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作者:吳蠶已老      更新:2022-07-10 15:50      字數:3271
  第五十九章

    沈書雲大概能猜到沈雷要問她什麽問題, 但是還是說:“大哥哥,請講。”

    沈雷想了想決定先問家裏的事,再問真正想問的, 這樣看起來便不太突兀。

    “許久沒有見到二妹妹, 是病了麽?”

    沈書雲沒想到沈雷居然問起了沈書露。也的確, 沈書露已經珠胎暗結了一段時間, 一直躲在滿枝紅不見人。雖說是閨中女兒,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是常態,但是沈雷也難免會從嚇人的嘴裏聽到些什麽。

    “大哥哥怎麽突然問起露娘了?平日倒不見你們來往。”沈書雲自然不想提沈書露的醜聞,實際上這件事也的確棘手, 不知道沈崇寫給臨安蕭家的書信,蕭唯仁有沒有收到, 又要作何打算。

    沈書露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 紙是包不住火的, 若是拖下去,要麽隻能墮掉孩子, 要麽事情敗露, 沈書露和沈家都會淪為京城權貴眼中的笑柄。

    人們會說,榮恩公府被摘了牌匾,連一般官宦門第的臉麵都撐不住了,堂堂嫡出的小姐未婚先孕……

    沈雷見沈書雲想打馬虎眼, 搖搖頭,看了看屋裏除了念春這個貼身婢女之外沒有旁人, 便直接了當地說:“雲娘, 下人們說的都是真的麽?露娘是不是懷了姓蕭的那小子……”

    沈書雲美目微瞪地看向沈雷, 示意他別再說了。

    一個眼神, 沈雷就知道下人們七嘴八舌傳的醜聞, 並不是空穴來風。

    憤怒瞬間充滿了沈雷的頭腦,他氣不可遏地對沈書雲說:“這個姓蕭的,我這就去臨安結果了他!”

    說罷,沈雷就扭頭要走,被正在門口的念春攔了下來。

    沈書雲也上前勸阻:“大哥哥,不要衝動。這件事,父親和母親已經有了決斷了,你聽我慢慢說。”

    沈雷看著沈書雲嚴肅而誠懇的神情,似乎不是為了勸阻他而現編的,忍住衝冠之怒,喘息了幾口氣,才勉強平靜下來。

    在沈雷平複的瞬間,沈書雲看向大哥哥的眼神有了一份別樣的感激。

    坦白說,因為何氏一直瞧不起伯父庶出的身份,沈雷和沈書露並沒有多少來往,所謂兄妹感情,遠遠無法與她和沈雷相比。

    但縱是如此,沈雷知道了沈書露被蕭唯仁欺辱,未婚先孕的事,第一反應卻是要拔劍去與蕭家算賬。

    那一瞬間,沈書雲覺得沈雷真的是一個值得信賴的兄長,在他心中,沈家是一個整體,並不因為沈書露母女的荒謬,他便作壁上觀,遇到了事情,他會挺身而出。

    這種血性,很遺憾地沒能在父親沈崇身上看到。

    沈書雲有些感激沈雷,也為沈雷感到遺憾。

    因為出身低微,優秀的沈雷要付出比別人更多的努力,才能在京中官場上有所建樹,也因為出身低微,綜他有為幼妹出頭的雄心和膽氣,也沒有足夠的資格和氣場。

    “大哥哥。你莫怪我沒有將這件事提前告訴你,本不是光彩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可看來,嚼舌根的下人們都把消息傳到東院,連你也知道了。”

    沈書雲歎息一聲,她其實並不比沈雷的焦躁少多少,好事不出門,恐怕過不了多久,京中的權貴就會對沈書露的事捕風捉影添油加醋地傳播開來。

    “紙是包不住火的。是不是祖父生辰的時候,姓蕭的那小子哄騙了露娘?現在叔父可拿定了什麽主意?”

    沈雷氣鼓鼓地問沈書雲,沈書雲便道:“已經給臨安修書一封,母親的意思還是希望他們盡快成婚,若是功夫趕趟,應該還能夠遮醜。”

    “記得祖父生辰之前,府上都在傳,姓蕭的那小子要給咱們家下聘禮。他是你外祖家的繼承人,按理說我也不該這般罵他,實在是欺負咱們如今在朝中的處境。若是祖父威勢還在,怎麽會有這等荒唐事惹上來?莫說是什麽臨安首富,就是京城首富,甚至東宮之主,也未必夠得上咱們家的女兒。”

    沈雷重重坐在秀墩上,他很少這樣懊喪,懊喪自己無能。

    他是個優秀勤奮的人,若說不足,就隻在出身。

    沈雷少有羨慕沈霄的時候,但隨著長大,他才日漸明白,嫡庶之別,對於他來說是怎樣不可逾越的高山。

    沈霄處處不如他,但卻有一個嫡長孫的名分,在京城中行走,就有更多的機會和可能。

    甚至包括為家人出頭,他庶枝的身份都無法名正言順,上麵還有叔父,下麵還有堂弟,都比他根基正。

    沈雷自嘲一笑,覺得自己想去為家人報仇的衝動,是那麽自以為是。

    沈書雲自然明白他的失落,上前安慰:“形式比人強,現在不能去想昨日榮光了。不過隻要人在,咱們總有東山再起的一天。”

    沈雷聽了也有些安慰,便點了點頭,又問:“你和叔父商量了什麽解決之法?”

    沈書雲有幾分慚愧,道:“好在我那表哥卑鄙無德,卻是個隻在乎錢,不在乎臉麵的人。我生母故去前,給我留下了十萬鹽引,何氏一直扣著不給。其實表哥之前要迎娶我,也隻是衝著這筆好錢,若是錢能辦事,倒也簡單。”

    “十萬鹽引?”沈雷驚訝地看著沈書雲。

    他是在官場上行走的人,如何不知道現在鹽引是什麽成色的財富。而且現在薊州兵動,安王造反,官鹽的價格都飛上了天。

    本朝禁止私鹽,一旦世道亂起來,鹽就是最重要的戰略物資,金銀都沒用的時候,鹽還可以當貨幣流通。往大裏說,越是亂世,鹽越是可以左右很多國家大事的成敗。

    這麽金貴的東西,在沈書雲眼裏,不過是解決問題的工具而已。

    沈雷過去一直聽人稱許沈書雲有胸襟,從前隻覺得她是嫡長女什麽都不缺,現在看來才知道她比時間大多男兒還能容得下千山萬水。

    “既然表哥就是衝著錢來的,隻要答應以鹽引作為陪嫁,書露就能順利嫁到臨安。表哥雖然是這等人品,我外祖家到底是富甲一方、鍾鳴鼎食的人家,倒也不會讓露娘受太多委屈。”

    “十萬鹽引可是一筆大錢。”沈雷覺得也隻有這麽一條路,但還是忍不住感慨一聲,為了這筆財富心疼。

    不過既然這件事也是家主沈崇的意思,沈雷便隻有靜待後續的資格,不能多說什麽了。

    沈雷暗自想,鬧到這步田地,如若蕭唯仁以後還是不肯做個人形,再出幺蛾子,他就真的會取來佩劍,親自策馬去臨安,一劍結果了這個油頭粉麵、寡廉鮮恥的渣滓。

    說到了鹽,沈雷便聯想到了國家大事,隨之也就引到他真正想問的事情上。

    沈書雲看著沈雷有幾分笨拙的樣子,倒笑了,說:“恐怕後頭一件事,大哥哥更想問。”

    沈雷意味深長地看著沈書雲,道:“看來我想問的,你也心裏有數。”

    沈書雲不說,等著沈雷說,她實在不想提起朱霽這兩個字,蓋因為此時此刻提起他心裏有五味雜陳,亂糟糟的。

    “京中盛傳,薊州已經反了。”

    沈雷低聲說,這件事雖然在朝廷中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但到底涉及謀逆這等大事,因此還是下意識壓低了聲音。

    倒是沈書雲,臉上的表情沒有一絲變化。

    “看來,你已經知道了。”沈雷歎了一口氣,繼續問:“安王世子,到底是從哪裏離京的?”

    沈書雲笑道:“大哥哥方才不是有鼻子有眼地說了朝堂上的事,連司禮監的掌印大人都說是從洪相國府裏走的。聖人不是責罰了洪大人嗎?大哥哥怎麽還要來問我?我隻管家裏一畝三分地的賬本子,國家大事,我可一件不知道。”

    沈雷懶得和沈書雲計較,她揣著明白裝糊塗,沈雷不是看不出來,但說的也的確是這麽個道理。隻要朱霽不是從沈家逃走,沈家便免去了看管不利的責任,反正允許朱霽可以在

    朱霽最好是從洪承恩府上走的,在這一點上,沈家必須一口咬定。

    “好好好,的確是我問的不對。”沈雷無奈搖搖頭,幹脆單刀直入地說:“我應該問,你和安王世子之間到底……”

    話說出口,沈雷又不想問了,於是半句話就擱置在半空,像是斷了線的風箏,後半段就消失了。

    沈書雲依舊低頭沉默,但是神色顯然是凝重了一分。

    她和朱霽之間到底怎麽回事?

    想必沈雷想問的是這句話。

    還能怎麽回事?若非朱霽,當初沈霄殺了洪承恩的長子,整個沈家早就跟著一起遭殃了。

    朱霽在這中間起到了何種作用,擔當了怎麽樣的風險,作為提邢按察司的小吏,沈雷會不清楚?

    什麽樣的交情,可以讓他動用在京中密布的、為了造反謀逆做準備的關係網,為了沈書雲尋找田黃石、高價購買贗品字畫,樁樁件件,縱是個瞎子,也能咂摸出其中的奧妙。

    更何況,造反這樣的事不可能是臨時起意,若是反在當下,半年前朱霽進京,就是冒著生死之險。

    什麽事、什麽人值得他這樣舍生忘死,住到一個沒落的國公府裏來?

    答案恐怕隻能是眼前這個才華橫溢、芳名遠播的人。

    沈書雲的沉默,其實也已經算是回答。沈雷能感覺得到,一貫做事很知進退的沈大姑娘,若是否認,有一千種體麵的說辭。

    可是偏偏她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