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野望
作者:寂寂如雪      更新:2022-07-08 16:01      字數:10439
  第64章 野望

    “舅舅!舅舅!”

    沐蘇城穿著一身銀灰色大衣, 手裏拉一個大行李箱,身姿挺拔地走出機場出口的時候,幾乎立即從喧雜的人群中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他抬眼望去, 臉上即刻綻放出笑容,原本有些冷峻的氣質瞬間被破壞了。

    “嘟嘟!”他加快步子朝外甥所在的地方跑過去,幾年不見,可是想死他了。

    嘟嘟抱在懷裏的花還沒來得及獻出去,就被人一把抱了起來, 沐蘇城的行李箱被扔在一邊, 久別重逢的舅甥倆雖然幾年不見,可卻完全沒有隔閡。

    “舅舅, 鬆點兒,知道您想我, 花都要壓扁了。”

    嘟嘟被鬱自安抱起來,他原本拿在手上的花差點被壓扁,於是趕忙出聲道。

    沐蘇城聞言笑著把外甥放下來,指著他的鼻子點了點,“嘟嘟啊, 你這可是一點都不見外道啊,怎麽還帶著花呢?給我準備的?”

    嘟嘟點頭, “可不是,您是我親舅啊, 這好不容易回國了不得有個儀式感啊, 就是我媽經常掛在嘴邊那個。”

    沐蘇城這才仔細打量了一下嘟嘟,他歎口氣:“果真是長高了, 也沒小時候肉嘟了, 不過還是很帥, 隨了我和你媽媽。”

    “嘿,那我爸長得也不差啊”,嘟嘟就嘿嘿笑,覺得自己長這副模樣他爸貢獻也是不少的。

    說到這裏,沐蘇城才從見到外甥的喜悅裏冷靜下來,他往四周看了看,沒見到熟悉的人影,趕忙追問:“對了嘟嘟,你是怎麽過來的,你爸媽呢?”

    嘟嘟指了指出口不遠處的茶室,“他們跟我一起來的,我們一家人都來接您,可沒想到飛機晚點了,就在茶室裏麵坐了會兒,不過我妹妹剛才拉臭臭了,我爸媽給她收拾呢,我就先過來等著了,沒想到還真把您等著了。”

    沐蘇城聽到這裏臉上的笑就崩不住了,他撿起扔在一旁的行李箱,一手牽著嘟嘟,“走吧,咱們趕緊過去,妹妹是不是叫熙恬,小名叫甜寶是吧?”

    嘟嘟一手被舅舅牽著,一手拿著捧花,跟著大步往外走,“是啊,我妹妹長得可好看了,她小名叫甜寶,特別招人喜歡。”

    說著他抬眼看看沐蘇城,發出了聲感慨:“舅舅,一別幾年,您這變化挺大的啊。”

    說來也是,沐蘇城出國前的氣質要溫潤一點,加上他那時耳朵還沒好,所以整個人顯得很內斂俊秀,如今在美國上了幾年軍校,他渾身的氣質倒被錘煉得有些冷峻,加上他的穿著也是冷色調的,又長得格外好看,所以讓人一眼看去有些望而生畏的感覺。

    沐蘇城笑著捏捏嘟嘟的手,“那我還能一成不變啊,不過再怎麽變不還是你舅舅嗎?我看你這幾年變化也不小啊,以前胖嘟嘟的,跟個小哭包似的,特別愛掉眼淚,現在看著完全不一樣了,要不是這張臉沒什麽變化,我都不敢認了。

    還有,你這個子長得也忒快了些吧,九周歲還沒到吧,看著完全是個大孩子了。”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話多,這點倒是從來沒有變過,沐蘇城暗自想到。

    “那我總得長大啊,您是不知道我爸是怎麽折磨我的,從美國回來就讓我練武,就這麽一直練著,又不是沒哭過,那不不頂用嗎,又沒有人心疼,所以還哭什麽呀,就自個兒扛著吧。”

    他說這話的語氣頗有種曆經滄桑的感覺,一個還一臉稚氣的小孩,說起這種話來特別逗人,沐蘇城直接就給他逗笑了。

    他就喜歡自己外甥這股機靈勁兒,說話有時候跟大人似的。

    嘟嘟說完這話,還不忘關心一下自己舅舅的耳朵,“您這耳朵是徹底好了吧?”

    沐蘇城點頭,“好了,要不能聽見你那麽大聲叫我舅舅啊。”

    “那您沒給我帶個舅媽回來啊?”嘟嘟仰著臉衝他笑。

    沐蘇城彈了他一個腦瓜蹦,“我說你這夠操心的啊,這就不牢你費心了啊。”

    嘟嘟搖頭晃腦的,“您看您這話說的,您是我親舅舅啊,我不為您操心怎麽行呢,這不應該啊,您長得這麽好看,不該沒人喜歡啊。”

    說著他又抬起頭看了看自家舅舅的臉,一副想不通的樣子,明明舅舅長得一表人才的,怎麽能找不到老婆呢。

    “我謝謝你誇我啊,不過小孩子不要操那麽多心,容易變老。”

    沐蘇城可真是謝謝自家外甥了,他原本打量著這些話應該是從自己妹妹嘴裏說出來的,沒想到打頭陣的是自己外甥,人小鬼大的。

    兩人一來一往地說著話,很快就到茶室門口了,沐蘇城本想進去,可剛好碰見抱著女兒出門的妹妹和妹夫。

    “哥!”

    沐顏驚喜大叫,沒想到自己剛走出茶室就看見了許久未見的哥哥,她趕緊上前兩步抱住沐蘇城,眼淚一下就掉下來了。

    沐蘇城同樣抱住沐顏,摸摸她的腦袋安慰:“哭什麽呀,我這不是回來了嗎?還給你帶了禮物呢。”

    說著他一邊拍拍妹妹,一邊跟妹夫點點頭,又看了看被妹夫抱在懷裏的小姑娘。

    果真就像嘟嘟說的那樣,長得很好看,跟沐顏小時候很像,看著就讓人心都化了。

    鬱自安也跟著上前叫了聲大哥,“大哥,歡迎回家。”

    接著又抱著懷裏的女兒向前傾了傾身子,“甜寶,快叫舅舅,你看看,舅舅回來了。”

    沐顏鬆開沐蘇城,壓了壓自己的哭腔,也跟唯一沒有見過沐蘇城的女兒介紹:“甜寶,這是舅舅啊。”

    甜寶笑著,有些害羞的樣子,但還是大著膽子叫了聲舅舅,沐蘇城被她奶聲奶氣的小嗓音快要萌化了,覺得好像看到了自己妹妹小時候的樣子。

    一家子其樂融融地重逢著,被冷落一會兒的嘟嘟就插嘴了,“我的親舅親媽親爸,要不咱先回家,回家再好好說話唄。”

    幹嘛堵在人家茶室門口啊,舅舅坐了這麽久飛機,指定很累了,先回家休息才是正事。

    沐顏反應過來連連稱是,“對,咱們先回家,哥,回家你先好好休息會兒,養養精神咱們再說話。”

    從美國一路坐飛機回來真的挺累人的呢,還要倒時差,晚上還定了包間全家一起吃飯,不差這會兒說話的時間。

    於是一行人就上車回了鬱家,對麵的宅子沐顏已經過戶到了自己哥哥名下,不過她還是在自己家裏給沐蘇城準備了房間,對麵那個留作他的婚房,等他什麽時候結婚了,什麽時候再搬進去。

    這樣一來,他們兄妹既住得近,還能保有一定的隱私,是再好不過的了。

    沐蘇城確實很累,所以回家吃了碗清淡的湯麵就回房洗澡睡下了,直到天擦黑了,嘟嘟才進屋叫他起來。

    這一覺雖然睡的時間不長,可好歹他算緩過了氣兒,收拾一番後就跟著出去吃飯,經過了短時間的熟悉,吃飯去的路上,甜寶終於鬆口肯叫沐蘇城抱她了。

    其實她也很喜歡這個好看的舅舅,這孩子剛開始還不懂舅舅是什麽,還是嘟嘟跟她類比了一下。

    “我是你的哥哥,舅舅是媽媽的哥哥,懂了嗎?”

    甜寶其實沒太聽明白,她還是不知道跟自己有什麽關係,但好歹是知道了舅舅是媽媽的哥哥,那就是一家人了,再加上沐蘇城從美國給她帶了好幾個漂亮的小裙子和洋娃娃,這孩子知道舅舅對自己好,所以就軟化得很快。

    杏花樓是一家專門做粵菜和川菜的酒樓,在上海很有名氣,之所以不是專精一種菜係,是因為這家店有兩個主廚,一個精通粵菜,一個精通川菜,還是兩兄弟,他們的先輩開了這家酒樓之後,傳到他們父母這一輩,便改了經營的菜譜,決定粵菜和川菜兼賣。

    沐蘇城和鬱自安的口味其實偏清淡一些,沐顏和嘟嘟又是喜歡重口的,再加上一個甜寶,所以便定了這家酒樓。

    晚上七點半,酒樓的生意很是紅火,因為知道鬱自安過來,酒樓的老板還親自來包間裏敬了杯茶。

    外麵大堂人聲喧雜的,可包間就要雅致安靜許多,服務生泡茶端上來後,便退了出去,等上菜的間隙,沐蘇城打趣自己妹夫。

    “看來你這發展的是真不錯啊,酒樓老板都要親自過來敬酒,怎麽樣,軍校那邊還順利嗎?”

    “還算可以,你呢,跟我們說說你在美國的事情吧,沐顏一直很擔心你。”

    沐蘇城就笑:“我一個大男人能有什麽事,再說那邊還有楚興幫孫世強他們跟我作伴呢,不過在美國呆了幾年,別的不說,這英語總算是不在話下了。”

    嘟嘟聽著不過癮,纏著舅舅跟他說說美國的軍校都學些什麽,他如今在少年軍校上學,還真的挺好奇國外的軍校是什麽樣的。

    沐蘇城就給他講了講佛吉尼亞軍事學院的課程和訓練,還挑了自己遇上的幾樁趣事說了說,直到充分滿足了外甥的好奇心才停下來。

    杏花樓上菜倒是蠻快的,可能是老板特意打過招呼,幾乎不到二十分鍾,菜就全部上齊了。

    辣子雞,水煮魚,麻婆豆腐,水煮肉片,冷切牛肉,涼拌粉皮,清蒸鱸魚,白灼蝦,蝦餃,甜橙蒸蛋……連著十來樣菜端上來,沐蘇城深吸一口氣,說道:“還是咱們這兒的飯香。”

    美國人雖然經濟發達,看著比國人生活優越許多,可他們在吃這方麵,真的讓人不敢恭維,沐蘇城在美國幾年,最受不了的就是他的胃了。

    尤其是軍校的食堂,完全就是一年年不帶變的,永遠都是那幾樣。

    “那就趕緊動筷子吧,都是咱們自家人,不講究虛的。”

    沐顏也知道國外的飯單調難吃,所以趕緊招呼哥哥動筷子,嘟嘟那是都不用人說的,從小就喜歡吃,這會兒菜一上來,他那眼睛都發亮了。

    一家人就這麽邊吃邊聊,一直到將近九點才開車回家,第二天便是嘟嘟返校的時間了,鬱自安也要跟著一起回去。

    沐蘇城決定回來先休息幾天,倒倒時差,然後再去妹夫的軍校看一看,總聽他們在電話裏說軍校怎麽怎麽樣,他想自己親眼看看。

    至於未來的去處,他已經和妹夫商量好了,因為他在美國學的是機械,後麵更是專攻武器製造,所以鬱自安邀請他進入自己暗地裏私建的高端武器研究所。

    這個研究所才成立不到一年,可但凡能進去的,都是專家天才般的人物,光學物理化學各方麵的頂尖人才鬱自安這些年一直在招攬,就是為了成立這個研究所。

    他們在高端和重型武器上跟外國差的不是一點半點兒,所以更得鉚著勁兒鑽研,爭取早日靠自己的力量擺脫對外國的武器依賴。

    沐蘇城雖然起步晚學得晚,可他特別聰明,還是佛吉尼亞軍事學院的優秀畢業生,就連寇爾森和約翰遜都想高薪留他在美國為自家的兵工廠工作。

    所以他進入這個研究所一點兒問題也沒有,這剛好也是沐蘇城想做的,所以他打算先休整一段時間後便直接上崗。

    翌日一早,鬱自安和嘟嘟吃過早飯後便坐車回軍校,嘟嘟已經換上了他的軍服,看起來跟個挺拔的小白楊似的,眼看著他跑進學校大門,鬱自安才回了自己的校長室。

    沒坐一會兒,常平便來跟他做日常匯報,匯報完後,鬱自安讓他留一會兒,說有事要問他。

    常平以為是工作上的事兒,結果聽完就愣了神。

    “校長,您說中央銀行的行長吉勻托您向我說親?說的還是他女兒吉青青?”

    這事也太突然了吧,他跟那個吉青青根本沒見過幾麵,連對方長什麽樣子都是模糊的,怎麽就這麽上門說親了呢?

    “是啊,吉先生說有一次你幫過他女兒,小姑娘對你心生情愫,反正你好好想想,說實話,你也該成家了,以前是沒辦法,如今重活一世,有個家是好事,即便你看不上吉家的閨女,這事也該放在心上了。”

    常平眼看著也是奔三的人了,以前是太監,想成婚沒那條件,現在身體完好了,其實也該體驗一下家庭的幸福了,還有許安山,這個呆子也該找個人了。

    吉青青?對自己一見鍾情?說什麽鬼話呢,常平可是知道這家人以前跟林家打得火熱,現在猛然想靠到鬱家這邊來,怎麽看著那麽詭異呢。

    這樣的人可不好結成親家,尤其是他還管著校衛軍呢,有個這樣的嶽家那隻怕是睡覺都睡不安穩,所以他幾乎沒思考多久,當場就給了鬱自安答複。

    “校長,我看就算了吧,吉家不合適。”

    鬱自安點點頭,也沒問怎麽不合適,常平有自己的顧慮,其實他也覺得這家人靠不住,隻是到底是常平自己的親事,還得他自己來拿主意。

    “那行,吉家就算了,不過你也到年紀了,自己要是有喜歡的就大膽去追,或者我讓夫人也給你留意著,老大不小了,該成家了,還有許安山,你也把話帶給他,他跟你是一樣的,都該成家了。”

    常平點頭退出去,他心裏很有些感動的,以前的舊觀念還在心裏根深蒂固的,覺得鬱自安是自己主子,如今主子親自關心他的終身大事,你說他能不感動嗎?

    吉家那邊很快就接到了鬱自安秘書的電話,人家話說得很委婉,但其中的意思表達得明明白白,兩人不合適,感謝吉家抬愛,祝福吉青青有個美滿的歸宿。

    吉家人聽到消息雖然有些失望,可到底也在意料之中,吉青青當時也隻是想去試一試,如今結果不盡如人意,她也能接受,而且很快打起了精神,決定將目標往下放一放,找個軍中中層的軍官。

    這亂世,手上有兵的人說話更管用些,這一點,吉青青看得比自己父親清楚。

    鬱楚昂從機場出來便直奔興國軍校,這幾年隨著軍校的發展,各種配套的生活便利設施都更加齊全了,鬱自安當初為了軍校教職工和學生親屬探親所建的招待所也已經竣工,每個月都有全國各地的家長們過來看望孩子。

    他們可以直接憑孩子的學號和學生證件在招待所辦理入住,鬱楚昂就是這樣,熟練地在招待所前台辦理入住後,他一個人提著行李上了三樓的房間。

    其他隨從則分批不惹人注目地辦了入住,都成功住進了招待所。

    鬱楚昂這間房的窗戶直對著興國軍校的操場,是個視野極好的地方,他倒了杯水站在窗邊看了看對麵,莫名地露出了清淺的笑容。

    自從知道自己侄子在上海創辦了軍校之後,鬱楚昂這兩年從藏區挑選了好幾十人來這裏求學,其中有漢人有藏人,所以他才能以探親的名義住進這間招待所。

    “校長,今天負責招待所那邊的小吳報上來,說昨天有好些人辦了入住,用的學生證件和學號基本都是從藏區來的那些孩子。”

    常平才從鬱自安辦公室出去沒多久,負責管理招待所軍屬探親的人就進來向鬱自安匯報了昨天的反常事情,鬱自安聽到藏區心神一震,他問了一句:“其中是不是有個跟我長得很像的?”

    來人驚訝抬頭,沒錯,他要說的就是這件事,上麵曾經專門提點過他要注意來自藏區的學員親屬,所以他這次才會這麽及時匯報。

    鬱自安在辦校之初雖說不限製學員的來曆和家庭背景,可這隻是說對他們的入學不做限製,可私底下,每個學員的來曆他都摸排得一清二楚,畢竟這是軍校,萬一有圖謀不軌的進來了容易招惹禍事。

    就他所知,其他黨派有不少年輕的精英骨幹都進了他的軍校進修,還有各地的一些軍閥子弟,甚至土匪富商,都有送自家孩子入學,不過這些他都無所謂,隻要是真心來學習的人,他都會收,不管是哪一方的勢力,學成後為誰效力都無所謂。

    畢竟這片國土即將麵對的戰事是跟日本人的,他培養的軍官士兵,將來不管進入哪方軍隊,大多數都是要跟日本人拚刺刀的,所以他對這些人的來曆不做限製,隻要別搗亂就行。

    不過唯有藏區,因為鬱楚昂的原因,他格外注意一些。

    還有前來探親的軍屬,住進招待所也是外鬆內緊的,畢竟軍校這地方在安保方麵的重視遠非其他普通大學能比。

    “對,其中有個跟您長得很像的先生,一身的氣勢很是非凡,所以我想著先跟您匯報一聲。”

    鬱自安思索了會兒,又問:“他們今天有出去過嗎?”

    “沒有,從昨天入住之後就沒有出去過,吃飯也是在我們食堂吃的。”

    “行,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鬱自安下意識地拿起手裏的鋼筆在指尖轉了起來,他不清楚鬱楚昂來這裏的目的是什麽,不過眼下,對方能直接入住興國軍校的招待所,說明他此番上海一行的目的中絕對有自己一份。

    想了一會兒後,他索性拿起外套直接去了學校外麵的招待所,鬱楚昂行為詭譎,他若是刻意隱瞞,絕不會這麽輕易讓自己知道他來上海這件事,眼下大大方方直接用藏區學生的證件入住,說明他根本就沒想隱瞞自己的行蹤。

    既然這樣,他也不必跟對方拐彎抹角了,直接找上門去問個清楚就好。

    這三年雖然藏區那邊很少有消息傳來,可英國人和印度人在新活佛手下吃癟的事還是隱約有些風聲的,鬱楚昂已經把藏區經營得十拿九穩了,所以不能對他動手,若是沒了他,藏區可能會重新亂起來。

    鬱自安心裏思量著各種事情,考量著各種風險,可腳下卻沒停下步伐,徑直進了招待所大門。

    他這張臉就是最好的通行證,前台的人見了他後直接鞠躬敬禮,他稍稍點頭,看了眼入住登記表,接著便直接上了三樓。

    “咚咚咚”,敲門聲陡然響起,鬱楚昂放下手裏的茶杯去開門迎客。

    看來他侄子比他想象的找來得早。

    “嘭!”

    鬱楚昂開門的一瞬便被迎麵而來的拳頭打倒在地,鮮血瞬間從他的嘴角蜿蜒而下,他噝了一聲,抹掉嘴邊的血跡,扶著牆站起來,雖然挨了打臉上卻還是掛著笑。

    “你這可不是對待長輩的方式吧。”

    鬱自安這兩年很少再親自出手了,除了古武課上親自給學員示範和許安山過招,他平時是越來越平和了,可隻有許安山知道,主子的力量到底有多強。

    “你身體不錯啊。”

    挨了他這麽一拳竟然還輕飄飄站起來了,要是一般人,這一拳下去少說也得沒了半條命。

    兩個姓鬱的說起話來都有點輕描淡寫的,眼下這重逢的一幕多少顯得有些詭異了。

    鬱楚昂靠在牆邊,扶了扶自己的額頭,笑著:“要不是身體還算康健,也挨不住你這一拳吧。”

    鬱自安進來後順手關上門,跟他麵對麵,兩人容貌確實有七八分相似,就連身高也差不多,走出去說是雙胞胎也是有人信的。

    “知道自己為什麽挨揍嗎?”

    鬱楚昂笑著點頭,好像一點也不記恨自己剛挨的一拳。

    “看來你還算有點自知之明”,鬱自安涼涼看他一眼。

    鬱楚昂雖然挨了這一拳,但心裏卻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即便再來一次,他仍然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你這是恨我殺了貴妃和六皇子?還是遺憾自己錯算一招,死在了我手下,你要知道,如果我當時不果斷下手,你們一家都逃不過個死字。”

    鬱自安冷笑:“所以你就不跟我商量一下?”

    “跟你商量了你會同意嗎?你不是一直對我半信半疑嗎?如果按你的想法來,結果多半是你死了,然後給貴妃和六皇子留夠人手,保他們安然無恙,可是你要知道,你一死他們根本活不了多久,眼下你們能一家人在這裏團聚,難道不是最好的結果嗎?”

    鬱自安:“那萬一中間出了差錯呢?”

    “不會有差錯,我為那一天準備了許多年,不會允許有任何差錯發生。”

    縱然有差錯,大不了大家一起死唄,鬱楚昂當時心裏是這樣的想法,因為留下來也是個死,沒什麽差別。

    “你糾結這些不是自尋煩惱嗎?看看眼下吧,聽說貴妃還給你生了個女兒,你現在嬌妻幼子在懷,心裏的氣也該消一消了吧,況且你應該看得出來,我從始至終對你們沒有任何惡意,要不然我在其中可以做很多手腳的。”

    鬱自安自然早就想通了這一點,要不然也不可能隻給他一拳就揭過了此事,更重要的是,他不清楚鬱楚昂是不是留了什麽後手,所以不能跟他徹底撕破臉。

    畢竟他那副逆轉時空的手段是真的挺唬人的。

    眼看著鬱自安消了火,鬱楚昂便率先往裏走,指著沙發讓他坐,嘴上還不忘誇讚他道:“你這裏還真是搞得不錯,果真是當過皇帝的人,換了個地界仍然是一方豪強啊。”

    “比不上你在藏區活得風生水起。”

    鬱楚昂哈哈大笑,“果然瞞不過你,什麽時候知道我在藏區的?”

    “三年前。”

    “為什麽不來找我?”

    “有必要嗎?”

    “好歹我也算是你們一家的救命恩人啊,還有你那貴妃,兩次性命都是我救的。”

    鬱自安看著他,終於問出了長久以來在自己心中的盤旋已久的困惑。

    “所以你是怎麽找到這個世界的?”

    鬱楚昂挑眉看他,“你不知道嗎?貴妃沒告訴你?”

    沐顏知道?鬱自安隻聽她說過這是個跟她原本世界類似的地方,卻不知道還有其他內情。

    “還真不知道?算了,就告訴你吧,我也是來這裏之後才想通的,這裏應該是貴妃曾經看到的某個世界,她應該是通過一種媒介,知道了並在腦海中構想過這個世界,而且這個世界中還有人跟她有一定的關聯,比如同名同姓,所以我才能以她為錨點找到這個世界。”

    鬱楚昂說的話有點玄,鬱自安對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不感興趣呃,便直接問道:“這麽做會不會引起什麽其他不好的事情?對她有沒有損害?”

    “這倒是沒有,你的貴妃不是好好的嗎?”鬱楚昂答道。

    鬱自安心裏鬆了口氣,鬱楚昂雖說奸詐詭譎了些,可這種事情,他應該不會撒謊,也沒必要。

    “所以你來這裏做什麽?不是在你的藏區待得好好的?”鬱自安問完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便直接問鬱楚昂的來意。

    “我來看看你不行啊,好歹我在這個世界上就你們一家親人了,你自己對我有意見,可我倒是很掛心你呢。”

    鬱自安眉梢皺起,鬱楚昂以前在大楚的時候雖說也開些玩笑,可卻沒有這般說過話,如今他這話裏話外的語氣,倒是跟嘟嘟有些像,聽得人一陣惡寒。

    “說人話!”

    鬱楚昂歎口氣:“好好好,我這說的難道不是人話嗎?實話跟你說了吧,我這次來上海,一方麵是來看看你們一家,一方麵是想告訴你一個消息。”

    “什麽消息?”鬱自安問。

    “日本人私下裏在聯絡英軍高層,正在做侵襲這裏的一份計劃,我來是想提醒你早做防範。”

    日本人的狼子野心鬱自安早就從沐顏口中知道了,他如今所做的一切,就是為即將到來的戰爭做準備,所以聽到這話時並不顯得意外。

    倒是鬱楚昂看他一臉淡然的樣子,問道:“難道你早就知道消息了?”

    鬱自安不帶感情看他一眼,“這還用說嗎?日本人的狼子野心已經昭然若揭,別忘了我這裏是什麽地方,這裏可是外國人最多的地方。”

    鬱楚昂點點頭,這倒也是。

    這個國家也不知怎麽就走到了這種地步,讓各國的外國人一步步欺負到了自己國家,還在本國的領土上高人一等,作威作福的,就好像藏區的英國人和印度人,可真是群討人厭的死耗子。

    他可是廢了九牛二虎之力,還借了法國人的手,才把那些英國人和印度人從藏區趕了出去。

    不過這年頭的打仗可和以前不同了,以前拚的是哪方更勇武,如今更多拚的是哪方武器更精良,顯而易見,中國就是在這方麵的硬實力落了後手,才一步步被欺淩到此的。

    這一點,他在藏區體會得格外深切。

    “所以你要做好準備才行,我那地界周邊就一個印度比較煩人,不像你這裏,哪國的人都有,聽說上海有一小半都是租界,也真是夠可以的。”

    這些不必鬱楚昂說,鬱自安自己心裏也明白,不過他來上海不可能隻有一個目的,這不太符合鬱楚昂的風格。

    果然,臨走之前,鬱楚昂不經意問了一句:“沒了帝位的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很失落?”

    鬱自安眼神盯了他一會兒,忽而笑了起來,“當皇帝的滋味也就那樣,沒什麽特別之處,我也沒什麽好懷念的,倒是你,怎麽問起這個來了?難不成現在還能□□?”

    鬱楚昂笑了笑,沒回答這話,反而說起別的,“聽說你以前的幫派叫楚興幫?叫了這個名字,難道沒有複興大楚的念頭嗎?”

    鬱自安不以為意:“什麽山頭就唱什麽歌,我覺得這樣是最好的,至於大楚,我已經背負了一輩子,沒必要再給自己攬一個擔子。”

    說完鬱自安便走了,鬱楚昂關上門發出一聲輕笑。

    到了下午的時候,他便帶著自己一幫隨從大搖大擺地進了軍校說要參觀,這是上午他跟鬱自安提的要求,鬱自安沒有多做考慮便答應了下來,即便他不讓鬱楚昂進來,鬱楚昂同樣有別的法子可使。

    這樣的話,還不如大大方方讓他進來參觀,他也搞不了什麽破壞。

    晚上回去他跟沐顏說起這事,沐顏大吃一驚,問道:“他怎麽會突然來上海,我總覺得這人有些深不可測,他說的話你不能全信,在大楚的時候不就是這樣嘛,即便你對他隻是半信半疑,他還是借此讓你丟了命,誰知道他在打什麽歪主意呢!”

    鬱自安攬著沐顏靠在床頭,摸摸她的頭發說道:“這點我清楚,鬱楚昂這次來上海提醒我日本人的消息是一方麵,更重要的,我覺得他在試探我有沒有複國的念頭。”

    沐顏抓著他的睡衣領口仰頭,“複國?他不會以為你對當皇帝有執念吧?”

    鬱自安否認,“我覺得不是那麽簡單,他表麵上雖然在試探我,可我卻覺得他是真的想複國。”

    “啊?”沐顏皺眉,“怎麽會?他以前也沒見對大楚江山多麽關心啊,要說他想當皇帝的話,其實在大楚完全可以篡位成功的,他的樣子也不像執著於權勢的人啊。”

    道理的確是這樣,鬱楚昂以前在大楚成天窩在國師府裏,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完全看不出他對權勢的向往和黎民江山的關懷,現在到這裏卻想複國,腦子是不是壞掉了。

    這裏的局勢和時代發展大勢都明顯昭示著封建王朝已經走到了末路,沐顏不相信國師那樣聰明的人,會看不出這一點。

    “所以他複國背後肯定有其他目的,隻是我們暫時還不清楚罷了,放心吧,我會防著他的”,鬱自安安撫沐顏。

    他擔心鬱楚昂暗地裏耍什麽手段,所以在三年前聽到他消息的時候便讓人到處尋訪得道高僧或是高深莫測,有真本事在身的道人,如今已經有了眉目,不過具體的,還要再等些時日才行。

    這世上的高人,懂些鬼神之術的,想必不止鬱楚昂一人。

    鬱楚昂在上海總共呆了半月有餘,期間鬱自安一直讓人暗自跟著他,不過一直沒發現他有什麽異動,也沒發現他跟其他奇怪的人碰麵,讓沐顏意料不到的,是他竟然還提著禮物親自來了趟鬱家,說是給她和嘟嘟賠罪。

    沐蘇城乍然見到跟妹夫長得如此相像的人,還驚疑了一會兒,後來才聽說這是鬱自安的一個族中表叔,雖然心裏覺得兩人太過相像了些,可他也沒有多想。

    沐顏總覺得鬱楚昂有種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感覺,送走他之後心裏提著的那口氣總算吐出去了,很快,她就聽到了鬱楚昂離開上海的消息。

    他這一趟來去匆匆的,就連鬱自安也沒摸清這人的脈數,不過眼下不管怎樣,留著他在藏區總要比讓他在外麵霍亂人心更好一些。

    回藏區的路上,鬱楚昂選擇乘火車出行,他美其名曰要看看沿途的美麗風景,不過這話也就隨便聽聽。

    等上了車,就有隨侍信徒進來包廂問他:“您來之前不是說想對那人動手,為什麽卻?”

    鬱楚昂雙手在水盆中撥動兩下,替他補全了後半句話,“你是想問我最後為什麽沒要了我那好侄兒的性命?”

    隨侍沉默瞬間,繼而點頭。

    鬱楚昂笑笑:“自然是他已經對我沒有威脅了,而且他一身的功夫,遠在我之上,至於你們,就更不必說了,都不是他的動手,想要對他下殺手,不容易啊。”

    不過最重要的還是鬱自安身上的龍氣已經散了,還有他的兒子,那位昔日的六皇子,身上更是沒有絲毫龍氣縈繞,所以這父子倆不會對他有任何威脅。

    那麽何必多此一舉去招惹他們呢,鬱自安手下的勢力可不比他少,而且上海畢竟是人家的地盤。

    隨侍默然,原來那人那麽厲害嗎?隨即他很快回神,向鬱楚昂匯報事情。

    “您讓我留意陝西那邊的動靜,那裏之前小勢力林立,可自從去年開始,有一夥土匪突然開始崛起,吞並了周邊不少地方,您也知道,藏區以外的人家很少有堅定的信仰,我們的人在那裏傳教並不順利,倒是甘肅那邊進展快一些。”

    鬱楚昂用邊上的帕子擦了擦手,隨即說道:“陝西?那地方先不用管了,那夥土匪後麵的人是鬱自安,土匪的兒子就在他的軍校上學,這事不是明擺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