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羊肉泡饃
作者:青山白白      更新:2022-07-07 16:01      字數:4400
  第88章 羊肉泡饃

    昭寧長公主府的一處僻靜小院,靜琴端著剛煎好的藥,放輕手腳進了正屋,拐過屏風,一路朝著裏側而去。

    裏間,皇太後坐在窗邊小榻上,視線投向一旁的床榻。而昭寧長公主正坐在床榻邊,細心照料半躺著的孟桑,不斷用濕帕子擦著孟桑裸露在外的臉部、頸部、手臂等地方,麵露心疼之色。

    餘光裏掃見靜琴過來,昭寧長公主接過托盤上的藥碗,欲要親自舀給孟桑喝。

    見狀,有些暈乎的孟桑掙紮著想要取過藥碗,卻又被對方攔下。

    昭寧長公主柳眉一豎,佯裝惱怒:“身子抱恙還不好好躺著!我是你姨母,喂你喝藥怎麽了?”

    聞言,孟桑眨巴眨巴眼睛,可憐又無助地躺了回去,就著昭寧長公主的手,苦著臉喝著藥汁。

    昨日下午她被一眾人從賊窩救出來之後,便隨著皇太後等人回了長公主府。因著皇太後擔心葉懷信強行帶人離開之心不死,加之昭寧長公主心疼孟桑白日遭遇,便勸孟桑師徒留在府中住些日子,等尋到適合的女護衛再回孟宅。

    當時孟桑轉念一想,覺得皇太後的擔憂不無道理,就答應借宿幾日,還神色如常地給眾人做了一桌可口吃食。

    不曾想,當天夜裏她就發起低熱,等到今日早間欲要起身去國子監時,已經是渾身發燙,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她隻來得及囑咐謝青章記得去安撫葉柏,又交代阿蘭處理好食堂和百味食肆的事,然後就昏睡過去,連昭寧長公主、皇太後前後進屋都沒有察覺。

    這回她突發高熱,主要還是因為昨日之事而受了些驚嚇。甭看她當時敢強行壯著膽子與歹徒周旋,實則一直暗中提心吊膽,生怕哪一處做錯或是哪一句說錯。除此以外,禦寒的大氅也不知被歹徒丟在哪一處,雖說當時她腦子裏的那根筋死死繃著,感受不到什麽寒意,但實則寒氣已經入體。

    故而,等到徹底安全、放鬆下來之後,孟桑不可避免地生了這麽一場病。

    真要說起來,阿蘭到底是在貧苦人家長大的小娘子,比之被孟家夫婦寵大的孟桑而言,阿蘭的身子骨更經得住造作,並未像孟桑那般病來如山倒。

    好在大半日過去,孟桑悠悠轉醒之時,身上熱度降下許多,腦子也清醒一些,好歹能與皇太後、昭寧長公主說笑兩句。

    孟桑苦著臉喝完那碗藥湯,含住昭寧長公主遞來的蜜餞果子,忍不住抱怨道:“這藥汁也忒苦了,喝完一碗就跟要了我的命似的……”

    “良藥苦口的道理,難道你還不明白?”昭寧長公主輕輕瞪了孟桑一眼,又忍不住笑著看向皇太後,“不過就這一點而言,桑桑倒是與阿娘有些像,都是不愛喝苦藥的。”

    皇太後與孟桑對視一眼,理直氣壯道:“誰稀罕喝這玩意?忒苦!”

    孟桑彎了彎唇角,十分讚同。

    昭寧長公主無奈地來回瞟這一老一少,最終也忍不住笑了。

    接下來的一個半時辰裏,多是皇太後母女互相埋汰、說笑,而孟桑則靜靜半躺在床榻上,興致盎然地聽著,倒也不覺得困乏。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頭忽然響起婢子的聲音。

    “阿郎回來了。”

    緊接著,謝青章溫潤的嗓音響起:“孟小娘子可醒了?”

    婢子回道:“醒來許久,皇太後娘娘與殿下也在屋內。”

    謝青章又道:“嗯,去通傳一聲,就說我帶葉相府上的小郎君來探病。”

    屋內,孟桑一怔,思緒還有些遲鈍。

    是阿柏來了?

    葉簡父子知曉孟桑身份的事,皇太後二人也是曉得的,自然不會阻攔葉柏探病。一等到婢子幫孟桑整理完頭發和外袍,皇太後就示意婢子領謝青章二人進來。

    孟桑望向屏風處,麵上掛上幾分笑意。

    隻見葉柏身著監生服飾,目不斜視地跟在謝青章身邊。他瞧見孟桑之後,小臉上立馬浮現喜色、激動、擔憂等等情緒,險些就要直奔孟桑而來。不過葉柏最終還是按捺下衝動,先一本正經與皇太後見了禮。

    昭寧長公主在旁人口中聽過葉家小郎君的性子,自然而然地招呼皇太後和謝青章:“暮食也籌備得差不多了,阿娘、章兒,我們一道去看看?”

    皇太後會意,跟著一道起身。

    謝青章則是與孟桑對視一眼,在看見孟桑麵露安撫笑意之後,方才翹了翹唇角,陪著兩位長輩離去。

    待到屋子裏其他人都離開,葉柏終於按捺不住心中擔憂。他癟了癟嘴,眼眶裏頭瞬間湧上水色,撲到孟桑的床榻前。

    “阿姐,你身子好些了沒?”

    “你不曉得,我昨晚回監中聽見你被擄走,嚇得心都快跳出來了!”

    “今早沒瞧見你人,隻聽謝司業說你身子抱恙。”葉柏難過極了,眼淚啪嗒啪嗒往下落,說話時帶上了些鼻音。

    “我,我都快擔心死了!”

    難得看小表弟說這麽多話,又是這麽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孟桑失笑,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頂。

    “不怕,阿姐昨日就回來了。雖說今日有些不適,但到當下已經好了許多。”

    “阿柏乖,不哭,不哭……”

    孟桑的嗓音有些啞,但語氣十分溫柔,惹得小郎君那淚珠子掉得越發凶。看著他那淚如雨下的架勢,活像是要將這一方天地淹了才罷休。

    對此,孟桑除了啞然失笑,也隻有輕聲哄著他。

    “好啦,不哭啦!阿姐在這兒呢……”

    片刻之後,葉柏坐在床榻邊,一抽一抽地平複著呼吸,終於後知後覺到自己方才有多失態,白皙的小臉蛋變得通紅。

    孟桑莞爾,照顧著小表弟的情緒,轉而問道:“我今日沒出府,在床榻上躺了一整日。阿柏與我說說,外頭都發生什麽事兒了?”

    提起這茬,葉柏的注意力頓時被轉移,麵露擔憂之色:“阿姐,你被捉錢人擄走的事,已經傳遍國子監內外。不僅如此,好像……”

    他頓了一下,吞吞吐吐道:“好像大家也曉得你的身份了。”

    孟桑昨日脫險之後,就已經想到了這一茬,故而並沒有表現得太過訝異,隻是在心中暗歎了一句“古今中外,果然還是八卦消息傳得最快”。

    她麵上神色未變,隻平靜道:“嗯,大家都作何反應?”

    葉柏見她不在意,便安心許多,繼續道:“在被擄走一事上,大家多是在痛斥捉錢人之惡行,幾乎將他們罵了個狗血淋頭。”

    “而關於身世一事,同窗們起初有些訝然,俱都不敢相信,甚至來尋我求證過,”他矜持一笑,被眼淚洗過的圓眼亮晶晶的,“不過我記得阿姐的想法,都給擋了回去,沒有給出確鑿答複。至於監外的人作何想法,阿柏就不知道了。”

    孟桑暗歎一聲,眼底浮現無奈。

    外頭人還能怎麽想?

    品性好些的,曉得這是別人家的私事,必然不會多言。而品性一般的人,無非是牽扯出那些前塵往事,將她和阿娘、外祖母的事當成平日談資,一笑了之。

    至於品性低劣者,定然會對與此事有關的人評頭論足,恨不得給所有事情都按上最吸人眼球的說法,滿足他們自己的私.欲。

    孟桑心中了然,但並不會將擔憂表露在葉柏麵前。

    她隻平靜地彎了下唇角,摸著葉柏的頭頂:“無妨,多謝阿柏告訴阿姐這麽多哦。”

    雖然葉柏聰慧,但還未到能洞察人心之惡的地步。他聽見孟桑的話之後,肉眼可見地歡喜起來,抿著嘴唇笑了。

    笑了沒一會兒,葉柏忽而湊近一些,有些扭捏道:“阿姐,我忽然覺得謝司業勉強還行吧。”

    孟桑一愣,笑著揶揄:“怎麽一夜之間就轉了口風?”

    葉柏的眼睫微眨,顯然有點不好意思:“其實今日來探望,是謝司業主動提出來的。他見我這般擔憂,就建議下學之後帶我來看你,讓我白日專心課業。他還說……”

    “阿姐你突遭此難,早間昏沉時還能一直掛念我。如若我能親自來陪你一會兒,想來能讓阿姐你開懷許多,那他也會安心一些的。”

    小表弟說到這兒,先是歎氣,然後不情不願地開口:“這麽一瞧,謝司業還是挺貼心的,對阿姐你也很好。”

    孟桑露出個笑來:“他是很好。”

    就這樣,姐弟二人一躺一坐,輕聲細語地說了好些話。

    孟桑這場病來勢洶洶,去時勉強算是爽快,大抵修養了八.九日,就好了大半,可以重新回到國子監。

    這期間,雖然她成日待在長公主府中,但因為謝青章每日都會過來說些外頭的事,故而孟桑也算對外界的動向掌握了七七八八。

    譬如孟桑的身份在外界越傳越廣,惹來許多人議論。國子監的監生們聽多了之後,幾乎都已經相信了傳言,或多或少都表現出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生怕孟桑就此回了內宅。

    說來也有趣,如若監生們在外頭聽見旁人說“葉卿卿私奔”“孟桑來路不明”等話,大多還會衝上去理論,就差擼起袖子將那些嚼舌根子的人揍一頓。

    譬如捉錢人擄人一事,經京兆府審理之後,竟然還牽扯出十數樁命案和數位朝廷官員,惹得朝野上下無比震驚。聖上震怒,下令刑部、大理寺、禦史台三司共審,京兆府等其他官衙協理,勢必要將捉錢人查個底朝天。

    據謝青章所言,這其中除了他和謝瓊、葉簡等人有出力之外,隻怕葉懷信那一方也使了勁,否則捉錢人相關命案不會暴露得如此快、如此齊全。

    對此,孟桑沒有多說什麽。

    畢竟,無論對方因為被挑戰威嚴而泄憤,還是反省之後心存愧意,這些都不能成為她代替阿娘原諒對方的理由。

    更為準確地說,究竟會不會和解、要不要原諒,隻有她阿娘才有權利決定。而她作為阿娘的獨女,隻需要時刻與阿娘站在一個立場,便也就夠了。

    於是孟桑索性不去猜葉懷信的動機,將注意力放在其他事情上。

    回國子監的那日,孟桑特意早起給昭寧長公主等人做了朝食。由於今日無須進宮朝參,故而謝瓊與謝青章陪坐一旁。

    孟桑記得很清楚,那天是十一月二十六日,她給諸人做了熱乎乎的羊肉泡饃。

    小火煨出來的羊肉湯香味醇厚,能聞見些許羊肉的膻味,但不會讓人覺得反胃。烙好的饃被掰成一小塊一小塊的,悉數扔到湯裏,與粉絲、羊肉片等輔菜一起燉煮。

    每一塊丁狀的饃都吸飽了羊湯,吃著軟爛,香味動人。扒拉幾口饃,嚼兩三片薄薄的羊肉,再喝上一口香醇羊湯,隻覺得渾身上下都暖和起來、四肢充滿了力量,令人無比愉悅。

    同一時分,有奔波千裏、灰頭土臉的仆從趕著城門剛開,急匆匆入城,直奔位於長樂坊的昭寧長公主府。

    於是,就在眾人吃羊肉泡饃吃到微微出汗時,聽見了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下一瞬,有婢子掀開門簾進來,恭聲稟報。

    “殿下,派去大漠的人手帶最新的消息回來了。”

    聞言,桌案上諸人的動作俱是一頓。

    坐在其中的孟桑起初有些愣,隨後心底同時生出期待與恐懼。

    往常派去大漠的人,幾乎都是在午後進城,口中說的大多是“還未尋到人”“未有進展”之類的話。

    這次,仆從千裏奔襲回來,頭一回踩著開城門的點回到府中,可見其心中的急切之意。那是不是代表著,他們已經有了新的進展?

    她的耶娘,是生,還是……

    孟桑的呼吸快了幾分,心跳如擂鼓。她強裝著鎮定,半垂下眼簾,默默做好一切心理準備。

    謝青章望過來,眼底藏著對孟桑的擔憂,但沒有在此刻多說什麽,隻陪著孟桑一起等待接下來會聽見的答案。

    經昭寧長公主示意,那仆從低眉斂目進屋,一絲不苟地叉手行禮,隨後壓抑著諸多情緒,盡量穩著聲音。

    “回稟殿下,孟氏夫婦已經尋著了。”

    孟桑忽然覺得自己在那一刻失了聲,明明想再問上一句,但在張開口後,無論她怎麽努力,都說不出一個字。

    好在,謝青章心細如發,看出她的異樣和想法後,定聲問:“是生是死?”

    包含昭寧長公主和謝瓊在內,屋內諸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等著仆從回答這最要緊的一點。

    仆從日夜奔襲至長安,呼吸還未平穩下來。聞言,他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道——

    “活著。”

    “孟氏夫婦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