的道行沒玩過年輕輕的顧秀才,還懊惱著覺得丟臉,如今這會是心服口服了,人家沒想打他的臉,也是他先做的不地道,小人手段,人黎家才反擊的。

    這十兩銀子徐掌櫃也沒獨吞,錢數多,不敢,乖乖拿著去找了老板。老板聽了全頭全尾,說了句:“黎家是個體麵人,這次栽了跟頭以後千萬別跟顧秀才做對了。”

    “我哪敢啊。”徐掌櫃可是怕了。

    老板便賞了徐掌櫃二兩銀子,讓徐掌櫃壓壓驚,這次可是豁出老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