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柱子奶奶的喪事由組織出麵處理, 以光榮軍人家屬的規格辦的，處理得很體麵。

  　　但是柱子娘始終沒有出現，組織派人去調查過, 確定柱子奶奶的走是個意外, 柱子跟掉了魂似的，甚至都沒有問起他娘，回到蘇笑笑家該吃飯吃飯，該幹活幹活，不哭也不鬧, 蘇笑笑看著很心疼。

  　　深秋的夜, 微涼，能看清月朗星稀的天幕，點點繁星高掛，清晰又高遠。

  　　洗過澡的小柱子坐在院子的石凳上, 一瞬不瞬望著天上的繁星。

  　　蘇笑笑擔心孩子憋出個什麽毛病來, 趁韓城帶著孩子們洗澡，蘇笑笑坐到柱子身邊去：“柱子, 你願意跟阿姨說說話嗎？”

  　　柱子從天幕中收回視線，看著蘇笑笑, 艱難地笑了下, 搖了搖頭：“蘇阿姨別擔心, 我沒事。”

  　　蘇笑笑挨近他一點, 指著天上的星星說：“看到那一個最亮的星星了嗎？它叫天狼星, 是秋夜星空裏的老大, 很亮對不對？那邊那個星群叫仙女座, 隻有秋天才能看得到。”

  　　蘇笑笑的聲音很輕很柔, 在微涼的秋夜裏有種溫暖人心的力量。

  　　柱子被成功轉移了部分注意力, 他指著天仙座問：“蘇阿姨，小飯團說你是他娘派下來保護他和豆包的小仙女，你是從那個星座上下來的嗎？”

  　　蘇笑笑詫異了一下，這個小飯團呀。

  　　蘇笑笑搖搖頭：“我不是，”蘇笑笑湊近一點攏著手湊到小柱子的耳邊說：“偷偷告訴你一個秘密，我並不是什麽仙女，那是飯團自己亂想的，我就是機緣巧合嫁給了飯團的爸爸，成為了這個家的一份子，就像小柱子一樣，也因為機緣巧合成為了我們家的一份子。”

  　　小柱子瞪圓了眼睛看著蘇笑笑。

  　　蘇笑笑看著孩子眼睛說：“飯團應該也跟你說過，我們家團結友愛，人人平等，所以小柱子，我代表我們全家歡迎你的到來，蘇阿姨希望你以後的每一天能和飯團小豆包一樣，開開心心，然後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我再告訴你一個秘密，那就是知識能改變命運，小柱子你以後隻管好好學習，好好長大，已經發生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小柱子哭了。

  　　伏在蘇笑笑的肩頭上嚎啕大哭，奶奶走了，他沒家了，但是他又有了一個新家，小飯團和蘇阿姨都說他們全家都歡迎他的到來。

  　　小柱子覺得小飯團說的是對的，蘇阿姨就是從仙女座飛下來保護他們的小仙女。

  　　小飯團和小豆包坐在木桶裏玩水，小豆包的手不能碰水，韓城抬起小家夥的手洗幹淨就抱起來，忽然就聽到院子裏傳來小柱子的嚎啕大哭，嚇得小飯團撲騰著要起來，濺了韓城一身水。

  　　韓城把小家夥摁回去：“別動，媽媽在安慰小柱子，他哭一場，明天就沒事了。”

  　　小飯團大眼睛骨碌碌地轉：“爸爸，你怎麽知道小柱子明天就沒事了啊？”

  　　韓城說：“因為他是英雄的兒子，和英雄一樣堅強，以後不許欺負小柱子，聽到沒有？”

  　　小飯團似懂非懂，他鼓著腮幫子趴在桶邊，眨巴眼：“小柱子是我兄弟，我才沒有欺負他！”

  　　韓城不吃這套，把擦過小豆包的毛巾扔到他腦袋上：“好了，起來擦幹身上的水穿衣服。”

  　　小飯團不情不願從桶裏起來，嘟嚷著：“媽媽最好了，要是媽媽幫我洗澡一定會幫我穿衣服的。”嘀咕完還不忘撲騰幾下，把水弄得一地都是。

  　　韓城都想揍他屁股。

  　　睡覺的時候，小豆包照例睡在柱子和飯團中間，他已經睡下去了，又掙紮著爬起來，小柱子擔心他弄到手，輕輕把他抱起來坐著：“小豆包你怎麽了？”

  　　小豆包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微微彎了起來，看著他奶乎乎喊：“哆哆……”

  　　小飯團聽到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抓住小豆包問：“小豆包，你剛剛說什麽？你說話了？你叫我了？”

  　　小豆包鼓著腮幫子，眨巴著大眼睛看小飯團一眼，然後歪著腦袋從手沒受傷那邊躺了下去，閉上眼睛不理哥哥。

  　　小飯團一臉興奮搖小柱子手臂：“小柱子，小豆包剛剛是不是叫我了？他叫的是哥哥對嗎？”

  　　小柱子欲言又止看著飯團，最後還是實話實說：“他叫的好像是我……”

  　　小飯團不同意，抱住小豆包親他的臉：“不，小豆包叫的是我！”

  　　小豆包氣鼓鼓躲開他：“吵……”

  　　蘇笑笑洗完澡進來，見三個崽崽還在鬧，伸手拍拍飯團的屁股說：“很晚了，趕緊睡覺吧。”

  　　小飯團第一時間跟蘇笑笑匯報：“媽媽，小豆包開口說話啦，他剛剛叫我哥哥，還說我吵！”

  　　自從小豆包叫過蘇笑笑“媽媽”後再也沒有開口說過話，連韓城逗他，他都不說，他現在肯開口叫“哥哥”是很值得開心的。

  　　蘇笑笑又拍拍飯團的小屁股：“你本來就很吵，趕緊睡覺啦，明天柱子還要上學呢。”

  　　三個崽崽在蘇笑笑溫暖治愈的童話故事裏沉沉睡去。

  　　這一夜，小柱子也睡得很沉，他夢見了慈祥的奶奶，奶奶笑著跟他說，她已經變成天上最亮的那顆星星，柱子想奶奶的時候，就抬頭看看天上的星星，她會一直在那裏陪伴著他，奶奶還讓他聽蘇笑笑的話，好好讀書，好好長大……

  　　韓城挑燈夜戰趕報告，這幾天忙活柱子奶奶的事拉下不少進度。

  　　蘇笑笑敲門進去後把門關上，從後麵抱著韓城，蹭了蹭他的脖子。

  　　韓城反手把她拉到過來，用抱孩子的姿勢把她抱在腿上，學她的樣子蹭蹭她的脖子：“孩子們都睡了嗎？”

  　　蘇笑笑窩在他的懷裏點點頭：“都睡了。”

  　　“柱子可能不是張家的孩子。”韓城忽然說。

  　　蘇笑笑抬起頭，詫異地看著他：“什麽意思？”

  　　韓城把柱子奶奶臨終前說的話告訴蘇笑笑，最後說：“柱子的爹是個光明磊落老實巴交的人，這事就算瞞得了柱子奶奶也瞞不過組織，柱子娘不能生育這事應該是真的，她二嫁幾年也沒有再生孩子。”

  　　蘇笑笑想起榕樹頭那些大媽的閑言碎語，說是男方嫌棄柱子娘克夫根本沒有碰她之類的，回想起來也可能是柱子娘根本就生不出孩子。

  　　“那柱子是抱養的孩子？”蘇笑笑問。

  　　韓城想起趙先鋒在柱子奶奶喪禮後跟他說的話，他意味深長地問他：“韓城，你覺得柱子長得像誰？”

  　　柱子原來曬得很黑，也不怎麽注重衛生，穿得也是破破爛爛，大家不怎麽注意他，到了韓城家後，和飯團豆包他們一起養了幾天，長了點肉，再換上幹淨的衣服，不難發現他是個長得非常標誌的孩子，他的五官比一般人深邃，最有特點的是那個帶一點點鷹勾的高挺鼻子。

  　　小的時候鼻梁沒長起來不會這麽凸顯，六歲以後倒是明顯了很多。

  　　柱子長得既不像柱子爹，更不像柱子娘，所以，趙先鋒問這個問題的同時其實也給出了答案。

  　　起碼韓城就第一時間想到是誰。

  　　這麽大的事，柱子爹一個人是無法瞞天過海的，也就說柱子變成張家的孩子，是組織上安排的。

  　　柱子爹和柱子娘婚後幾年也沒有生育，柱子爹應該知道柱子的真實身份，欣然接受這個安排，甚至認下柱子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也有可能是他提議的。

  　　這年頭，不能生育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是致命傷，柱子娘沒法生育，為了堵住悠悠眾口，隻要裝幾個月懷孕不出門，柱子就是他們的親生孩子，她可能就是出於這個考量認了柱子。

  　　至於柱子爹是怎麽跟柱子娘說的，那就不得而知了，又或者柱子娘從一開就認定了柱子是他和外麵的女人生的孩子，畢竟自己不能生育。

  　　韓城看過組織發下來的撫恤金，比普通同級別的戰士豐厚，可能也有特別照顧的意思，隻是沒想到最後絕大部分進了柱子娘的口袋。

  　　柱子好好的活著，組織也不會過多關注引起注意，加上柱子奶奶從未跟組織反映過這件事，所以就這樣過了幾年。

  　　要是不是柱子奶奶的臨終遺言，趙先鋒根本不會往這上麵聯想，韓城就更不會了。

  　　不過，柱子是身世暫時還得保密，也不是百分百肯定的事，他和趙先鋒也隻是推測，其他人也都不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現在不回應該跟蘇笑笑透露太多。

  　　韓城揉揉她的腦袋：“事關重大，你知道有這麽個事就行了，我們隻要記住柱子是烈士遺孤，英雄的後代。”

  　　蘇笑笑聽到韓城說可能是組織安排也能聯想到幾分，這個敏感時期，無辜被牽連的人太多，就連飯團和豆包的外公外婆也不敢跟他們過多聯係，更別提其他身份更加敏感的人了。

  　　蘇笑笑歎了口氣：“柱子奶奶這麽看重血脈，她要是知道，應該會很難過的。”

  　　韓城搖了搖頭：“柱子永遠都是老張家的張柱，不會有其他身份，隻是柱子奶奶讓我和趙先鋒幫忙找柱子親娘的事恐怕得擱置了。”

  　　總之這件事到這裏算是暫時告了一段落。

  　　韓城摟蘇笑笑的手緊了緊，幽邃的眸一瞬不瞬看著她：“姚院長今天跟我說，政審下來了，下周一準我的假，我們去扯證，去買大紅被套布置我們的婚房。”

  　　蘇笑笑差點都忘了這件事，她從韓城的腿上下來，漾起淺淺的梨渦，對著韓城抱拳：“那我先恭喜韓城同誌咯，你很快就會抱得美人歸啦。”

  　　韓城失笑：“我已經抱過了。”

  　　……

  　　翌日一早，旭日如約東升。

  　　六點，韓城準時把兩個孩子叫起床。

  　　小柱子揉揉眼睛，麻利兒起床，小飯團抱著小被子不撒手，被韓城直接從床上拎了起來。

  　　小豆包迷迷糊糊睜開眼，看了下爸爸和兩個哥哥，一點點挪到最裏麵去，繼續呼呼大睡。

  　　小魚兒也很喜歡小柱子，大概是趙先鋒回去也跟小魚兒說了什麽，第一次和小柱子一起跑步的時候，小魚兒還不怎麽跟小柱子說話，就是纏著飯團說話，但是今天，小魚兒帶來了大白兔奶糖，分給飯團兩粒，也分給小柱子兩粒，還說他們三個都是好朋友，約好了以後天天一起跑步。

  　　三個崽崽在前麵賽跑。

  　　韓城和趙先鋒落在後麵。

  　　趙先鋒看著柱子的背影說：“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越看越像。”

  　　韓城睨了他一眼：“別亂說話，他現在是老張家的張柱。”

  　　趙先鋒說：“我知道，我又不傻，以後不說就是了。”

  　　韓城換了個話題：“下周一把你們家車開過來我用下，我和笑笑去市裏把證扯了。”

  　　趙先鋒捶了一下韓城：“這麽快就下來了？可以啊你，沒少催吧你？”

  　　韓城看著前方孩子的笑靨，覺得自己現在過的好日子都是蘇笑笑的功勞，一天沒扯證，他這心裏就一天都不踏實。

  　　倒不是擔心蘇笑笑跑了，就是他想要那種名正言順的踏實感，還有名正言順的夫妻之實。

  　　“這個家現在缺了誰也不能缺了她。”韓城說完便直接往前跑。

  　　趙先鋒愣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韓城這是被人掉包了吧？說的什麽鬼話啊？

  　　他要是這麽跟周玉華說，周玉華肯定以為他鬼上身：“韓城你給我站住，害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

  　　小豆包起床後，蘇笑笑先給他泡了大半杯牛奶，刷過牙便讓他把奶喝了。

  　　奶粉已經不多了，得省著點喝，另外兩個崽崽的麥乳精也隻能隔天喝一杯，周一才能去市裏補給。

  　　難得去趟市裏，蘇笑笑打算先列一個采購清單，到時候去趟副食品廠把能買的東西都買全了，還有就是不管用什麽方法，一定要把油給買回來，做菜缺油真的很難好吃。

  　　小豆包把牛奶遞到蘇笑笑跟前，奶聲奶氣說：“麻麻，喝~~~”

  　　蘇笑笑愣了下，旋即笑了，小崽崽是真疼她，有什麽好東西都會先給她。

  　　蘇笑笑假裝抿一口，砸吧嘴說：“媽媽試過了，好喝，輪到崽崽喝了。”

  　　小豆包皺了皺小眉頭，好像不滿意蘇笑笑喝那麽一點，又往她跟前推了推：“喝~~~”

  　　蘇笑笑囧了囧，兩歲不到的奶娃娃都這麽難騙了嗎？

  　　“媽媽是大人，不用喝這個，你看爸爸也沒有喝吧，小豆包是小朋友，長身體的時候要多喝點，才能長得和爸爸一樣高。”

  　　小豆包認真想了想，這才抱起杯子“咕嘟咕嘟”地喝完。

  　　蘇笑笑揉揉他的腦袋。

  　　晨練的幾個男子漢也回來，蘇笑笑把準備好的早餐端出來。

  　　今天的早飯很簡單，就是紅薯粥和梅幹菜。

  　　梅幹菜蘇笑笑下了豬油渣去炒的，特別的香，用來就著紅薯粥吃，韓城都比平時多喝了一碗粥。

  　　蘇笑笑發現人多的時候小豆包不怎麽愛開口說話，隻有他們兩個人在的時候，他還是很樂意說話的。

  　　比如現在，飯團怎麽逗他，他都很有性格地別過臉去，不理哥哥。

  　　飯後，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在家裏學習的學習。

  　　又是忙碌而充實的一天。

  　　這年頭也沒有什麽周末可言，小柱子周末要去上勞動課，韓城也和平常一樣照常上班。

  　　轉眼便到了周一，蘇笑笑和韓城領證的大喜日子。

  　　趙先鋒一大早便把老吉普開到韓城家門口停著，連連跟蘇笑笑說恭喜。

  　　蘇笑笑謝過，給了他幾個早上烙的大餅和雞蛋。

  　　趙先鋒推辭：“部隊管早飯，你們留著路上吃，總之，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蘇笑笑：“……”我有兩個兒子了謝謝。

  　　蘇笑笑也不勉強他，反正鍋裏還留著粥、餅子和雞蛋給柱子，多留一些給柱子中午吃也行。

  　　蘇笑笑本來想讓小柱子請一天假，一家人去市裏玩一天，可是小柱子搖頭不肯：“蘇阿姨，我現在的學習進度還不如飯團，再請假就更跟不上了，你們去吧，我就不去了。”

  　　柱子以前也認真上學，但沒有這麽用功，自從柱子奶奶走了以後，加上看到飯團恐怖的學習能力，小柱子才真的開始奮發圖強學習。

  　　蘇笑笑也不勉強他，但也不好跟他說和飯團這種萬中無一的學霸比學習的話，誰都要被虐的。

  　　飯團拍拍小胸脯：“小柱子你放心，到時候我給你帶禮物回來，還給你買糖！”

  　　飯團喂飽了“粥粉麵飯”，給它們留了足夠多的水，蘇笑笑說，小柱子中午回來會喂的，但飯團還是鄭重跟它們道了別，跟它們說要去市裏。

  　　蘇笑笑挑了件補丁最少的體麵衣服，韓城穿上軍裝，飯團和小豆包也穿上之前買的新衣服新鞋子，帶足錢和各種票，開著趙先鋒家的老吉普，一家人浩浩蕩蕩朝著市裏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