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我來報恩
作者:鳳九幽      更新:2022-07-12 15:19      字數:5571
  第61章 我來報恩

    朗朗晴天, 白日昭彰。

    案子還未徹底問完,罪魁禍首汾安侯就敢動殺念,明顯本人存了死誌,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根本就沒想過未來。

    公堂上還幹著架, 堂官朝慕雲就吐血暈倒了,離得近的知道是怎麽回事, 離得遠的可就不一定了, 嚇的驚嚇臉白,難道被別人得了手, 朝大人要命喪於此?

    “啊——千萬別, 朝大人您撐住!”

    “大夫呢!這裏有沒有大夫!”

    所有人心懸於此,外麵嗡哄聲一片, 現場更亂了。

    縱使站的近,李淮捧著個胖肚子, 也沒來得及去扶,好像有點反應不過來,終於想起往前一步時,位置已經被人搶走,一個著紫色紗衣, 帶金色麵具的男人縱躍而至, 及時接住了朝慕雲,將他抱到了懷裏。

    夜無垢唇線繃緊,手中玉骨扇蠢蠢欲動。

    懷裏人臉色蒼白,氣息似有似無, 他甚至不敢伸手去探, 這個人的腰太細, 手太冰,經不起任何耽擱了,偏偏這些人還在吵,還在鬧!

    “都給我——”

    “都讓開——”

    夜無垢手中扇子還沒甩出去,外麵突然跳進來一個少年,極瘦,肩膀極窄,眉目間有一股說不出的清秀靈透,少年人個子不高,脾氣極大,上來就捏住朝慕雲脈,凶巴巴大喊:“都散開,要打去外麵打,別耽誤這看病,他中的是劇毒,再晚一刻下針保準能死的透透!”

    吼完別人,少年人掏出細細金針,又不客氣的吼夜無垢:“愣著幹什麽,把它放下啊!”

    夜無垢看著冰涼地磚:“放下?”

    什麽都不鋪?

    少年人剛要吼,李淮那邊有眼力,反應還快,已經讓皂吏按了長長案幾過來,還隨手墊了件衣服上去:“把朝大人放這,快!”

    夜無垢將人放過去。

    人是放下去了,手卻舍不得離開,陰森眼神看向少年人:“他若不好,你也別活了。”

    少年人壓根不理他這威脅,實在沒空,一邊又快又準的將金針紮進朝慕雲右手中指,一邊拍了拍自己左胳膊,頓了下,又拍了拍,直到裏麵又走出一條小蛇……

    小蛇不知道是什麽品種,小指粗細,眼睛是紅寶石一樣的紅,身上鱗片是一種詭異的藍黑色,陽光下折射出華彩,隨著它的遊走,看起來美麗又危險。

    “來小乖,舔一口,這裏……”

    少年人哄小孩似的哄著小蛇,讓小蛇在剛剛他紮過針,目前正在流黑血的地方咬一口。

    可能是味道不舒服,可能是犯懶不想幹活,小蛇被哄了很久,才紆尊降貴遊走過去,亮出小牙,咬了朝慕雲手指一口。

    “……你們都讓他幹什麽了,他這破身子,根本就不能耗損心神不知道麽!偌大一個大理寺,上上下下裏裏外外這麽多人,不知道自己努力辦差,全指著他一個人勞心,他氣血能不虧,精氣能盈足麽!”

    少年人一邊紮針,一邊碎碎念:“再晚幾天神仙都難救,現在也沒什麽別的法子,隻能先以毒攻毒,把命保住……”

    隨著他的動作,朝慕雲額角起了密密一層汗,之前食指間沁出的黑色血珠,顏色也漸漸變化,轉成了普通人血的殷紅。

    不知什麽時候,公堂上亂象已經被止住,汾安侯等人被悉數拿下,厚九泓眼疾手快塞了隻臭襪子到汾安侯手裏,讓他說不出話,主簿李淮趕緊處理後續,該押下的押下,該驅散的驅散,該安撫的安撫,該記錄的記錄,該簽押的簽押,總之案後流程走起,熟練又安靜。

    門外百姓不敢近前,隻伸長了脖子在看,誰都不敢大聲喧嘩,這樣子看起來好像……暫時沒事了?

    謝天謝地。

    “行了,抬回去吧。”

    少年人收起金針,斜眼睨跟塊石頭似的夜無垢:“喂,叫你呢,還愣著幹什麽,給人抱回院子去!剛剛不還舍不得放手麽,怎麽,怕了?手軟了,還是腿軟了?”

    夜無垢沒說話,沉默地抱起朝慕雲,轉向官衙背後。

    “那個小姑娘,”少年人指了指拾芽芽,聲音放輕了些,“對,就是你,跟著一塊過來,廚下煮點米湯,一會兒給他潤潤胃。”

    拾芽芽愣了下,才趕緊往前跑。

    見她一直偷偷往這邊瞧,少年人樂了:“不是擔心你家大人?怎麽一個勁偷看我?”

    拾芽芽臉一紅,小跑著越過他:“我,我去煮米湯了!”

    她當然擔心朝慕雲,這是在她心裏,很疼愛,很照顧她的兄長,她舍不得他出事,可她剛剛在堂上看到了,大人被救過來了,沒事,而且她莫名對這個施針的人有信心,感覺這次一定能行。

    還有那條小蛇,好像在哪裏見過……

    走進廚房時,她忍不住往回看,少年人跟著回了院子,一起向走朝慕雲的房間。

    好奇怪,明明是第一次見,明明應該很陌生,卻有種特殊的熟悉感,這個少年……肩膀很纖細,背也很薄,眉眼水靈靈的,說是少年,好像更像一個姑娘……

    腦子有些亂,還一抽一抽的疼,似乎有些埋沒在歲月裏的東西要蹦出來,有些措手不及。

    “不行不行,不能想了,米湯,米湯,我要給大人煮米湯……”

    拾芽芽重重揉了下眉心,開始淘米生火。

    房間裏,夜無垢準備給朝慕雲脫去外裳,讓他能睡舒服一點,手才放到襟口,就頓住,轉身擋住朝慕雲:“女人,出去。”

    少年人挑眉:“我是大夫。”

    夜無垢視線從頭到腳打量了她一遍:“你不是,出去。”

    少年人嘖了一聲:“脫個外裳而已,又看不到別的,這麽小氣。”

    夜無垢是真的很小氣,別說身上皮膚了,朝慕雲的臉,他都不想給人看。

    將人放到床上,脫了外裳,擰帕子擦過額角的汗,探了探額頭和呼吸,才又叫了人進來。

    少年人這一次坐在朝慕雲床前,仔仔細細捏了他的脈,又問了夜無垢幾個問題,方才移坐桌邊,指尖一下下點著桌麵,凝神思考。

    夜無垢倒了熱茶過來,放到她麵前——

    “抱歉,手滑。”

    茶盞還沒落在桌上,就險險滑摔,被少年迅速機警的接住。

    反應靈敏,身手也非常不錯。

    細看其動作姿態,有種特殊的靈巧英颯之美,果然不是少年,而是穿著少年衣服的姑娘。

    姑娘慢條斯理的放下茶盞,眼角睨過去:“夜幫主這不是手滑吧?”

    夜無垢看著她:“滇南鬼毒手,槐沒?”

    “不愧是鴟尾幫幫主,有點眼力。”

    槐沒懶洋洋端茶,淺啜。

    “我給你發過名帖,”夜無垢指了指床上人,“為他之事。”

    槐沒嗤了一聲:“用得著你?你以為你鍥而不舍的騷擾跟蹤,同我打幾架,我就給你這個麵子?什麽不打不相識的大豪情,大格局,嗬,男人的自大與天真。”

    夜無垢:……

    “廚房裏那小丫頭是我妹妹,丟了很多年,我好不容易才尋到,”槐沒眼簾微垂,聲音得暗,“我不知她都經曆了什麽,但猜的到,若不是床上那位病殃殃的大人,我此刻尋到她,她或許不是現在這個活潑健康的樣子。”

    夜無垢挑眉:“你跟蹤他?”

    槐沒翻了個白眼:“托你的福,隻是遠遠墜著,不敢太近。”

    進出行動,查案忙碌,身邊隨時都有人,朝慕雲自己都沒那麽上心,不覺得安全是個問題,這位幫主可不一樣,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連吃飯睡覺都要看著,他不在,幫裏行暗事的好手兄弟也得在,務必保護朝慕雲安全,看誰接近都像歹徒,她跟蹤的相當艱難。

    好在拾芽芽這邊鬆一點,官署除了案情本身,朝慕雲的來曆功績,沒什麽是不可以聊的。

    田村帶來的影響,她親眼見過,也見過拾芽芽對別人的警惕,對朝慕雲的依賴,女人不是傻子,小姑娘也是,若不是真心的關切,誠摯的付出,拾芽芽不可能對他如此信任。

    既得了別人的恩,就得還。

    她們族人恩怨分明,隻怕沒機會回報,從不會賴賬,好在朝慕雲的身體狀況,給了她這個機會。

    偏過頭,看到繃著唇角,不知道在想什麽的夜無垢,槐沒哼了一聲:“放心,我不會夾帶私貨,不就是泉山寒,包在我身上。”

    夜無垢:“你若膽敢不用心——”

    “放心,我還得看屍……”

    “看屍?”

    “呃,不提這個,”槐沒眼珠一轉,“你少廢話,好好看著他,我得先出去一趟,為配藥準備。”

    夜無垢知她故意轉移話題,但不重要,眼下重要的隻有朝慕雲的身體:“我的人,我自會看好。”

    槐沒嗤了一聲:“也就是仗著人沒醒,瞎得瑟吧?他若醒來,你當著他的麵說一個給我聽聽?”

    夜無垢:“你長這麽大,沒被人揍過?”

    “有啊,見過我的人都想揍我,”槐沒笑眯眯,摸著臂間遊走的小蛇,“要麽被我毒跑了,要麽被我毒死了。”

    夜無垢:……

    槐沒:“先說好,藥材炮製耗時耗力還耗錢,本身也很貴,我窮,銀子你出。”

    這個沒問題,夜無垢頜首,丟了枚玉佩過去:“我的場子,你皆可憑此物取銀。”

    槐沒接過,又拿起毛筆,刷刷刷在紙上寫字:“還有幾樣藥材比較罕見,需要特殊渠道,你去尋。”

    夜無垢同樣答應。

    槐沒寫完,吹吹墨跡:“朝大人最近身體損耗太重,幾近油盡燈枯,為免他醒來仍要不由自主思慮,我剛才給他紮了針,稍後也會用藥,穩其心神,固其體毒,他至少得睡個三五天,中間不要讓人驚擾,也不要強行喚醒,不要用大補之物,諸如參湯之類,就給他用我開的方子,隻食熬煮得宜,有厚厚米油的米粥——”

    將要點一一講完,她盯著夜無垢眼睛:“務必將他照顧好,若是這個坎都熬不過去,就沒有以後了。”

    槐沒是個性格颯爽的姑娘,做事幹脆利落,說完該說的,便轉身離開。

    她看到了廚房裏正在煮粥的小姑娘,水氣氤氳中,小姑娘的眼睛亮亮的,手腳麻利極了,看起來像個可管一方事的大人……

    她有很多話想跟小姑娘說,但是,不著急,餘歲綿長,她們有很多很多的時間。

    一轉眼,過去了三日。

    夜無垢守在朝慕雲院子裏,一步未曾遠離。

    紫色紗袍,金色麵具,他全然不怕他人窺探,也不怕身份暴露,湯藥粥食,淨麵擦身,全都親力親為,然而隨著時間的過去,氣氛也越來越低沉壓抑。

    槐沒一直沒有回來。

    雖她說過,朝慕雲三五日一定能醒,但若是一直不醒呢,若是出了意外呢?

    夜無垢心情不怎麽好。

    偏生漕幫還生亂,沐十過來報告最新消息的時候,他懶的再周旋,直接下了殺令,一路自江北走到京城,他本就做了充足準備,之前隻是玩心重,才慢條斯理不著急,現在,他沒心思和那群臭蟲捉迷藏。

    至於膽大包天,知他在這裏不會走,夜襲暗殺之人——

    那就都別活了,全、部、死!

    沐十看著自家幫主一天一天,眼神越來越冷,話音越來越漫不經心,笑唇勾的越來越大,下意識開始想拜諸天神佛,趕緊保佑小朝大人好起來吧,不然這京城怕是要天翻地覆,出大事了!

    這三天來,不隻一次,主簿李淮過來傳話,說有人相請。

    夜無垢一次都沒去。

    大理寺卿又如何,皇上又如何,朝局政權,跟他一個江湖人有什麽關係,病秧子不活,這天下也跟著毀滅吧!

    裏裏外外,唯有一個識眼色的,便是厚九泓。

    終於見到了一直崇拜的幫主,厚九泓心願得償,一個病秧子,一個鴟尾幫,都是他想要維護的,別人想來騷擾,沒門!李淮的麵子,他也就給了兩回,之後再來,全部趕出去,沒見到院子是個什麽情況麽,病人宜靜,不許吵!

    他帶著兄弟們,和鴟尾幫的人一起,把院子圍得滴水不漏,就差大聲衝夜無垢喊話說你放心,這裏有我們呢,保準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您盡管照顧大人,幹什麽都應該的!擦身換衣,拍抱喂藥,我們外頭這些人哪裏配,就得您親自來!誰敢說一個不字,看老子不削他!

    反正這回立了功,他得了官府嘉獎,混一點不怕什麽,大不了這嘉獎不要了!

    他還分出心神照顧小姑娘拾芽芽,時不時盯著她吃點東西……

    “你這幾日怎麽回事,怎麽老是晃神,當心刀割了手!”

    “啊抱歉……”又一次,拾芽芽被厚九泓搶了廚刀,愧疚的紅了臉,“我好像……想起點什麽東西,大人說我丟了些記憶,但我此前一直不知道,現在好像……”

    厚九泓瞪眼:“那也不能這樣渾渾噩噩的!你這個病跟別人不同,得聽大人的,不能胡思亂想,先等大人醒來,知道麽?”

    “嗯我記住了……”

    拾芽芽大眼睛裏蓄起水霧,擔心的看向主院廂房,就算想起了一些東西,知道自己曾經有過哥哥或姐姐,她還是最擔心最依戀大人,大人到底什麽時候才能醒……

    至於華開濟,隻長了年紀沒長脾性,本身就是一個人來瘋的熊孩子,隻對打架有超乎一般的熱情,隻要厚九泓的兄弟和鴟尾幫的人陪他過手,他就可以心無旁騖在呆在小院,什麽,你說外邊的人尋他幫忙?請他帶話?對不住,聽不見!

    主簿李淮急得團團轉,大理寺客人來了一批又一批……

    似乎全世界,都在等朝慕雲醒來。

    夤夜靜寂,連梆子聲都敲的敷衍。

    夜無垢坐在床邊,指尖輕輕放在朝慕雲頰側,替他拂去鬢邊發絲。

    第一次看到朝慕雲,他就發現,這個人很愛幹淨,衣服總是理的一絲不苟,頭發卻似乎總是梳的不好,時常有一縷滑過鬢邊,調皮的落下來。

    不聽話的人……果然連頭發都不聽話。

    指下皮膚溫軟蒼白,是比普通人更淺的白皙,連夏夜的熱,都沒能讓他暖上幾分。

    心尖微顫,反應過來時,是難以言說的酸澀難受。

    夜無垢摸著朝慕雲發絲,傾身過去,在唇邊猶豫很久,最後還是微微往上,輕輕吻上這人眉心。

    事到如今,他已很難拒絕心中野望,一時有種莫名的摧毀欲,想要拉這個病秧子共沉淪,想讓對方看看他是個怎樣的壞人,想讓他怕他,不得不從了他;一時又覺得不應該這樣,小朝大人這樣的人,合該被他捧在心尖尖上,怎麽寵都不為過,他要哄他說好聽的話,同他做快活的事……

    可小朝大人不是一般人,怎會因為幾句嚇,幾句哄,就被他誆到手?

    不能衝動,想要得償所願,需得徐徐圖之。

    剛這麽想一點,又有些不服氣,憑什麽,憑什麽就他一個人在情海裏沉淪苦挨,這個人卻一點都不知道?太壞了,小朝大人一直都這麽壞,要罰……

    唇移往下,再壓抑不住心中蠢蠢欲動。

    朝慕雲卻睫羽微顫,醒了過來。

    “砰——”

    夜無垢騰的後仰,一時不察,後腦狠狠撞上櫃子,疼的一激靈。

    巨大聲響加速了朝慕雲的清醒:“夜……無垢?”

    醒來感覺還好,精力充沛,胸口也不悶,頗有些神清氣爽,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多躺了幾日,身上力氣有些不足。

    房間裏掌著燈,他很快看清楚眼下境況,夜無垢手下意識捂向後腦,雖然仍戴著麵具,看不到更多扭曲的表情,但緊抿的唇線,迎著燭光非常清楚的,眼底因為過於疼痛激發的生理性水霧——

    “大晚上的,你在我房間練鐵頭功?”

    練的好像還不怎麽好的樣子……

    拆家的狗子都比他機靈,至少不會撞到頭。

    他隻是睜開眼睛醒來,至於受這麽大驚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