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你不對勁
作者:鳳九幽      更新:2022-07-12 15:19      字數:3756
  第14章 你不對勁

    “我如何知曉的,大人不是都知道?”

    朝慕雲的話,讓鞏直停了滑過卷宗的指尖:“哦?”

    “厚、九、泓,”朝慕雲直接點明,“大人前先提調,應已問了出來,我二人曾私去案發現場。”

    鞏直唇角微勾,話音慢條斯理:“一個匪首,你怎知,他會對本官言無不盡?”

    厚九泓:“我被皂吏請離房間時,院中路滑,我低頭仔細看路,便也看到了前方皂吏的鞋,鞋底幫側皆沾有杏花花瓣,顏色算得幹淨新鮮,但因力量太足,花瓣已碾落成泥,說明他在一個有杏花的地方停駐很久,久久未挪——而這寺中,除遠在東麵的後山山穀,唯有我暫住院中,有一株杏花。”

    “他的確是應大人命令,過去提調我的,但在出聲敲門之前,他在院中靜待很久,是想知道剛剛回來得厚九泓有沒有對我說什麽,說了多少吧?”

    “可惜大人想岔了,厚九泓雖現與我同住一院,我二人卻並非關係莫逆,他心中有自己成算,也未必會對我言無不盡。”

    鞏直似笑非笑:“他未曾對你說,你卻已猜到——你對本官斷案手段,倒是信心十足。”

    朝慕雲斂眉。

    倒也不是對鞏直能力有多信心,但鞏直派了人監視是事實,如果確定厚九泓對他仔細說了見官經過,比如被套了話,他們去過現場的事已被揭穿——那這次他來麵見,鞏直就不會是這個問法了。

    鞏直:“你膽子很大。”

    朝慕雲端肅:“我願襄助破案,洗我之冤。”

    鞏直唇角弧度意味深長:“洗你,還是你嫡兄朝浩廣?”

    看來大理寺已經知道了,此事存疑。

    朝慕雲早就想到,高氏這個混淆視線的法子並不嚴謹,涉及命案,官府對各種細節都要查實,有疑點,還是會提調朝浩廣問話,但高氏要的,是他不敢反口,最後朝浩廣無罪,平安歸家。

    “同在京城居住,我與冷姑娘僅有一麵之緣,嫡兄倒是見過幾次,說過話,嫡兄性格跳脫外放,過於活潑,常沾惹是非,案發之夜我二人皆記憶不清,確有當問之處,大人若疑,調他問話便是。”

    但大抵,不會有預期中的結果。

    “你與朝浩廣關係不好。”

    “非我之願。”

    “你不想他好,半夜來殺人?他對冷春嬌有意,你呢,是否也對她有蒹葭之思?”

    “並無,冷春嬌於我而言,隻是個陌生人。”

    “本官派皂吏去你家別院傳話時,院門很久才打開,更是很久,才見到你嫡母高氏,”鞏直目光犀利,“因何這般怠慢,可是在串供?”

    朝慕雲微抬眼,視線不躲不避:“我未曾殺人,何來串供一說?”

    鞏直收回目光,低頭看手中翻出的卷宗文書:“你身體不好。”

    朝慕雲:“是。”

    “朝家在京城也不是沒有名姓,庶出行三公子膽小懶惰,不愛出門,很多人都知道,可並未說過大病纏身——”鞏直似隨意聊到了此事,“你的病,是新近染的?”

    朝慕雲垂眸:“正是案發那晚,許是雨夜多愁,心魂牽絆。”

    “為何右手總是握著一枚銅板?”鞏直看他的手,“喜歡錢?”

    這位上官對他似乎特別感興趣……可惜對方戴了麵巾,臉能看到,細微表情變化卻難看清。

    朝慕雲眉梢微抬:“見上官不準攜兵刃,也不允帶銅板?”

    “本官見你轉動過此物,”鞏直晃了晃手中記錄消息的宣紙,仿佛心神全係於命案,係於嫌疑人,“可能將它交給本官看看?”

    “當然。”朝慕雲幹脆地把銅板遞給他。

    於他而言,有用的是常年破案的思維邏輯,腦子裏的知識,熟練運用的技術,而不是道具本身,這枚銅錢隻是銅錢而已,隨便別人驗看。

    鞏直將銅板撚在指間,又透燭光看了看,未有任何發現,很快把銅板還了回來。

    “你可知堂官麵前,偽供禍亂,試圖混淆官府視線,阻礙案件偵破——是何罪責?”

    朝慕雲眼睫微斂,重新將銅板攥在掌心:“我以為方才表現,已經能讓大人看出——我有用。”

    鞏直唇邊笑紋意味深長:“那這點可不夠。”

    朝慕雲抬眸:“因一時不慎,引來的所有不良後果,我願一應承擔,但盡我所能襄助破案,亦是我所願,還望大人考慮。”

    “哦,”鞏直話音疏淡,“看來是有懷疑的人了?”

    “不確定,但本案凶手的作案計劃,一定很巧妙——”

    朝慕雲墨色眸底映著鞏直倒影:“本案死者死亡時間,非是醜時,而是寅時,那日大人殿前假示,是想觀察嫌疑人,對吧?”

    鞏直挑眉:“你們不是偷看了屍檢格目?還來問本官?”

    朝慕雲:“這個時間,薛談和樊正達可以互相驗證,薛談起夜,踢到了恭桶,樊正達被吵醒,還聽到了滴漏聲響,確定時間正是寅時,但他們的院子似乎離死者院子很遠;奇永年言自己夜醒,聽到了奇怪的風聲,可他的院子朝向剛好背風,是西麵客院最安靜的;武僧嘉善,言夜間巡邏一切正常,換班值守也未曾發現異樣?”

    鞏直看著他,淡笑不語。

    朝慕雲:“命案發生,各處都需偵查整理,相關人口供不可能一次性問完,昨夜大人雖服藥沉睡,睡前應該也交代了問話任務?這些細節,應該也了解的不少了?”

    “你倒是會算計本官。”

    “大人不說也沒關係。”

    “不說,你也會知道?”

    “大人英睿。”

    “告訴你也無妨,”鞏直似乎被‘算計’到了,“嘉善有不在場證明,寅時正,他換崗夜巡,正逢值夜班的小沙彌拉肚子,略耽誤了一刻,這個時間有第三人為證,不可能出現串供撒謊行為。反倒是拾芽芽,對寺裏情況熟悉,暫住香客不知如何避開守衛,她卻心中明透,她言在自己房間睡了一夜,但無人證,難以確定。”

    朝慕雲斂眉。

    這裏有個問題,朝浩廣是什麽時候上的山,從哪條路來的,為什麽這麽多守衛愣是沒發現,當時沒有任何異樣,在事後,卻有人指正朝家公子來過?就薛談提供的信息,大概是有人看到了朝浩廣人影,記住了衣服特點,卻並沒有看清楚臉,遂他來頂鍋,薛談才隻是愣了一下,沒有不接受。

    “……有人說了謊,甚至在當晚鋪了路,有人在故意混淆視聽,不想惹麻煩,找出這個時間點的漏洞,結合動機,破案便不難。”

    桌上新茶熱氣氤氳,模糊了人的視線,他墨黑眸底顯的有些朦朧,不甚清晰的眉梢眼角映著淺淡唇色,有種難以言說的破碎感,連修長手指都顯得過分細弱,經不起人一握。

    他很不舒服。

    可即便病體難撐,他坐姿仍然端正,脊正腰直,目潤神清,未有半點狼狽之相,如雨中翠竹,縱使疾風驟雨,也絕不彎折。

    鞏直停頓片刻,拿起桌邊卷宗翻看:“黃氏自小掐尖要強,脾性不佳,閨閣中與手帕交多有齟齬,如今各自成家生子,小宴遇到也常有口角;待下人更多的是以威壓,而非體恤,家中下人多有怨言;與丈夫關係並不親密,需要與後宅侍妾勾心鬥角;她年紀見長,顏色漸失,為奪夫君寵愛或尊重,需得做很多事,襄助丈夫,保護自身地位,才能為親子拚殺出一條路……她身邊環境看似普通,實則殺機不算少,為何她死在這裏,而非別處?什麽人會那麽迫切,想馬上殺死她?”

    話音落處,窗外有清亮脆響,好似風拂屋簷,吵醒了銅鈴。

    朝慕雲拉回思緒:“凡有凶案,偵查方向太多,不知如何取舍時,可觀目的。凶手的殺人動作裏,藏著目的,而目的裏,藏著動機,黃氏母女招提寺一行,必然觸發了凶手不希望發生的事,這件事,是什麽?王氏母女為何觸發了這件事?她們此來,最大的煩惱和最想做成的事,是什麽?”

    鞏直微眯眼,修長指尖落在卷宗上的兩個字:“相看。”

    他若有所思:“黃氏著急促成這件事,因名聲對她及兒子已經很不利,不能再拖下去,冷春嬌不願意,沒看上樊正達,母女二人本就有矛盾爭吵,冷春嬌逼急了,對母親會不會有殺機?”

    朝慕雲卻搖了搖頭:“不像。母女吵架,黃氏多有責罵時,冷春嬌並未回嘴,她還把屋裏的糯甜點心全部送給黃氏吃——明明她才是喜食甜的那個。”

    冷春嬌是有孝心的,雖與母親有矛盾,待家人的心意卻是誠懇的,自己最喜歡的東西給母親,是期待對方嚐一口,有一句肯定的話,繼而也肯定她,若是有殺機要下毒,為什麽要送自己喜歡的東西,送母親喜好的口味不是更好?

    “可悲。”

    鞏直唇角弧度略略勾出諷意:“家人把她當成工具,就差論斤兩賣了,她還如此,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朝慕雲垂眸:“人之情感,本就複雜,難以理清。”

    鞏直抬眉:“你理解她?”

    “談不上,”朝慕雲為搖頭,“未有同樣經曆,不能感同身受,但我想,她對家人有恨,也有難以割舍的愛吧。”

    鞏直嗤笑一聲:“嗬,愛。”

    朝慕雲抬眉,看向鞏直的眼睛,這雙眼睛沉邃如星海,仿佛藏著千山萬水,不欲與外人道,眼皮紋路繃得很緊,緊的都有些僵硬,想把整個人埋了起來,不給任何人看。

    “啟稟大人,有新案件卷宗到!”

    門口有皂吏拿來一疊宣紙,鞏直接過,迅速翻看,下令:“擴大現場勘察範圍,除院子外,山側也要看,排查更為細致人物關係,本官要知道他們在寺廟外的來往,各路口安排人守著,禁止無關人員通行,不可走漏消息,引東麵香客恐慌!”

    有條不紊,不怒而威,是普通人身上很難有的震懾之感,這便是官威。

    迅速處理完,鞏直看朝慕雲:“巧舌如簧,聰慧有佳,朝三公子,你最好真的與本案無關,否則大理寺牢房等著你,你跑不了。”

    朝慕雲疏淡拱手:“大人說的是。”

    鞏直:“說了這麽久,這也分析那也分析,看起來極有道理,接下來的確切方向呢?你可有?”

    “金子。”

    朝慕雲相當幹脆,眸底墨色鋪開:“案發突然,大理寺反應迅速,每個嫌疑人路線皆可查,凶手拿了金子,能藏匿的地方有限,大人可加大力度排查,這筆錢在誰那裏,誰必然脫不開幹係。”

    ……

    朝慕雲走後,大殿安靜無聲,玉骨扇玲瓏風雅,迅速掀下大理寺少卿麵上覆巾——

    “可憋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