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問我就對了
作者:鳳九幽      更新:2022-07-12 15:19      字數:3272
  第13章 問我就對了

    “朝公子,這邊請——”

    朝慕雲出門時,天色陰晴不定,風很大,有雲層漫卷,時聚時散,飄的很快,抬頭時是一個樣子,眨眼間就變了形狀,變了方向。

    空氣中有濕潤泥土的腥氣,春日的雨,恐還未完。

    出院門,轉青石小徑,視野寬闊,風陡然磅礴,朝慕雲攏了攏衣襟,抬頭看到遠處白色八角高塔邊上,有風箏翩然。

    那是大殿往東,招提寺目前最閑適最放鬆的區域。

    寺廟西麵因發生命案被大理寺接管督查,中軸線是僧人們工作生活的地方,因已排除嫌疑,基本放開,最東麵,是接待香客們的地方,有大人,有孩童,並不知寺中意外,氣氛輕鬆隨意,風箏應春來,生機勃勃。

    可見並不是所有人,都覺得凜寒侵衣。

    朝慕雲手攏在袖裏,垂眸看路。

    還是那間偏殿,還是那個位置,八折屏風已經挪走,除殿深處,無有燭盞添置,麵前一切清晰可見。

    大理寺少卿鞏直正位就座,肩闊脊正,眉英目深,眼角有細微紋路,眸底有一片深潭,隻看坐姿和精神頭,就知他病已大好,連隔風屏風都不用了,可能擔心病情反複,他覆了麵巾,是微薄的素淺紗,束的不緊,略透,能讓人看到他的臉,不至於認錯,又不太真切。

    “在下朝慕雲,見過大人。”朝慕雲躬身行禮。

    鞏直略抬手:“病雖愈,咳未停,朝公子應當不介意?”

    此話言指,臉上麵巾。

    擔心口沫飛濺,影響不佳?

    朝慕雲垂目:“不敢。”

    “坐。”

    鞏直指了指右側下首的位置,大概個子夠高,他的手指很長,又因瘦,有一種特殊的,兵器般的鋒銳淩厲感。

    朝慕雲斂袍坐下:“謝大人。”

    鞏直視線滑過桌上文書,開口就是嚇人的話:“你可知,現有口供,對你很不利?”

    他停頓了一下,但朝慕雲知道,他接下來還有話——

    “前夜,你到過案發現場。”

    果然。

    朝慕雲對上鞏直眼睛,不避不躲:“當晚我一夜昏沉,不知身在何處,做了什麽,家人說,我飲醉了。”

    鞏直未質疑或反問他的話,目光微低,從頭到腳看了他一遍:“你身上衣服,偏大了些。”

    朝慕雲視線往下,看到身上纏了近小兩圈的腰帶,怎麽能不大?

    這是嫡兄朝浩廣的衣服,案發那晚他上山,穿的便是同樣顏色,同樣質地的衣服,但並不是這套,高氏精明,逼哄他過來替罪,當然要顧著些細節,在倉房裏尋了好久,才尋到這套顏色質地相仿,朝浩廣許多年前做好穿過,現在不要的衣服,讓他換上。

    連頂罪這樣的大事,她都舍不得剝下兒子身上穿的那套衣服給他,因為料子貴,他不配。

    但不管是不是去過現場的那一套,這種混淆視線的方法都很拙劣,有經驗的人一眼就能看透,座上這位,是瞧出來了。

    朝慕雲想了想,道:“衣物都是家中下人準備,未察覺時,已穿著這套上山。”

    似乎他太平靜,太坦蕩,難以主動壓製,鞏直換了個方向:“有人指證凶手是你,你呢,可對本案有何看法?”

    朝慕雲更加坦蕩:“有。”

    鞏直指尖輕叩桌麵:“講。”

    破案,朝慕雲一向認真:“本案死者兩人,一毒殺身亡,一利器致死,同一時間地點,不同行凶工具,手法雖不複雜,但並不符合一般行為邏輯。”

    鞏直思忖:“你認為,有兩個凶手的可能性?”

    “就犯罪目的和結果導向看,目前亦無此類明顯征兆,”朝慕雲道,“我個人傾向於,凶手行凶時發生了意外,母女二人有一個並不是原有目標。”

    鞏直:“遂,二者死亡順序很重要。”

    朝慕雲頜首:“觀死者屍體位置,黃氏中毒,死於屋中坐椅,仰靠姿,姿態說不上安詳,卻未有太多掙紮,未摔跌下椅子,我猜她所中之毒,前期可能並不痛苦,有一定的麻痹作用,到後期劇毒發作時,死亡過程很快,她應該來不及或已無力氣掙紮,而她的女兒冷春嬌,死在院中天井,左胸中匕首,倒在血泊之中,頭手方向,對著院門——”

    鞏直聽懂了他在說什麽:“黃氏中毒,死亡過程安靜,沒有聲響,冷春嬌跑到院中,才被匕首殺死,你言下之意,黃氏先死,冷春嬌目睹母親屍體,驚懼害怕,跑到院中,被人殺害——她便是本案中的意外。凶手原本沒想殺她,是她突然出現,凶手不想暴露,才出了手。”

    朝慕雲頜首:“就現場痕跡,這個可能性最大。”

    鞏直揚眉:“但這裏有一個問題——”

    “聲音。”

    朝慕雲微頜首,知道對方在說什麽:“黃氏之死可能也沒那麽安靜,當夜有雨,雨聲掩蓋,才不為人察覺,冷春嬌可能聽到了,過來察看,也可能隻是夜半下雨,關心母親,過來查看,倘若她果真因撞破真相而死,為什麽沒有呼叫喊人?會不會嘴被捂——”

    “並無,”鞏直搖頭,修長手指滑過桌上文書,“仵作屍檢格目有錄,死者冷春嬌口鼻完好,無有被大力摁擦掙紮導致的細小傷痕,現場也並無打鬥推搡痕跡,看來你之推測,並不準確。”

    朝慕雲眸底墨色沉靜:“若是聲音被掩住了呢?當晚雨落,寅時前後有春雷,夜醒之人都知道。”

    鞏直看著他:“哦?這麽巧?”

    朝慕雲又道:“人在受到驚嚇時,並不都隻一種反應,也或許冷春嬌根本沒有喊,或者說,她知道喊也沒用,反倒會引來殺機,見到母親屍身時,她捂住了自己的嘴,悄悄往外跑,心想隻要能跑出去,總有一線生機——”

    鞏直:“你的意思是,冷春嬌看到了凶手。”

    朝慕雲抬眉:“她當然看到了凶手,否則怎會被殺死在院中?”

    “本官之意,冷春嬌看到了凶手殺害黃氏的過程,”鞏直眉目平直,連解釋麵色都很肅正,“你方才言道,黃氏死在椅子上,未跌摔到地下,所中之毒前期帶有麻痹效果,使其不察,那毒物發作,必然有一個等待過程,這段時間,凶手就一直在現場等著,看著她死,甚至在她死後,凶手也不急著走,而是繼續在房間內停留,直到冷春嬌過來,看到母親屍體,發現他——他在做什麽?生怕人殺的太容易,別人瞧不見?”

    朝慕雲:“大人忘了?本案中,死者還有金子遺失。”

    鞏直看著他,唇角似勾非勾,沒太多表情,似鼓勵他往下說。

    朝慕雲便道:“廡廊至院中無有打鬥痕跡,黃氏房間裏也沒有,她死在椅子上,手邊有盅茶,毒從口入最為輕易,她這晚應有客人,且二人閑談,坐了很久。凶手要毒殺於她,前期定虛與委蛇,伺機下毒,並靜待毒發,黃氏死後,凶手處理了自己那杯水,同時將黃氏茶盞中剩餘毒水潑到院中,隨雨水衝走,了無痕跡,又為這個空了的茶盞續上半杯茶水,看起來就像黃氏獨自飲茶,之後——自然是找金子了。”

    “黃氏至招提寺相看佳婿,為何攜帶重金,至今仍無線索,但很明顯,凶手是知道的,可能殺人就是為了謀這筆財,也可能因其它目的殺人,但既然知道了金子的存在,何不順手帶走?”

    “重金之物,黃氏不可能隨意擺放,凶手想要,自然是需要找一找的……”

    如此,他把殺人過程,用自己猜測還原了一遍。

    凶手和黃氏必是熟人,這個‘熟’可能不是日常生活中常見,而是某個特定場合,需要避開人說些事,遂才有了夤夜私見。二人有約,黃氏留門,凶手憑自己本事到她院門前,然後入內飲茶,談事,黃氏不知此時凶手已生殺機,且趁她不注意時在茶裏下了毒,察覺中毒時已無力回天——她以為自己在說正事,對方卻在虛與委蛇,隻等這一刻。

    凶手不但要殺黃氏的人,還要順手帶走她的財,因不知金子在何處,得找一找,黃氏活著時他要演戲,沒時間,黃氏死後他有了機會,也順利找到了金子,但是很不巧,被過來找母親的冷春嬌看到了。

    冷春嬌識得凶手,看到母親屍體,以及凶手動作,立即明白對方在幹什麽,努力控製住自己不發出聲音,試圖往外跑,和凶手距離太近,隻有跑出大門,才有機會獲救,然而她腳步再輕,還是漏了行蹤,被凶手發現,用匕首殺於院中。

    安靜片刻,朝慕雲提醒:“大人可命人仔細搜檢死者院中排水溝附近,春日草色新生,青綠可愛,若有不尋常的蔫痕,許就是未衝幹淨的毒茶殘留所致。”

    “精彩。”

    鞏直緩緩撫掌,目光精銳:“你可知,你方才所言一切,暴露了自己?”

    朝慕雲抬眸:“大人此言何意?”

    “大理寺案卷文書,仵作驗屍格目,案發現場痕跡信息,死者的死亡狀態,因何你了如指掌?”鞏直眉目俱厲,“若非凶手,怎能析案如此流暢,嚴絲合縫,公堂之上,你還敢不招!”

    朝慕雲卻並未嚇到,臉色丁點未變,直直對上鞏直眼神,不躲不避,慢慢的,唇角勾出不可察的弧度——

    “我如何知曉的,大人不是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