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府縣生活8
作者:路歸途      更新:2022-07-13 21:44      字數:9500
  第48章 府縣生活8

    張家、馬家差不多同許家一般。

    這會都是吃飯的點,不過張家要熱鬧一些,夫妻倆還有三位閨女,大娘性格脾氣烈一些,今年十三歲,平日裏洗衣做飯收拾家務,照顧底下兩個妹妹是一把罩。

    三娘有時候不怕娘,怕大姐。

    二娘性格文靜,是個不愛說話的性子。有時候周氏還說她家這老二是個悶葫蘆,一坐一下午,趕著讓出門和三娘玩都不願意。後來周氏便不管了。

    “娘這是啥?”大娘在灶屋搭手幫忙做下午飯,問阿娘。

    周氏手裏端著顧秀才送來的鹵下水,說:“下水,巷子裏黎家院子送來的。”

    “就是整日裏穿著袍子的那家嗎?我爹能不能也穿袍子?還挺好看的。”

    石榴巷裏男人都穿裋褐,隻有顧兆一人穿袍子,可不是稀奇事嘛。

    “那是清平書院的衣袍,在那裏念書的都是秀才,跟咱們可不一樣,人家不用幹活買賣,整日裏光坐著就成,你爹穿袍子還咋做醋?”周氏把碗放在案上,想到什麽,說:“要是你們有個弟弟,攢了這些年了,也能送去私塾念個書,沒準也能……”

    可惜她肚子不爭氣,沒消息。周氏歎氣。

    大娘見娘不高興,岔開了話說:“阿娘,這下水黑乎乎的,好不好吃?”

    “下水能有啥好吃的,不過今個顧秀才就是端一碗土過來,咱們也得接著,這都是秀才福氣。”周氏說著,見大娘好奇,也是下水這東西,也就她小時候實在是窮的揭不開鍋,過年不沾個葷腥說不過去,爹便買了下水,吃了幾頓。

    周氏現在都忘不了,說:“誒呦那味啊,我肚子餓的,塞嘴裏了都能把肚子裏灌得水吐出去,你說能好吃嗎?”

    大娘聽娘說的,好奇心嚇退了一半。

    飯菜好了,大娘喚二娘三娘端飯,二娘瞧見那一碗沒瞧過的東西,問大姐:“姐,這是啥?端不端?”

    “娘說下水,不好吃。”大娘說。

    周氏在旁:“不端了,這東西吃不了嘴,要犯嘔,等一會倒了吧。”

    誰知道話說著呢,二娘先拿筷子夾了一塊往嘴裏送,反正娘說要倒了,她嚐嚐有多難吃——

    “唔,阿娘大姐,好吃!”二娘舌頭剛沾了味,囫圇嚼著趕緊說:“別倒。”

    周氏不信,下水能好吃哪裏去,她家老二就是古怪。大娘好奇,“我也試試。”一嚐,眼睛都亮了,不住點頭,“娘好吃,比咱自家炒的肉還要香。”

    “真的假的?”周氏遲疑,然後接了女兒筷子也去嚐。

    馬家院子也差不離。

    馬家就夫妻倆,沒孩子,以前出了事丈夫傷了,生不了了。如今兩口子在府縣裏做營生買賣,掙了錢送村裏老屋,等小叔子/二弟大了,娶妻生子,到時候過繼一個過來。

    這都是爹娘答應好的,不然能咋辦?

    以後老了、死了,連個摔盆的都沒有。

    說收養一個,那到底是外人,流的不是馬家的血脈,把錢花在外人身上,夫妻倆才不樂意,覺得爹娘說的對,還是緊著小弟來,如今小弟念書十歲,再等個七八年就能結婚娶妻,到時候第一個先抱給他們。

    兩口子日子就這一個指望盼頭了。

    馬家的院子小些,少一間正屋的量,租金也便宜,平日裏一間睡,兩間做營生,吃穿上也省,錢都攢著。這會下午飯就是一鍋素麵條並著幾個餛飩,做了一天營生買賣,自己吃時就喜歡簡單些,不愛複雜的。

    對付兩口。

    剩的骨湯還有個底兒,兌了水,餛飩麵條都是剩的,下一把菘菜就成了。見天這麽吃,哪能不膩味。

    “剛隔壁黎家院子小夫夫送了一碗說是鹵下水,不然我端過來?”馬嫂子問男人。

    男人聽說是下水皺了下眉便答應說:“吃吧,別浪費糟蹋了。”

    馬嫂子也是這麽想,難吃就難吃,總不能糟蹋吃食,便端了過來,又羨慕說:“隔壁那家是個哥兒,今個兒大早上還瞧見他家相公出去買早餐吃,特別疼惜人。”

    “我對你不疼惜了?”男人問。

    馬嫂子嗔怪了眼男人,說了聲:“還用比啊。就是,我就是羨慕,不管女孩還是哥兒,都挺好的。”買醋的嫌自家三個丫頭,旁人瞧不起哥兒,可要是放她肚皮裏,那她都是當寶的。

    “是我對不住——”

    “打住吧。要不是你護著我,命都沒了。”馬嫂子不讓男人說下去了,是她先提起這話題的,實在是沒忍住,便岔開話說:“吃飯吧,你先嚐嚐這味,瞧著不是煮也不是炒,油亮油亮的。”

    男人笑嗬嗬說:“拿我試味呢?成成,我來,不好吃了你吃別的。”

    這都多少年了,每次順口說起孩子,最後總是沒滋沒味的。兩人岔開了話題,男人夾了筷子下水放麵碗裏,怕一會味衝吃不下去,裹著麵條壓壓,結果一筷子進了嘴,這素麵條頓時不一樣了。

    “你趕緊嚐嚐。”男人嘴裏麵都沒吞下去說。

    馬嫂子:“你又唬我呢?我不上當。”

    “真的試試,好吃。”男人給婆娘碗裏夾了塊,催著說:“真的香。”

    馬嫂子便學著男人吃法,一進口就愣住了,這味特別的香,沒啥味的麵條都濃鬱起來,還開胃,整日裏清湯寡水的吃食,就算拿醬炒菜,味也沒這個香和特別。

    “真好吃。”

    後來三家鹵味下水吃完了,連著湯汁也沒放過,伴著麵條特別香。

    沒成想,黎家院子的黎夫郎,竟然還有這麽一門好手藝。許家,許文斌吃完了,說好吃,問阿奶明個兒能不能還吃這個啊?

    屋裏男人也看過去,家裏灶屋吃什麽許阿嬸當家做主的。

    “這不知道,不過我瞧著隔壁黎家夫郎怕是要做這個營生。”許阿嬸看出來了,味好又特別,她還是第一次嚐這麽個味,不由羨慕說:“估摸著生意要好起來。”

    其他兩家差不多都這意思,送的吃完了,還惦記著下一口,想著明個繼續吃。那不能上門白要黎家的鹵味下水,一思量就差不多轉了腦子,估摸過幾日黎家生意要開張。

    “下水便宜不值幾個錢,就是這做法,不知道咋做的,我嚐出有些甜味,糖就貴了。”

    “再貴料能用多少,主要還是賣的下水,下水本少。”

    “不知道賣多少錢?”

    各家羨慕歸羨慕,不過轉念一想,黎家幸好是賣的下水,沒和其他家起了衝突。馬家還說:“這下水就著麵條好啊,又是鄰居,空口吃下水有些鹹,配點麵條、饅頭不是好?”

    “也是。”

    其他三家就等黎家開張了。

    黎家院子,夫夫倆吃完下午飯,收拾完,周周小課堂上了一小時課程,今天照舊學兩個字,並且複習前麵學的。然後洗漱上床躺著說說話。

    “相公,你說賣多少錢好呢?”黎周周掰著指頭跟相公說:“葷包子三文豆沙也三文,這個裏麵放糖要貴,葷的餛飩六文錢一碗十個。”

    顧兆說:“拿咱家炒菜勺子,一勺七文?”

    那勺子還挺大,一勺下去幾乎多半碗,是不是便宜了?

    “不然十文?”

    黎周周雙眼瞪圓乎了,“這、這也太貴了,我想著一碗五文……”

    “不能這麽算,下水現在是便宜像不要錢,可指不定以後就抬價格上來了,而且燒的柴火、買料、人工,你跑前跑後的辛苦,咱們不說要的太貴,但也不能這麽便宜。”

    現在燒飯的大瓷碗,大鐵勺得舀兩勺。

    “要是以後鹵素菜了,素菜豆腐豆幹總比下水貴吧?那不能素的比葷的還貴吧?”

    顧兆理所當然說:“尤其咱家鹵味在府縣是獨一味,不要怕定的高,再說也不是特別高,沒到一兩銀子一碗。”

    “哪有人會花一兩銀子吃這個啊。”黎周周笑,相公又逗他。

    顧兆說:“怎麽不會,有錢人要是為了心頭好,不管貴價,反正買個開心。不過不說這些,明天老婆你試的時候可以看看,一大鍋能做幾勺子。”

    “成,那就按相公說的論勺子賣,一勺子七文錢?”黎周周問。

    顧兆:“價錢還是有些些低,不過這個地段,也不好要太貴,就七文吧。”石榴巷這邊全都是民住院子,日常吃食消費,一勺子多半碗的鹵煮,給家裏添個菜、拌個麵條、就個饅頭是差不多了。

    走長路。

    黎周周心裏定了數,也熱火起來,想著明個兒先去買下水,然後要去木材店瞧瞧,打一張桌子,還有柴也要買,這些又是大頭花銷,可這次心裏沒有害怕,隻有緊張和期許。

    他覺得這門買賣營生不會差。

    “後天我沐休,我在家咱們開業,這樣開業第一天你也不會太忙亂。”顧兆說。

    黎周周心裏更踏實了,說好。

    顧兆摟著老婆的腰,本來要睡了,又想起來,說:“做生意買的下水指定要多,西邊的肉鋪又遠,你這一來一回的,咱家打個推車吧?”

    黎周周本來說他也能提動。

    “老婆老婆你別累著了~”顧兆拿出殺手鐧。

    黎周周一聽‘累著’就想到生孩子這事,忍著臉上燥意,低聲嗯了聲。

    “獨輪的好像不穩,不行,得做個兩輪的。”顧兆見村裏都是獨輪車,不知道府縣有沒有兩輪車,應該是有的,可他想的有些不一樣,也沒見過這個時候的兩輪車,反正睡不著了,摸黑爬起來給老婆畫草稿紙。

    黎周周便起來點油燈,聽相公說要畫兩輪推車,這樣推著輕省不會翻車,心裏高興,便陪在相公一旁看著相公畫。

    等這麽一折騰,再次上床都困了,顧兆親了親老婆臉蛋說了聲睡,夫夫倆抱著睡得香甜。

    第二天一早,黎周周燒早飯,顧兆穿了衣裳出門了一趟,沒一會回來,說:“我剛問了下,隔壁馬家這幾天不用推車,我已經說好了,周周你買下水柴火這些先借他家使,車子訂做估計還要幾天,到時候送一些馬家下水就成。”

    “好,知道了,相公快吃早飯吧。”

    黎周周心裏甜,沒想到相公忙活跑出去是因為這個。

    吃了早飯,顧兆換了校服,親了老婆便急忙出門。他發現人一旦踩點到校,好像就回不去之前鬆快時間,今天又是到了教室剛坐定,筆墨紙硯掏出來,外頭就打鈴了。

    鄭輝今個元氣滿滿,又恢複以往的熱情話多模樣,說:“你啊這麽趕,還不如和我們一同住校。”

    “住校被窩裏能有老婆嗎?你單身,你可憐,你懂什麽。”顧兆哼哼沒客氣說。

    鄭輝麵上便氣結,說:“我也是有妻子的。”

    “所以呢?你晚上還是和二哥睡。”

    嚴謹信正溫書,頭也不抬否認:“各睡各的床鋪。”

    然後打鈴了,各回各座位。

    鄭輝別看剛和顧兆吵嘴,臉上氣,其實心裏是高興的,他覺得自說開後,他心裏鬆快,顧兆和他說話隨性了幾分,跟之前板板正正叫他鄭兄不同。

    親切了許多。

    就連嚴謹信,最初兩人吵起來,話不投機,可如今也頗多包容。鄭輝定了心神開始念書,隻是想著來官學沒錯,遇到了良友。

    中午時,自然說到明日沐休時間。

    鄭輝伸了個懶腰,說明個定要好好鬆快鬆快,去吃個好的,請顧兆和嚴謹信兩位下酒樓,“……說金玉樓的一道菊花魚特別好吃,酸甜可口的,魚身做的像是盛開的菊花般漂亮,來府縣這麽久,之前安頓下來一直聽說沒去過,怎麽樣,明日咱們兄弟三人去吃一吃,還有那桂花酒。”

    “不去。”嚴謹信拒絕。

    鄭輝便說:“我把二人當兄弟,你可別跟我說什麽不受撅來之食。”

    “我想溫書。”

    鄭輝便看顧兆,知道要是顧兆去了,他們在說動說動,嚴謹信定會去。誰知道顧兆擺手開心說:“我也不去,明個有事,不是搪塞你,我家周周要開張做營生,賺錢養我,我得在家打個下手。”

    “你不去,他不去,我一人去多無聊,不去了。”鄭輝歎氣。這菊花魚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吃到嘴。

    他這倆兄弟什麽都好,品行正直為人可靠,是頂頂好的正人君子,可一人提起來滿嘴是他家夫郎,另一人提起來全是要看書溫書。

    唉。

    “你倆是不是沒去過我家?要是不嫌棄,可以來我家做客。”顧兆想著拉壯丁,明日忙起來,有著打下手的。

    鄭輝就是吉祥物,人活絡熱情,嚴謹信嘛一身腱子肉,一看就是能幹活的勤快可靠之人。

    顧兆滿臉真誠邀請二位兄弟,是兄弟就砍幾刀!

    “離我家不遠,走不到一刻就是書齋。”

    嚴謹信本來要說出口婉拒話動搖了。顧兆又補充:“我上次和鄭兄去看書,有幾本是京城新到的,不買去看看也成。”

    “那明日我便叨擾了。”嚴謹信答應下來。

    鄭輝:……

    顧兆看向鄭輝。鄭輝痛快答應下來,說:“不管吃什麽,反正不想在書院待著,多無趣啊,走走也好。”

    於是便定了明日,鄭輝和嚴謹信一大早去黎家。

    “到了石榴巷你們問黎家院在哪就成。”顧兆說。

    鄭輝是每次聽顧兆說黎家院、他是黎家人心裏都複雜,不知道為什麽顧兆可以如此坦誠赤裸的說出來,難道心裏就沒有半絲芥蒂?不怕別人說他骨頭軟靠哥兒不是男子漢嗎?

    因為他娶了府尊庶女,家裏長輩提起來便誇說大哥尋的好親事,以後要好好對待人家,人家可是府尊之女到了咱家委屈了,鎮上其他叔伯說起,便是鄭家結了一門好親事。

    句句誇讚,可在鄭輝眼裏,那是句句背後都是嘲笑諷刺他們家攀附府尊,連他這次中了秀才,家裏人不說是他勤勉讀書來的,而是說多虧娶了府尊之女。

    娶妻已是七年前的事情了,為何前兩次沒中?為何非是這次中?

    他二十多年苦讀,結果全成了靠妻家關係攀爬上來的。鄭輝心裏能不堵的慌?這次考中後,來府縣官學,家裏父母便說讓妻子同他一起,在官學旁租個院子,有妻子仆人照顧他。

    鄭輝不願,他寧願睡院舍,雖是苦了些不方便,可自由自在。若是下次考中了舉人,家裏還有什麽話說?總不會又說是靠了妻家吧?

    因為心中芥蒂,鄭輝對著妻子越來越冷淡,到了官學中像是換了個新天地,沒人認識他,便打下主意,不會說家裏的事情,可沒想到碰到個顧兆這麽個入贅婿。

    時時提及他家夫郎不說,每次還滿臉光榮。

    鄭輝覺得自己已經夠屈辱了,沒成想新同學上門入贅還是上的哥兒門,按道理來說應該更堅定避之不及,不在書院提及家裏事,怎麽就顧兆能坦然至此。

    “事實如此,我說不說都改變不了我是黎家上門婿。至於為什麽要提,當然是我高興啊,我家周周那麽好,我說起他我心情好。再說了,旁人想法認定我什麽,我管他們作甚,又不是他們供我讀書,給我做飯,幫我縫衣,關心疼惜我……”

    合法夫夫,為什麽羞於啟齒。顧兆理直氣壯說。當然房中之事就不提了。

    鄭輝又被顧兆的言論洗了一次腦,覺得顧兆說的都對,回去翻來覆去睡不著,嚴謹信吵得出聲問怎麽了。鄭輝坐起來說了一通心裏煩悶。

    “兆弟心胸寬廣,意誌堅定,非常人能及。”嚴謹信誇讚顧兆,然後就不管鄭輝了,雖說明日不上課,可還要去書齋和黎家。

    鄭輝喃喃念:“是啊,我就是太在意旁人看法,不如兆弟灑脫,虧我自詡不在意名利,要真是不在意名,也不會這般介意,藏著掖著……”

    這一日,白日裏早上黎周周收拾完鍋碗,院門響動,馬嫂子推著家裏推車親自送過來了,還有昨日黎周周送鹵煮的碗,都是洗幹淨了。

    “我家這幾日不用車,盡管放心使。”馬嫂子拿了車上的碗遞過去,誇讚:“昨個鬧了笑話,我乍一聽下水都不敢吃,後來我男人說好吃,我才下了筷子,味好,真好。”

    黎周周接了碗,得了誇,先謝了馬嫂子送車,說:“不怕嫂子笑話,我家以前在鄉下,沒聽過還有收夜香的錢,如今住過來,我家相公讀書、租院子、買紙筆,這些花銷大,就琢磨想個營生買賣。”

    “那確實,讀書人是開銷大。”馬嫂子很同感的點頭,說起來:“我之前不是說了,我家小叔子也念書,還是上的村裏私塾一年束脩二兩,平日紙筆等等,過年過節要給夫子送禮,這些都是費錢的。”

    “也是我家就供這麽一個讀書人,不然哪敢想啊。”

    黎周周不好問下去,便笑笑。馬嫂子送完車說了兩句便也回去了。

    肉鋪攤子老板扛了半扇豬扔到攤子上,攤位前頭已經排了隊伍。

    “老朱,要一斤的肥板回去熬豬油,再來一斤肥瘦的。”

    豬肉鋪就叫朱肉,老板姓朱。正好合了這行買賣。

    刀鋒磨的利,沉甸甸的刀在朱老板手裏頭就精巧了,一刀尖下去,三兩下就兩塊肉就出來了,買肉的客人擺手說不用小夥計稱了,直接上手裝了筐,笑說:“老朱這手藝比稱還準,買了這麽多年了,隻多不少,走了。”

    來買肉的熟客家家戶戶都是這樣,當然也有過日子留心的,不開口說話,小夥計便上稱,每次都正正好,從沒缺過半點肉。

    “師傅,您這手藝我啥時候才能學會啊?”

    “幹個七年八年的就差不多了。”朱老板說完便瞧見遠處推著車的男人,昨個兒買下水的?

    那半桶的下水,自家吃也一天也吃不完。

    朱老板心裏嘀咕,今個來買肉的吧?再瞧這男人,高高大大的,穿的雖然普通了些,但衣裳幹淨,人也收拾利索,沒準是哪家客棧、鋪子管采買肉的,昨個來探探路?

    黎周周停了車放一旁,說:“老板,我來買下水。”

    朱老板:……

    “我記得你,昨個兒買了半桶,咋你家吃完了?”實在是好奇。

    誰家下水這麽吃法的。

    黎周周說:“不瞞老板,我家有個手藝專門做下水的,之前在鄉下,如今搬到府縣,我家相公讀書開銷大,我就想做個營生買賣,以後可能天天要來買下水,昨個的錢給的少了,老板還是多算一些。”

    朱老板心裏先是一驚,脫口而出:“你是哥兒啊。”

    “是。”黎周周點頭。

    朱老板一時不知道說啥,他做豬肉買賣做了這麽多年,來往客人都見過,可還真沒見過這麽像男人的哥兒,難怪家裏頭男人能放心夫郎出來做營生。

    想完了這些邊角八卦,朱老板才想起來剛這位夫郎說,下水買賣?

    這下水還能買賣做吃食啊?不怕賠了錢?

    於是又無語住了,猜這夫郎也是可憐人,模樣長成這樣了,相公還要讀書,隻能辛辛苦苦出來幹活,正經營生怕是沒本錢,隻能往這邊想。唉。

    “下水我能問你要多少,多了這不是坑人的嗎。”朱老板硬邦邦回了句。

    黎周周便解釋:“昨個十文一桶太便宜,我做買賣,以後賺了錢,老板你給我的本低了,我怕你以後不快。”

    這夫郎老實性子,也就鄉下來的才會這麽說。朱老板同情,當然更多的是覺得夫郎說話可笑,啥下水買賣還怕他虧,他虧啥。這下水平日裏賣都沒人要,就是有錢人家給狗都不吃。

    “你別說了,就十文一桶,街坊四鄰都知道我老朱這人,做買賣這麽多年從不幹騙人缺斤少兩的事,一口唾沫一個釘,就這樣了,你能賺錢那是你的本事,賺不了砸手裏了,也別賴著我讓我還你十文錢就成。”朱老板說的一錘定音。

    黎周周:……

    “我家相公說——”

    “啥你家相公,買多少?”朱老板不耐煩打斷,都說了十文一桶,這夫郎怎麽這麽煩,就沒見過嫌便宜的,又不是啥大戶人家,“買不買?”

    黎周周隻能先認了,回去和相公再說,“買。今個一桶。明日我再過來買,老板以後能幫我留著下水嗎?一天最多多少?”

    “差不多兩桶,全給你留了。”

    知道黎周周是個夫郎,旁邊的夥計還被他師傅踹了一腳,去幫忙將木桶裏下水倒到夫郎帶來的桶裏,抬上推車了。等黎周周付了錢道謝推車走了。

    小夥計才說:“師傅,真有人做下水吃啊?那不得腥臊死了。”

    可不是嘛。朱老板心裏也想,就等著這夫郎幾天斷了營生買賣不來了。

    還說什麽賺了錢,怕他給的本便宜虧了不高興。

    咋可能。

    黎周周回家將下水先放在灶屋裏,用蓋子蓋著。然後拿著相公昨個畫的圖紙去訂推車桌子,還有要買柴火,不過這個賣柴的說以後要是訂了,能送到家。

    還有大料、方糖、醬。酒。這些都是要買。

    到了木具鋪子,黎周周說要訂個兩輪推車,拿圖紙給店裏夥計看。

    “兩輪推車簡單,咱們府縣就有人定,師傅會做,不用看,又不是小地方來的隻見過獨輪的。”夥計心想哪來的土包子,連兩輪推車都沒見過,還拿圖出來,畫的都是啥啊。

    黎周周聽出夥計話裏的小瞧意思,也沒不快,他家相公怕沒有才畫的,也是想他以後做營生買下水能輕快些,這是相公心意。

    “我瞧瞧看。”做木工的師傅來了,一看客人手裏圖紙,雖然畫的不咋好,但大致還是能看懂,“前頭兩輪子,後頭把手下還有木頭棍子架著,這個好,停了走了方便,不用人一直抬著。”

    “比之前店裏做的看著好使。”師傅說。

    剛才的夥計:真那麽好嗎?他都沒瞧出來啥好。

    “我家相公也說這般好,還想打上兩個小臂高合著推車長的木箱子。”黎周周跟師傅比劃。

    相公說木桶放上麵不穩,承重單一不平衡容易倒,大箱子好。

    “成了,推車箱子兩日後來取貨,木桌子下午就能給你送到,留了地址就成。”師傅點頭看明白了。

    收錢時還少問黎周周收了二十文,相當送了一個木箱子。

    “你家相公這推車琢磨的好,底下有支撐能停下來休息。”師傅誇說,“以後我這兒做車就按你們這款使,給你便宜些。”

    黎周周自然好,笑著道謝。

    相公都是想著他。

    買齊了東西,回去已經過了晌午,黎周周沒舍得在外頭吃,想著自己做點對付一口,回去沒多久,許阿嬸來送碗,還送了一葷一豆沙包,得知黎周周明個兒開買賣做營生,便直誇說好。

    “我家昨個兒吃了你家鹵水,小文說沒吃夠,好吃,鬧著還想吃,我還怕你不做了,現下好,做了買賣,以後咱們近,都能買到。”

    黎周周當即說:“我下午還要再試試做,到時候給鄰裏街坊都送過去,嚐嚐和前天的味咋樣。”

    下午又有免費鹵下水吃了,許阿嬸自然熱情高興,然後不耽擱黎周周忙活了。人家要做買賣,她留這兒看著自然不可能,都是手藝方子。

    一桶的下水,洗幹淨,去了汙糟的,連著血水,剩下能有多半桶。

    家裏大灶鍋一鐵鍋正好鹵這半桶多。黎周周有些後悔要兩桶,萬一一桶的量都賣不出去呢?

    怪他聽了十文一桶,想著多做一些,多賺點錢。

    這次一桶還是分兩鍋鹵,按照相公說的,分批下東西。最後出來的切了,放鹵汁裏泡著,一個多了時間一個少了。

    這次黎周周送的人家多,一條巷子家家戶戶都送了。他數了下,要是拿大勺按照相公說的,那一鍋能出來十五勺。

    一勺七文錢,那就是一百零五文。他一桶下水是十文錢,一塊糖分成四塊,放了一瓣,大料不貴,還有柴火、酒,這麽算下來能費個三十五文左右。加起來本就是四十五文。

    一百零五文刨去四十五的本錢,那還有六十文。

    黎周周算的有些慢,一天要是能賣一鍋,那一個月就有……

    一兩八百文!

    黎周周眼底發亮,這麽一年下來,和地裏莊稼收成差不多。

    這時候,黎周周還沒敢往一天能賣兩鍋算,就按著一鍋算的,已經心裏滿足踏實,家裏糧食不用費錢買,全靠村裏收的糧,那攢的可不就是多了。

    每月花銷上次算了,一個月有個八百多文,要是相公買了書,那就不好說會更貴一些,差不多算下來一年能攢個八、九兩銀子!

    真好。

    下午顧兆放學走到巷口瞧見有夥計推著推車,上頭裝著木頭板,桌子腿,一問果然是送他家的,便搭把手扶著一起回了。

    進了院子,夥計問放哪裏。

    “這邊。”顧兆讓送鋪子裏,就靠著門臉大門口位置。

    等裝好了桌子,凳子,送了夥計。自家開飯了。

    黎周周說了今天買下水老板說不漲價,還有算了一鍋賣的價,顧兆一聽覺得便宜了,說:“要是以後老板再漲個十文,那成本提高到五十五文,這樣買賣辛苦,賺的也少,不然一碗賣八文?還好聽,發發發。”

    “相公,我不怕辛苦,做買賣營生都是這樣。”黎周周覺得漲一文有些多,“咱們一條街上,包子饅頭賣的最快最好,因為便宜,許阿嬸兒子媳婦兒一天到晚沒個停,一人和麵揉麵,一人拌餡包,一整天下來,刨去本,掙得比咱家這個多一些,但也不會太多,可我這個輕省沒那麽累。”

    “就算一桶貴了十文,還是有的賺的。”

    黎周周說。

    顧兆便不再堅持,他家周周定主意,“老婆你說得對,我老想多賺一些,投機取巧占個鹵味特殊,這小吃的買賣走長久之道,多一文確實貴了些。”

    七文和八文,別看差一文,可對附近住戶來說有時候多一文就得估量掂量買不買了。要是放京城,要價十文往上可能不會太高。

    “相公都是心疼我,我知道。”黎周周高興說。

    顧兆便笑,又想抱老婆撒嬌蹭蹭了。

    今個黎周周送鄰居鹵味送的量少,昨個送過的三家是嚐過味,今個一端上來就下筷子,家裏準備炒的菜都不吃了,先緊著鹵味來吃。之前沒嚐過的,便猶豫的、退卻的、嫌棄的,可等真的嚐過了後,便驚奇,直誇好,吃完了沒盡興,恨不得去敲黎家的院門,問問你家做不做生意,還有沒。

    家裏人多的,才幾筷子剛吃個味正香著這就沒了,再吃自家炒的菜,頓時沒了滋味,飯都不好下。

    於是便問:“黎家鋪子啥時候開?”

    三家是打聽到了,許阿嬸說:“明個兒就開,不知道賣多錢,這玩意稀罕獨一份,你說咋能做的這麽好吃,占了葷腥怕不便宜。”

    “要是十文一碗,隔幾天也能嚐嚐。”

    “十文買啥下水啊。”張家賣醋的男人說。

    周氏就笑話,“還嫌下水,剛我端上來就你吃的最多,吃的時候咋不嫌了,能把下水做出這個味,我估摸裏頭東西可貴著,還嚐著糖味,這個貴,怕不要個十文,也得八、九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