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腿疾
作者:碉堡堡      更新:2022-07-09 21:09      字數:5783
  第110章 腿疾

    孟舟山的臥房其實很幹淨, 沒什麽需要收拾的。他從衣櫃裏找出一套睡衣,正準備遞給隋月聲, 卻忽然意識到少年殘疾的雙腿似乎很難獨自洗澡。

    思及此處,孟舟山腳步微頓,陷入了一種兩難的境地。

    平心而論,他們剛認識不久。站在孟舟山的角度來看,他如果雙腿殘疾,一定不願意讓別人幫自己洗澡,於情於理都不合適。

    但衛生間裏並沒有安裝方便殘疾人行動的扶手杠杆。讓隋月聲自己洗也不太安全。

    就在孟舟山沉思的時候, 隋月聲不知何時輕輕滾動輪椅到了臥室門外。因為常年營養不良, 他身上的衣服顯得有些空蕩, 似乎有些疑惑孟舟山為什麽遲遲不出來:“叔叔?”

    孟舟山回神, 把手中一套棉質睡衣遞給他, 頓了頓才道:“要我幫你洗澡嗎?”

    他到底還是問出了這句話, 仿佛隻是一句再普通不過的問候與關切。

    隋月聲接過睡衣的手微微一頓, 然後搖頭:“沒關係, 我可以自己洗。”

    他目光環視一圈, 看見了角落裏的一個塑料小板凳,然後詢問孟舟山:“板凳可以借我用一下嗎。”

    孟舟山明白他是想坐在上麵洗, 走過去幫他把板凳放進了衛生間。隋月聲說了一句謝謝,正準備推動輪椅進去, 身後卻響起了男人低沉的聲音:“要幫忙嗎?”

    孟舟山不知道隋月聲該以怎樣狼狽的姿勢爬到板凳上,但能替對方解決一些麻煩的流程也是好的。他略微俯身撐在輪椅上方, 冰涼的金絲邊鏡框險些觸碰到少年額頭, 出聲征求同意:“我把你抱進去?”

    空氣靜默了一瞬。

    隋月聲無意識攥緊了自己的衣角。

    孟舟山久久等不到回答, 便以為隋月聲不願意,正準備直起身, 然而下一秒少年卻悄無聲息伸出手,輕輕環住了自己的脖頸:“叔叔……”

    他過長的睫毛在眼下打落一片陰影。墨色的頭發柔軟順滑,領口露出一截細白的脖頸。渾身上下似乎隻有黑白兩色,純粹而又矛盾。

    “謝謝……”

    浴室暖黃的燈光下,少年專注盯著男人的側臉,目光卻算不上清白。

    孟舟山沒注意到隋月聲的目光。他聞言俯身把對方從輪椅上抱了起來,放在衛生間的板凳上,然後拿下洗漱架上的浴巾放在觸手可及的位置:“有事叫我,我就在外麵。”

    隋月聲點了點頭。

    孟舟山見狀這才退出衛生間,反手關上了門。

    係統適時響了一聲:【叮,請宿主注意,反派黑化度已降為99%,請繼續努力哦~】

    孟舟山聞言腳步微微一頓,隨即恢複正常。他是問題最少的宿主,看起來對那些黑化度絲毫不感興趣。

    外麵玻璃窗上的血痕已經被擦幹淨了,燈光折射出客廳的景象。孟舟山注視著窗外暗沉的夜色,用打火機點了根煙,目光若有所思。

    今晚發生了太多事,換了任何一個人都會被嚇得驚慌失措,隋月聲卻比孟舟山想象中要平靜得多。

    孟舟山記下了前世所有死者的死亡時間和身份信息,但在這一世卻被盡數打亂。毫無疑問,銜尾蛇不會再沿著之前的順序作案。

    這個組織也許有很多人,也許隻有兩個人。但隻要養出一名忠誠的“信徒”,就可以悄無聲息犯下無數案子。

    孟舟山想起自己臨死前見過的那名襲擊者,還有那名開槍的幕後黑手。凶手的一切身份信息都不得而知,唯一的線索就是對方虎口處的紅色胎記。

    紅色胎記……

    香煙燃燒過半,燙到了指尖。孟舟山回神,在煙灰缸裏按滅了煙頭,然後給嚴越昭發了一條消息。不過他估計正為那兩具屍體感到焦頭爛額,沒什麽時間看手機。

    衛生間裏響起了嘩啦啦的水聲。大概因為腿腳不便的原因,隋月聲光脫衣服就花去了比常人多數倍的時間。

    孟舟山在沙發上落座,修長的雙腿交疊,然後打開筆記本,用鋼筆把自己之前記錄下的凶案發生時間全部劃掉了。

    既然事情走向已經發生改變,那麽就不應該執著於前世的案子,那些隻會幹擾自己的判斷。

    樓上住著的小混混是無業遊民,沒有正經工作。男的經常去街上敲詐勒索附近學校的學生,女的則疑似做著皮肉生意。

    惡習難改,很符合銜尾蛇殺人的標準。

    那麽對方的下一個目標會是誰?

    孟舟山仰頭看向天花板,鏡片後麵藏著的眼睛閃過一抹銳利,目光似乎要穿透牆壁,看清上麵的景象。

    六樓住著的老婆婆正在廚房整理自己從菜場偷來的雜物,嘴巴尖酸刻薄,吐出的字句就像抹了砒霜的刀刃,狠聲咒罵著唯唯諾諾的兒媳。

    七樓住著的老頭穿著破洞的白色背心,皮膚蒼老鬆垮,猶如雞皮。他舉起望遠鏡。偷窺著對麵那棟樓裏年輕漂亮的女租客。

    八樓住著一名外地來的打工女,剛剛得到一份保險銷售的職業。她對鏡描畫著精致漂亮的妝容,一麵顧影自憐,一麵犯愁著自己的業績。

    九樓……

    孟舟山的思緒被衛生間裏陡然傳來的動靜打斷,似是有什麽重物落地的聲響。他立刻起身走到門外,屈指敲了敲門:“你沒事吧?”

    “沒事……”

    裏麵響起少年如常的聲音,隔著一扇門,聽起來不太清晰:“我在穿衣服,你別進來……”

    孟舟山微微一頓:“那你穿好了叫我。”

    隋月聲:“好。”

    隔著一扇門,裏麵霧氣彌漫。隋月聲卻不知何時跌坐在了瓷磚地上。他一手穩住板凳,一手艱難撐起身形想重新坐回去,卻又一次次滑倒。

    隋月聲咬緊牙關,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一向安靜黑沉的眼神此時帶著幾分無聲的狠意。手臂因為過於緊繃而浮現青筋。他竭力支撐起自己的身形,以一種狼狽的姿態一點點爬坐到了板凳上。

    “……”

    孟舟山靜靜靠著衛生間的門,垂眸不知在想些什麽,恍惚間他似乎歎了口氣,又讓人聽不大真切。不知過了多久,裏麵終於響起了隋月聲的聲音:“叔叔,我洗完了。”

    孟舟山聞言站直身形,打開了衛生間的門,結果就見隋月聲坐在板凳上,已經自己換好了衣服。隻是因為姿勢受限,褲子有些皺皺巴巴的,不大齊整。

    孟舟山走進去把他抱了出來,然後放到臥室床上。期間少年的腿一直靜靜垂落著,沒有任何反應,毫無生命力。

    孟舟山腦海中忽然回響起了上一世嚴越昭對自己說過的話:

    “我們去醫院調查過,隋月聲在被他舅舅打斷腿之前,其實已經可以站起來了,有一半的康複希望,所以他不是沒有幾率作案……”

    隋月聲坐在床邊,正準備整理一下歪皺的褲子,結果就見孟舟山忽然緩緩俯身,握住了自己纖瘦的腳腕:“你的腿是怎麽受傷的?”

    男人的掌心幹燥溫暖,指腹帶著常年握筆留下的薄繭,緊貼皮膚時引起一陣微癢。少年蒼白瘦弱的腳踝在他手中就好似一件精美脆弱的工藝品,輕輕一捏就碎了。

    隋月聲指尖無意識攥緊床單:“出車禍了……”

    孟舟山扶了扶眼鏡,觀察著他的神色變化:“沒有任何感覺嗎?”

    隋月聲搖頭:“沒有。”

    孟舟山沒說話。他修長的指尖順著少年腳踝緩緩上移,然後悄無聲息伸進褲管,摩挲著對方細膩的小腿,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按著,似有似無的力道癢得讓人發瘋:

    “真的沒感覺嗎?”

    隋月聲輕輕搖頭:“沒有……”

    孟舟山神色不變,心中卻暗自疑惑。他指尖繼續上移,然而就在這時,隋月聲卻忽然隔著褲子按住了他,聲音不安的問道:“叔叔,你在做什麽……”

    他睫毛控製不住地顫了顫,看起來有些害怕。一滴淚水悄無聲息從眼眶落下,滲進布料,恰好落在孟舟山手背。

    孟舟山忽然感覺自己被燙了一下,下意識收回手:“我……”

    他看見隋月聲微紅的眼眶,愣了一瞬:“我隻是……想看看你的傷……”

    隋月聲沒說話,連哭都是靜默無聲的。他低著頭,眼淚一滴一滴的往下掉,打濕了膝蓋,通紅的眼眶尤為明顯。

    孟舟山顯然不會哄人,他從床頭櫃抽出幾張紙,給隋月聲擦眼淚,溫聲道:“我沒別的意思,隻是想看看你的傷……”

    隋月聲聞言抬眼看向他,眼睛紅紅的,鼻尖也是紅的。過了許久才慢慢開口,聲音有些沙啞:“我的腿很早就沒感覺了……”

    他語罷,伸手緩緩拉起褲管,右腿就那麽暴露在了空氣中,膝蓋處有一塊凹陷。

    隋月聲注視著孟舟山,輕聲道:“我當初用刀劃掉了一塊肉,也還是沒感覺……”

    他孱弱的外貌與這句極端的話相比起來是如此矛盾,在夜色湧動的時候讓人毛骨悚然。

    “……”

    孟舟山沒說話,他知道,有些慘痛的遭遇會使人心理扭曲。

    隋月聲見狀,慢慢止住了哭泣。他冰涼的指尖握住孟舟山,低聲道:“我真的……很害怕壞人……”

    孟舟山聞言指尖輕動,似乎想觸摸一下隋月聲腿上的傷,但那道傷卻隔空引發了他莫名的痛意,遲遲未能落下。最後替少年慢慢放下了褲腿:“對不起……”

    孟舟山為剛才的行為道歉:“我隻是想看看你的恢複情況,如果你不喜歡別人碰你的腿,下次不會了。”

    隋月聲卻道:“叔叔可以碰我的腿……”

    他說:“我隻是不喜歡叔叔懷疑我……”

    孟舟山沒想到是這個原因。麵對少年信任的目光,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解釋自己剛才等同於試探的行為,最後隻能笑了笑,算是應允。

    他從地上站直身形,見隋月聲仍坐在床邊,複又將少年往床中間抱了抱,然後拉過被子給他蓋上:“時間不早了,睡吧。”

    隋月聲躺在床上點了點頭,眉眼清秀幹淨,很是乖巧。

    孟舟山關燈走出了臥室,輕輕掩上房門。他在沙發上落座,依稀想起手底下有一名認識的作者念醫科,用手機撥了個號碼過去,沒響兩聲就被接通了。

    電話那頭的男子聲音極溫潤,有些疑惑孟舟山為什麽會給自己打電話:“孟編?”

    孟舟山嗯了一聲,因為怕吵到隋月聲,聲音刻意壓低了幾分:“我有個朋友幾年前出車禍了,腿受傷不能走路……你不是念醫科嗎,推薦一下這方麵的權威大夫。”

    “我就知道,你打電話過來肯定有事。”電話那頭的男子道:“不過我現在沒念了,換了個地方工作。”

    孟舟山皺了皺眉:“什麽地方?”

    男子道:“殯儀館,我寫作需要取材。”

    孟舟山:“……”

    作者某種意義上也是一個瘋狂的職業,電話那頭的男子與孟舟山比起來顯然也不遑多讓。

    孟舟山聞言本能就想掛掉電話,但不知想起什麽,又頓了頓,提醒道:“少往亂七八糟的地方跑,還有,開車小心。”

    他記得對方上輩子死於車禍。

    男子嗯了一聲:“我知道。”

    孟舟山電話掛斷沒多久,手機就忽然震動了一下,郵箱收到了對方發來的文件。點開一看,卻見裏麵整理了幾名骨科以及神經內科權威醫生聯係方式。

    對方辦事一向很靠譜。

    孟舟山把內容保存,回複了一句謝謝。他其實很想帶隋月聲去看看醫生,但非親非故,收留對方過夜已然讓人懷疑,隻能等熟悉一點再做考慮。

    這一晚注定無眠。

    孟舟山洗漱過後,躺在沙發上囫圇眯了一會兒,天快亮的時候才堪堪睡著。夢中一片光怪陸離,反反複複閃現那個詭異怪誕的銜尾蛇圖案,壓迫得人喘不過氣來。

    “當啷——”

    一陣廚具作響的聲音忽然驚醒了孟舟山。他下意識睜開眼,從沙發上坐起身,往發聲處看去,卻見一抹坐在輪椅上的身形正在廚房裏忙碌著什麽。

    孟舟山動作一頓,他在茶幾上摸索著找到眼鏡戴上,景物頓時清晰起來,卻見隋月聲正在做飯。

    “什麽時候醒的?”

    孟舟山走過去,俯身輕輕抽出了隋月聲手裏的刀,本能不太想讓少年觸碰這種尖銳的物品:“你餓了嗎,我來做飯吧。”

    隋月聲有些無措的收回手,仰頭看向孟舟山:“我怕你餓了……”

    麵前這名少年懂事得讓人心疼。

    孟舟山把隋月聲推到客廳,拿起茶幾上的平板遞給他:“自己玩一會兒,我來做飯,很快就好。”

    隋月聲估計是從冰箱裏拿的食材,小半袋意麵,外加一個切好的西紅柿,剛剛好是一個人的分量。

    孟舟山看了眼時間,發現已經是上午十一點了。他把麵條放進冰箱,重新拿了兩盒牛排出來,解凍之後放進鍋裏熟練地煎熟。隋月聲一看就營養不良,估計那種家庭也不會舍得給他吃肉。

    隋月聲看似在玩平板,其實目光一直落在孟舟山身上。那是一種複雜得讓人看不懂的目光,靜謐內斂,深藏於心。

    “吃吧。”

    孟舟山從廚房裏走了出來。他把牛排切成小塊放在盤子裏,另外倒了一杯果汁給隋月聲。瓷盤落在桌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

    隋月聲抬頭看了眼時間,這才發現已經十二點了:“我該回家了,舅媽看見家裏沒人做午飯會生氣的……”

    孟舟山道:“等吃完飯再說。”

    隋月聲仍是猶豫。孟舟山見狀笑了笑,有些無奈。他單手插兜,拿起叉子喂了一塊牛肉給隋月聲:“好吃嗎?”

    價格昂貴的牛肉煎得恰到好處,哪怕什麽都不放,隻蘸一點黑椒汁也是難得的美味。

    隋月聲嘴裏含著東西,說不出話,聞言輕輕點頭。

    孟舟山道:“好吃就多吃點,吃完才能走。”

    隋月聲很聽他的話,聞言果然沒再說什麽,低頭用叉子吃著盤子裏被切得方方正正的牛排。

    外間走廊響起了一陣動靜,似乎有人在吵架。孟舟山打開門一看,卻見是來調查昨夜凶案的警察和剛剛酒醒的陳平川發生了矛盾。

    “什麽死人?什麽凶手?老子都不認識他們,哪兒知道那麽多屁事,你們趕緊滾滾滾!”

    陳平川粗獷的嗓門響徹樓道,隻差跟人打架了,左右四鄰都紛紛下樓圍觀。警察勉強按捺著脾氣道:“先生,我們也是按照規矩進行詢問,請您配合,請問昨天下午兩點到四點之間您在做什麽?”

    這棟樓裏沒有監控,就算裝了監控也會被附近的流浪漢偷偷拆下來賣錢。於是調查走訪的難度則變得相當高,隻能挨家挨戶進行詢問。

    隋月聲見狀推動輪椅,似乎想出去看看。然而推了兩下卻沒推動,低頭一看,卻見滾輪被孟舟山踩住了。

    “這件事跟你沒關係,進去吃飯吧。”

    孟舟山語罷鬆開輪椅,拍了拍隋月聲的頭。穿了件外套走出房門,朝著陳平川等人走去。

    走廊聚集了大堆人,等孟舟山走近,這才發現嚴越昭也在。隻一個晚上的時間不見,嚴越昭的胡子就都冒了出來,憔悴得不像話,正一個人坐在樓梯角吞雲吐霧,腳邊滿是煙頭。

    孟舟山在他麵前停住腳步:“怎麽不去查案,躲在這裏抽煙?”

    嚴越昭聞言下意識抬起頭,卻見是孟舟山,扔掉手裏的煙頭踩滅:“沒頭緒。”

    凶案現場什麽都沒留下,指紋沒有,凶器沒有。嚴越昭帶著人排查了一上午,什麽有用的信息都沒找到,可想而知有多焦頭爛額。

    這片地方太亂,流動人口也太多。他們隻能推測出凶手身手不錯,且居住在附近,除此之外一無所知。

    孟舟山早知道他查不出什麽,銜尾蛇接連作案,很少留下線索。孟舟山壓低聲音,用隻有他們兩個能聽見的音量道:“去排查一下虎口有紅色胎記的人。”

    嚴越昭狐疑看向他:“你什麽意思?”

    孟舟山目光一直落在那些看熱鬧的居民身上,暗中推測著銜尾蛇下一個目標是誰:“沒什麽意思,給你提供凶手線索罷了。畢竟警民合作是應該的,我也想幫你早點找到凶手。”

    嚴越昭站起身,指著陳平川咬牙切齒道:“你要真想幫老子,把那個王八蛋給我揍一拳。”

    孟舟山反問:“你自己怎麽不去?”

    嚴越昭嘖了一聲:“我是警察嘛。”

    孟舟山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你這叫教唆行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