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鮮樂果汁在永寧市他們沒有自己的物流,都是找物流公司送貨。”

  “東邊廢棄廠房生產的東西，他們全部都說物流是張澤奇自己聯絡的。他們無權參與。”

  “這是把事都推到死人身上了啊。”

  大劉簡直要被氣笑了。

  譚凱不認為這是什麽大事，但是得花時間：“就算他們推，也會有蛛絲馬跡遺留。你找審計那邊的人求助，讓他們查查財務上報銷憑證，過橋過路費，物流費，看看能不能查到什麽。”

  “好，我這就去辦。”

  *

  “艾倫最近是去哪了？”

  自從東林街出事那天之後，虞千瑤連續幾天都沒見到艾倫。

  “回美國了？”怎麽也不打個招呼。

  “沒回美國,不用管他。那麽大的人，丟不了。”

  程嘉梁不怎麽在意的翻著手裏的病例報告,頭也不抬的回答著。

  沒什麽事的虞千瑤,從程嘉梁辦公室櫃子裏拿出一套手磨咖啡的裝置，擺到茶幾上,玩了起來。

  “程老師，你都有咖啡機了，幹嘛還來一套手磨的裝置？”

  程嘉梁就放下了手中的病例文件,抬頭看著往手磨轉盤裏一粒一粒放咖啡豆的虞千瑤,笑了,笑容中甚至帶了點寵溺，“那麽你現在在做什麽？”

  虞千瑤看了看自己的手，“打發……時間？”

  “沒錯。”

  程嘉梁走到自動咖啡機前，“想要快速的喝到咖啡,自然是自動的好，但是打發時間，手磨的也別有一番滋味。”

  “咚咚”的敲門聲響，程嘉梁喊了一聲“進”，然後將手裏的咖啡一飲而盡。

  林雅先是看了眼在茶幾處玩手磨咖啡工具的虞千瑤，而後低下頭，溫柔的說道，“師兄，陳先生已經到了。”

  “嗯，好的，我這就過去。”

  程嘉梁從衣架上拿下外套，邊穿邊說，“林雅，下次直接電話接進來就行，不用你特意跑來一趟。”

  虞千瑤磨著咖啡豆的手一停，轉頭看向低著頭的林雅小姐，果然臉色難看的很。

  嘖嘖，程老師太不解風情了。

  林雅為什麽不打電話，偏偏要來辦公室通知，為的不就是多見程老師你一會兒。

  在林雅和程嘉梁離開辦公室後，虞千瑤轉著手搖磨豆器，有些無聊。

  最近幾天，林雅總是欲說還休的看著程老師，虞千瑤琢磨，這姐妹不是要告她的狀吧？

  要不然，看她在，怎麽明明想說話，又偏偏不說。

  想起之前為了套話，虞千瑤亂七八糟的胡扯一通，要是林雅真的找程老師說了有的沒的，那當初她的胡扯肯定就穿幫了。

  想到這兒，虞千瑤的手再次停下。

  不對！

  不對！

  不對！！！

  她怎麽把這事給忘記了！

  那次，她為了套程嘉梁的底細，假裝成程嘉梁的小情人，百般挑釁林雅，打了一棒子，又給了甜棗。

  當時她不知道程嘉梁出身於孤兒院，她問林雅，程老師為什麽勤工儉學？家境很困難嗎？

  當時林雅的回答可以說是充滿了詭異，她就像條件反射般的回答道，“沒有的事。別胡說。師兄出身名門，家境富裕，家庭幸福美滿。”

  這段仿佛演練了無數次的條件反射的答案，當初虞千瑤覺得絕對是有問題。

  但後來發生的事太多，她把這事完全給忘記了。

  程嘉梁既然出身於孤兒院，那林雅的那段假話又從何而來？她為什麽要說這種假話？

  簡直就像自欺欺人一樣，真的以為，假話重複了一千遍就會成為真話嗎？

  虞千瑤站起身，她想推門去問林雅。

  但手即將碰到門的瞬間又收了回來。

  如果是她，她出身於孤兒院，她根本不會對自己的出身諱莫如深。

  但如果是程嘉梁呢？

  假如是程嘉梁……現在的程嘉梁，功成名就，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曾經的過去。

  有人甚至猜測他是不是富家子弟出身，沒有任何金錢和生活上的壓力，當大學老師完全是個人愛好，否則怎麽會有這麽溫潤如玉，仿佛超凡脫俗的像畫中人一樣。

  這全是小胖子韓東無聊時候八卦給她的話。

  這樣的程嘉梁是不是有意在隱藏著過去？

  而林雅，作為最了解他剛升入永寧大學時期底細的師妹，也在幫他隱藏嗎？

  虞千瑤又想起了那位沈老教授。

  仿若畫皮一般，程嘉梁可以說是將沈老教授的風骨完全的穿在身上。

  虞千瑤後退了兩步，她又重新坐回沙發上。

  不自覺的再次搖動那個手搖咖啡磨豆器，她其實……可以聽聽林雅究竟想說什麽……

  虞千瑤將濾紙放入漏鬥，漏鬥的下麵是玻璃壺。

  將磨好的咖啡豆倒到漏鬥中，

  燒開水的長嘴水壺早就備在了一旁，

  虞千瑤緩慢的將熱水倒入漏鬥，

  熱水浸沒咖啡粉，一股焦香開始彌漫，滴答的流水通過漏鬥，流到下麵的玻璃壺中。

  虞千瑤很有耐心的轉著圈圈輕灑熱水。

  不要急，

  不能急。

  林雅喜歡程老師，這段時間的欲言又止，她忍不了多久。

  隻要給她時間和空間，她一定會把話說出來。

  林雅會說什麽呢？

  虞千瑤放下手裏的長嘴小水壺。

  看著熱水浸沒咖啡豆磨成的粉，一點一點的透過濾紙往下滴漏。

  晃神間，充滿了各種陰謀陽謀的腦子驟然清醒。

  她這是在幹什麽啊……

  虞千瑤慌亂的從兜裏拿出手機，在即將撥打給譚凱的時候，又放棄了，直至屏幕燈光熄滅。

  譚凱給她的任務是調查當年孤兒院收養的事是不是有什麽不得而知的背後故事。

  她的任務不是研究程嘉梁這個人。

  哪怕就像趙坤說的，孤兒院收養的背後沒有任何謀劃，她這段時間，專心學習犯罪心理學相關之類的內容才是重中之重。

  她是無聊的嗎？

  她滿腦子在研究程嘉梁在做什麽？

  虞千瑤眼神冷漠的注視著漏鬥中越來越少的熱水。

  之前直流而下的熱水，變成了一滴一滴，再到隔了一會兒才會滴下一滴。

  “瑤瑤，你繼承了你媽媽的天賦，你是個天生的演員。”

  “瑤瑤，你……你怎麽把頭發剪了！難不成，你真的要報考警校？”

  “瑤瑤，當警察很危險的，你和你媽媽一樣，去當演員不好嗎？”

  “瑤瑤……”

  “瑤瑤……”

  蒼老的聲音在耳邊環繞著，

  虞千瑤閉著眼，黑暗中有清脆的聲音在回答，那是一個女孩，

  “姥姥，我要當警察。”

  “當演員有什麽好的，您忘記我媽媽是怎麽死的嗎？”

  “吸毒過量。”

  “姥姥，你為什麽一定要讓我走媽媽走過的路？”

  當年的女孩睜著漆黑的眼眸，

  “我沒有媽媽一樣的表演天賦。”

  “我演什麽都不像。”

  “我有的隻是和爸爸一樣，充滿了陰謀詭計彎彎繞繞的腦子。”

  “我研究人，不是像媽媽一樣，為了表演。”

  “我研究人，是和爸爸一樣，在想，他為什麽那麽做，他究竟有什麽背後的目的。”

  “爸爸說，人性本惡。”

  “越是研究，越是發現，哪怕是一個渺小的人，也充滿了九轉百折的自私與自利。”

  “我要當警察，我想知道，這世界上，有光明，有無私，有奉獻。”

  虞千瑤深吸一口氣，

  多久了，

  多久了，

  她多久沒有陷入當年的怪圈了。

  八歲那年，她的媽媽吸毒過量，死了。

  當時娛樂媒體都在報道這件事。

  娛樂圈的肮髒與混亂再次被推向了風尖浪口。

  虞千瑤不相信自己的媽媽會因為吸毒過量而死。

  爸爸也不信。

  然而，所有的證據又表明，事實的真相就是如此。

  一場聚會，沒吸過毒的媽媽好奇的嚐試，因為體質關係，沾染了那麽一點，也成了致命之毒。

  這是聚會上其他人的口供與供詞。

  虞千瑤的爸爸不信，但他隻是個中學語文老師而已。

  當年他抱著年幼的虞千瑤說，媽媽好奇什麽也不會好奇這個。

  他說，媽媽是被害死的。

  第二天，虞千瑤的爸爸走了，然後，再也沒有回過家。

  虞千瑤被送到了姥姥家。

  隨著時間，年齡的增長，虞千瑤越思念爸爸，她的思維越向她的爸爸靠近。

  小時候，虞爸爸會指著路上的人，從衣著到鞋子，從脖子上的泥灰到手上的繭子，用分析與猜測給她講述一個又一個故事。

  虞爸爸有時候會講故事，講福爾摩斯，講阿加莎的偵探小說。

  但虞爸爸的角度卻永遠也不在主角。

  他喜歡從蛛絲馬跡中分析，反派或者殺人狂為什麽要那麽做，是什麽造就了他們的性格，是什麽引導了他們的行為。

  自從進了警校，虞千瑤以為自己早就忘記了。

  直到今天，虞千瑤發現，原來，她始終沒有忘記。

  她的思維和她的爸爸一樣，永遠是從陰謀詭計與罪惡的方向去思考，去分析。

  甚至，他們以此為樂。

  他們享受這個，

  享受解密的快樂，

  享受最終一種，我看透你了的高高在上的傲慢。

  這其實挺沒意思的。

  虞千瑤將漏鬥下的玻璃壺拿了過來，將玻璃壺中的咖啡原液倒入茶杯。

  輕抿一口，有些酸澀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純手磨咖啡就是這樣的。

  並怎麽不好喝。

  她永遠也不會喜歡上這種味道。

  她鑽進過去的牛角尖了。

  揣測的再多，也隻是揣測。

  她的爸爸分析了那麽多，從來沒有上前去拍著一個人的肩膀，問一句，你是不是這樣想的。

  他唯一一次去問詢的答案是她媽媽死亡的真相。

  然後，再也沒有回來。

  她下意識的不敢去問。

  現在，她該走出這種怪圈了。

  拐彎抹角猜來猜去真挺沒勁兒的。

  隻要去問程嘉梁，

  虞千瑤想，她總會得到一個答案。

  不論是真，還是假。

  她無法斷定臨死前趙坤的話是真的還是假的，

  作為活人的程嘉梁，

  她有機會去判斷究竟是真，還是假。

  老那麽暗中研究程嘉梁真的沒什麽意思。

  他究竟為什麽學沈老教授，林雅為什麽要說那些謊話，又與她何幹？

  她是個警校學生，未來會是個警察。

  辦案講究證據，猜測推衍或許對辦案有幫助，但最根本的還是證據。

  程嘉梁犯法了嗎？

  沒有。

  程嘉梁有做錯什麽事嗎？

  沒有。

  那她那麽研究他，想他究竟為什麽那麽做幹嘛啊？

  虞千瑤轉頭看了眼牆上的時鍾。

  程嘉梁和病人聊天的時間基本上不會超過一小時。

  現在時間也快到了。

  在這兒坐著也沒什麽意思。

  虞千瑤放輕鬆心情的從沙發上坐起來，穿過走廊。

  她的腳步聲並不大。

  當她即將走到拐角的時候，

  虞千瑤停下了腳步。

  她的表情有些奇怪，想笑，又想搖頭。

  命運是在和她開玩笑嗎？

  林雅那溫溫柔柔的聲音在拐角處響起。

  “師兄，師兄，你等等。”

  “有事？”程嘉梁的聲音很是冷淡。

  林雅糾結了一下，眼看著程嘉梁轉身就要回辦公室，她忍不住脫口而出，“師兄，你多久沒做催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