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作者:吳蠶已老      更新:2022-07-10 15:50      字數:7155
  第四十五章

    次日, 榮恩公的喪儀在靈堂裏按部就班地進行。

    趙世康、劉虎賁等人都悉數到場,沈崇和沈嵩接待著他們。

    其實整個京師都知道榮恩公辭世了,本來前來吊喪的人應當比當日榮恩公壽宴來的賓客還要多出幾倍。

    但是榮恩公去世的第二天, 永續帝就派宗人府的人將榮恩公府的匾額摘去, 擺明了對沈家的提防。

    拜高踩低、曲意逢迎本來就是勳貴和高官們最熟悉的為人之道, 何況沈家的子孫後代, 又沒有什麽出挑的人物。對於一個注定要式微的家族,是沒有必要去巴結逢迎的。

    甚至,這時候明確與沈家劃清界限,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沈崇本來安排廚房準備了很多茶水、糕點, 以備賓客來時招待之用,但是從淩晨到清晨, 沈府前來吊喪的也沒有多少。

    甚至當日曾經來參加榮恩公壽宴的一些故交, 都沒有前來。

    沈崇站在靈堂前, 看著何氏和沈嵩招呼著稀稀疏疏的親戚朋友,忍不住搖搖頭。

    沈嵩見他愁容又添, 過來勸慰他:“兄長不必太過氣餒, 原本一朝天子一朝臣,總歸禮節上不虧,便是對父親的孝順了。”

    沈嵩說著便忍不住哽咽起來。

    雖然沈嵩是翁姨娘所出的庶子,但是比起繈褓之中就失去了母親的沈崇, 反而是在父母膝下健康長大的兒子,因此對於榮恩公的感情, 庶子反而比嫡子更深切。

    榮恩公的去世, 讓沈嵩傷懷不已, 和沈書雲一眼, 才不過兩三天, 竟然瘦了一圈。

    王氏也從東院走過來,一路到靈堂,看到來吊喪緬懷的人,如此稀少,也是皺了皺眉頭,到了靈堂前看到沈嵩那副悲痛欲絕的樣子,忍不住也想落淚。

    倒是何氏,招呼了身邊的幾個娘家過來吊唁的親戚,就站到一旁,看著沈嵩和王氏互相安慰,過去說:“賢弟和弟媳不必如此傷心,生老病死誰能逃得過去?咱們公爺一聲戎馬,位極人臣,也算是大富大貴的過了一輩子。老人走了,便是不受罪了,反倒是咱們活著的人,都還有的是瑣事要去操心的。”

    王氏本來就十分討厭何氏,若不是她當初擠兌,也不至於讓她和沈嵩在對街買了一處樸素無華的院子居住這些年。

    雖然分了出去,但是出入款項仍然還在榮恩公一處。雖然搬了出去,到底因為榮恩公當時仍健在,並沒有真正的分家。

    可是,這對於王氏和沈嵩來說,卻比不分家還過得艱難。

    何氏表麵上在公中給他們分撥出去款項,但總是找各種名目克扣。最開頭幾年,沈雷還小,乳母丫鬟需要的人也多,為了多從公中抽點支援,王氏沒少去公爺麵前討伐正義。

    王氏總是有話說在明處,但是也耐不住何氏處處刁難。時間久了,為了不惹老人家生氣,王氏幹脆也不鬧了,能自己這邊儉省些,就靠自己渡過難關了。

    多年來王氏和沈嵩因不在府上,吃穿用度也都是克勤克儉,家私都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沈雷還要去書院的時候,東院的奴仆,隻是比一般京城的小康之家多幾個人而已。直到近年來沈雷也謀了份差事,東院的經濟才漸漸有了一點起色。

    對於沈嵩和王氏他們來說,寧可省吃儉用,也不想看著何氏的臉色,從公中討要本來就應該屬於他們的那份家業。

    王氏是個息事寧人的人,沈嵩則也照顧著沈崇一個少主的情麵,因此一直都是忍辱負重,求全責備地維持著榮恩公府表麵上的祥和罷了。

    後來沈書雲執掌家權的時候,王氏才略微感受到了公平的滋味,也才意識到何氏這麽多年是克扣了多少他們應得的錢銀,調撥了多少本來在東院侍奉的奴仆,去了別的地方。

    如今在老人家的靈堂前,何氏就起了話頭,很有話裏有話的意思。王氏心裏實在是煩悶。

    “阿嫂,今日是公爺出殯的日子,一些家務事還是等今天的喪儀平平順順交代過去,再說吧。”

    可是何氏並沒有因為王氏不高興,就不說接下來的話:“弟妹可別這麽說,我起這個頭,恰是為了喪儀之事。你瞅瞅,這麽規矩壯麗的靈堂,前前後後的準備,這兩日累得我腰都斷了。看看賬本子,果然是你們長哥不聽我要開源節流的主張,非要弄得這麽氣派,反倒是根本沒有幾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來,白花花的銀子可是流水似的淌走了,咱們今後可怎麽過活?”

    王氏忍著不悅,反問:“就算是前來吊唁的人少,我瞅著前頭來的人,倒都是真真正正的鐵交情。單是趙世康、劉虎賁兩位將軍的份子錢也是有了三五百兩,如何就抵消不掉這喪儀的開銷了?昔日雲娘子在京西水患時,也照樣得體場麵地辦了中秋宴和公爺的壽辰?聽說水患解除後,咱們家賬本子上還有盈餘。怎麽現在就差了大虧空了?哪有這樣的道理。”

    何氏聽王氏突突突射弩般道出想說的話,反而生出了怒火。不提沈書雲,何氏還有可能有幾分分寸不在這裏和王氏掰扯,偏生王氏提到了何氏一輩子最大的奇恥大辱,就是自己的家權之位,白沈書雲一個二八年歲的少女搶了去。

    這在何氏看來,就是王氏擺明了羞辱自己,於是她陰陽怪氣道:

    “看來雲娘子當家時,真是秉公執法,開誠布公地整飭家權,連東院這麽遠,都知道賬上有沒有盈餘。”

    何氏知道她這是擺明了想挑起事端,不想去配合她,便道:“無論是誰執掌家權,都是希望咱們賬本子上能寬綽些,難道一筆還能寫出兩個沈字?公爺不在了,咱們更得守在一起好好過日子,將來霄哥兒雷哥兒各自謀取功名,咱們家還得是京城勳貴眼裏的一等府第。”

    何氏覺得王氏太可笑了,一個庶出兒子的媳婦,說這種暢想未來的話,簡直是不知道自己的斤兩。她便決定有話直說:

    “我說弟妹,老人在世時,你們東院兒和咱們這邊是在一個賬本子上,如今老人家不在了,幹脆就此徹底清賬,以後你也好做個堂堂正正的掌家人,我也省去了操心還管著你們的事。”

    王氏此刻覺得這人真是一點救也沒有,一肚子想反駁的話,卻隻能顧全今日是個特殊的日子不與她分辨。

    沈崇在前頭和來賓寒暄,沈嵩超後頭看,已經把王氏和何氏之間你來我往的話聽了個大概。他心裏早就對這個嫂子已經無可奈何,此時也隻是做好了將來分家要起齟齬的心理準備而已。

    其實沈嵩覺得沈書雲當家理政時,確實要比何氏做的好得多,至少不會如何氏這般把錢看得這般重,對別人都充滿了提防,卻根本沒有為家族長遠計的胸襟和格局。

    若是能夠和沈府主院兒徹底的分家,沈嵩倒也覺得是一件好事。他可以把翁姨娘接來孝敬,一家人其樂融融,他自信自己教出來的孩子沈雷一定會有出息,即便是庶出的身世,也不會真正擋住他將來在仕途上的發展。

    想到此處,他看向榮恩公的靈柩,又覺得十分傷懷,小家的前途似乎很明媚,卻更襯托出榮恩公府必將如大廈傾覆一般的未來。

    沈嵩明白,雖然自己能夠掌控好自己的小小東院,做好一個父親、丈夫和兒子的職責,但是到底,榮恩公府曾經的尊貴和權勢,隨著父親的死,一並消失得無影無蹤了。而他眼看著這一切,卻都無能為力。

    他也恨兄長作為嫡子,無能又懶惰,撐不起公候府的門楣,但是作為庶弟,他也不能將心中的憤怒說出口。

    想到可能何氏在榮恩公下葬之後就會忙著搶奪家權,就會忙著分家,沈嵩歎一口氣,他覺得最可憐的還是沈書雲,剛剛失去了最疼愛她的祖父,就要麵對這麽多不堪的事。而臨安的婚事也變得很不明朗,他身為庶出的叔父,對她的境遇也拿不出什麽對策。

    想到這裏,沈嵩突然發現,今天自從進了沈府的主院,還沒有看見沈書雲的身影。

    沈嵩還不知道沈書雲已經被何氏找了個這麽荒謬的理由給禁足了。還四處張望,以為沈書雲在忙著什麽事,他一時沒有看見。

    他更擔心沈書雲因為榮恩公的死,太過傷懷,加上老人家去世之前,她一直侍奉在側,又管著這麽大個家,不要傷到了身子,生了什麽病症才好。

    想到此處,沈嵩心裏一緊,便問兒子沈雷:“雷哥兒今日見到雲娘了嗎?她可是身上不舒服,才沒過來?”

    沈雷比沈嵩來得還早,淩晨過來幫助沈崇處理喪儀的瑣事,也是沒有見到沈書雲,本以為父親知道些什麽,沒想到沈嵩倒還要問他。

    “兒子一早過來也沒見過雲娘子,一會兒祖父要是上路了,這時節也應當過來了。”

    何氏低頭不吭聲,沈崇麵色也有點難堪。

    沈雷到底還是個少年,沒察覺這兩口子的不對勁兒,便湊過去問沈崇:“伯父,怎的不見雲娘?她該不會是因為祖父,太過悲戚,身上有些吃不消了?若是病了,可要即使找大夫看看。”

    沈崇一時沒好意思說出來沈書雲被禁足的事情,沈雷見他沉默,以為自己猜對了,還繼續說:“真的是病了嗎?安王世子借給咱們的兩個禦醫是不是還在府上呢?請出來給雲娘把把脈,若是身體太虛弱,今日扶靈可以不必讓她一起,隻下葬的時候過去哭一場,散淡些心中的淤積,或許春日就會好起來的。”

    見沈崇不說話,何氏接過沈雷的話頭:“雷哥兒想多了,雲娘子好得很。隻是清風觀的初山真人修書給你伯父,雲娘子的八字和今日的喪儀時辰不和,不好出來的。已經讓她在院子裏好生歇著了。她幫著我整飭了這麽長的家政,如今正好歇歇。”

    沈嵩、沈雷和王氏都驚呆了,喪儀這麽大的場合,一直都是榮恩公嫡長孫女、心尖寵的沈書雲被關了起來,這成何體統?而且何氏的理由是這樣荒唐……

    王氏本就對何氏剛才對於分家的事有些不滿,這時候看著何氏的眼神,更是如同看著仇敵,質問她:“哪有生辰八字和下葬時辰不和這樣的說法?我活了大半輩子,怎麽從來沒有聽說過?今日也請了道士做法,我去問問道長,是不是有這個說法。”

    何氏一把拽住她:“弟媳你這是幹什麽?還疑惑清風觀的真人道長不成?一會兒時辰就到了,祭司都預備著了,錯了公爺上路的時辰可不得了。”

    沈嵩和王氏都明白了,何氏的心可真夠歹毒的。

    王氏知道自己也拗不過這個黑心爛肺的繼母,隻是恨恨地說:“公爺生前最疼愛雲娘,你卻生生不讓孩子去和祖父見最後一麵,這孩子如今得多麽傷心!本就是從豆蔻年紀就早慧的能人,一路操持著侍奉公爺,咱們做媳婦兒的都趕不上她在老人麵前盡心盡力,你如何能作出這麽狠心的事?雲娘若是悲憤出個好歹,落下什麽病根,等你入了黃土,拿什麽臉麵去見沈家的祖宗?”

    王氏平素為人樸實樂觀,莫說是與人吵架爭執,就是對一些偷懶耍滑的下人,教訓起來也都不怎麽動怒,這番話她說得憤恨不已,靈堂前的主仆和來賓都沒見過王氏這幅樣子。

    沈嵩其實心裏比王氏還要憤怒,但是如此喪儀已經很是寒酸,不知道昔日往來的那些京中勳貴們要怎麽嘲諷和編排沈家如今的不景氣,這個時候沈書雲的事便不能大張旗鼓地起爭執,於是沈嵩上前拽了一下妻子的衣袖,對她低聲說:“時辰快到了,咱們出殯回來,去看看雲娘子,撫慰一下孩子便是了。”

    何氏聽聞,有些得意,靈堂前也不能發笑。此時她看著還有不足半個時辰就要摔盆給公爺送葬,便喚人去綠野院請沈書露和沈霄。

    與王氏所有事都喜歡鍛煉沈雷去做不同,何氏對自己的孩子一直都是嬌慣和代勞,今日靈前的許多瑣事,本來沈書露和沈霄都理應幫忙,可是何氏心疼自己的親生子女,是不舍得讓他們勞碌的,到了時辰把他們叫過來,髒活累活反正有沈雷頂起來。

    “吳有恩呢?去把霄哥兒和露娘請過來吧。”何氏回頭,卻發現剛剛還在眼前晃悠的吳有恩不在了。

    分明剛才還低眉順眼地在一旁聽候差遣,怎麽這時候就不見了?

    何氏又找了找,卻依舊沒看著吳有恩的人影,她問身邊的嬤嬤,嬤嬤稱也不知道吳院護去了哪裏。

    何氏隻好讓自己不怎麽喜歡的曹管家去把霄哥兒和書露喊來,想著待會兒見了吳有恩一定要好好罵他一頓,喪儀忙得她腳不沾地,這個狗奴才卻不知道上前候著聽命。

    ,

    念春趴在西紗窗前,聽著外頭嗩呐和鑼鼓,以及震天的哭腔,雙手合十,朝著靈堂的位置祈求。

    她祈求榮恩公在天之靈能看看沈書雲的境遇。生前是大權臣,死後公爺的魂靈也應該是疼愛大姑娘的。

    思夏給沈書雲端來了茶水和飯食。

    昨日吳有恩雖然讓幾個家丁嚴加守衛,卻也讓廚房給沈書雲送來了粥飯。

    被禁足以後,念春和思夏還有拂冬都士氣低迷,她們以為沈書雲會被氣得一病不起,然而沒有想到從昨晚開始,沈書雲反而開了胃口,吃得比平素還要多些。

    今日一早,思夏就又對門口看守的人提了要求,一大早就給沈書雲送來了早飯的食盒。

    曹管家興許是已經知道了沈書雲的遭際,唯一能做的便是叮囑小廚房給沈書雲預備了豐贍的早飯。

    思夏把碗碟擺放齊整。沈書雲便坐了過來,認認真真地吃起來。

    從小沈書雲吃飯就很有世家貴女的儀態,為了保持身段,吃得也很少,早膳也不過是一碗粥就糊弄過去了。

    但是念春看到從昨晚開始,沈書雲吃飯的樣子就變了,依舊優雅,卻多了一份認真的規訓。

    就連靈堂那邊傳來的哭聲和依仗的鼓樂也沒有讓沈書雲停下來用飯。

    沈書雲聽著外頭儀仗似乎是出了府,便知道按照民俗中所說,祖父的魂靈在父親摔碎瓷盆的一刻,就應當是離開了這個家。

    這時候她以為自己會悲從中來,摸摸臉上,卻根本沒有淚痕。

    念春過去給沈書雲遞了一杯漱口的茶水,坐在了她的對麵。

    送葬的吵嚷漸漸減弱,沈書雲也吃完了,拿起茶甌喝了一口,素手遮住半張麵頰,如同往日一樣芙蓉搖曳般氣定神閑地將漱口的水輕輕吐入一旁的建水裏。

    “你看我幹什麽?嫌我吃得多麽?”沈書雲神情帶著疲憊,但臉色已經比昨日多了些光澤。

    “沒,姑娘有了食欲是一樁好事。”念春還是疑惑於沈書雲的模樣。

    悲傷是悲傷的,但是卻又讓她感覺到不太尋常。

    “奴以為,上房圈禁了姑娘,會把姑娘逼出好歹。還好……”念春碎碎地嘟囔著。

    “過去,我最不敢想的就是有一天祖父仙逝,我的日子會怎麽樣。但是到了這一天真的來了,我才覺得,若是不肯好好活著,倒是會教祖父不安心了。”

    沈書雲這樣說著,也忽然感覺到自己的生命裏確實得到了祖父的血脈。祖父是戰場上出生入死的人,兩軍交戰,生死是要瞬間置之度外的。

    這份慷慨,沈書雲曾經以為是隻屬於男兒。如今看來,祖父說的不錯,她才是得到了祖父衣缽的人。

    祖父生前對她最後的囑托,是守住這個家。

    現在祖父前腳駕鶴,後頭何氏就跳出來要報仇雪恨。沈書雲卻和何氏並不在一個層麵上看待問題,她滿腦子都是如何好好守住這個家。

    念春將她扶到炭火前的躺椅上躺下養神,在她身上蓋了一塊薄毯子。

    沈書雲就這樣睡著了。

    在夢境中,她夢到了自己不曾見過的場景。

    鷹擊長空,她站在山巔,俯瞰下去是一片硝煙的戰場。廝殺已經停息下來,遍地都是碎爛的屍首。

    破成篩子一般的旌旗插在地麵上,她嚇得顫顫巍巍,從高坡上走下去,看到地上的死去的兵士的衣著,都是鎧甲,卻顏色不同。

    一邊是大徽的皇室親兵,另一些士兵的服飾,卻在胸口的鎧甲上都雕刻著一個“薊”字。

    流血漂櫓,戰場上一片死寂。分明是白日烈火灼心的時候,沈書雲覺得遍體生寒。

    她站在無數屍首堆就的路途上,待弄弄的硝煙開始散去了,才發現前方展露出一個有幾分眼熟的城樓,上麵寫著“京城”兩個字。

    沈書雲大驚失色!分明是歌舞升平、美輪美奐的京城,此刻已經是一片火海,街坊內巍峨氣派的建築,都已經被戰爭付之一炬。

    她在向前走,看到城樓上掛著剝皮實草的幾具屍首。

    那血淋淋的樣子,讓她瞬間低下頭去幹嘔,然而地麵上 也是一片令人生厭的血跡。

    她明白,城樓上的屍首代表著幾個被叛軍捆起來的政府首腦已經被斬殺,從一旁掛著的布滿鮮血的朝服補子上,依稀能判斷出生前的官銜。

    而她認出了其中一件,鴛鴦紋補子紅色官袍,正是禮部六品侍郎的官服。那是父親沈崇的衣服!

    沈書雲壓抑住惡心,從台階上往殘破不堪的階梯上攀爬,終於到了城樓之上,卻看見父親、叔父還有沈雷、沈霄的人頭,被齊齊整整地擺放在地上。

    沈書雲驚得大喊了一聲,坐起身來,發現自己竟然還是在蓬蓬遠春的躺椅上。

    念春披著厚衣裳過來,摸摸沈書雲的頭,一額頭的冷汗,連劉海也貼在了額間。

    念春拿過棉巾,將沈書雲的汗水擦幹淨,對她說:“姑娘做夢了?”

    沈書雲還沉浸在方才恐怖的夢境之中,頓了頓才緩過神來,對念春說:“是,我做夢了。我夢見薊州的叛軍攻克了京城,父親、叔父還有大哥哥和霄哥兒……他們……”

    “他們怎麽了?”念春取來一根發卡,將沈書雲已經被汗水打濕的劉海別到額間。

    沈書雲是鵝蛋臉,額頭飽滿好看,這樣挽起劉海,竟然讓她看起來多了一份沉穩的美,一下子也大了幾歲一般。

    念春將手持銅鏡遞過來,沈書雲照了照,確認自己確實是醒過來了,剛剛真的是一場噩夢而已。她沉一口氣,對念春說:

    “我夢見京城變成了一片火海,他們都死了,被看了頭,剝皮實草掛在城頭。”

    今日是榮恩公入土的日子,沈書雲做的這個夢實在是不吉利,但是念春卻安慰她道:“大姑娘別怕,夢都是與凡世相反的。”

    沈書雲看到屋子裏劈裏啪啦的炭火燒得火熱,卻隻有念春一人伺候在前。她突然想起昨日吳有恩來封門時,說過家裏以後要開源節流,日後蓬蓬遠春也要裁撤些人手。

    “思夏和拂冬呢?還有那幾個當差的小丫頭呢?怎麽都不見了?”

    念春看著沈書雲緊張不已的樣子,遞過去一杯熱茶,對沈書雲說:“姑娘不用擔心。姑娘是主子才能這般用橄欖碳取暖,奴才們那裏舍得用無煙碳,思夏帶著她們躲在偏殿裏開著窗烤火呢,用的是大炭,黑煙嗆人。”

    沈書雲點點頭,對念春說:“我一定得想辦法把你們都留在身邊,萬不能如斂秋那般不明不白被發落下去。”

    念春點點頭,心裏卻恨沒有主意。

    沒有了榮恩公的背書,沈書雲一身才學與決斷,又怎麽能抵得過何氏等人髒心爛肺的蛇蠍心腸呢?

    正在這時,外頭傳來了穩健的腳步,不久腳步近了,咚咚咚敲門。

    闔家上下都跟著出殯的倚仗去城外沈家的祖墳下葬祖父的棺槨,蓬蓬遠春又被人封閉者,誰敢冒著大不韙來這裏看她呢?

    聽著腳步是個男子,沈書雲猜不出來,便讓念春起身先去開門,她披了件鬥篷,也跟過去,忍不住探頭去看,想著八成是吳有恩派來的家丁來送午飯或者點心。

    等她走到寢室門口的時候,朱霽高大而熟悉的身影就在眼前,一身雪緞的直裰及地,腰間的玉帶都是白色昆侖玉的,仿佛是給自己家中的老人守孝的裝扮。

    四目相對,沈書雲好奇地開口:“門口沒有院護了嗎?世子怎麽闖進來的?”

    作者有話說:

    差點趕不上榜單的字數要求。

    果然拖延症要不得,今天加更了。謝謝親愛的小天使們追文。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