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作者:咪咪蝦條      更新:2022-07-10 16:04      字數:4926
  再回首時,夏青的眸中透著一層濃鬱的哀傷,上了馬車,隻有她一個人,她也沒說什麽,隻是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下,隨後側過頭,透過身後的窗,始終安靜地望著那個曾經被她認為是家的地方。

  衙役們都聚在門口,像是為她送行,劉嬸更是哭得紅腫了眼,展昭和趙祏並沒有上車,而是騎上了馬走在隊伍最前端,緊隨在馬車旁的隻有青衣。

  待馬車前行,禦史府很快地往後移去,回過頭時,夏青輕輕揚起了唇角,眉眼也彎了彎,因為她看到了,路旁的一棵大樹上,一雙明亮深邃如貓兒般的眼睛在默默地注視著她,他還是來了,隻是以他的方式在為她送行,她有一種感覺,也許來年再見到他時,他又會留在她的身邊,一會兒竄上房梁、一會兒跳上窗台,然後趁她低頭時,很難得的露出了本該屬於他這個年齡的笑容,最後身影消失在一片夕陽之中,在她看不見他的地方偷偷看她。

  夏青的目光越過幾百人的身影,向前眺望,她看不見走在隊伍最前端的兩人,但是她知道,就算他們不在她身旁,也一定會在不遠的地方看著她,被那樣三個風華絕代的男子愛著寵著,夏青突然覺得自己很幸福,她問自己,夏青,你選擇不嫁給他們,是不是有一點後悔了呢?

  將手指放在嘴裏輕咬著,夏青再度把頭探了出來:“青衣。”

  “大人,何事?”青衣騎著馬垂頭問。

  “你覺得我這個人怎麽樣?”

  “要聽實話還是假話?”

  “廢話!當然是實話!”

  青衣苦大仇深的說:“從來沒給過我好臉色看,身為女人,你太凶了。”

  夏青伸手在他腿上使勁掐了一把:“誰問你了,我是問我對你家侯爺怎麽樣?”

  來不及抱怨自己的存在感,青衣對上她灼灼的目光,立即乖覺的說:“總的來說還不錯,就是嘴毒了點、心狠了點、馬屁拍得響了點……

  ……

  “真的,真的有那麽糟麽?”

  “夏姑娘,侯爺是隻笑麵狐,他披著荒誕無稽的外衫,但將那件衣衫撕了,其實骨子裏像個刺蝟,可拔了刺,一刀就可以讓他斃命,請姑娘待他好一些。”青衣收了笑,輕輕說道。

  這是什麽比喻嘛,夏青翻了個白眼,還是輕輕歎了口氣,點點頭

  而後又笑眯眯的問:“青衣,你覺得我對你怎麽樣呢?”

  “實話假話?”他給出選項。

  “呃,你還是說假話好了。”

  “大人和藹可親,體貼入微,是天底下最良善的人。”

  夏青滿意的坐回了原位。

  就這樣,安寧侯與展昭帶領朝廷的五百兵馬押著一長溜拖著銀子、布匹、茶葉的馬車從京師出發一路向西北而去,混在隊伍中間的,還有耷拉著腦袋,一身草綠官服的夏青和做為此次向導的花子瀟,因著蘇羽未能同行,至少得有半年的時間看不到那個傾絕天下的男子,所以他的心裏很不痛快,他生氣,一路也不願說話。

  一路顛簸,也許是震得有些頭暈,也可能是當真累了,夏青歪在車內迷迷糊糊睡了,睡得頭好幾次撞上車廂,忽然,她的頭枕上了一個柔軟的肩頭,淡淡的藥香撲鼻而來,是誰?耳邊,聽見有人慵懶的啟口:“逃得了一時,避不了一世,你終究需要做出個選擇,沒有人能同時走在兩條路上,這個道理,你我都懂。”

  沒有人能夠同時走在兩條路上,她當然懂,可是人心有時候就是一個矛盾的東西,明明心裏那麽明白,然而一旦走到分岔路口難以抉擇時,仍是會貪婪地想,是否可以兩邊都選,不用掙紮?

  可是她困得厲害,實在不想再睜開眼,也不想說什麽,隻想就這麽沉沉的睡下去,那一刻,紅霞灑落在身上,將兩人的臉龐都打作了微紅。

  唉!愛,不得,舍,不得,我要拿你怎麽辦?

  最後她聽到那個肩膀在她耳邊輕輕歎息了一聲,便不動了。

  一路風餐路宿,十五日之後,隊伍到達了陝西境內,這幾日夏青偶爾也會出去騎一會兒馬,與展昭和趙祏邊賞風景邊閑聊,也彼此很有默契的誰都沒有提那日在馬車裏說的那一番話,畢竟現在他們都是大宋朝廷派去遼國的使臣,是去送歲銀的,不是來談情說愛的。

  此刻,夏青正靠在車廂裏,掀開一邊的簾兒看外麵的景色,愈往北走,愈加荒涼,官道上幾乎看不到一個行人,隻有一座比一座高的山聳立在眼前。

  山裏,不會有強盜吧?

  這還真的是個問題,雖說裝銀子的車偽裝得很好,可那些山賊的眼睛是雪亮的,會不會把他們殺個片甲不留。

  若是能有一身武功多好,不說能保護別人,就保護她自己就行了,還有,蘇羽她也可以保護,展昭?也應該要保護,趙狐狸?不管他,禍害留千年,他怎麽也死不了的……

  她幹脆閉上眼睛開始想象自己練成了絕世武功,白衣白裙,衣袂飄飄,在翠綠的山林裏飛來飛去,下麵圍著展昭、蘇羽、趙祏、青衣、花子瀟還有皇上,都仰著腦袋流著口水望著她——

  咦,口水?臉上怎麽會這麽涼?

  夏青伸手往臉上一摸,睜開眼睛,發現是雨水飄落到了臉上,外麵的天已經陰沉了下來,涼風正夾著細雨撲麵而來。

  這山裏的天氣就是這麽討厭,剛才明明還太陽高照的,這會兒就風雨交加,好好的一會兒下雨,一會兒出太陽,一會兒出著太陽下雨。

  隻是,好像,這雨越來越大了。

  傍晚時分,大夥兒隻得在一處叫龍門鎮的客棧內歇了下來,這是一個邊境城鎮,許多大宋、大遼和其他民族的人都在此經商,因而鎮雖小,卻是熱鬧非凡,再往前走,便是一望無邊的大漠了,大漠的對麵就是大遼和黨項的土地,他們的隊伍要在此處做好人與馬的補給,才能正式進入大漠。

  當一隊人馬依次走入龍門客棧大院時天已漆黑,客棧在夜色之下顯得格外破舊,用籬笆糊成的牆,在風沙中顫巍巍的樹立著,風吹過木板門發出如鬼哭一般的嗚嗚聲。

  她聽到展昭在叫大家找個寬敞幹淨的地方放好箱子避雨,夏青硬著頭皮跳下馬車,站在屋簷下打量著客棧,第一感覺就是——黑店。

  搗搗身邊站著的趙祏道:“我覺得這個店不安全。”

  趙祏笑著看她膽小的樣子:“天色已晚,這地方裏有塊瓦遮頭就不錯了,至於安全不安全……”瞟她一眼,自信的說:“有本侯在,又有何懼。”說完,他率先走進客棧。

  遠處展昭在向她招手,夏青想了想,也對,即使是黑店,要劫財,有五百將士,要劫色,有展昭和趙祏在,怎麽也輪不上已經用茶粉掩麵的她。

  安下心來走進去,可當她跨進門口後,忽然想到,等下,這些人裏麵隻有她是貨真價實的女人啊,如果要劫色……??

  想到這,夏青忍不住打了個寒磣,就在這時,身後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客官,住店還是打尖啊。”

  夏青回過頭去,赫然看見一個長得和僵屍一樣的老翁,“啊——!鬼啊!!!”

  “你才是鬼,你們全都是鬼。”老翁很憤怒的指著夏青罵,“你能不能不要見我一次就咒我一次鬼。”

  夏青扶了扶嚇歪了的官帽,皺著眉頭湊上前去細看,突然指著他說道:“你你你,不是銀月樓那個看門的老鬼麽?怎麽一年不見,你又在這裏開黑店了?”

  老翁捏著胡子,“沒錯,銀月樓被你們這些人給封了後,京城混不下去,我隻能回老家,正好這家店的主人不做了,我便接了下來。”

  趙祏淡定的從懷裏掏出一片金葉子,丟過去,“即是舊相識,便行個方便。”

  老翁接過金葉子,臉上皺巴巴的老皮開的如花一樣燦爛,語氣又變得和妓院裏的老鴇一樣,忙上前給趙祏撣著身上的灰塵:“客官,你要什麽隻管吩咐,老朽什麽都依你!”

  趙祏不著痕跡的躲開他蒼老的手,笑得雲淡風輕:“老伯,給我們幾間客房,一些吃食和水。”

  “好好,客官隨老朽來。”老翁拄著拐杖一瘸一拐的領著一行人上樓,打開房門道:“客官看看,這房間可滿意?”

  “湊合吧。”趙祏稍微瞟了眼房間,房間裏隻有一個桌子和床,簡單的一目了然:“將吃的端上來吧。”

  “好,客官好生休息吧。”

  “等等。”趙祏轉身問:“今天除了我們,可還有人投宿?”

  老翁木訥的搖頭:“沒有了。”

  趙祏點頭,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夏青扯著展昭,看著趙祏,激動的嚷嚷:“黑店吧黑店吧,肯定是黑店,你們看,他明明在京城,怎麽又會出現在這裏,正好我們還投宿到這個店,哪裏會有這麽巧的事,分明就是他一路跟著我們,而且這麽大的一個客棧怎麽可能就一個行動不便的老頭看店?”

  “我剛才路過馬圈的時候明明看見了新鮮的馬糞,還有剛才上樓的時候明顯感覺到了陣陣陰風和冷冷的殺氣啊!就好像在暗處有無數隻眼睛在盯著瞅著,再說,他曾經在銀月樓看門,銀月樓是什麽地方,那是個殺手聚集地,說不定這四周就埋伏著銀月樓的殺手,若不然今晚他就會給我們下毒氣,讓我們上演一場人鬼大戰,好將我們一網打盡啊!啊啊啊!好可怕!”

  趙祏噗一笑:“你很怕麽?”

  夏青惡狠狠的說:“廢話,我可不想再見到那個白衣女鬼在我麵前掉鼻子掉眼珠啊,不如,我們現在就跑吧。”

  “在出發前,你不是已經采了槐樹的葉子做成了解藥,帶在身上了麽?又何懼呢?”展昭歪過頭問。

  “哎呀,總之有備無患嘛。”夏青急得跺腳。

  “哎,十幾日都沒在床上睡過,好困,夏大人,本侯要休息了,你若願意與本侯同居一室,本侯也不趕你。”趙祏筆直走到床邊,往上一躺,很明確的表示,要跑你跑,我睡了。

  夏青衝過去,拎起他的衣領使勁搖晃:“啊啊啊!你怎麽可以這樣,置幾百人的性命於不顧,這麽危險的時候你怎麽可以睡覺?”

  呼呼——呼呼——手上的人居然發出舒適的打鼾聲。

  夏青握拳,顫抖!顫抖!回頭問向展昭:“我可不可以揍醒他。”

  “若接下來還想有好日子過,就不可以打他。”展昭一臉認真的握住她顫抖的拳頭,隨即笑道:“有我呢,你睡,我守著你。”

  還是昭昭懂事啊,過日子靠的還是這種人才踏實,夏青心中的那杆秤很快就傾斜了。

  夏青挑眉看他:“哈,靠你啦,隻許保護我一個人。”

  “靠我吧。”展昭使勁的拍拍胸膛。

  “啊,那我困了。”夏青眯著眼,夢遊一般扯著展昭直直跑回另外一個房間,上床,睡覺!

  夜漸漸深沉。

  夏青突然在黑暗裏睜開了眼睛,左手悄悄摸向腰間的匕首,右手捏著槐花之毒的解藥,不管是什麽人,膽敢靠近她三步之內,必叫他死無全屍。

  半晌之後,夏青側耳傾聽,屋裏除了她與展昭的呼吸聲之外,一絲動靜也沒有,她警惕的心有些鬆懈下來,難道,是自己多慮了,可是書上明明是這麽寫的呀?

  又過了半個時辰,還是毫無動靜,她知道展昭一直坐在桌邊沒有動,屋外還有青衣和將士們嚴密把守,夏青放下心來,眼睛漸漸的有一些困意,溫暖的被窩,外麵瓢潑的大雨,早已疲倦的身體,沒有一樣不在召喚她趕快進入夢鄉。

  她的眼睛漸漸的……漸漸的……眯了起來,緊握武器的手也漸漸鬆動。

  展昭坐在桌邊,凝目看向帳內歪在床上睡著的人兒,她白皙的麵容,帶著自然紅暈的嬌唇,腦海裏騰的想起那一次熱吻的情景,想起那晚他吻著這唇的感覺,那種讓他刻骨相思的滑膩與柔軟,身體不由自主的有些發熱,突然很想再去觸碰……

  一年多來,他對她從懷疑、不屑、猜忌到佩服到欣賞再到如今的一時不見,如隔三秋,他知道自己已經不可自拔的愛上了這個假小子。

  或者,從那日她第一次來到開封府目光癡癡的看著他,她那雙微波蕩漾,卻又那樣執著堅定的丹鳳眼,就在他的心裏泛起了漣漪。

  這樣的才情、這樣的睿智、這樣的美麗……這樣的堅忍與大氣,無不讓他心折。

  心甘情願的心折。

  可惜,一念之差,他放開了她,再相遇時,一切都已改變。

  強暴、失憶、羞辱、身世的真相,當一件又一件世間最殘忍的事情發生在她身上之後,她都是這樣默默的承受和挺過來,在她的沉默裏,別人都隻看到了她的笑容與堅強,看不到她沉默眸子裏的滄桑。

  她的眸子裏,有一種看透世情,超越紅塵的滄桑,這種滄桑,是她經曆了多少痛苦以後的領悟?所以,她在痛苦麵前絕不叫苦,就連眼淚都吝嗇到不願多流一滴,所以她看起來永遠灑脫和豁達,所以,她的沉默讓他心疼,作為一個女子,她很不正常,堅強得很不正常,淡定的也很不正常。

  可是自從遇上她後,他也已經很不正常,很不淡定了。

  他真想分擔她的沉默與滄桑,讓她從此以後無風無雨,快快樂樂,想笑便笑,想哭便哭,讓她的眼裏溢滿幸福而不是辛苦。

  他真想——揪心的想。

  他真想抱著前麵的嬌軀,告訴她,他真的真的無可救藥的愛上了她,他真的真的是多麽渴望給她一個溫暖的家,給她一份幸福。

  可如今貞節如一道鴻溝橫在他們中間,他根本無所謂,因為她在他的心裏早已超越了一切,可是他那守寡了二十五年的親娘,是萬萬不會接受的,他想要光明正大的娶她,除非等到娘親入土為安的那一日,可是他能等,夏青會等麽?

  功名利祿纏身,不如一紅顏相伴,愛上了才知道,咫尺與天涯是怎麽樣的一種無奈與悲涼。

  更何況,現在還多了一個強有力的對手,大宋朝驕傲如雪山般的王爺,片葉不沾身的王爺,居然也心甘情願的將心折在了這個女子手裏,居然還與她有過一段最青澀的童年記憶,雖然他們現都彼此在逃避對方,但是趙祏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展昭很清楚,他本就不是皇室中人,現在留在朝廷,不過要報答八王爺的栽培之恩,若是有一日,八王爺也……他完全有可能將夏青帶得遠遠的,讓自己永遠都找不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