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燙幹絲(二)
作者:青山白白      更新:2022-07-07 16:01      字數:3858
  第72章 燙幹絲(二)

    謝青章等人一唱一和,好生宣揚了一番燙幹絲與百味食肆的名頭,然後才專心對付起眼前的吃食。

    用公筷將盤中的各色食材扒拉開,再把它們攪拌均勻,眾人方才開吃。

    做這道菜式,得將方方正正的白豆幹片出薄薄的片狀,隨後將其切成半長的細絲。

    有追求刀工者,會嚴格將白豆幹片得薄厚均勻、切得粗細一致;也有不那麽“講究”的,就喜歡粗細不一的口感,做時不會太注意。這兩者各有各的說道,各有各的滋味,端就看食客與庖廚的喜好。

    而做眼前這兩盤燙幹絲的庖廚,顯然是一位講究人,潔白的幹絲是一種粗細,而嫩黃色的薑絲又是另一種粗細。兩者都沾上了褐色醬汁,在盤中相互纏繞,而翠綠的芫荽、橙紅色的蝦米點綴其中,讓這道菜式瞧著亮眼許多。

    謝青章夾了一筷子,特意按照孟桑的囑咐,將夾起的幹絲在盤底的醬汁中浸了兩下,方才送入口中。

    被沸水燙過三遍的幹絲,配上鹹淡適宜的特製醬汁,吃不出一絲一毫的豆腥味。添加各色輔料熬製的醬汁,有些恰到好處的鹹香,吃多了也不覺得齁。

    幹絲是柔軟的,但吃著卻暗藏著些許韌勁,嚐著絲絲分明。而摻雜其中的薑絲是有些硬的,嚼著脆生生的,攜著微微的辛辣滋味,頓時豐富了口感。

    隨著這些食材被越嚼越碎,豆幹的醇香漸漸變濃,經過特製醬汁的襯托,吃著越發可口。

    謝青章是不介意連著薑絲一起吃的,而一旁的湯賀卻一直不怎麽喜歡生薑的味道,所以每夾一筷子燙幹絲,都要在碗裏扒拉許久,將所有細細的薑絲都挑到一邊,然後才放心地品嚐美味。

    謝家父子攏共就四隻手,食盒也就隻有這麽大,能從府中帶過來的吃食有限,故而上回便談妥了,隻帶他們父子、冷寺卿與湯賀的分量。

    王離等人能嚐到新吃食,心中已是無比歡喜,自然不會多說什麽。其中,王離和薛父慣常是去國子監買朝食,而葉簡喝的是待漏院供應的粥品。

    薛父瞥見葉簡麵前的粥碗,不禁問道:“葉侍郎,左右我每日都會去國子監,讓我家三郎去買百味食肆的朝食。不若以後每逢朝參日,都幫你帶一份?”

    聞言,葉簡眼底閃過一絲揶揄,麵上倒還算正經,笑著擺手,壓低聲音道:“無妨,我已有人相助,就不麻煩薛副端了。”

    不過,即便他家阿柏不幫忙,他也不會勞煩薛父幫忙的。

    畢竟,那薛三郎將吃食的價錢翻了一倍不止,他手裏頭的私房錢可經不住折騰。

    這種天大的福氣,還是讓薛副端自個兒受著罷!

    就是不曉得,待到東窗事發的那一日,薛家三郎的屁股可還保得住?

    葉簡的唇角越發向上揚起,麵上笑意越發燦爛。若是有刑部的人在此,必然會忍不住打個寒顫,人人自危,並且為那個被葉侍郎算計的人深表同情。

    可惜,薛父與葉簡打得交道不多,沒瞧出對方眼底的“不懷好意”,隻說了一句“那便好”,然後專心啃煎餅、吃幹絲了。

    他們七人吃得津津有味,卻苦了周遭的一眾官員。

    大多數人都眼熱地瞄著那張桌案上的各色吃食,隻恨自己拉不下麵子,沒法湊上去嚐一兩口。

    其中卻有兩人不大一樣,分別是吃完雞蛋灌餅的田尚書,以及品嚐過雜糧煎餅的易寺卿。此二人坐在一處,因著腹中半飽,且饞意得到緩解,故而不像其他人那般的難熬。

    他們聽著周邊的竊竊私語,相視一笑,坦然自若地說起朝事來。

    而坐在他們不遠處的葉懷信,本對葉簡的舉止、其餘官員的躁動而不滿,麵沉如水。一偏頭,他就瞧見田尚書二人淡定地談著事,看上去一點也不為百味食肆的吃食所困。

    見此,葉懷信的麵色稍緩,喜怒不辨地掃了一眼正在說笑的葉簡、謝青章等人,隨後端起麵前溫熱的甜粥,麵無表情地喝上一口。

    這粥裏頭添了牛乳和糖,喝著甜津津的,而葉懷信卻不為所動,仿佛隻是在喝著白水。

    同一時分,食堂裏頭已經熱鬧起來。

    眾位監生陸續從各坊回到國子監,他們一回來,就直奔食堂,各自尋覓吃食。

    今日食堂這邊推出了新的朝食——米線,共有清湯、三鮮、酸湯三種風味。另外還配有不同的澆頭,炸醬、辣肉丁、燙時蔬、花生米……各種口味都有,皆看監生自個兒怎麽挑。

    中央灶台處,文廚子與孟桑各自守著一口鍋,正在燙著米線。

    食堂裏的鍋都挺大的,一次可以燙好幾份的米線。待到這些米線燙熟,孟桑就會一邊將它們撈到不同碗中,一邊問著監生的口味,依著他們所言來從桶中舀出所需的底湯、添上不同的澆頭。

    田肅排得是孟桑負責的那一列,臨到了跟前,他糾結許久,還是吞吞吐吐地問道:“孟師傅,這米線太吸引人了。若是監生們都來領米線,那百味食肆那邊會不會虧錢呀……”

    乍聞此言,孟桑笑吟吟道:“總歸要給食堂這邊添些新吃食的。”

    她隨口道:“倘若田監生心懷不忍,日後可以多關照著些百味食肆的生意。”

    田肅拍著胸脯,信誓旦旦道:“這有什麽難的?包在我身上!”

    孟桑眉眼彎彎,問過田小肥羊所喜愛的口味,然後做好對應的米線遞過去,又笑著迎上排在後頭的薛恒與許平。

    忙碌半天,孟桑這才將位置讓給幫工,抱著一杯熱水去到葉柏對麵坐下,柔聲細語地與小郎君說話。

    此時,葉柏已經將碗中的米線悉數吃完,正小口咬著煎到金黃的雞蛋吃,進食速度極慢。

    孟桑瞥見他臉上滿滿的嫌棄,不由失笑,故意板起臉:“不許挑食,得把煎蛋都吃了。記得多嚼幾下再咽,否則會傷身子。”

    葉柏嘴裏有吃食,不便開口說話,就很是不滿地“哼”了一聲。那高高揚起的語調,足以見小郎君有多麽討厭雞蛋。

    見此,孟桑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嘿!小表弟這脾性還挺大,以往真是沒瞧出來啊!

    孟桑笑著輕輕瞪他一眼,到底沒多說什麽。

    畢竟,葉柏麵上雖不滿,但仍然很努力地在啃著雞蛋。可見他骨子裏,還是那個乖巧又聽話的小郎君。

    待到將所有雞蛋都吃完並且咽下去後,葉柏苦著臉,忙不迭喝了一大口米線的底湯,方才擱下碗,矜持地朝著孟桑道:“我吃完了。”

    “嗯,”孟桑莞爾一笑,站起身來,“你先去送碗,再跟我去後廚漱口。”

    葉柏乖乖點頭,用手腕吊著書袋,雙手捧起寬碗,自覺地去到門口。他先把碗中剩餘的湯汁倒入潲水桶中,然後將空碗輕輕放入木桶中,最後才走向孟桑。

    他這一整套步驟做下來,看著極為流暢自然。

    叫旁邊手腳有些粗魯的監生見了,不由自慚形穢,跟著一起放輕手中動作。

    孟桑帶著葉柏進了後廚,用幹淨杯子接了鍋中溫著的熱水,又摻了些涼白開。

    兩人去到後頭小院,小郎君一絲不苟地漱口,而孟桑笑眯眯地半蹲著,立在一旁盯著他看。

    葉柏吐出漱口水,掏出帕子擦拭唇邊。他看著孟桑含笑的杏眼,無端想起了自家阿耶說過的“好好把關”一事,動作一頓。

    其實,他倒不是真要幫桑桑把關,畢竟謝司業的人品、脾性都是極好的,完全挑不出錯處。

    他在猶豫的是,自個兒曉得了謝司業的心意,卻一直幫對方瞞著孟桑……

    孟桑察覺到異樣,挑眉問:“怎麽了?”

    聞言,葉柏眨了眨圓眼,猶豫幾番,又打量了一番空蕩蕩的四周,仍舊小聲道:“桑桑,我一直瞞著你一個秘密。如今想來,隻覺得非常愧對你的信任。”

    孟桑蹙眉,心思轉了好幾圈,但實在沒猜出是什麽秘密。

    難道是葉簡與他說了自己的身世?

    不對,葉簡是一諾千金的性子,必然不會輕易說出此事。所以,葉柏是有什麽旁的事瞞著她?

    但話說回來,身世一事也算是她瞞著葉柏的秘密。小表弟待人以誠,而她著實不如對方光明磊落。

    故而真要說起來,在身世這樁事上,是她愧對了葉柏的信任。

    孟桑的目光飄忽了一瞬,眼中浮現出糾結與掙紮。她看著葉柏滿是愧疚與自責的目光,自個兒心裏頭也空落落的。

    終於,孟桑下定決心,也壓低了聲音:“其實我也有秘密瞞著你。”

    葉柏一愣,微微睜大雙眼,疑惑又茫然地“啊”了一聲。

    見他這副懵懂模樣,孟桑忽然就覺得自己的顧慮都算不得什麽。

    阿柏是個言出必行的君子,即便曉得她的身世,定然也會與葉簡一般守口如瓶,那自己又何必一直瞞著對方呢?

    若是坦白了身世,她以後就更能名正言順地對葉柏好,不必再找其他借口。就好比之後帶著葉柏用朝食、暮食,小郎君不必再因白吃白喝而心生不安,可以將算賬本的工夫餘出來,多睡會兒覺,又或者去玩耍、看書。

    無論處於哪種考量,將身世告訴葉柏後,隻會有利無害。

    孟桑笑了,眨眼道:“這樣吧,咱們都辜負了對方的信任,都做了不對的事。那就公平一些,一起將秘密說出來好了。”

    葉柏認真地點了點頭:“好!”

    聽了這一聲,孟桑略微調整了一番姿勢,讓自己能與葉柏的視線完全齊平,然後舉起右手,豎起三根手指頭,邊數數邊放下手指。

    “三……”

    葉柏抿唇,飛快組織好要說的話。

    “二……”

    孟桑眼中含著笑意,默默猜想小郎君待會兒會有多驚訝。

    “一。”

    二人大眼瞪小眼,同時張開口,說出各自壓在心底的秘密。

    葉柏的語速飛快,一個停頓都沒有:“吃肥腸煲那日,我就曉得謝司業心悅於你。桑桑,我覺得謝司業無論是出身,還是相貌才學都很好,也算是良配!”

    同一時分,孟桑也快速道:“我其實是裴卿卿,也就是葉卿卿的女兒,按照輩分應當算是你表姐,而你是我的表弟,葉侍郎是我的阿舅。”

    兩人隻顧著說自己的,直到說完,才來得及回想起對方剛剛說了什麽。

    孟桑很是驚訝,小聲道:“你早就曉得謝青章的心意?”

    而葉柏被“表姐”“表弟”“阿舅”這三個詞擊中,黑白分明的圓眼裏湧現濃濃的茫然,有些回不過神來。

    聽見孟桑後頭一問,他愣愣地“嗯”了一聲,然後猛地回味過來。

    所以,桑桑實則是他的阿姐!

    葉柏先是一喜,顧不得問其中細節,就想起自個兒都說了什麽。

    頓時,小郎君整張臉都僵了:“我剛才說錯了。”

    孟桑不解:“啊?”

    葉柏麵無表情:“我現在覺著,謝司業身上有太多錯處。”

    “他配不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