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作者:五點零九      更新:2022-07-09 16:00      字數:10878
  第八十七章

    有了宋有光的照拂, 一路上很平順。

    不但如此,宋有光還找了郎中醫治了沈常鬆後背的刀傷和沈亦槿的腿傷,至於沈譽, 傷及肺理,用藥物和內力調理之後好了許多,但還是落下了終生的咳疾。

    走了整整一個半月, 終於到了瘴城。

    還沒進入瘴城,他們就已經感受了煙瘴之氣的威力,這裏的冷和上京的冷不一樣, 上京冷了穿上厚厚的棉衣和孤皮大氅就不冷了, 可是這裏的冷, 雖不似上京那麽冷, 但夾雜著的濕氣好似能穿過衣服滲透到身體裏,讓人十分難受。

    又因這裏冷的時間短,且當地人都習慣了, 沒有賣炭的小販,但對於他們這些在上京養尊處優慣了的人來說,這樣夾雜著濕氣的冷, 還真是要遭罪了。

    幸好, 他們來時已經二月了,很快就能暖和了, 但被流放的人, 又豈是隻待一年?

    幾人進了縣衙,瘴城縣令十分驚訝, 這麽多年, 常有流放到這裏的人, 但大多都死在了路上, 即使來了也是半死不活的樣子,沒幾天便見了閻王爺,這還是他上任十多年以來,第一次見到身體康健的流放之人。

    所以當宋有光拿出了令牌,又順手塞給他銀子時,他便有了幾分猜測,再看到京兆府的文書,知道了兩人的身份,就全都明白了。

    瘴城天高皇帝遠,對於上京發生的事,時常是過了一年半載才有消息傳來。

    除非是捅破天的大事。

    而先帝殯天新帝登基,就是這樣捅破天的大事。

    前幾日剛收到上京快馬加鞭送往各地的文書,今日就來了流放的犯人,十有八九和此次皇權之爭有關,但奇怪的是,為何還有拿著令牌的人跟隨左右,這還真是令人猜不透,朝堂詭譎,不知是不是君主的權益之計。

    曆史上也不是沒有這樣的事,流放沒幾年又被召回的,所以,他還是別得罪為好。

    京兆府的衙役交換文書後離去,瘴城縣令給沈家父子安排了驛站的勞役。

    驛站相比於去官莊勞作要好上許多。

    沈家父子被人帶去了驛站,沈亦槿本想跟隨,宋有光將她攔了下來。

    來到府衙外,宋有光安撫道:“沈姑娘,我知你擔心沈將軍,官府的驛站不管是當地的夥計還是流放的罪犯,都是男子,你無法在沈將軍身邊照顧的。”

    沈亦槿知道自己再也不能過多奢求,方才就是本能想要跟隨,“宋公子說的對,能保住父兄的性命,就是老天給我的最大恩賜了,我不該再過多奢求,能時常去驛站探望父兄我應該知足。”

    看著眼前堅強的女子,宋有光暗暗發誓,一定要盡全力給她最好的生活,雖然是在煙瘴之地,但他相信,經過自己的努力,也一定能過得很好。

    “我們先在驛站附近找個住處吧。”

    這一路上的花費不少,現下隻是買了個沒有院牆僅有柵欄的小院子,宋有光身上帶的銀子就沒剩幾個了。

    沈亦槿從房間裏走出,看著院中拿著錢袋發呆的宋有光,慢慢走到他身邊。

    “宋公子,我縫衣服刺繡的功夫還行,明日我去買些針線回來。”

    宋有光忙將錢袋藏到身後,“姑娘不用擔心生計,一會我先去買些米麵菜,順便看看這裏能討什麽生活。”

    沈亦槿笑道,“我已經不再是上京貴女,反而是宋公子,身為飛騎營校尉還在這裏陪著我們吃苦,你不必再對我這般客氣了。”

    她搖搖雙手,“我這雙手,覺得很無趣,想要多賺些銀子,況且等父兄安頓好了,宋公子遲早都要離開的,我總得有謀生的手藝不是嗎?”

    宋有光很想說,他根本就沒打算要離開,可他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

    看著沈亦槿白皙的雙手,心裏很不是滋味,“姑娘別累著了。”

    沈亦槿笑道:“這還沒開始呢,宋公子難不成覺得我會日以繼夜的刺繡賺銀子嗎?我沒有那麽貪心的,錦衣玉食的日子享受過了,再奢靡不過也就是那樣了。”她抬頭看看天空,深深吸一口氣,“其實我並不覺得瘴城很苦,至少如今我活得很安心。”

    眼前女子似乎又有了曾經那樣明媚的笑容,宋有光心中的情意不斷膨脹,不由幻想著,如果能在這方小院中同心愛的女子生兒育女,平淡溫馨過一生,該有多好。

    “公子,快去吧,你想吃什麽?買回來,我給你做。”想她為了討好李彥逐,廚藝已經練的很好,這一路多虧了宋有光的照拂,為了感謝,也該給他做些好吃的。

    宋有光的笑容再也控製不住,“好,我這就去。”

    *

    瘴城的周圍都是煙瘴彌漫的森林,但是森林中卻藏著很多寶貝,有櫛風沐雨的靈芝,有清火敗毒的野菊花,還有去除眩暈症的珍貴藥材絞股藍,這裏的很多百姓都會進山尋找,然後賣給大商戶,大商戶再賣往各地。

    但林中也有很多危險,毒蛇毒蟲滿地,若是被咬了,說不定就會喪命。

    宋有光也跟著這些百姓一同進山尋找藥材,他為人謙虛,武功又好,待人又溫和,很快就和那些入山的百姓打成了一片,大家都很喜歡和這個樂於助人熱心腸的小夥子相處。

    沈亦槿則在小宅子裏刺繡再拿出去換銀子,若天色尚早就做些吃食送去給父兄,從驛站回來後,都會等著宋有光采藥歸來,一起吃飯。

    日子就這樣過了半個多月,周圍的鄰居都以為他們是一對小夫妻,一開始沈亦槿還解釋,時日一久,她也不再解釋了,心想,反正宋有光過幾天就會走,謠言不攻自破,哪怕別人覺得她是被人拋棄也無所謂。

    其實她已經催了宋有光好多次,可宋有光總說不急不急,還以舍不得新認識一起入林采藥的朋友為由,想要多留幾日。

    沈亦槿自然也不好再催,宋有光給予沈家太多的照顧,若是總趕人走,似乎也不太合適。

    瘴城的三月,氣候已經不再濕冷,沈亦槿還是不適應整天都幹不了的衣服和身上始終黏膩的感覺,不過心情卻一直都很好,父兄雖說身體受點苦,但性命無憂,一家人都在一起,就是她最想要的日子。

    這天夜裏,她和往常一樣收拾睡下,正要進入夢鄉之時,就聽見房間裏窸窸窣窣的聲音,她忙點亮了燭火,當看見房中爬進了兩條蛇時,嚇得她大喊出聲!

    沒過一會,宋有光就衝了進來,將沈亦槿擋在身後,利劍將兩條蛇砍成兩半,又挑了出去。

    當宋有光再進屋之時,兩人都有些尷尬。

    沈亦槿穿著單薄的中衣,宋有光因為著急,外袍都沒有穿好,半敞著。

    不知為何,在這樣的深夜,燭火映照著麵前的女子單薄卻又玲瓏有致的身子,突然讓宋有光生了些不該有的想法,拿著劍呆呆站在原地。

    沈亦槿從他的眼中也看出了一些不太對勁的東西,忙給自己套了件外袍,宋有光意識到自己失態了,紅著臉道:“姑娘安心睡,今夜我守在姑娘門外,明日就去買驅逐蛇蟲的藥粉。”

    說完,直接走出了房門。

    沈亦槿躺回床上,卻再沒了睡意,剛剛宋有光的那個眼神太過赤|裸,那是她在聽戲之時,台下風流浪子看著台上優伶的眼神,是她偷偷進青樓玩樂之時,醉酒公子看著舞姬的眼神。

    這些浪子和醉鬼都會在戲唱完舞跳完之後,給戲園班主和青樓老鴇很多銀子,然後帶走他們看中的人。

    陳言時告訴她,這些人肯定又要去逍遙快活一番。

    那時她不知道陳言時口中的逍遙快活是何意,可如今,她是知道的。

    腦海中再次閃過宋有光方才看自己的眼神,比那些浪子醉鬼的目光都純澈,還帶著羞赧,尤其是最後眼神的閃躲,就像是做錯事的小孩子一樣。

    沈亦槿又想起認識宋有光以來的種種,他對自己從來都是溫和的,每次看著自己的時候眼神都格外深刻,再加之此次將他們送到瘴城後卻遲遲不離去,他這樣做究竟是為了什麽呢,難道僅僅是為了報恩和愧疚?

    她好像找到了答案,卻又下意識想要這個答案是錯的。

    第二日宋有光入林采藥後,她沒去賣刺繡,而是做好吃食來到驛站,等沈譽和沈常鬆勞作完可以回屋休息,她拿出了食盒,一邊給父兄盛飯,一邊問沈常鬆,“哥,自從來瘴城,我已經三番四次讓宋公子回上京了,但他找了各種借口不走,也不知是為什麽?”

    宋常鬆吃了一口飯道:“我的傻妹妹,你既然這麽問,肯定是察覺到了什麽。哥我早就看出來宋公子對你的情意,因你愛慕那時的六皇子,如今的天子,就沒告訴你,不想讓你徒增煩惱。”

    沈譽放下碗筷,嚴肅又慈愛地道:“小槿,為父雖然知道你對他並沒有愛慕之情,也知道宋有光還有大好前程,應該回上京,但……”他沉默片刻道:“但把你交給他,為父放心。”

    “小妹。”沈常鬆抬眼望了望四周:“我和爹爹今後的日子注定要被困在這裏了,而小妹你不一樣,你是自由的,如果你能隨宋公子離開這裏去好的地方生活豈不是更好,你若不願回上京,就不回,為兄相信,宋公子一定會依著你的。”

    其實以沈譽和沈常鬆的武功,大可不必留在這裏勞作,逃出去後更名換姓也能生活,但若是這樣,朝廷就會將曾經將軍府的奴仆都抓起來殺了,沈亦槿也會變成死刑犯,這就是大興朝為了防止流放之人逃跑而立的法度。

    且不說這些,就是為了身後的名譽,沈家父子也不會逃跑。

    說不定還能等到大赦天下,還清白之身,但這些都太遙遠了,沈亦槿不能一直待在這個煙瘴之地,沈家父子都希望沈亦槿能去更好的地方有更好的生活。

    沈譽是想過自絕的,就在他被關進死牢的那一天,打算絕食而亡。可過了三日奄奄一息之時,宋家和陳言時都往死牢傳遞了沈亦槿去求情的消息。

    他便知道了,他的傻女兒有多死心眼,她瞞著他留在上京,或許就已經料到了這一天,若他真的自絕,她的傻女兒會受不住的。

    忠義一生,他也算是對後世有了交代。

    就這樣活一天算一天,也算是給小槿一個念想吧。

    沈譽慈愛地看著沈亦槿,“小槿,宋有光是個好歸宿,但你若不願,就別強求自己,你看如今,我們不是挺好的,你不必再擔心,你該有自己的生活了。”

    沈常鬆也道:“父親說的對,天下之大,那麽多男子,我的小妹這樣好,怎麽會遇不到良緣呢?”

    良緣這樣奢侈的東西,前世的沈亦槿也曾憧憬過,但重生以後,她一心隻想救下父兄的性命,如今心願達成,她也隻想陪在父兄身邊,一家人就這樣平平淡淡過下去,至於其他的事,她沒想過。

    可現今,她不得不去想。

    離開驛站,沈亦槿買了一隻殺好的雞,又買了些酒回了小宅院。

    傍晚,宋有光進門的時候,看見小院的石桌上擺著酒菜,而沈亦槿端端坐在一旁正等著他。

    他放下背簍,去一旁的水缸中舀了一瓢水,洗幹淨了臉和手上的汙物,坐到了沈亦槿對麵,看著豐盛的菜品,宋有光心裏有些忐忑,“姑娘,今日?”

    沈亦槿笑笑,“我這幾日的刺繡買了個好價錢。”

    她為宋有光斟了一杯酒,宋有光忙接過酒杯,為沈亦槿斟酒,“我來。”

    沈亦槿端起酒杯道:“小女多謝宋公子對父兄的照拂,更感謝公子對小女的照顧。”

    宋有光道:“姑娘客氣了,做這些事,在下心甘情願。”

    心甘情願,沈亦槿蹙了蹙眉,李彥逐似乎也說過,但很顯然,他們的心甘情願意義是不同的。

    沈亦槿給宋有光夾一塊雞肉,“累了一天了,快吃飯吧。”

    她也開始默默吃飯,邊吃邊想著一會要說的話,她知道那些話說出來,宋有光肯定沒了胃口,就先讓他先把飯吃飽吧。

    宋有光吃得很開心,邊吃邊說著今日在林中發生的一些趣事,還說著他采到了一顆大靈芝,不打算交給商戶,想要給沈譽滋補身體。

    很快,他已經吃下了一大碗飯,便給自己和沈亦槿斟了酒,“在下也要謝謝姑娘。”

    沈亦槿喝下杯中酒道:“我隻不過請林姑姑醫好了方伯母的眼疾,就連找到親生父親,也是公子自己決定入軍營,又以自身才能得到了宋將軍的賞識,這才機緣巧合之下找到了親生父親,我真的沒做什麽。反倒是你,這段時日,我們沈家三人欠你太多恩情了。”

    “宋公子,你身有公職,還是盡快回上京吧。”

    宋有光沉默片刻,再抬頭時似是鼓了很大勇氣,“沈姑娘,我今早已經給父親傳去了書信,我要留下,不回去了。”

    沈亦槿站起來道:“公子不可,我們兩家人之間的恩恩怨怨,如今也分不清誰欠誰,還記得我入宮見陛下那日,公子說希望有一天能得到諒解,那我現在就告訴公子,我原諒了,所以公子不必再愧疚。”

    宋有光心中好似壓著大大的石塊,隻覺得自己再不說出會被憋死。

    “我留下和愧疚無關,姑娘可知道,同姑娘在瘴城的這二十多日,是我最開心的時候,雖然日子清苦,但心中卻很滿足……”

    沈亦槿阻止她繼續說下去,“公子一直生活在上京,隻不過是偶然體驗了一番煙瘴之地的生活,開心都是暫時的,小女還是希望公子能盡快回上京,作為飛騎營的校尉,戰場才是公子應該去的地方,而不是這個小院落。”

    說完沈亦槿就要轉身回屋,宋有光快走兩步,擋在了沈亦槿身前,“沈姑娘!”

    沈亦槿抬頭看著宋有光望向自己毫不掩飾的深情目光,別過頭去,“宋公子,什麽也別說了,公子若再不走,明日我便離開這裏。”

    壓抑了七年的感情,讓他再也不想隱忍。

    之前他知道沈亦槿愛慕著李彥逐,自己說出來隻會連朋友都做不了。

    即使他知道,直到今日沈亦槿依然愛慕著李彥逐,可這又有什麽關係。他了解沈亦槿,哪怕李彥逐真的會接沈亦槿回上京,時至今日,沈亦槿也不會跟他回去了。

    沈亦槿有她的驕傲,一個皇帝和罪臣之女,即使皇帝不在乎,沈亦槿也不會以這樣的身份留在他身邊的。

    李彥逐已經錯過了最好的機會。

    但此時,卻是他最好的機會。

    “我心悅姑娘,想照顧姑娘一輩子,和姑娘這樣過一輩子。”

    宋有光終於說出了這句話,心撲通撲通跳著不停,胸腔充斥著奔湧而來的激流,這麽多年,他終於說出了這句話!

    沈亦槿很冷靜地拒絕道:“我對宋公子並無愛慕之情。”

    “無妨。”宋有光說得很堅定。

    沈亦槿道:“公子若執意留下,會讓我更加愧疚,早知今日,當初我又為何要幫你,那時我勸你留在上京,並沒有留住方伯母的性命,還機緣巧合地讓你隨我來到這樣艱苦的地方。若當初你和方伯母離開,現在一定遇到了更好的姑娘,過著更好的生活。”

    “姑娘錯了。”宋有光默默吸一口氣,“七年前,我就已經愛慕姑娘了,那時我隨父親給將軍府送茶葉,看見姑娘的那一刻開始,姑娘就深深印在了我的心中。直到後來在藥鋪遇見姑娘,我們身份懸殊,自尊交織著自卑讓我拒絕了姑娘的好意,可命運就是這麽奇特,我們還是成為了朋友。”

    “所以,沒有姑娘所說的早知今日,能和姑娘成為朋友,能為姑娘做這些事,我心甘情願。我不求姑娘能給予回應,隻希望姑娘別趕我走。”

    一刹間,沈亦槿似乎看到了曾經的自己,雖說她都是裝的,但相似的話她好像也對李彥逐說過。

    可她知道,宋有光和自己不一樣,他是真心的。

    宋有光又道:“留下來是我自己的決定,姑娘不能替我做決定,如果姑娘和我住在一個宅院中會被人誤會,我明日就搬出去。”

    當初宋有光和她同住在一個宅院的時候,她根本沒想那麽多,原本在將軍府的時候,她居住的西廂房後院也有小廝,從清水縣到上京這一路,李彥逐的那兩個護衛也住在她旁邊的房間裏,她沒覺得有什麽不合適。

    她已習慣了有小廝在身邊服侍,有護衛在一旁保護,但她忘了,普通百姓的生活不是這樣的。

    誤會都已經被人誤會了,她也不屑於對任何人解釋。

    “搬不搬出去無所謂,但我還是要明確告訴公子,我還是希望公子能回上京。”沈亦槿轉身進了屋。

    這次宋有光沒有再攔著她,心裏的話已經說出來了,他也做了決定,沈亦槿趕他一次,他就表白一次。

    直到她同意,若她一輩子不同意,他就等她一輩子。

    能一直見到心愛之人,挺好。

    翌日宋有光起的很早,他做好了蔥油餅熬好了粥放在廚房中,就背著背簍入了山林。

    這日他的步伐十分輕快,好像終於卸去了壓在身上的禁錮。而他也很幸運,入山林後又找到了一顆靈芝,這次他打算把靈芝賣了換錢,他想給沈亦槿買支花勝,來瘴城二十多日了,沈亦槿頭上隻有一直木簪子,太素淨了。

    他雖不能給她之前的錦衣玉食,但他相信一定能做到衣食無憂,讓她戴得起普通的發飾。

    宋有光一身輕快出了山林,他想先去驛站,征得沈家父子的同意,誰知還沒走到驛站,就遠遠地看見了火光,越走近越覺得這火光就是在驛站。

    他心中焦急,跑向了驛站,邊跑邊聽人喊,“驛站走水了!驛站走水了!”

    宋有光腳下用了輕功,片刻就到了驛站前,當看見驛站大火滔天,急切地在人群中尋找著沈家父子的身影,可他怎麽都沒找到,一轉頭看見了從遠處趕來的瘴城縣令,馬上衝了過去,“王縣令,快,快去救人!”

    王縣令看著大火道:“火勢太大了。”

    又吩咐身旁的衙役,“快,讓人打水救火。”

    一隊衙役很快提來了一桶桶水,可那水潑進火中,作用甚微。

    宋有光知道,若今日沈家父子死在了火中,沈亦槿定然傷心欲絕,更不會答應自己了,說不定會有輕生的念頭。

    思及此,宋有光拿過一個衙役的水桶澆在身上,正要衝進去救人,就看見沈亦槿跑了過來。

    沈亦槿正在院中刺繡,遠遠得聞到了煙火氣味,宅院和驛站相隔很近,他心中擔憂,便想著看看,沒想到還真是驛站著了火。

    她馬上跑過來,在人群中,她一眼就看見了宋有光。

    宋有光也向她跑過來,“沈將軍他們好像沒有出來,你留在這裏,我進去看看。”

    沈亦槿心裏糾結,讓宋有光進去,有可能連他也出不來,但若是不進去,父兄很大可能就死在了火中。

    最終她還是點點頭,“小心點。”

    看著宋有光衝進了火海中,沈亦槿流下了眼淚,這眼淚不是為父兄流的,而是為宋有光。

    宋有光對她的好,太讓她震撼。

    對心愛之人好,是人之常情,但愛屋及烏到這般舍棄性命程度,就算是連話本子上,她也很少看到。

    沈亦槿緊張地手腳發冷,她真的很害怕,害怕父兄會救不出來,害怕宋有光走不出火海。

    她真的不明白,為何老天給了她重生的機會,卻又讓她經曆這麽多苦楚?上輩子她一定做了什麽惡事,所以這輩子才會受到這樣的懲罰。

    目光一直停留在宋有光消失在火海的地方,她不敢眨眼,她怕自己一眨眼就會錯過他們的身影,她怕自己一眨眼,麵前的驛站就會被燒成廢墟。

    宋有光衝進驛站後大聲喊著,他先來到沈家父子住的小屋子,沒找到人,又咬牙來到了火勢最大的後廚,看到後廚外有一口大缸,忙又往身上胡亂撲了些水。

    後廚的煙霧很大,他俯下身子進了後廚,邊找邊喊,過了不久,他就聽見了微弱的求救聲音。

    順著聲音,他看到沈常鬆將沈譽護在身下,而他身下的沈譽已經昏了過去,沈常鬆的後背則被一塊房梁砸中,讓他動彈不得。

    今日,沈家父子被安拍到後廚幫忙,晌午忙完後,他們便在後廚原地休息。

    也不知過了多久,沈譽聞到了煙味,他患有咳疾,立刻咳嗽起來,驚醒了沈常鬆。

    清醒的兩人一看,四周的火勢已經很大了,沈常鬆拉起沈譽要往外逃,可沈譽吸入了煙氣,犯了病,被煙熏後無法呼吸,很快就昏了過去。

    沈常鬆正要背起沈譽,卻看見頭頂上的房梁顫顫巍巍掉了下來,他馬上護住了沈譽,可他的後背原本就受了傷,再加上房梁正好砸到了他的傷處,疼得他齜牙咧嘴,讓他使不上勁,爬不起來。

    他掙紮了好久,體力也越來越差,就在他以為沒救的時候,聽到了宋有光的呼喚。

    宋有光搬開沈常鬆身上被燒斷的房梁,看了看昏死過去的沈譽道:“快,把沈將軍放到我背上來。”

    宋有光背著沈譽,沈常鬆在他身後扶著,兩人用輕功,很快就走出來火海。

    當沈亦槿看見三人從火海中走出來,立刻衝了過去,一把抱住沈常鬆,“哥,你沒事吧。”

    還沒等沈常鬆回答,她一眼看見宋有光背著的父親,“爹爹怎麽了?”

    宋有光道:“沈姑娘,你馬上去告知王縣令,我先帶沈將軍和少將軍去看郎中,並非逃跑。”

    流放的犯人要離開勞役的地方,需得征求縣衙的同意。

    沈亦槿還沒走過去,瘴城王縣令看見他們先走了過來,“準了,你們快去吧。”

    說完,又安排了兩個衙役跟著他們。

    來到醫館,夥計一看這情景,邊喊郎中邊引著幾人進了裏間,郎中即刻趕來為沈譽診脈,身邊的小徒弟給沈常鬆處理傷傷口。

    醫館的夥計對沈亦槿和宋有光道:“你們別影響郎中醫治,在前廳等候吧。”

    兩人隻得退了出來。

    之前沈亦槿的心思都在父兄身上,現在才注意到宋有光和哥哥一樣,身上臉上都是黑的。

    她上下看著,問道:“你沒有受傷吧?”

    宋有光裂嘴一笑,黑灰一般的臉龐露出兩排白色的牙齒,“沈姑娘在關心我嗎?”

    沈亦槿心頭酸酸的,她欠宋有光的實在太多,今日要不是他,父兄有可能就被燒死了,那她重生以來的所有努力就都白費了。

    她覺得十分委屈,一直以來她都很堅強,不論是被李彥逐拒絕還是流放,這所有的苦楚,都是她一個人在扛,但今日多了一個人分擔,這種感覺讓她又欣慰又苦澀。

    忍不住紅了眼眶,噙滿了淚水,一低頭,那眼淚就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撲簌簌往下掉。

    宋有光半蹲著身子,想要伸手替沈亦槿擦淚水,手卻在靠近她臉龐的時候停住了。

    他不敢……

    沈亦槿看見宋有光沾滿煙灰黑色的手,心裏都是歉疚,她不是鐵石心腸,不是沒有感動,哪怕知道自己麵對他的時候,心中沒有半分悸動,卻不得不承認,這個男子就是自己最好的歸宿。

    她欠他的太多了,就用自己往後的歲月還了這份恩情吧。

    沈亦槿握住他抬起的那隻手,抬頭看他,“宋公子,有句話你可知道?”

    女子的手既柔軟又冰涼,宋有光的心快要跳出來了,緊張地問道:“什麽話?”

    “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

    沈亦槿平靜地說著,好像這是一句極為普通的話。

    可聽在宋有光耳中,卻猶如雷鳴!

    他呆愣了片刻,接著便是極大的歡喜,四肢百骸的每一個經脈都歡呼雀躍了起來。

    七年了,他根本不敢肖想,沈亦槿在他心中就像是仙子一樣,他這樣的凡夫俗子怎麽有資格褻瀆,就算是昨日他鼓起勇氣表明了心跡,也早就做好了一輩子得不到回應的準備。

    他也早就想明白了,得不到回應,她就在身邊守護一輩子。

    誰曾想今日,他就聽到了沈亦槿說出“以身相許”之言,怎能不激動?

    他恨不得讓大興朝所有人都知道這個消息。

    相比於宋有光,沈亦槿心中很平靜,隻是說出這句話的一瞬,身體裏好像有什麽空了,怎麽都無法填補。

    “小妹。”

    沈常鬆從裏屋走出來,看著兩人笑道:“我剛才好像聽到了不得了的事。”

    宋有光高興地道:“少將軍,沈姑娘答應我了。哦,對了,少將軍還不知道……”

    沈常鬆笑著打斷,“知道,我都知道,我早就知道了,也就隻有我這個妹妹,心思都在六……,咳咳,心思愚笨。”

    宋有光顯得有些尷尬,但很快恢複了笑意,喃喃自語,“原來這麽明顯嗎?我以為自己藏得很好。”

    沈亦槿走到沈常鬆身邊,看了看他後背的傷,“原本就受了傷,現在又被燒傷了,肯定會留下很重的傷疤。”

    她往裏屋看了一眼,“爹爹呢?怎麽樣?”

    沈常鬆道:“郎中說沒什麽大礙,應該很快就會醒了,隻不過加重了咳疾。”

    沈譽被沈常鬆保護得很好,沒有被燒傷的地方。

    宋有光道:“我采到了靈芝,給沈將軍滋補一下身子。”

    沈常鬆調侃道:“爹要是知道準女婿這麽孝順,不知道該有多高興呢。”

    正說著,夥計就出來道:“人醒了,你們進去吧。”

    三人進了裏屋,沈亦槿詢問了沈譽的傷勢,沈常鬆心直口快地把剛才看見聽見的都告訴了沈譽,沈譽覺得很欣慰,自己這副身子估計也活不了多久了,疼愛的女兒找到了好歸宿,他也就再無遺憾了。

    之後,宋有光背著沈譽,沈亦槿攙扶著沈常鬆拿著藥包出了醫館。

    門口等著的衙役將幾人帶回了衙門。

    驛站燒毀,縣令隻得先將兩人安頓到了府衙放雜物的房間。

    安頓好沈家父子,沈亦槿和宋有光回到了小宅院。

    剛進到院中,宋有光還想說什麽,沒來得及開口,沈亦槿先道:“宋公子趕快先洗洗歇下,有什麽話我們明日再說,今日我說的話都作數,宋公子安心睡吧。”

    沈亦槿不是故意對宋有光冷淡,而是心裏本能的有種抵抗,讓她覺得很別扭。

    宋有光道:“好,好,姑娘也累了,我們明日說,明日說。”

    擦洗身子的時候,宋有光才發現自己右邊肩膀和手臂都被燒傷了,剛才在醫館就火辣辣地疼,但他硬是忍著沒說,他不想讓沈亦槿再擔心。

    他將整個手臂和肩膀都放在冰水裏,才算是緩解了疼痛,可躺回到床上還是依然火辣辣地疼。

    一夜疼的他沒怎麽睡,直到後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著了,但很快就疼醒了,天剛一放亮,宋有光就起了身,他掀起衣袖一看,嚇了一跳,右肩膀和手臂起了大大小小的水皰,裏麵包裹著黃色的液體,看著很是有些嚇人。

    他不想讓沈亦槿擔心,趁著沈亦槿還沒起身,寫了個紙條,說他去山林了,其實他匆匆趕往了醫館。

    郎中給他塗抹了治療燒傷的膏藥,又給他細細包紮,還囑咐他千萬別挑破水皰,也別用這條手臂幹重活,過十多日就會結痂脫落了,不過很可能會留下祛除不了的疤痕。

    宋有光頭疼了,十多日不能幹活,他該怎麽瞞住沈亦槿呢?

    誰知他還沒想好借口,剛走出醫館,沈亦槿就站在了他麵前,眼神中有氣惱也有心疼,但更多的是心疼,“還真讓我猜對了,你說入山林采藥,可背簍都沒背,是不是昨日在火場受傷了?”

    看著沈亦槿關心自己,宋有光很開心,覺得這麽久以來的付出都值得了,他嬉皮笑臉道:“小傷,十來天就好了,不用擔心。”

    昨夜,沈亦槿也是一夜未眠,她不停思索今後的日子究竟該怎麽過,既然已經做了決定,就不能再和朋友一樣對待宋有光,他可是她未來的夫君,她要開始慢慢接受他才行。

    沈亦槿微微一笑道:“我們回家,我看看你傷到哪裏了,傷得重不重。”

    回家?

    宋有光欣喜萬分,有種千帆過盡終得償所願的心潮澎湃,點頭如搗蒜,“好,回家,我們回家。”

    *

    之後幾日,宋有光在小宅院一邊養傷,一邊為別人寫些書信,胳膊雖燒傷了,手還是好的,他不想讓沈亦槿那麽辛苦獨自承擔生計。

    平日裏和他一同入山林采藥的兄弟紛紛前來探望,見了沈亦槿後都不由直了眼,在這個地方,他們還沒見過如此標致的女子呢,都羨慕地說宋有光有福氣。

    沈亦槿點頭打過招呼後,就拿著刺繡去賣,路過圍坐在一處縫補閑談的大娘身邊時,被大娘們喊住了。

    “姑娘,你真是好福氣呀,丈夫不但人品好,聽說還會武藝,前兩日又聽說會寫字,姑娘你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呀。”

    沈亦槿笑道:“大娘,我們還未成親呢,打算下月選個良辰吉日舉辦婚宴,你們都要來呀。”

    一個大娘道:“哎呀呀,怨不得之前你一直不承認,原來是還沒拜天地呀,我們都知道你父親是被流放的,你家裏發生這麽大的變故可不得推遲成親了嘛。”

    剛聽說鄰居是跟著流放的父親來到瘴城時,周圍的鄰居都躲著他們,生怕是什麽十惡不赦的壞人。

    可宋有光是個熱心腸,又身懷武藝,誰家有需要幫忙的,修房子挑水之類的體力活,他都會去,還十分喜歡孩子,會給巷子裏的孩子們買糖葫蘆吃。

    沈亦槿也為人溫和,有些年輕的小媳婦見她的刺繡很好看前來請教,她會和善以待,有大娘前來閑談她也很熱情。

    俊朗溫潤的小哥哥和人美心善的小姐姐有誰會不喜歡呢?

    沈亦槿笑了笑,看來他們還是誤會了,她和宋有光決定成親也不過才兩日。

    另一個老婦人道:“對了,你父親如何了?”

    沈亦槿道:“無妨了。”

    “我就說嘛,肯定是沒事了,要不你們也不會這麽快就張羅著成親?需要幫什麽忙你就說,平日裏我們都沒少麻煩你丈夫。”

    沈亦槿笑道:“好。大娘,你們先忙,我去賣刺繡了。”

    “去吧去吧。”大娘們都說著。

    沈亦槿嘴角上揚,繼續往前行,遠遠地還能聽見身後的大娘們在討論。

    “他們在上京肯定是大戶人家,你看沈姑娘那個皮膚身段,還有那麽細嫩的手,肯定是沒幹過粗活的。”

    “就是,宋公子又會武功又會寫字,若不是富貴家裏的孩子,哪裏都會。”

    “也不知道這家的老人犯了什麽罪。”

    “不說這些了,他們給我們當鄰居,我覺得挺好的,兩人還真是郎才女貌。”

    “就是就是。”

    ……

    沈亦槿輕輕笑著,心裏覺得很安穩,她想,日子就這樣過下去,也挺好。

    作者有話說:

    下一章文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