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克裏找上門的時候是早晨，露西婭正在研究她新發現的飲品。

  　　可可豆在曬幹炒熟之後用石頭磨成泥糊粉狀，製作成飲料，再加上糖，那苦澀的味道被甜味中和，呈現出的口感就比較容易接受了。

  　　露西婭對鑽研食譜向來頗有興趣，捧著杯子喝了一口，細細琢磨。

  　　“如果加上一些鮮奶，應該會更加美味。”她自言自語著，“不過上哪兒去找鮮奶呢……”

  　　領地裏真是什麽都好缺哦，露西婭心生煩惱，一口氣將可可飲料喝完，正想要準備準備帶人去樹椒林，就看見蒂姆跑了進來。

  　　“領主大人！”那位地精現在對露西婭說話已經不像最開始那樣細聲細氣、拘束緊張了，態度仍然恭敬，卻顯然放鬆自然了許多：“上次的那一位人馬先生來了，他想要見您。”

  　　“人馬？”露西婭愣了下，沒想到昨天還在惦記的人今天就出現了，喜悅道：“讓他進來。”

  　　克裏獨自一人站在城堡外頭，心中有些忐忑。他的同伴們全都等候在城牆外，沒有進來。

  　　這是克裏的意思。默什堡是個小型幸存者領地，而與他同來的公會夥伴就有近十人，還有幾位不在公會中的朋友也隨著他逃出來了，加起來數量甚至都超過了默什堡居民的一半人數，還個個攜帶著武器。如果貿然帶著所有人闖進來，或許會給領主留下不好的印象。

  　　那隻地精從城堡門口處探出身，示意他可以進去。克裏深吸了一口氣，稍稍側過身，瞥見那些新建立起來的木屋，那些默什人身上嶄新的衣裳，神色慢慢堅定起來。

  　　他踏上了那道木橋。

  　　三十天，這裏已經發生了改變。

  　　那位領主大人在待客廳裏等他，在看到她的那一刻，克裏那堅定的神色又忽然轉換了一下，有點兒心虛地輕咳一聲。

  　　“領主大人，”他的聲音有些弱，慢吞吞道：“承諾過要給您帶來的那些武器……我沒能做到，實在是非常抱歉。”

  　　露西婭眨了眨眼，明明沒有露出什麽不悅的表情，但克裏卻莫名其妙地感覺頭皮有些發麻，有種無形的、沉甸甸的壓迫感。他音量猛地提高了，補救道：“但是我為您拐來了一個矮人！”

  　　露西婭：“……咦？”

  　　“噢，不，不，是為您帶來了一位矮人……不、不、不，是我們來投奔您了，”克裏一時嘴瓢，說話都不順口了，在露西婭驚奇的目光下磕磕絆絆地解釋：“我們的領地……我們從前所在的那個領地，庫斯卡，被毀滅了。我就帶著我的同伴們，想要來投奔您的領地。”

  　　露西婭：“！”

  　　還想著能不能在那座庫斯卡城中找到會建石屋磚屋的人，沒想到它已經毀滅了。她的內心有些沉痛，不過克裏成功地為她拐來了一位矮人，這倒是件意外之喜。

  　　據故事書上所說，矮人們天生精通鍛造的技藝，他們向來是優秀的鐵匠，在製作珠寶上也有獨特的心得。除此之外，他們還是城邦建設的好幫手——克塔西大陸曆史中最雄偉壯闊的城邦就是出自於他們的手。

  　　露西婭期待道：“那位矮人會建石屋子嗎？”

  　　克裏臉色愣了愣，顯然沒有想到露西婭會這麽問。露西婭又道：“磚屋也可以。”

  　　“要什麽矮人啊，這活兒您找我就行！”

  　　這可是彌補的好機會，克裏反應過來，連忙自吹自擂：“我們公會的成員都是蓋房子的一把好手，要知道庫斯卡領地中那些新人的雇傭任務大多都是建房，傭金不高、沒什麽人接，大多都落入了咱們香香葡萄酒的口袋裏。我建過廚房、畜欄、烤爐與生活區共處一室的傳統長木屋，也建過您想要的磚房……”

  　　“但沒有磚窯的話，這些黏土磚頭就得花很久很久時間製作，要在陽光下曬到又幹又硬為止。”他滔滔不絕道：“石屋也可以建，隻要把石灰石放進窯裏或者用火烤，它就會成為粉狀。然後再往粉裏摻點兒水、加點兒砂，它就可以變成一種可以將石頭黏在一起的砂漿。我看見城堡旁邊有一條溪流，或許能在那附近找到砂子和石頭。”

  　　——他好像很懂的樣子！

  　　露西婭按捺喜悅，沉穩地點了點頭，對他說：“我想要在木屋之間建一座不易燃的房屋，用來當公共的廚房，城堡的石牆也需要修補。你們平日中可以與我的其他子民一同用餐，未來也會得到屬於你們自己的房屋與土地。”

  　　這就是允許他們加入這座領地的意思了，克裏倒沒想到還能夠分到土地，興高采烈起來，拍了拍胸脯：“領主大人，以後您想要建房子，也可以找我們為您效勞。”

  　　露西婭得到了從天而降的新子民，困擾了她一個晚上的煩惱也得以解決，心情頗為愉快。身上背負著沉重責任的克裏為他的公會成員們找到了新的幸存者領地，渾身都放鬆了下來。

  　　要知道加入幸存者領地可是件嚴肅的事兒，要是遇到了蠻橫的領地，身上的物資有可能被搶走，武器被收繳，到時候連跑都跑不了了。默什堡雖然一片荒蕪，但那位領主看起來很可靠，還很強大。

  　　高大的人馬穿過新建起來的小木屋，路過那些跳起來還打不著他的膝蓋的地精，又經過了聚在木屋邊比比劃劃的半人與人類。他一路回到自己的同伴們身邊，臉上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那位領主同意了我們的投奔。走，我們可以進去了。”

  　　人群安靜一瞬，黛博拉朝克裏看來，臉上的表情有些奇怪。克裏接收到了這個視線，又看向氣氛莫名詭異的成員們，疑惑地摸了摸腦袋：“怎麽了這是？”

  　　蹲在牆邊的一個男人動了動。

  　　那是公會中的一位戰士，叫作安東尼奧，從前時常與克裏一起喝酒，兩人之間也有過數次的並肩作戰。他從那破開一個口子的石牆邊站了起來，表情有些難看。

  　　“克裏，”安東尼奧大步走到城門邊，將那扇門推開，看了一眼裏邊的一片荒蕪與廢墟，語氣近乎質疑：“看起來你是認真的，可你確定這個領地有庇護我們的實力嗎？”

  　　他的公會成員們沒有見過那位領主出手時的模樣，心生不安也能夠理解。克裏安撫道：“這裏變成這副模樣隻是因為它剛剛經曆過魔物潮，領主已經在重建領地了。放心吧，難道我會把你們拖入水火之中嗎？我親眼看見過這兒的領主使用治愈術，她不是一般人。”

  　　“治愈術？”安東尼奧愣了愣，神色旋即變得更加冷漠：“難道你直到現在還在崇拜神力嗎？”

  　　“不，我的意思是——”

  　　“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明根本不在乎我們這些螻蟻的生命。神已經是過去式了，尊敬的會長，如今我們要做的、並且正在做的，是對抗神明。就算那位領主能夠使用治愈術，那又怎麽樣？能代表什麽？”

  　　“好吧，你說得對，我們不談這些了，”克裏無奈道：“就算沒有神力，她也比我們強大——我敢打賭，咱們這兒沒有人可以打敗她。”

  　　“就算你說的是真的，個人主義同樣不適用於現在，”安東尼奧的神色更黑了點兒：“我們需要的是整體強大的領地，像庫斯卡那樣。而不是這麽一個——這麽一個——隻能靠著領主的保護繼續苟活生存的領地。”

  　　克裏張了張口，有些無言以對。

  　　空氣詭異地沉默了下來，公會的其他成員們無言地注視著他們的爭吵——他們的心中大概也是充滿迷茫與不安的。

  　　香香葡萄酒公會小是小，但也因此少了許多大公會中會出現的紛爭與勾心鬥角。成員之間都是有情誼在的，可那份情誼沒有生命重要。

  　　鐵斧的斧尖從土地裏拔了出來，黛博拉站直了些，將斧頭扛在肩膀上。安東尼奧順勢往她的方向看去——那位女戰士處於這個公會中的戰鬥力頂端，如果她也反對投奔這個領地，那麽他就有信心踏上荒野，與這些同伴們一同尋找更好的避難所。

  　　但他沒想到，黛博拉什麽都沒有說，就那樣扛著她的斧頭，一言不發地經過了他的身邊。

  　　她直徑走進了城門。

  　　安東尼奧瞪大了眼，難以置信道：“喂，黛博拉，你——”

  　　“好了，安東尼奧。”

  　　一直在旁邊放空自我、一臉生無可戀的藥師喬希終於從失去了他那些寶貝藥草的痛苦中緩解過來，用自己的獨臂拍了拍安東尼奧的肩膀：“你瞧，我們也沒有其他選擇了，別浪費時間爭執了。”

  　　他邊說著邊搖了搖頭，瞥了眼城牆上纏繞著的小白花，搓了搓手上冒出來的雞皮疙瘩，匆匆小跑跟上了已經遠去的黛博拉。克裏的那位矮人朋友也站到了克裏身邊，他隻與克裏認識，自然不會和他的公會成員結伴去尋找新的領地。

  　　會長、公會中最強大的戰士，甚至平時最為挑剔毒舌的藥師喬希都同意了投奔這個領地，氣氛頓時再一次發生了變化。

  　　有人猶豫片刻，出聲道：“或許我們可以在這兒呆幾天看看。如果摧毀了這個領地的魔物潮與到達了庫斯卡的魔物潮是同一批，那麽那些魔物肯定還摧毀了許多它們途中經過的領地——我們根本不知道這附近是否還有殘存的庇護所。”

  　　另一人附和：“沒錯，如果這兒到時候實在不合心意，我們就……就再想想辦法，又不是一定要留在這裏。你說怎麽樣，安東尼奧？”

  　　克裏也伸手攬了攬安東尼奧的肩膀，再一次認真地重複道：“親愛的好兄弟，我是不會貿然將你們拖下火海的。”

  　　“……”

  　　安東尼奧沉默許久，抖掉了克裏的手，嫌棄道：“別叫我親愛的。”

  　　這就是讓步的意思了，高大的人馬鬆了口氣，臉上神色重新變得輕鬆起來，吆喝著帶公會的成員們進領地。而旁邊的安東尼奧再一次抬頭看向眼前這與庫斯卡天差地別的破敗領地，忍不住歎了口氣。

  　　“我怎麽感覺我被拖上了賊船，”他忍不住喃喃道，“救命，希望我不會死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