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作者:五點零九      更新:2022-07-09 16:00      字數:3360
  第六十一章

    李彥逐下令, 軍隊十裏一休,三十裏一餐,六十裏一宿。

    從上京到北地兩千多裏, 若途中無事耽誤,起碼得行軍一月多才能到,可真是一場遙遠的路途。

    走了十多天, 日子已然到了除夕之夜,他們也來到了慶城的地界上。天色將晚,李彥逐下令, 找個平整的地方安營紮寨, 搭起大鍋, 派人進慶城采買酒肉, 讓大家簡單的過個年。

    李彥逐的營帳內,是後備營的三位將軍,酒過三巡, 主將劉信晃晃悠悠從桌幾後起身,來到李彥逐麵前,“六殿下, 在這個除夕之夜, 末將有個建議。”

    “劉將軍請講。”

    “此次前去剿匪,走走樣子即可, 匪患難除, 滅了一波又會生一波,無窮無盡。”

    劉信看著李彥逐, 神情中都是無畏。

    他久居邊疆, 駐守著大興國西邊的疆土, 隻可惜一年前鄰國小股軍隊偷襲, 他受了傷,等傷養好了,右手卻失了力氣,無法再拿起刀劍,右腿日常走路倒是無礙,卻無法跑動。

    自知已無法上陣殺敵,且家中還有妻兒和年邁的母親需要照料,他便請旨回京,皇帝體恤他駐守邊疆的苦勞,給了他後備營將軍的閑職。

    大興朝初始,開國皇帝建立後備營的初衷,本是將年紀小喜愛習武又聰慧的十多歲男孩集合在一處,訓練他們騎馬打仗,武藝兵法,培養成為征戰的衝鋒者,或是金吾衛的精銳。

    誰知經曆了幾任皇帝,後備營變成了這幅模樣。

    劉信回京後,遠離了他熱愛的戰場,幾度讓他十分頹廢,更是無心軍務,長久混跡於風花雪月之地。

    故此,這一年以來,後備營軍紀越發混亂。

    半月行軍,很多人缺乏訓練,體力不支,走一天就得歇半天,原本一個月就能到達的,也不知還要拖多少天。

    李彥逐十分無奈,這支隊伍的存在,如今看來實屬多餘,等他坐上高位,必得第一個撤銷了。

    他看著劉信道:“劉將軍所言我不能讚同。”

    自小熟讀史書,當然知道匪患難絕,可是不能因為難就不去做,不能因為還會再生,就不去理會當下。

    就算是滅了再生,那也要好幾年,北地的百姓至少能在這幾年,過上安穩日子。

    而且很多匪患難除,多與當地官府有關,有的同當地鎮守的軍隊互相勾結,官府得了山匪的好處,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有的守城將領,知道朝廷會撥大量的補給讓他們去剿滅山匪,所以並不盡力,每次隻做到能給朝廷交差便收手,並不完全剿滅,導致山匪難除。

    這種為了錢財而成為山匪的鎮壓並不難,難的是,那些被逼成為匪徒的,他們劫富濟貧,盜亦有道,這些人成為山匪是因為朝廷昏庸無能,活不下去,才會選擇這條路,但卻心懷高義,身懷武藝,這種很難剿滅。

    不論是何種情況,想要杜絕匪患,根子都在於朝廷,不在於山匪本身。

    他雖不知此次麵對的匪患是哪種情況,但這次剿匪並非隻是一次剿匪這麽簡單,父皇是何想法他還未猜透,太子借此機會要他命喪在剿匪之地,還有很多朝臣等著看他的笑話,所以,這次他必須得勝。

    “父皇讓我來剿滅北地匪患,若我隻是走走樣子,豈不是欺君之罪?”

    李彥逐緊緊盯住劉信的眼睛,神情堅定,“劉將軍有傷在身,剿匪之時自不會讓將軍身先士卒,我在此許諾將軍,我在將軍在,若我戰死了,將軍也請帶著剩餘的人馬回朝複命。”

    劉信心頭猛然升起難以言表的情緒,有羞愧,還有不甘,李彥逐言語之中透漏著他貪生怕死之意,可他卻無法狡辯,自己確實已不能夠上陣殺敵,揮舞不了刀劍的將軍,和廢人沒什麽兩樣,且這一年他在上京,每日同妻兒待在一處,覺得這樣平淡穩定的生活,太過美好,實在不想失去,貪生怕死,他承認。

    可他也曾為了保衛疆土而拋頭顱灑熱血,將生死置之度外,也曾是叱吒戰場的勇士!

    他趁著酒意道:“殿下何苦揭開末將的舊傷疤?殿下想要戰功直說就是,末將也隻是建議,殿下執意如此,末將也隻好遵令。”

    說完他回到了座位了。

    五年沒回朝,那次征戰後,上京他熟知的將軍很多辭官回鄉,父皇從各地駐軍調遣人員,他同這三個人都不相熟。

    四人又說了些客套話,就散了場。

    原本李彥逐還想和他們多說說剿匪之事,但看劉信的態度,實在不必多說,這場剿匪他隻能靠自己了。

    將軍們回了營帳,可是戰士們還聚在一起喝得開心,營地一片歡喜。

    沈亦槿獨自坐在馬車下抬頭望著天上的繁星,開始想念上京。

    也不知道這個除夕夜,父兄是怎麽過的,沒了她的除夕夜,想必冷清了不少。

    將士們每十人圍在一個大鍋邊,鍋裏肉的香氣飄浮在空氣中,時不時有笑聲和歌聲傳入耳中,傍晚時分,運送糧草的小兵們要喊她一起吃肉喝酒,被她拒絕了。

    她不是不願,而是有點害怕,軍隊裏的男子喝醉了酒,就喜歡摟在一起稱兄道弟互訴衷腸,她是女子,那樣的場合顯然不適合她。

    白日裏衛安進慶城采買,給她帶了很多糕點,她讓衛安下次采買幫她買些話本子,剿匪的路才走了少一半,她每日待在馬車裏沒什麽可做的,就多看幾個話本子吧。

    坐了好一會,沈亦槿身子都麻了,但她並不想回到馬車裏,慢慢往營地邊緣走去,想要遠離這裏的熱鬧,找個地方清靜清靜。

    來到一顆大樹下,折下一枯枝,閉上眼睛回憶著兄長教過她的劍法,慢慢揮動了起來。

    這麽多天窩在那一方小小的馬車裏,覺得身子骨都縮住了,現下正好舒展舒張筋骨。

    招式她都記不清了,幹脆就隨意舞了起來,樹枝拿在她手中不像是利劍,而像是飄帶,隨著她柔軟的身姿上下飛舞。

    一套劍法結束,她扔了樹枝,左右扭著腰,又伸開手臂大口呼吸,覺得渾身舒展了不少。

    “你這是在練劍還是在跳舞?連個花架子都沒有,如何上陣殺敵?”

    身後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沈亦槿身子一滯,呆呆站在原地,不敢轉身,也不知該如何做。

    聽見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頭腦一熱,竟然拔腿就跑!

    想也知道,跑是跑不了的。

    李彥逐察覺出不對,快步擋在她身前,方才天色昏暗,隻看得見身影,看不清麵容,但就在他要靠近時,立刻便認了出來。

    這女子真是越發讓他不省心了,李彥逐厲聲道:“抬頭!”

    沈亦槿自知逃不了,咬了咬下唇,抬起了頭。

    “你!你怎麽?”李彥逐根本說不清內心的感受,是氣還是喜,一時竟分不清哪個更多一些。

    他看著沈亦槿一襲男裝,消瘦的身形,憔悴的臉龐,更不知是心疼還是惱怒。

    這十多天,她藏在了何處?又吃了多少苦?行軍路上哪裏有容易的,她一個大家閨秀,自小嬌生慣養,怎麽吃得下這樣的苦。

    可她卻在用行動告訴她,她吃得了,隻因為擔心他。

    “明日就讓江鋒送你回去!”

    沈亦槿馬上道:“不行,我不回去。”說著眼眶就紅了,雖說她坐在馬車裏,比行軍的將士舒服多了,但這十多天,她從沒吃過一頓熱飯,睡過一個好覺,都熬了這麽久了,怎麽可能放棄。

    都怪她,方才不進馬車裏睡覺,非要出來練什麽劍。

    李彥逐伸手抓住她的肩膀,“你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嗎?你以為剿匪是遊山玩水嗎?”

    沈亦槿以為李彥逐認為她貪玩,心裏十分委屈,“有誰是這樣遊山玩水的?我還不是怕殿下會遇到危險,這一路我都提心吊膽的,生怕太子的人突然衝出來。”

    李彥逐解釋道:“太子不會在路上動手的,他要讓我死在剿匪的時候。”

    沈亦槿有些吃驚,李彥逐竟然會對她解釋?難道這一年的努力有了成效?

    李彥逐見她的神情,以為她不相信,又道:“我若死在路上,父皇必然會派人調查,太冒險了,若死在剿匪之時,就是順理成章被山匪所殺。”

    沈亦槿聽得直點頭,她覺得太不可思議了,李彥逐不但給她解釋,還給她解釋了兩遍。

    說不定是今日李彥逐心情好,既然心情好,她就大膽求求他。

    “殿下,我隻想跟在你身邊,你別送我走,我不會成為你的累贅,你看這一路行軍我不是沒有惹出麻煩嗎?”

    李彥逐聽她這麽說,突然想起了什麽,“這一路你跟在哪個隊伍裏?”

    沈亦槿早就想好了說辭,“我給了押送糧草的百夫長十兩銀子,這一路都躲在運送藥材的馬車裏。”

    她可不能出賣了衛安,讓衛安受罰。

    李彥逐舒了一口氣,但還是很心疼,雖說比徒步行軍好一些,可裝藥材的馬車,恐怕隻能給她騰出一小塊地方,她整天蜷縮在那裏,對於一個被嬌寵慣了,整天遊竄於市井之間的女子來說,還真是有些難為了。

    沈亦槿見今日的李彥逐對她的態度很不一樣,一點都不冷淡,還帶著些關切,幹脆得寸進尺。

    “殿下,別讓我回去了,這一路殿下肯定也是風餐露宿將就著,等到了北地,我給殿下做殿下最喜歡吃的耳絲拌鮮菇,小蘑菇煨雞,熬冬果梨水,依著林姑姑的方子給殿下熬藥膳,這樣可好?”

    她睜著一雙期盼的眼睛,巴巴地看著李彥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