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她記起了

  　　眼前這一幕讓她下意識的屏住呼吸。

  　　葉醞溫伸手食指點在她眉心, 表情淡漠。

  　　他的手部的皮膚上也有著密集的青色咒紋，蔓延至被衣袖擋住的手腕處。

  　　“已經無礙了。”他淡聲道，收回手。

  　　陸斐斐張了張嘴, 聲音啞的不行。

  　　“你身上的紋路……是什麽？”

  　　“我與此物共生，沉睡時宿身於此物, 它亦可汲取我的力量抵禦天道的窺伺和降罰。”葉醞溫平靜道, 琉璃般的眼睛清晰的倒映著她的身影。

  　　“被汲取力量……會怎樣？”

  　　“再次沉睡, 或是魂魄消散。”他的語氣毫無波瀾, 就好像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她喉嚨發澀, 用力擠出這一句話來，“那我能看清, 也是因為這個嗎？”

  　　葉醞溫搖頭，“不是，與它無關。”

  　　她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葉醞溫看著她的表情, 許久之後開口問道:“你厭惡它？”

  　　他是在指他身上的紋路。

  　　陸斐斐搖頭, “不是厭惡……它給我一種很不好的感覺，有一種……

  　　她皺了皺眉，斟酌道:“災禍的氣息。”

  　　葉醞溫垂下眼睫, 身上的紋路從下顎處開始褪去，不過片刻便恢複如常。

  　　陸斐斐這才發現他皮膚白的不正常, 從衣袖間伸出的手指幾近透明。

  　　她遲疑道:“你……”

  　　葉醞溫搖頭，“不必憂心, 再過一段時日, 便能送你回去。”

  　　“不是我——”

  　　她想說她不是在擔心這個, 可一對上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睛之後, 她便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她泄氣道:“我知道了。”

  　　葉醞溫眸中浮上些許不解。

  　　她沮喪的轉身回到原先的地方，背對著他坐下，眼神失神的看著不遠處的虛空。

  　　葉醞溫看看不遠處少女沮喪的背影，沉吟片刻。

  　　濃鬱的靈力自他手心湧出，化作數根絲線，朝四麵八方湧去。

  　　周遭的黑暗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明亮的天空，寬闊的街道，古色古香的商鋪和街道兩邊各式各樣的小攤，幾乎看不到盡頭。

  　　陸斐斐震驚的看著眼前這一幕，久久不能回神。

  　　“如何？”

  　　耳邊突然響起葉醞溫的聲音。

  　　“好厲害……這些是法術嗎？”她喃喃道，眼底倒映著草木樓閣，久久不能回神。

  　　她曾見過許多比眼前壯觀或繁華的景象，但都不及它們自黑暗中蔓生的震撼。

  　　她好像已經許久未曾見過這些東西了。

  　　葉醞溫頷首，“這些皆是我數萬年前在修真界所見之景，雖是靈力幻化，亦可觸碰。”

  　　他們站在街道的最前方，左手邊便是一個賣麵具攤位。

  　　“去看看嗎？”

  　　她聞言小心的靠近那個攤位，一眼便看見了最中間的那個銀色麵具。

  　　花紋精致而繁瑣，卻不顯得累贅，恰到好處的點綴在銀色的鏤空半麵上。

  　　她看了看麵具又看了看站在她斜後方的葉醞溫。

  　　突發奇想般遞給他，期待的看著他，“你要試試嗎？它很適合你。”

  　　葉醞溫眼神不解，卻還是接過麵具戴在臉上。

  　　麵具遮住了其他五官，隻留下那雙清冷淡漠的眼眸和唇形優美的薄唇。

  　　確實很合適他。

  　　直到那雙琉璃般的眼睛流露出幾分困惑陸斐斐才恍惚回過神來。

  　　她不好意思的移開眼，麵上有些發熱，囁喏道:“很好看。”

  　　葉醞溫眼中困惑更深，還夾雜著一絲訝異。

  　　“嗯……我說錯什麽了嗎？”

  　　他搖了搖頭，抬手把麵具取下來遞還給她。

  　　“這些景象每隔一段時間便會變換一次，等它最後一次變換結束，便可以出去了。”

  　　陸斐斐愣了一瞬，看著周身的景象說不出是什麽心情。

  　　“……謝謝。”

  　　葉醞溫應了一聲，回到原來的地方打坐。

  　　確實如他所說，每當她走到這條街道的盡頭，景象就會再次發生改變。

  　　她走過售買各式各樣的新奇物品的攤位，她看過一城盛開的繁花盛景，也見過漆黑樹林裏奇形怪狀的異獸。

  　　到最後，她停留在一個大門前，揚起頭來。

  　　大門上寫著三個燙金大字——玄衍宗。

  　　當她走近的時候，大門自動打開，裏麵有數十個形狀不一的山峰，有著宏偉大氣的建築，甚至細致到地麵上的花紋也清晰可見。

  　　這次的景象比之前任何一次維持的時間都要長，也比之前任何一場都要有趣細致，她甚至在一個草堆裏找到了一個皺巴巴的千紙鶴。

  　　他很在乎這裏。

  　　陸斐斐這般想道。

  　　甚至沉睡數萬年之後再次醒來，連這裏的一草一木都記得這樣清楚。

  　　周遭的景象開始模糊，似乎要進行下一次變換。

  　　陸斐斐退了出去。

  　　手中的千紙鶴在她出來的一瞬間化為一道靈氣，融入正在變換景象之中。

  　　她抿了抿唇，轉身離開，走了不遠的一段距離後，便看見了葉醞溫的背影。

  　　他眉眼緊閉，周身靈氣波動似乎比之前強烈了一些，連皮膚上的咒紋都若隱若現，散發著妖異的青紫色微光。

  　　陸斐斐不敢打擾他，隻是保持著一段距離，擺弄自己袖子上的暗扣。

  　　“你……”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葉醞溫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和遲疑。

  　　陸斐斐驚喜的抬起頭，跑到他麵前，笑的眉眼彎彎，“你醒了！”

  　　“嗯，”他頷首道，“那些景象你都見過了？”

  　　陸斐斐搖了搖頭，“還沒有，雖然一開始挺有意思的，但看多了還是感覺看你修煉更有意思一點。”

  　　她說到這裏有些不好意思，“而且那裏除了我以外，沒有一個人，待久了有點嚇人。”

  　　葉醞溫沉吟道:“是我的疏忽。”

  　　他們重新回到那裏，那裏的場景已經變換結束，展現在她麵前的是一個盛大的燈會，每家每戶的屋簷上都掛著兩個燈籠，散發著橘黃色的暖光。

  　　哪怕是那些流動的攤位上，也都掛了兩個小小的燈籠。

  　　本來是極熱鬧的場景，卻因為四周的寂靜和空無一人的街道而顯得分外詭異。

  　　他手指動了動，幾乎是在一瞬間，街道上出現了密集的人流，三兩成群和結伴之人調笑玩樂，麵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一個糖畫攤位的小攤注意到他們，熱情和她打招呼。

  　　“小姑娘，要不要來看看？”

  　　她下意識的一哆嗦，往葉醞溫身後躲去。

  　　“不對嗎？”

  　　陸斐斐抓著他衣袖的手又緊了幾分，對上葉醞溫真誠而略帶疑惑的眼神，把想說出口的話咽了回去。

  　　她兢兢戰戰的向那臉上帶著詭異的燦爛笑容的小販走去，背影看起來頗有一種視死如歸的架勢。

  　　“罷了，”葉醞溫也跟著她朝小販走去，“我與你一起。”

  　　“二位仙人想要個什麽樣式的啊？”

  　　因為葉醞溫就站在她身邊，她膽子也大了一些，好奇的看著攤位上擺出的樣式。

  　　她雖聽說過糖畫，可到底還沒有親眼見過，看了一會後指著一個兔子形狀的樣式說:“就它吧。”

  　　“好咧！”

  　　小販應聲之後把糖漿加熱融化，隨後在石板上畫了起來，動作行雲流水，流利非常，不一會一個兔子糖畫便畫好了。

  　　小販遞到她麵前，“仙人嚐嚐？”

  　　陸斐斐遲疑的看了葉醞溫一眼，見他點頭才放心的接過糖畫咬了一口。

  　　？

  　　她又咬了一口，呆愣的看著手中的卻了一個耳朵的兔子糖畫。

  　　她確實咬了一口啊。

  　　“怎麽了？”

  　　她不解道:“這糖畫怎麽不甜啊？我以前在電……書上看到的糖畫應該是甜的，而且……就好像嚼空氣一樣……”

  　　她話語一頓，愣愣的看著葉醞溫。

  　　他曾經說過，這裏景象都是他曾經見過的。

  　　如果她吃進嘴裏的糖畫沒有味道，那就隻能說明——葉醞溫也沒有吃過糖畫。

  　　“……我未曾嚐過甜食。”

  　　嘴裏突然開始發苦。

  　　“是這種嗎？”

  　　陸斐斐捂著嘴巴，偏頭幹嘔幾聲，眼角都被嗆出了點點淚光。

  　　怎麽會有這麽苦的味道？！

  　　“不對嗎……那現在呢？”

  　　嘴裏的苦味消失，又變成一股奇怪的鐵鏽味。

  　　她皺了皺眉，把兔子糖畫拿遠了一些。

  　　這種血腥味，給她一種她剛剛咬了一□□兔子的感覺。

  　　“嗯……其實糖畫也不一定要吃，它看起來也挺好看的啊。”

  　　她看著手裏少了一隻耳朵分外淒慘的兔子糖畫，又默默把它藏在身後，對著麵前的葉醞溫尷尬的笑了兩下，連忙轉移話題道:“其實我們那個世界也有很多有意思的東西，要是有機會……”

  　　她話說到一半就立馬閉上了嘴，麵露苦色。

  　　這還比不上之前的話題呢！

  　　周遭的景象又模糊起來，變換成星星點點的光斑，落在葉醞溫的手心。

  　　他垂下眼睫。

  　　“足夠了。”

  　　“什麽——”

  　　她話未說完便痛苦的捂住頭，麵前葉醞溫的身影逐漸透明。

  　　他神色依舊淡淡，薄唇未啟，聲音卻回蕩在她耳邊。

  　　“至多半刻鍾，我便會回來，屆時你便能回去。”

  　　“你出去會被天道察覺，這裏安全一些。”

  　　“抱歉……可能暫時沒辦法回去了……”

  　　“多謝，我會幫你……”

  　　“時日……”

  　　聲音越來越小，也越來越模糊，好似從遙遠的天邊傳來。

  　　她站在那裏，看著葉醞溫的身影逐漸消失，周遭又變成漆黑而寂靜，久違的恐慌重新席卷她的心髒。

  　　不要、不要——

  　　***

  　　葉醞溫垂眸看著懷中的額頭冒冷汗的少女，手中輸送靈力。

  　　“欸，葉醞溫，你就放我出去吧，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哪想到還會有人跟你一起來啊——”一個玉簪懸在半空中，聲音從裏麵傳來。

  　　葉醞溫冷冷掃他一眼，繼續輸送靈力。

  　　“這麽著急，這小姑娘莫非是你心上人？”它圍著轉了一圈，看著少女緊攥著他的衣袖打趣道。

  　　“喲，沒想到你這木頭也有動心的時候，嘖嘖嘖，真難得，應該讓他們都看看。”

  　　“浮木，你怎麽死了話也這麽多。”

  　　玉簪聽到這話氣的上竄下跳，不服氣道:“你怎麽不說你死的比我還早呢？！”

  　　“不對啊，你都死了你這不是耽誤人小姑娘……嗯，她有點不對勁。”玉簪懸停在半空中疑惑道。

  　　“唉，可惜我現在隻是個簪子，不然還能算上一算。”

  　　“她不屬於修真界。”他伸手撫平少女皺起的眉頭，溫聲道。

  　　“那她……”從玉簪傳出的聲音逐漸嚴肅，“難怪你魂體如此虛弱……我原以為你是為了玄衍宗來此，看來也有她的緣故。”

  　　葉醞溫眼神柔軟的看著懷裏的少女，不知想起什麽，嘴角微微勾起，“此事與她無關，她也不應為此身涉險境。”

  　　“罷了，我也勸不動你。咦，這小姑娘似乎要醒嘶——”

  　　玉簪震驚的看著原先在葉醞溫懷裏的少女猛的驚醒，撲進他懷裏，嘖嘖背過身去。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葉醞溫身體僵直，少女埋在他肩膀上，身體輕微顫抖，耳邊傳來細小的抽噎聲。

  　　他遲疑的伸手，就像她曾經做過的那樣，落在她頭上，安撫性的拍了拍。

  　　“怎麽了？”

  　　懷裏的小姑娘沒有回答，抽噎聲卻越來越大。

  　　葉醞溫也不再多問，隻是安靜的等待著。

  　　陸斐斐哭了好一會才心緒才平複下來，突然意識自己做了什麽事，臉騰的一下紅了個徹底。

  　　“哎呀，小姑娘不用害羞，這個陣法能擴大人的情緒……不過難得見到他這麽狼狽的時候，小姑娘不如多哭一會？”

  　　陸斐斐驚覺還有第三個人在場，連忙從葉醞溫懷裏出來，整了整衣服朝聲音發出的方向看去。

  　　一個……玉簪？

  　　那個玉簪在她的注視下飛到她麵前繞了一圈，“嗯嗯，不錯，看來陣法的影響已經消失了。小姑娘，你姓甚名誰，家住何方，生辰八字又是多少啊？”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葉醞溫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浮木。”

  　　聲音淡淡，含著一絲警告的意味。

  　　“行吧，行吧，我不問就是了，”玉簪一邊往前飛去，一邊小聲嘟囔，“小心眼……”

  　　陸斐斐看著眼前這一幕，有些搞不清楚狀況。

  　　“葉長老，這是……”

  　　“嗯？你方才叫的什麽？”玉簪又猛的飛回來，停在她麵前聲音驚訝。

  　　“葉、葉長老……有什麽不對的嗎？”她小心翼翼的回道。

  　　玉簪聽見這話沉默片刻，又飛到葉醞溫麵前，晃來晃去。

  　　“嘖嘖嘖，人家怎麽叫你長老啊？”

  　　葉醞溫語氣平靜，“我現在是玄衍宗的長老，她是玄衍宗弟子。”

  　　“呦呦呦，原來是……”

  　　“浮木。”

  　　“行吧，行吧，真是的，這也不能問，那也不能說……拿完東西趕緊走！”玉簪說完這話朝洞穴深處飛去。

  　　等‘玉簪’徹底消失後，葉醞溫低眸看她，“有哪裏不舒服？”

  　　她搖了搖頭，“葉長老，那個簪子是……？”

  　　“那位舊友，他臨死之時分出一縷魂魄藏在這秘境之中，如今附身在玉簪之上。”他頓了頓繼續說，“他擅長卜算，許久之前便算到我今日會來此，秘境裏的陣法也是為我布置的……”

  　　他話未說完，陸斐斐已經懂了他言下之意。

  　　原本這些東西是準備來坑他的，但是沒料到她會跟著一起來，就也被坑了一把。

  　　“葉醞溫。”她忽然喊道。

  　　葉醞溫眼底閃過一絲訝異，點了點頭。

  　　“我記起來了。”

  　　他聞言瞳孔顫了一下，定定的看著她，眼中情緒莫名，片刻後，淡淡移開視線。

  　　“他在等我們。”

  　　她上前一步，彼此之間的距離一瞬間拉的極近。

  　　近到能看清他眼睫小幅度的顫動和他緊抿的薄唇。

  　　是隻要她再上前一步或者掂起腳尖，就能和他唇齒相碰的距離。

  　　但即便如此，她依舊感受不到他的呼吸。

  　　他眼睫顫抖的越發厲害，眼底流露幾分窘迫，可聲音依舊平穩淡漠。

  　　“……何事？”

  　　“葉醞溫。”她偏了偏頭，臉上揚起一個狡黠的笑容，像一隻不懷好意的小狐狸。

  　　“你忘了呼吸了。”

  　　她話音落下，麵前的身體肉眼可見的僵直。

  　　“其實我記起來之後就很好奇，我們同樣是魂體，我附身在原主的身體，那你又是怎麽回事？”

  　　“……是煉製的。”

  　　“哦——”陸斐斐點了點頭，身子前傾，感受到他的身體越發僵硬，笑眯眯道，“我雖然想起了一些記憶，但還有一部分未曾記起。譬如，我應該早就離開了，又為何留了下來，還失去了一部分記憶？”

  　　洞穴深處久久沒有等到兩人，去而複返的浮木看到這一幕心中大為震撼。

  　　“沒想到啊——嘖嘖嘖，果真情愛讓人頭暈。得找個法子記錄下來……嗯，按凡間的說法，燒給他們幾個看看。”

  　　正當他暗搓搓的想要把這一幕記下來的時候，葉醞溫突然朝他藏身的地方看來，視線簇著冰渣一般。

  　　浮木下意識的往後一縮，剛想溜走，就看見那小姑娘又上前一步，把剛才還冷冷看著自己的人逼得後退一步，眼神慌亂無措，連耳尖都微微泛紅。

  　　浮木:……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