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銜尾蛇
作者:碉堡堡      更新:2022-07-09 21:09      字數:5607
  第109章 銜尾蛇

    “你待在這裏別動……”

    孟舟山麵色沉凝, 他按了按隋月聲的肩膀,隻說了這麽一句話。隨即轉身離開房間, 朝著樓上飛快跑去,衣角帶起一陣迅疾的風聲。

    隋月聲看著他離去的方向,微不可察皺了皺眉,眼中閃過一抹擔憂,然後慢慢推著輪椅跟了上去。

    孟舟山來不及等電梯,直接走的樓梯。結果經過拐角時,原本靠在角落裏的拖把忽然倒了下來, 木質的棍子當啷落地, 發出一聲清脆的動靜。

    孟舟山顧不上扶起, 繼續朝著樓上跑去, 然而未走兩步, 忽然發現了不對勁。他慢半拍停住腳步, 回頭看向牆角, 待看清那裏擺著的東西時, 瞳孔不禁微微收縮——

    那裏藏著一顆人頭……

    鮮血模糊了麵容, 難以辨別五官。孟舟山隻能通過被鮮血染成暗色的電光紫頭發,以及耳朵上奇奇怪怪的金屬飾品認出對方是今天踢傷隋月聲的那名小混混。

    樓道寂靜, 頭頂的燈泡忽然閃了兩下,陰森幽暗的環境讓人遍體生涼。

    孟舟山慢慢走了下來。他從口袋裏拿出手帕, 裹住指尖,然後俯身拿起那根拖把看了看, 卻見原本是灰色的布條被鮮血浸得通紅, 經過氧化已經變成了暗紅色。

    這根拖把從下午的時候就在了。

    而現在是晚上十點, 毫無疑問,凶手早已離開。

    孟舟山隻能放下拖把, 從口袋裏掏出手機,一邊給嚴越昭打電話,一邊朝著樓上走去。

    他知道凶手已經逃脫,剛才急促的步伐終於逐漸變得平緩起來,隻是心卻在一寸寸往更深處沉去。

    孟舟山不知是不是自己的舉動改變了什麽,從而產生蝴蝶效應,引發了這樁原本並不存在於記憶中的凶案。他隻知道這件案子如果和銜尾蛇有關,後麵的事情隻會越來越棘手。

    他憑借著剛才那具女屍從自己家窗戶掉落的位置,在走廊一間間搜尋著對方的住處,最後停在了其中一扇門前。

    孟舟山站在門口靜聽片刻,確認裏麵沒有活人之後,毫不猶豫一腳踹開了房門。隻聽“嘭”的一聲悶響,這扇老舊的房門便轟然倒地。

    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熏得人一陣眩暈。

    孟舟山卻麵不改色地走了進去。他必須在警察趕來之前確認一些事,否則案件現場進行保護後就沒那麽容易了。

    這是一間格局窄小的房間,隻有一室一廳。窗戶緊閉,密不透風。一張厚重的木桌緊靠著窗戶,桌腳係著一根尼龍繩,順著牽引到窗外。

    毫無疑問,繩子的那頭就係著剛才掉下的女屍。

    孟舟山皺了皺眉,終於覺得自己為什麽會覺得那具女屍眼熟了,分明是今天和那個男混混在一起的女生。他站在窗邊往下看去,依稀還能看見那具屍體在夜風的吹動下一次次撞擊著自家的窗戶。

    女生的屍體在這裏,那男人的呢?

    孟舟山收回視線,轉而走到了臥室裏麵,視線略過地上一堆雜亂未洗的衣物,最後落在了正中央的一張大床上——

    那裏靜靜躺著一副失去軀幹的身體。四肢和頭顱都不見蹤影,鮮血湧出,幾乎把整張床墊全部浸透。

    牆壁上麵被人用東西沾著鮮血,畫出了一條正在吞吃自己尾巴的巨蛇,怪誕而又陰森。

    是銜尾蛇……

    孟舟山麵色變了變,正準備進去看看是否有別的線索,樓下卻忽然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警笛聲。他皺眉一瞬,隻得慢慢退出了凶案現場。

    隋月聲不知何時也坐電梯上來了。他推著輪椅停在門口,見孟舟山從裏麵走出,猶豫著出聲問道:“裏麵怎麽了,是不是……”

    死人了?

    最後三個字未來得及說出口,孟舟山便伸手捂住他的眼睛,把輪椅推到了走廊另一端比較空曠的位置:“不是讓你在底下待著嗎?”

    隋月聲沒忍住顫了顫睫毛,孟舟山掌心一片微癢,隻聽少年略有些無措的低聲道:“我害怕……”

    一具女屍大半夜在外麵不停地撞窗戶,誰能不怕。

    孟舟山一想也是,慢慢鬆開了捂住隋月聲的手。他察覺到是自己的疏忽,語氣難免帶了幾分歉意:“我不該把你一個人留在下麵。”

    隋月聲沒說話,無聲搖了搖頭。一雙蒼白纖細的手緊緊攥住孟舟山衣服下擺,似乎是怕他再次離開。眼眸低垂,不知在想些什麽。

    嚴越昭大半夜帶著手下急匆匆趕來時,就看見這樣一幕情景。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立刻衝到孟舟山麵前神情緊張的問道:“屍體呢?!”

    孟舟山以前經常受邀幫忙寫罪案報道,和警局上下都很熟。他看了嚴越昭一眼,示意對方去房間裏麵看:“在裏麵,兩具。”

    嚴越昭看見了被踹開的門,神色不善:“你進去了?”

    空氣中的血腥味愈發濃厚刺鼻。

    孟舟山看了隋月聲一眼,從口袋裏摸出煙,用打火機點燃,煙草味很快蓋過了血腥。煙霧嫋嫋,讓那雙藏在鏡片後的眼睛看起來不甚分明:“我不進去怎麽發現屍體,不發現屍體怎麽跟你報警?”

    嚴越昭:“少他媽跟我扯犢子,回頭再跟你算賬!”

    嚴越昭沒見過隋月聲,見他緊緊靠著孟舟山,不由得好奇瞥了他一眼。但礙於情況緊急,並沒有問什麽,在門口戴上鞋套手套,和手下一起進了案發現場。

    在銜尾蛇出現之前,本市從沒有出現過這麽血腥的凶殺案。可想而知,房間裏響起了嚴越昭的怒罵:“屍體頭呢?!”

    法證習慣他的暴脾氣了:“頭兒,沒找到。”

    嚴越昭:“胳膊呢?”

    法證:“在床底下。”

    嚴越昭:“腿呢……哦,我看見了,在廚房。”

    牆壁不隔音,他們的對話都能聽個七七八八。隋月聲安靜靠著孟舟山,嗅著男人身上淡淡的煙草味道,忽然抬頭問道:“裏麵住著的人是不是被分屍了?”

    他聲音很輕,就像浸在冰塊裏的水,悄絲絲泛著涼意,隻有他們兩個人聽得見。在走廊裏卻響起微不可察的回音。

    孟舟山垂眸看向隋月聲,卻見那雙眼睛裏隻是單純的好奇。他輕輕彈了彈煙灰,吐出一縷寡白的煙霧:“小孩子別問那麽多。”

    隋月聲聞言輕輕笑了笑,果然沒有再問。

    沒過多久,嚴越昭臉色黑沉的從屋子裏走了出來,他顯然也意識到了這個案子的棘手之處,眉宇間溝壑深深。

    法證抬著裹屍袋走出來的時候,恰好經過隋月聲麵前,他往孟舟山身後躲了躲,讓人分不清是厭惡還是害怕。

    孟舟山拍了拍他的肩膀,無聲安撫著。

    嚴越昭走上前來,見狀打趣道:“孟舟山,這誰啊,你私生子?”

    孟舟山聞言動作一頓,鏡片後的眼睛直視著他,因為燈光折射,閃過一抹白芒,目光涼涼。

    嚴越昭就是嘴賤,從小到大都這樣:“孟舟山,你瞪我幹嘛,連你親外甥都不帶,跑來帶別人家小屁孩。”

    嚴越昭工作忙,前妻又在國外,他總喜歡把兒子往孟舟山這裏丟。

    孟舟山不想解釋太多:“隔壁鄰居。”

    嚴越昭道:“是你們發現的屍體?隔開做個筆錄,流程你比我清楚。”

    一名女警把隋月聲推到旁邊,開始低聲詢問他事發時的經過。嚴越昭示意準備給孟舟山做筆錄的助手去屋子裏幫忙調查取證,自己則親自做筆錄,然而還沒等開口,就聽孟舟山問道:“死亡時間大概在幾點到幾點之間?”

    嚴越昭嘶了一聲:“你又不是警察,這事兒跟你有關係嗎?重要嗎?”

    孟舟山卻道:“很重要。”

    他需要排除隋月聲身上的嫌疑。

    嚴越昭不打算告訴他,孟舟山卻已經推測出了一個大概,聲音平靜道:“我下午一點半的時候在樓梯口遇到過他們,所以他們的死亡時間在一點半之後。下午四點我正在家裏寫稿子,剛好從窗戶上麵看見女屍的頭發一閃而過,死者當時應該已經遇害。”

    所以,

    “他們的死亡時間在下午兩點到四點之間。”

    嚴越昭趕緊抬手打住:“孟舟山,我建議你閉嘴,因為你也算嫌疑人之一,懂嗎?說太多對你沒好處。”

    孟舟山目光落在不遠處的隋月聲身上,對嚴越昭道:“我不介意你把我帶走調查,但你必須問仔細一點,看看他有沒有時間證人。”

    命案發生的時候孟舟山和隋月聲不在一起,他沒辦法確定對方在做什麽。盡管少年身形孱弱,且腿腳不便,實在不像能犯下凶案的樣子。

    嚴越昭嗯了一聲:“我知道,不過他嫌疑不大,殺人分屍可是個力氣活。”

    凶手似乎是在玩躲貓貓,故意把男人的屍體藏得東一塊西一塊。床下,櫃子裏,廚房裏,還有樓梯角落。等待著人們無意發現,然後嚇得高聲尖叫。

    孟舟山忽然問嚴越昭:“你看見牆上的銜尾蛇圖案了嗎?”

    嚴越昭此時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什麽?”

    孟舟山重複道:“銜尾蛇圖案。”

    嚴越昭吃了沒文化的虧,他隻記得牆上有個紅圈圈,撓了撓頭:“銜尾蛇是什麽蛇?”

    孟舟山緩緩吐出一口氣,不明白自己是怎麽做到和這種人當了十幾年朋友的:“你隻用知道它是一種宗教圖案就夠了,我懷疑凶手會再次作案。”

    嚴越昭皺了皺眉:“你懷疑是連環凶殺案?”

    孟舟山點頭,眸色沉凝。

    嚴越昭臉色也難看起來:“那也得等發生第二起案子才能正式判定。我剛剛查過了,一男一女兩名死者都是外地人口,無業遊民,社會關係非常複雜,不排除仇殺可能性。”

    孟舟山知道他不會因為自己的三言兩語就相信這麽荒謬的事:“總之你這段時間多注意這棟樓,我懷疑還會有凶案發生。”

    “這是肯定的,”嚴越昭知道孟舟山喜歡去亂七八糟的地方取材,“不過你不考慮搬出去?這種地方三教九流亂得很,每年都要死幾個人。”

    孟舟山搖頭,他還有很多事情沒查清楚。

    嚴越昭道:“你要真想取材,局子裏剛好走了幾個犯人,位置我給你留著,想體驗生活隨時過去。”

    孟舟山拒絕:“謝謝,你留著自己用吧。”

    嚴越昭也不開玩笑了,正準備問問案發經過。就在這時,法證忽然從屋子裏走了出來:“頭兒,捆著女屍的繩子不太結實,我們不敢直接拉上來,得去樓下接著。”

    嚴越昭剛剛進屋的時候就看見了,女屍直接吊到了樓下住戶的窗戶外麵,大半夜不得嚇死個人,語氣不耐道:“這種事還用跟我說,趕緊下去敲門協商啊。”

    語罷自言自語的嘀咕道:“也不知道哪個倒黴蛋住樓下。”

    孟舟山靜靜看了他一眼:“我就住樓下。”

    嚴越昭:“……”

    孟舟山報警的時候沒有說得太清楚,隻說這裏發生了凶殺案,嚴越昭大半夜火急火燎就開車趕過來了,聞言嘶了一聲:“你還有什麽沒說的,一次性給我交代清楚。”

    孟舟山把房門鑰匙扔給他:“凶手把男屍的頭藏在了樓梯拐角,用一根拖把擋住,我上來的時候看見了。”

    嚴越昭反應過來,立刻帶著人衝了下去。雜亂的腳步聲在樓道裏顯得尤為清楚,回音陣陣。

    而隋月聲那邊還在做筆錄。孟舟山背靠著牆壁,在一旁等待,斷斷續續的對話聲傳入了耳朵裏。

    “你下午兩點到四點的時候在做什麽……”

    “做飯……”

    “還有呢……”

    “洗碗……拖地……”

    “家裏沒有其他人嗎……”

    “表弟……舅舅……舅媽……”

    女警的聲音唏噓而又憐憫,不明白大人為什麽要讓一個雙腿不便的小孩做這些:“你的腿不能走路嗎?”

    “不能……”

    “也就是說,下午兩點到四點之間你都待在家裏,舅舅舅媽可以作證嗎?”

    “可以……”

    筆錄結束了。

    孟舟山走過去,從後麵握住了隋月聲的輪椅扶手,對女警微微頷首:“麻煩了。”

    女警把耳畔掉落下的一縷頭發挽到耳後,笑了笑:“孟編輯,你還是這麽喜歡往凶案現場跑,可得小心點。後續如果有什麽情況,警方可能還需要找你們繼續調查。”

    孟舟山點頭,表示沒關係。他按下電梯鍵,把隋月聲推了進去,和他一起下樓。等門關上的時候,才出聲問道:“怕不怕?”

    隋月聲點了點頭:“屍體很嚇人。”

    孟舟山注視著他,意有所指道:“人性有時候比屍體更可怕。人死了之後才會變成屍體,但人性這種東西卻是與生俱來的,所以如果有選擇,我們這一輩子都不要觸碰罪惡。”

    隋月聲忽然輕聲反問:“那如果我們沒有選擇呢?”

    電梯空氣因為他的這句話靜默了一瞬。

    孟舟山指尖輕動,正準備說些什麽,電梯門卻忽然叮的一聲打開了。他回神,推著隋月聲走出電梯,然後笑了笑:“確實,我們無法保證自己永遠不去觸碰罪惡,就像我們無法保證自己會永遠活著。”

    他聲音輕輕響起:“所以無論身處何地,我們都要給自己留一條退路。”

    這件案子已經可以確定和隋月聲沒關係。孟舟山住進這棟危樓裏,除了想查清楚有關銜尾蛇事件背後的真相,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那就是確保麵前這名少年永遠不會去觸碰罪案。

    嚴越昭帶著人衝進孟舟山家裏,打開窗戶把那名倒吊在窗外的女屍解了下來。他們取證過後,用裹屍袋把屍體抬出門外,半幹涸的鮮血滴滴答答落下,在地板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孟舟山側身給他們讓出位置,雙手插入口袋,對嚴越昭道:“把地給我拖幹淨。”

    “拖地?”嚴越昭掏了掏耳朵,懷疑自己聽錯了,心想孟舟山還是這麽臭講究,“我讓法證幫你把窗戶擦幹淨都不錯了,還想讓我幫你拖地?”

    現在大半夜的,不好擾民。嚴越昭他們把屍體帶走了,打算明天再過來找其他的居民問問情況。

    孟舟山隻能等他們離開,然後自己收拾。隻是三更半夜鬧出這麽大動靜,周圍的居民都被驚動了,不少人都拉開窗戶探頭往外看。

    隋月聲推動輪椅進屋,剛好看見孟舟山關上窗戶。他從儲物櫃上找到抹布,俯身開始擦拭地上的血漬。

    孟舟山見狀走過來,輕輕抽走了他手裏的抹布:“我來吧。”

    語罷又問道:“困不困?裏麵還有一個小隔間,你可以進去睡一會兒。”

    隋月聲看了眼牆上的掛鍾,發現已經淩晨三點了,有些怕打擾孟舟山,搖了搖頭:“沒關係,我回家睡就可以了……”

    孟舟山扶了扶眼鏡,一雙眼似乎可以看透人心,有些無奈的問道:“你舅舅如果不給你開門呢,在走廊睡嗎?”

    他猜這種事一定不是第一次發生。

    隋月聲無意識握緊輪椅扶手:“沒關係,他酒醒了就會開門的。”

    外麵的走廊有多冷是個人都知道,孟舟山自然不可能讓隋月聲一個人在走廊待著。他起身走到門邊,哢嚓一聲反手關上了房門:“今晚就住在我這裏吧,我收拾一下床鋪,你就在裏麵的房間睡一晚。”

    房間裏隻有一張床,隋月聲仰頭看向孟舟山,猶豫出聲:“孟叔叔,那你睡哪裏?”

    孟舟山把沙發上的外套搭在:“我睡沙發。”

    他語罷反應過來什麽似的,看了隋月聲一眼:“你怎麽知道我姓孟?”

    隋月聲笑了笑:“我聽見那個警察叫你’孟舟山‘。”

    孟舟山點了點頭,沒再問什麽。

    隋月聲卻道:“你不想知道我叫什麽名字嗎?”

    孟舟山聞言腳步一頓,然後慢慢在隋月聲麵前蹲下身形,視線與他平齊,極有耐心的笑著問道:“那你叫什麽名字?”

    隋月聲一字一句道:“隋月聲……”

    他說:“我叫隋月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