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作者:吳蠶已老      更新:2022-07-10 15:50      字數:3463
  第四十一章

    沈書雲沒有再說什麽, 問朱霽:“世子還要回去再用點餐飯嗎?”

    朱霽隻是站在那裏靜靜地看她,並沒有回答。

    “真好看。”他借了酒的雙眸蒙著一層淡淡的水氣,眼圈也因酒力而泛著微微的紅, 看向沈書雲的眼神就像是霧氣繚繞的泉, “真想把你現在就帶回薊州, 不要再操心你家這些沒有意思的家務事。”

    朱霽努力控製著暄熱的酒氣撩撥著自己的心, 要多麽克製,才不至於在這裏公然不畏周邊人來人往地,將她摟入懷裏?

    沈書雲見朱霽似乎想借酒撒野,想起甘露寺裏被他輕薄的那個綿長的吻, 隻覺得耳根子都紅起來了。

    朱霽看穿她的窘迫,反而笑道:“你如今忙得臉盤子都瘦了, 捏在手裏不舒服, 我才不會碰你。”

    朱霽湊過來, 沈書雲能嗅到他身上散發著酒的氣味,都帶著侵略的蠻橫、

    “好歹, 得把你養得胖些, 摟著才覺得安穩。”

    越說越過分,沈書雲皺著眉頭對朱霽道:“世子,不要仗氣使酒。我先回去了。”

    朱霽紅著眼睛看她局促的樣子,卻不疾不徐地慨歎:“今日沒得機會, 和大姑娘的準佳婿一席。”

    “世子說笑,我並沒有什麽佳婿。”沈書雲又怒視著他, 覺得自己和這個瘋子簡直沒有一句話能順當地說下去。

    朱霽卻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 對沈書雲說:“說的是!大姑娘看來是沒有忘記和我的約定。”

    沈書雲看到朱霽突然肅容一副嚴苛而威嚇的樣子, 對沈書雲再叮囑一遍:“不許嫁人, 隻能嫁我。”

    沈書雲抬頭看他一眼:“是說好地不嫁表哥, 其他的我可沒有答應世子。”

    朱霽想發脾氣,但覺得酒勁兒上來,頭很暈,方才仿佛是陣錢作戰,總提著一口氣令自己不被酒打倒。劉虎賁等人在軍中多年,都是豪飲的酒客,朱霽縱然仗著年輕力壯,沒能讓他們把自己灌倒,到底也是靠著驚人的意誌力在苦苦撐著。

    此時見了沈書雲,朱霽放下心防,反而覺得醉了。

    “你為何……”朱霽覺得腳跟發軟,說話也沒了氣勢,說話輕飄飄地讓沈書雲覺得他仿佛變了個人。

    “你為何……比烈酒還上頭?”朱霽眨眨眼睛,覺得眼前的沈書雲幻化成了模糊的影子,像個勾去他三魂七魄的鬼魅或者仙子。

    “你醉了,我去叫人來扶著你。”沈書雲下意識想躲,卻被朱霽抓住了手,她被迫隻能承受,扶住他的臂膀。

    四寶在遠處看到了主子的身影歪著,扶在沈書雲的胳臂上,急忙趕了過來。

    四寶看到朱霽輕輕扶著額頭,便詢問沈書雲:“大姑娘,我們世子可是醉了?”

    沈書雲有些幸災樂禍道:“再海量的人,不克製,也是會醉的。”

    四寶接過來,扶住主子,對沈書雲微微一笑:“大姑娘,世子方才應當是為了替沈大人解圍,才被幾位將軍勸過了酒,我們世子在薊州時,從未醉過。一來是他海量,二來世子不想喝,誰敢造次勸酒?”

    四寶語氣和氣,卻讓沈書雲啞口無言。

    朱霽就算是已經有些不穩,頭腦倒還清醒著,聽沈書雲居然說他自己不克製,回過身譏諷她:“沈書雲,你真是沒有良心,方才還感恩戴德,現在見我醉了就怨我自己不克製,過河拆橋你可真行。”

    沈書雲閉口不言,朱霽借著酒勁兒還想再調戲她,便湊過來說:“我若有哪一回不克製,你今日還好端端站在這裏麽?”

    因為是當著四寶這般言辭,沈書雲的臉頰蹭得一下紅了,心裏把朱霽罵了幾遍,嘴上卻一句話說不出,隻落荒而逃般撇開這主仆二人就往宴會廳走了。

    ***

    榮恩公因為身體抱恙,在壽辰上,並沒有和許多來賓攀談暢飲,但畢竟是得到了一個機緣,與得意的門生和親故,歡鬧暄騰地見了一麵。

    然而這場壽宴,如同沈書雲早先預感的那般,似乎是榮恩公對這個世界的一次告別。

    壽宴之後,沈廷恩的身體就如秋日黃葉一般,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日漸枯萎了。連朱霽從薊州請來的身懷絕技的醫師也束手無策,隻是將針灸改為艾灸,以幫助榮恩公在接續一段陽壽而已。

    這個冬天,無論對於榮恩公府還是對於剛剛登頂帝位不久的永續帝朝堂來說,都是一個難捱的冬天。

    沈書雲在立冬這天,守在淩雲院裏,祖父已經長臥寢室不起,她在外間等著兩位醫師為榮恩公艾灸,以緩解他連夜疼痛不已的陳年舊傷,翁姨娘的眼圈黑著,榮恩公總是在夜裏疼痛到□□,她也跟著幾天睡不了一個好覺。

    “姨娘去睡會兒吧,這裏有我盯著。”沈書雲知道翁姨娘也是上了歲數,身體需要得到休息。

    “大姑娘你是一番好意,公爺此情此狀,可讓奴如何能睡得著?”

    沈書雲看到一直堅強樂觀如向陽花般的翁姨娘,如今一臉悲戚。

    連常年侍奉在榮恩公身側,最樂觀的人,此時也笑不出來了。

    沈書雲強製翁姨娘躺在了寢殿外的羅漢床上,讓念春侍奉姨娘,蓋好被子,將屋內的炭火燃得通紅,抵擋著窗縫裏往裏鑽的寒風。

    “大姑娘,你看下雪了!”在院子裏粗使喚的小丫頭,豎著雙環,驚訝地對沈書雲說。

    雪?

    沈書雲走到院中,地上隻是打濕了,並不像是詩中所寫的雪。

    她伸出手,隻有綿密如同沙粒一樣細膩的冰晶,落在她溫暖的手心裏,隨後就地化成了一滴水痕。

    京城,也能飄雪麽?沈書雲不敢相信,但手上的水痕越積越多,冷得她打了一個寒顫。

    本朝開國,先帝將帝都設置在長江以南,原因有二,一來他自己出身徽州鄉村的破落戶,習慣了濕熱的氣候和水土,二則因為當年北方還有孟元未除,邊境十分不平靜,坐守南方,能讓剛剛成立的新帝國得到喘息,休養生息以圖來日。

    因為在長江以南,所以京城的人,幾乎都沒怎麽見過雪。

    立冬的時候就落雪,對於長江以南的地方,更是百年難得一見。

    起初,天空中飄揚的隻是細小如針眼的小雪,落在地溫還很高的石磚上,仿佛是下了一場小雨,隻是打濕了地麵。

    許多京城中的孩童,紛紛跑上街頭,在水坑裏跺腳嬉鬧,嘴裏高喊著“下雪了!下雪了!”但也隻不過是比下雨冷些而已,並不見真正的雪花。

    就連存雄居內坐著看書的朱霽也隻是嗤之以鼻:“京城這般溫暖如室的地方,哪裏見識過真正的雪。薊州那樣饕風虐雪的奇觀,這裏的人恐怕到死也見不到。”

    他像瞧不起永續帝的治國能力一般,連帶著京城的雪也看不上。

    但誰也沒有想到,綿綿細雪下了半日,就令京城的氣溫驟然降低。像是出師得利的勁旅,這場雪牛刀小試以後,才揭開了真正的幕布,似乎決計要給這一代的京城人一次永生難忘的回憶。

    幾乎快到入夜時分,天色陰霾,一直溫和的雪花,開始展露出猙獰的真容。

    先是罡風狂怒,將暮秋枝頭上最後的黃葉卷落,隨後紛紛揚揚的雪花如同鵝毛般墜落於地,地溫已經冰凍成無情的懷抱,大雪落下,很快堆積成一層白色的絨毯,鋪就在無垠的大地上。

    薊州兩位醫師在朱霽的命令下,已經日夜都吃住在淩雲院,隻要沈書雲召喚一聲,就立刻出現在榮恩公的床前。

    何氏與沈崇本應晨昏定省,雪下的這樣大,何氏幹脆差遣了小廝,到淩雲院說自己與少主都凍著了,今日不方便過來請安。

    翁姨娘在羅漢床上坐起來,皺著眉頭打發了小廝,抱怨道:“越是用人的時候,這該來的人,卻總是忙著往後撤。”

    沈書雲過去讓翁姨娘躺下,叮囑她:“姨娘多日沒歇好,莫為了這些小事動氣,還是多歇息歇息。”

    翁姨娘眼睛裏晃動著淚光,緊緊握著沈書雲的手,問她:“公爺壽辰之後,為何蕭公子的求親帖沒送來?這門親事,公爺後來單獨與他問過幾句,他答得是在他回臨安前,遞來拜帖的,怎的沒有音信了?可是已經回去了?”

    沈書雲其實也很納罕,為何蕭唯仁在壽宴之後一去無影蹤,縱然她會回絕這門親事,蕭唯仁也不應當這般不辭而別。

    不過反正自己不打算答應這門親事,如何了局,倒也不是太值得在意的事。

    沈書雲回道:“先守著老人家,婚事並不著急。”

    翁姨娘皺著眉頭,少有地流露出著急和心切:“按說,京中年紀相仿的皇親貴胄,也不是沒有。隻是擔心,若非公爺,咱們家誰還有真心為大姑娘你真真切切謀求一份好的前程?轉過春日,大姑娘就十七了,如何還這般彌勒佛一般不著急呢?”

    沈書雲低頭,若有似無地輕輕歎息,強顏歡笑道:“自古女子也不是一定要出閣的。”

    翁姨娘瞪了眼睛,不可思議地說:“大姑娘這是說的什麽話?不出閣的女子,要麽是出家做了女冠,要麽是終身隱居在娘家的角樓裏,都不是什麽好的結局。快到臘月裏了,姑娘可以不要這般說渾話。”

    “先照顧好祖父,婚事好說。”沈書雲將被翁姨娘捉住的手抽出來,複覆蓋到她的手上。

    念春掌了燈火,將一條貂絨的厚鬥篷披在沈書雲身上,安排她坐在榮恩公臥室的外間,沈書雲剛剛坐下用胳膊撐著頭,閉目養神。

    這時候,她聽到祖父又在咳嗽,急忙站起來立在寢室門口,兩個薊州醫師一個扶著沈廷恩輕輕拍背,另一個則跪在地平上給榮恩公號脈。

    不一會兒,號脈的醫師走出來,招呼沈書雲進去。

    作者有話說:

    對不起,實在是太忙了。寫到這個時候才寫完。

    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