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
作者:咪咪蝦條      更新:2022-07-10 16:04      字數:4561
  夏青撚了撚耳旁碎發,點頭道:“原來如此,你是不是也一早便知自己並非皇室中人了?”

  “也不能說一早吧,成年後八皇叔才試探著告訴我的。”趙祏停下了腳步,仰起頭,突然很想大吼一聲,原來這麽久,心裏某個地方一直壓抑著撕裂一般的疼痛。

  他是誰?那個時候,滿心滿懷,都是這個問題。

  多麽可笑啊,活了二十多年,突然不知道自己是打哪來的?原來宮裏流傳過的謠言,真的不是空穴來風,很多人都津津樂道,他與皇上雖是雙生子,模樣卻相距甚遠,且皇後對他甚是苛刻,與皇兄是天嚷之別,其實那個時候他已隱約看出來了,有些事情呼之欲出,但他不敢想,更不敢說出來,隻是,不想,不說,卻掩蓋不了事實真相。

  他不止一次的問過八皇叔,他的親身爹娘是誰,隻是一直沒有答案,也許是宮裏某位宮女或是品階低下的嬪妃所生,然後寄在劉皇後的名下?這些事情,皇宮中履見不鮮,若是這樣,他雖母妃低賤,可至少還是皇室血脈,可若連這都不是……他不敢亂猜,從小在皇家長大,他深知皇權爭鬥的可怕,他既非皇後親生,皇兄再是仁慈,也定會防備著他,這才不得不逼自己做個逍遙閑王,遠離朝政。

  關於他的身世,八皇叔說,是當年的花太醫抱來給他,讓他交給劉皇後的男嬰,究竟是打哪兒來的,他也不甚清楚。

  本來這是一個不能戳破的包袱,隻能好好的捂著、按著,可夏青倒好,不管不顧毫不留情的將它一指給戳破了,這讓他情何以堪,讓他還有何麵目去麵對朝中眾臣的諷笑,可另一麵,他又隱隱的有些期待,希望夏青能替他解開身世之秘,其實結果一半已是意料之中,他果然非皇室血脈,而另一麵卻是意料之外,那就是他的雙生哥哥,居然也非劉後所生,其中竟然暗藏著這樣一段後宮的血淚之路,現下想想,其實皇兄一直以來所承受的痛,比他更甚。

  “所以我那時才會阻攔你去查,畢竟,那個時候沒有把握皇兄會如何處置我,這件事若是昭然若揭,親王的位置定是不保的,我在那個位置上橫了二十多年,傾刻間便沒了,說不上絕望,但失落是肯定的,才會日日借酒澆愁。”

  “不過有些事是沒有辦法扭轉乾坤的,哪怕是皇上也不行,我不是真正的皇室血脈,有什麽資格再賴在王爺的位置上呢?”

  趙祏臉上的悲意還未散去,夏青突然衝過來,安慰式的抱住了他,很久,小手還在他身後上上下下安撫著。

  趙祏一怔,向來隻有他欺負她,今兒,他怎麽在她眼前成了弱軟的小草,讓她來嗬護、安慰了?

  “侯爺,”夏青鬆開他,“我不會說什麽大義凜然的話,但是我知道漢人有句話,叫做英雄莫問出處,有些事,不要刻意去強求。”

  趙祏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有喜歡的人,心裏滿滿的,正等著和他廝守到老,可是我呢,無爹無娘,這一生還會被一個人所折磨著,無聲的在一邊看著她和別人眉來眼去。”

  無心的話題,又撩起他另一撥情緒。

  “其實我有的是辦法將她從別人身邊搶過來的,但我不屑於那樣去做,我更願意等到她主動地投進我的懷抱。”

  “如果她一輩子都不投過來呢?”夏青咬唇,低下說道。

  “那我的懷抱就一輩子為她張著。”

  夏青咽咽口水,小心地問:“侯爺,你的懷抱有多大?”

  “抱她足足有餘。”

  “那麽多人為你跳河跳樓,侯爺有許多個“她”呢!”夏青指著不遠處萬紫千紅的花兒,“侯爺的紅顏便如這路旁的野花,滿地芬芳。”

  趙祏一沉眉骨,“如果她投過來,我會為她舍棄滿園芬芳,獨戀一株青草!”

  夏青淺淺一笑,“犧牲可真大,這便好像山珍海味吃膩了,偶爾想換些清淡的口味,等到肚子裏的油水沒了,寡了,便又念著那些珍品了。”

  “你……好,我現在暫時放過你,因為本侯還不屑於耍陰謀、搞鬼計來得到一個女人,除非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我才會接受你,人心很小,有一個知心愛人,便無憾,我願意用一生的時間換一個真心愛著我的女子,隻是希望你,不要讓我寂寞太久。”趙祏咬牙切齒的瞪著她,恨恨的說。

  “侯爺……”夏青怯怯的喊著,不知怎的,淚水突然溢滿了眼眶,有那麽一瞬間,心好像掉進了哪裏,一下子找不到東西攀爬了。

  是開心他沒有逼迫她麽?

  他的溫柔,他的笑臉,就像是風刮開門簾,水衝刷泥灘,又像是春天的桃紅柳絮鋪在了地上,一點點積累起來,讓她的心,暖了。

  安寧侯府,夏青才跨進門,便被一雙小手給緊緊拽住了。

  看著眼前之人,夏青的淚水霍的再次湧入眼中,她看向趙祏,感動的說道:“謝謝你!”

  趙祏伸手捏了捏夏青的臉頰,若不是夏甘草那張陰雲密布的臉正瞅著他,他一定會忍不住將夏青擁進懷裏,狠狠的這樣又那樣一番。

  “世風日下,男未娶女未嫁,光天化日眉來眼去成何體統。”夏甘草瞪了趙祏一眼,像是糖果被奪走一樣劍拔弩張,氣勢洶洶。

  趙祏立即上前,湊到夏甘草跟前,帶著一點心虛,討好的笑笑:“甘草,有沒有用膳啊?”

  “廢話,沒看我才剛下學嘛?”夏甘草給了他一個白眼,像一個小大人一樣,先把趙祏從頭到腳掃視了一遍,又從腳掃視到頭,然後露出睥睨世上,深不以為然的不滿挑剔神色,語氣敷衍不善:“喔,姐,你看上的人,就是這個油頭粉麵的老白臉呀,也……不怎麽樣嘛!”

  夏青無語了一下,偷偷瞄了一眼幾欲吐血的趙祏,湊到夏甘草耳邊:“別胡說,人家是侯爺。”

  “那又怎麽樣?還不一樣是個老白臉。”

  老白臉?!!趙祏強忍吐血三升的衝動。

  睥睨眾生的夏小公子,站在趙祏跟前,仔細查看他的臉色。

  小男孩憂心忡忡:“聽說,你今年二十四歲了,都還沒有娶親,這在皇家是不可能的事,該不會是你……那方麵不行吧?”

  真是人小鬼大,趙祏暗恃,其實行不行,就不勞你操心了,你還是趕緊的說動你姐姐來親自驗貨吧。

  侯爺大人臉上卻是笑眯眯的,為了取悅未來的小舅子,顯得脾氣很好的寬容樣子。

  夏小公子依然不滿意,把目光投到夏青身上:“姐姐,他年紀好像太老了一點,我在宮裏看見皇上,也是他這個年紀,可女兒都跟我差不多一樣大了。”

  簡直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你姐姐也不是小姑娘了好不好,怒!趙祏磨牙不已。

  夏小公子繼續:“我說侯爺,你這個人向來就不檢點,該不會在外麵偷偷的藏了好幾個小妾吧,隻是把我姐姐,這個蠢姑娘哄過去蹂躪她吧?”

  不遠處已經有不少丫環婆子掩嘴笑開了,趙祏生怕這個小老夫子再說出些什麽豪言壯語來,忙將未來小舅子迎進花廳,好吃好喝款待著,以期堵上他的毒舌。

  趙祏端端正正坐著,偷偷從桌下探出一隻手,在夏青的腿上輕輕婆娑安撫。

  夏青沒有任何反應。

  人小鬼大的夏甘草,突然抬起頭,直愣愣的盯著趙祏,端正老成的小臉上,突然綻出一個似笑的非笑:“侯爺大人,你,摸錯人了,這是我的腿!

  錯,錯了?!!趙祏差些摔到桌子底下。

  想了一會兒,夏甘草又說道:“侯爺,這一頓飯就是提親了麽?”

  “提親?”夏青尖叫一聲,不解的看向趙祏。

  趙祏立刻顧左右而言其它:“夏公子,明日我與你姐姐便要出遠門了,你們的爹娘不在,你是他唯一的親人,今日我向你保證,你放心,路上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姐姐的。”

  “當然,當然,本公子現在是太子伴讀,皇上身邊的紅人,打狗還得看主人呢,諒你也不敢對我姐怎樣,隻是我們家青青,稍微,稍微,那麽孩子氣了一點點,大人,將來請一定好好教導她,隨打隨罵。”

  “如此,夏公子是沒有異議嘍。”趙祏歡天喜地。

  夏青戚戚然,道:“等會,有些事還是要先說清楚的好,趙侯爺,以前你威脅我,要我做你的狗腿子,後來又害我被這樣又那樣……所以我心裏也有點……”

  “你……你.......”趙祏沒想到她這時候會舊事重提,偏偏他又無法否認,聽她說起,不由呆立。

  “那你是什麽意思?”

  夏青笑說:“沒什麽意思,日後想要照顧本姑娘呢,也不是不可以的,但是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趙祏鬆了一口氣:“別說是一件,十件百件都使得。”

  “此話當真?”

  “自然,你家人不都聽著嘛。”

  “那好,”夏青笑眯眯:“隻要一件,便抵得過這十件百件。”

  趙祏奇道:“是什麽,你快說。”

  夏青笑笑,朗聲說道:“我要你答應我……無論我說什麽,你都必須聽從,我讓你向東你不能向西,我讓你打狗你不能轟雞,我讓你站著你不能坐下,我讓你住口你不能出聲,總而言之我說什麽你就得聽什麽,惟命是從,不可違抗。”

  趙祏呆住:“什麽?你……本王……本侯…….本…….從未對一個人……

  夏甘草笑道:“有人似乎要食言而肥喔。”

  “好哇……”趙祏猛喝,“你們兩個是故意下套,讓爺我中計!”

  “我們事先又沒商量過。”夏青坦然悠然。

  夏甘草笑嘻嘻的看著夏青,道:“姐,你沒跟他睡過吧?”又一本正經的說道:“我還是覺得準姐夫展大俠,比這個老白臉可靠多了。”

  趙祏衝夏青勾勾手指,低語道:“青青,你給我記著……哼。”

  “行,本侯準了。”趙祏悻悻地,十分不服氣。

  愣了愣,她才點頭:“哦。”

  他又看看她:“哦是什麽意思?”

  “勉強相信。”

  “多謝。”他握緊她的手:“以後我說的話你都應該相信。”

  夏青趾高氣揚,眉開眼笑,一副今日我飛黃騰達了的模樣。

  夏甘草歎了口氣,湊向夏青,道:“姐,侯爺極其陰險,將來你肯定不是他的對手,不過依然需要奮勇反抗,你要出遠門了,我也沒什麽送給你的,我在小太子那看到一樣東西很適合你,便討了來。”說罷,夏甘草從書兜裏掏出一樣東西,趙祏忙將腦袋湊過去看。

  “贈給你,匕首一把,加大的,比你身上那一把更加銳利。”

  趙祏看到夏甘草手中,果然有一把帶鞘的匕首,刀口鋒利明晃晃的,而且似乎有些眼熟,好像是小太子滿周歲抓周時他送去的禮物——原來這竟是替自己準備的?

  侯爺大人不禁無語凝噎,含淚問蒼天。

  夏青鄭重接過,眼眶微紅,柔聲喚道:“甘草,謝謝你。”

  夏甘草臉上突然淚滴如雨落,緊緊抱住夏青:“姐姐,你以後若是嫁得出去了,是不是就不要甘草了,爹娘和枸杞也不要甘草了,嗚嗚,爛石頭,你這個死老頭,嗚嗚嗚,我恨你這個老白臉,我突然很看好你,你以後肯定會將我姐姐拐走的。”

  趙祏不由得一笑,心中卻無比溫暖,將這姐弟二人用力圈進懷中,溫聲道:“甘草,不論將來怎樣,你都不會少一個姐姐,隻會多一個親人。”

  夏青無言以對,對於感情,她是個怕了的人,以後會不會好一些,她不能預料,但現在,她隻想躲開它。

  一日後,天氣正好,晴空萬裏,豔陽之下,夏青站在庭院內將目光投向府外,展昭站在與她相隔一丈之外,而趙祏則負手於這二人身後的台階上之上,癡癡的望著她的背影。

  青衣上前來,向趙祏說道:“侯爺,都已經準備好了,朝廷的押運官兵都在門外等著呢,是不是該啟程了?”

  趙祏沒說話,隻是歪頭看向夏青,夏青微微抿了抿唇角,臉上看不出有什麽特別的表情,展昭與青衣紛紛向她投去目光,卻見她隻是靜默在那兒,就像在緬懷著什麽。

  沉默了須臾,她方才抬起步子走下台階,趙祏緊隨其後,從展昭和青衣之間走過,至他們身側,淡然地甩下一句:“走吧!”

  來到府外,那裏早已停了一輛馬車,馬車很大,顯然可以將他們幾人都裝進去,青衣撩開車簾,向夏青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夏青卻回過頭癡迷的望著府門上掛著的牌匾,心中忽而橫生出一絲不舍,這個地方,雖然她斷斷續續呆的時間不足一年,卻仿佛裝了她許許多多的回憶,那些美好的,或是帶著悲傷的。

  書房內,她與展昭暢談案情,看著他英俊的麵孔如癡如狂;小屋裏,她對蘇羽說,你的人是我的,你的命也是我的,然後喂他喝下那碗香極了的雞湯,陪他一起看朝陽;青樓上,趙祏妖孽般的笑容掩蓋了滿室光華;小院裏,她偷偷換上女裝,長發在枸杞的眼前輕舞飛揚。

  那每一個畫麵,還有那些曾經說過的話都記憶猶新,可是這個地方卻從來不曾真正屬於她,也許在將來的某一天她還會回來,亦或許,這一去,她永遠都沒機會再回來。

  天空已滿是朝陽,雲邊隱隱泛著殷紅的光芒,她微微抬首,幾縷柔和的光線映在眼底,卻掀起一絲朦朧的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