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作者:吳蠶已老      更新:2022-07-10 15:50      字數:3249
  第二章

    榮恩公一時沒有回過神,四寶太監則趁勢追擊:“公爺明鑒,世子送人參並無旁的意思。這人參是高麗國的朝貢。您當初曾三度出征薊北,舍生忘死,才打得高麗歸降。世子爺送此物,是感念公爺年輕時篳路藍縷、以啟山林的功勳。”

    一番話裏藏著馬屁,說得榮恩公十分受用,眉頭舒展,連方才因沈崇而起的怒意也消弭了幾分。但他目光掃向了那盒金貴的顏料,神色便複雜起來。

    四寶見狀,謙卑一笑,聲音低了幾許,道:“三年前,先帝壽辰宴上,沈大姑娘曾經獻上過一副《錦繡江山圖》,先帝十分喜愛,大姑娘也因此被譽為‘豆蔻畫師’。世子追思先帝音容,此物是對大姑娘獻壽的回禮。世子對先帝一片孝心,此物豈有不收之理。”

    人參是感念忠心,顏料則是彰顯孝道,四寶三言兩語就讓榮恩公無法拒絕,隻好點點頭算是道謝,命曹管家先把禮物收下。

    沈廷恩一生位極人臣,自然也老於世故,這時候再看眼前的四寶,忍不住去想,身邊的內監都是這般能言善辯、進退有據,背後的主子又該是怎樣厲害難纏的人物,不由得眼神深邃起來。

    ***

    榮恩公府算是京中眾多勳貴府邸中,最氣派的宅院之一。除了三進三出帶跨院的主院,後宅錯落的多處庭院也廳榭精美,很有些看頭。

    沈書雲住的是後宅中最華麗的一處院落,叫做“蓬蓬遠春”,榮恩公希望她如蓬勃春意一般向上生長,故而取了這麽個名字。

    蓬蓬遠春東側是一處汩汩流淌、四季不絕的天然泉眼,叫做“墨泉”。

    這處泉眼不得了,算是榮恩公府的寶貝——噴湧量極大,聲如雷鳴,浩浩而下,有“一泉成河”的美譽,榮恩公府憑借墨泉才有了清水縈繞的景觀,後花園形成了一汪清澈見底的湖泊,叫做墨泉湖。

    墨泉西側,就是安王世子要下榻的存雄居。沈書雲本打算把墨泉泉池兩側的回廊打通,將來把存雄居單獨做個作畫的書齋,進府時聽曹管家說今後“燙手山芋”就住在那裏,隻能遺憾地歎一口氣。

    顛簸了一整個白日,回到蓬蓬遠春的時候,沈書雲有些疲憊,並沒察覺自己屋裏有何不同。

    用過飯食,沈書雲換了衣裳出來,看到婢女思夏和拂冬臉上神情極不自然,這才發現自己的屋裏短了一個人,便問:“怎麽沒見到斂秋?是去忙旁的事情了嗎?”

    原來,榮恩公府上有兩位嫡出的小姐,除了書雲,還有何氏所出的嫡次女沈書露,比書雲小一歲多。

    雖然都是嫡出,但因為沈公偏愛大孫女,所以在吃穿用度上兩人並不相同。就拿侍女來說,沈書雲有念春、思夏、斂秋、拂冬四個大丫鬟,而沈書露院內隻有玉簪和金簪兩人,且她住的院子叫做“滿枝紅”,不僅名字有些俗氣,比起蓬蓬遠春毗鄰墨泉的位置和規模,都要差上幾許。

    今春,沈書雲隨榮恩公去東山避暑,輕裝簡從隻帶了念春,剩下丫頭都留在府上,此刻屋裏應該有三個人才對。

    見瞞不住了,思夏才將沈書雲不在家的時候發生的大事,詳細稟告了。

    聽完以後,沈書雲蹙起了眉頭,憤怒中還帶著一絲憂慮。

    事情是這樣的,今年夏日裏一天,酷暑難耐,二姑娘沈書露本打算去墨泉邊乘涼,路過蓬蓬遠春時,看到精美的院落,心中便升起了妒意,鬼使神差地便走了進去。當時,思夏和拂冬去了存雄居打掃,以備沈書雲歸來時去那裏作畫。

    留守的斂秋在外間榻上打盹,沒察覺有人進來。等到醒來時,隻看到沈書露走出去的身影,便忙把她喊住,要清對一下屋裏的東西,才允許她走。

    按理說,沈書露是主子,斂秋是仆,斷沒有搜查的道理。但沈書雲得榮恩公的偏疼,加上揚名以後權貴們的惠贈,屋子裏珍藏著許多值錢的墨寶和文玩,有幾樣稱得上價值連城,斂秋不得不做此要求。

    沈書露有何氏撐腰自然不肯買賬,大罵了斂秋一場,拂袖而去。思夏和拂冬聽到罵聲匆匆趕回來,因書雲和沈公爺都不在家中,也沒有什麽主張,隻能趕緊默默清點屋裏的東西。偏偏別的都沒有少,就少了那隻田黃石的刻章。

    若是丟了別的東西,倒還罷了,這枚田黃石刻章卻有不同尋常的來曆,萬萬丟失不得。

    一來,田黃石被尊為“石中之王”、“石帝”,身價無與倫比,是榮恩公給沈書雲的及笄之禮。二則,這枚印章是當年先帝給榮恩公的賞賜,禦賜的東西如若流落出去,被禁中知曉,要牽扯整個沈府跟著受罰。

    好在,先帝贈與榮恩公這枚刻章的時候,還沒有稱帝,刻章也沒有被內務府記錄在賞賜的金冊上,府上知曉此事的人,除了榮恩公,也隻有書雲和身邊的這幾個丫鬟。若是能及時找回,倒也來得及。

    三個留守的丫鬟,自然不敢聲張,隻敢立刻跟何氏央告,求她徹查府邸,希望能盡力找回田黃石。她們隻說此物貴重,背後不得了的來曆卻也不敢多吐露半個字。

    誰知道何氏糊塗愚蠢,看不穿其中的玄機,隻當是三個奴才要欺負她的女兒,竟然反誣斂秋中飽私囊,將丟東西的責任栽贓在她身上,趁著書雲和沈公爺不在家,一不做二不休,把斂秋攆到莊子上,匆匆配了小廝了事。至於丟了的東西,何氏根本不懂什麽是田黃石,也不聞不問。

    在沈書雲不在家的時候,如此處置她屋裏的大丫鬟,這事多少做的過分,甚至曹管家都勸告何氏三思。

    可是何氏根本聽不進去。這麽多年來,她不被沈公所喜,連帶她的一子一女,明明是嫡出,反而被沈書雲襯托得像是姨娘生的,處處矮一截,她早就想尋個機會出一口惡氣。

    沈書露當時十分得意,對自己身邊的婢女紅簪和玉簪說:“這不過是殺雞儆猴!別看大姐姐現在得祖父的寵,以後老人家駕鶴,這個府上還是由母親當家。到時候讓這些拜高踩低、趨炎附勢的小人們看看,誰才是沈家真正的嫡姐兒。”

    ***

    月亮已經升起來,各院也都落了鎖,沈書雲知道無論如何,也得明日再做打算。

    不過是去東山小住幾個月,何氏就敢趁機打發她的丫鬟,沈書雲生氣到幾乎夜不能寐。斂秋伺候她一場,往日裏總不辭辛勞地為她在寢室外守夜,如今卻得了這樣的結局,她心頭又是一陣悲戚。

    表麵是教訓家奴,背後不過是看祖父時日無多,犯紅眼病的人便急不可耐露出爪牙來了。

    新帝繼位兩年來,沈家是日漸式微。先是沈公爺被奪了兵權,而後幹脆告病歸家,幾位得意的門生,也不再常來常往,本就沒有治世之能的沈崇,在朝中更加舉步維艱。

    看管安王世子的重責落到沈家頭上,一方麵是聖人借故打壓能臣,另一方麵也是受人擠兌的結果。這個時候田黃石若流落到外,本來是可大可小的事。但若撞到槍口上,落了什麽人的口實,惹出什麽風波,後果便不堪設想。

    今日在外守夜的是思夏,聽見拔步床內的主子輾轉反側,便掌了燈火進來,給沈書雲呈上一甌子清心去燥的香茶。

    沈書雲接過來飲下,思夏問她:“大姑娘可想好了怎麽處置這事?”作為奴仆她自認為出了這樣的事,自己有看管不利的責任,內心頗為愧疚。

    書雲沉了一口氣道:“母親是個隻由著性子不顧全大局的人,既然如此,還是先跟父親講明,盡量把東西找回來要緊。祖父近來身子不爽,夜裏也淺眠,還是先不要鬧到老人家跟前去吧。”她見思夏神色愧疚,反安慰道:“你們日常也是盡心盡力,不要太苛責自己,改日尋個機會,差遣小廝去給斂秋送些錢銀,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

    次日一早,沈書雲梳洗完畢,去淩雲院給榮恩公匆匆問了早安,就帶著念春,去了沈崇和何氏所在的綠野院。

    守門的是吳娘子,見大姑娘來了,便大概猜測到了是什麽事。知道沈書雲是老公爺的心尖尖,吳娘子雖是何氏的陪嫁,倒也慣會看人下菜碟,堆了笑容,讓她在回廊等候。

    然而等到巳時,太陽都十分耀眼的時候,何氏和父親還沒有起來。沈書雲便不解地問吳娘子:“父親這時候還不起身,不用給祖父請安嗎?”

    吳娘子也麵露難色:“少主昨夜同吏部的人應酬,至半夜才回來,這時剛剛醒過酒氣,夫人在裏頭侍奉。”

    沈崇若還沒醒酒,何氏也應當起身去給老人家請安。沈公還在官位時,何氏也是不受沈公待見,但卻藏愚漏拙、做小伏低,晨昏定省從不省去。昨日祖父當著全家給了她幾句斥責,竟然就敢負氣不去請安了。果真官場人走茶涼,連家人也是如此勢利。

    沈書雲皺起眉頭,這樣不遵孝道、無視禮法的父母,也難怪祖父會不滿到心寒的程度。

    正想著,院內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腳步,吳娘子對她說:“少主起來了,大姑娘隨奴前去。”

    作者有話說:

    女配沈書露——劇透小達人,本書flag擔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