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王爺的白月光 16  我妹妹呢?
作者:掛疏桐      更新:2022-07-04 22:08      字數:15630
  第142章 王爺的白月光 16  我妹妹呢?

    蕭父雙眸一瞪,眼中終於泛出凶光,隨即狠拍了下桌麵,陰惻惻地說了句:“既然陛下已經知曉,那為父自然也不能姑息你如此放肆。”

    “哦?”池螢挑了挑眉,狀若訝異道,“父親想要如何懲罰女兒啊?”

    蕭父後撤了兩步,衣擺一甩坐在了八仙桌旁,垂下眼簾默了默,沉聲道:“元是我教女無方,可事已至此,你還有兄弟姊妹,總不能因你一人斷送了我整個蕭家子弟的前程。”

    “父親是想把女兒送到何處去啊?”池螢撇了撇嘴,懶洋洋道。

    “不,往後你去何處都與我蕭家毫無瓜葛了。”

    蕭父抬起頭來,看向她的目光不帶半分溫度,甚至還隱隱帶著幾分終於劃清界限的快意,“從今往後你不再是我蕭家的女兒,在外也不得以蕭家人自居,我自會去蕭家宗祠之中消去你的姓名,從此以後,井水不犯河水,你與蕭家——一刀兩斷。”

    池螢聽著他斬釘截鐵的言語,麵色雖沉靜依然,可眼眶中卻漸漸氤氳出絲絲水光,她自己自然早早預料到了蕭父冷心冷肺的無情本質,但屬於蕭螢的那一抹心緒卻依然為此神傷。

    蕭父叫她這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倒是放心了不少,心道看來她果然是得罪了陛下,這會兒再被趕出家門,是真的走投無路了。

    他清了清嗓,擺出一副道貌岸然的姿態,朗盛道:“你也莫要同我哭,事情既然是你自己做下的,這後果自然也要你自己來承擔,我們蕭家好歹養了你這麽些年,你總不能看著我們一家老小一起陪你受那牢獄之災吧。”

    見池螢久久不答話,蕭父眼珠微微一轉,換了個方向勸道:“是,我知道,你這孩子與我們確實沒什麽情誼,可你莫要忘了,你還有一個哥哥,他身為男子,若是因此被你拖累,且不說旁的,那日後的功名路可就此斷送了,於他而言,一個男子不能建功立業,又何其殘忍?”

    池螢的目光猛然掃向他,似是難以置信地後退了兩步,靜默半晌後終於點了點頭,聲音卻有些顫抖,“好,我願與蕭家斷絕關係,從此以後,我不會再冠上蕭姓,亦不會在外自稱蕭氏女,吾與蘭陵蕭氏,此生——再無瓜葛。”

    蕭父心中暗喜,果然那混小子的名頭還是好使的,他唇邊的弧度已經有些藏不住,卻還是強作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一臉沉痛地點了點頭,“哎,你這孩子是個懂事的,既然如此,這該走的程序還是要走的,陛下的旨意也不知何時會下來,……”

    還未等他說完,池螢便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好,蕭大人放心,民女今日自會去府衙消除蕭氏戶籍,從此自立女戶,不弋?會讓蕭大人為難的。”

    蕭父抬手捋了捋長須,頷首道:“嗯,雖說你即將脫離蕭家,但你我好歹父女一場,我總不能將這父女情意完全棄之不顧,讓你就此流落街頭。”

    他從懷中掏出一張薄薄的、已經有些泛黃的契書,遞在了池螢眼前,似是十分大度道:“這是京郊的一處宅院,雖說地方小了些,但其內五髒俱全,總之是個蔽日之室,往後你也能有個起居之所。”

    池螢垂眸接過那張契書,麵色隱藏在陰影中,聲音略有些沙啞道:“敢問蕭大人,這是我娘的嫁妝嗎?”

    蕭父聞言微滯了片刻,隨即麵色不太自然地輕咳了聲,別開眼道:“是,你日後也莫要再惦念你母親旁的嫁妝了,若是陛下的旨意當真降了下來,你手中有多少錢財那都要上交充了國庫。不若就留在家裏,若是陛下慈悲能留你一命,我和你母親也能借此幫你打點一番,讓你在牢獄中過得舒坦些。這些總歸是你娘的東西,到時候若是你哥哥回來,再還給他也是一樣的。”

    池螢心中暗暗冷笑,這老男人吃絕戶的嘴臉當真是無恥至極,蕭螢的哥哥是死是活還不一定呢,盛清涓的嫁妝進了他的口袋,真是半點兒也不願意吐出來。

    但她麵上卻不顯,依然是一副傷心的模樣,隻垂首低落道:“民女多謝蕭大人體恤。”

    “嗯,”蕭父點點頭,頗有些迫不及待道,“行了,現下時候也不早了,你帶著你的籍書去京兆府吧,若是晚了些,等城門關了便來不及了。”

    池螢沉默不語,悶悶地點了點頭,似是心神不寧般腳步有些虛浮,也沒同他行禮,拿了桌案上的籍書便轉身而去。

    蕭父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氣定神閑地撫了撫長須,唇邊的笑意也終於不再遮掩,幾近笑出聲來。

    而另一邊的池螢出了蕭府的大門,亦頓覺神清氣爽,步子也邁得輕快了許多,直直向著京兆府的方向闊步而去。

    京兆府的戶籍司平日裏一向冷清,偶有婚喪嫁娶事宜,或是家中添丁生子,方才有人來此更改戶籍文書。故而池螢到此之時,便也沒排隊等候,直接被衙役帶進了戶籍司的大門。

    那戶籍司的官員原本正百無聊賴地在桌下看著閑書,聽見衙役通報,正有些不耐,抬眼一掃卻見池螢一個女子孤零零而來,隨即微微蹙了蹙眉,但良好的職業修養還是讓他按下了斥責的想法,隨即公事公辦地問道:

    “堂下何人,來我戶籍司所為何事?”

    池螢恭敬地行了一禮,回道:“回大人,民女籍貫蘭陵蕭氏,原住朱雀東街蕭府,今日來此,便是為了消去蕭氏籍,自立女戶的。”

    “什麽?”

    那官員眉心的褶皺更深了幾分,見著池螢的發飾依舊是未婚女子的束法,先是排除了她是和離女子的身份,可他知曉朱雀東街上住的大都是京中權貴的居所,便對她的立女戶的動機愈發迷惑,但亦不敢隨意怠慢,沉吟片刻後稍頓了頓,問道:“免禮吧,你且說說,為何要消去蕭氏戶籍?”

    池螢規規矩矩地起身,神色坦然道:“回大人的話,民女與蕭家雖有血緣之親,卻並無半點人倫之情,故而與蕭府家主商議後,決定消去蕭氏籍,從此往後,與蘭陵蕭氏再無幹係。”

    戶籍司的官員愣了愣,恍惚間總覺著朱雀東街的蕭家似是在哪兒聽過,他抬手將衙役招到身側,低聲吩咐了幾句,隨即轉頭從中調和道:“你一個女子,便是與家中鬧了矛盾,稍稍冷兩日便好了,哪裏用得著如此大動幹戈的來此消除戶籍呢?罷了罷了,京中最近有些流民賊匪,甚是不太平,前些日子還有一家的姑娘被賊人截在了半道上,在順天府鬧了許久呢,你一個姑娘家,回去同家人服個軟便好了,不用如此置氣的。”

    池螢卻突然笑了笑,道:“大人,這就巧了,之前那位被流民劫道,又在順天府大鬧的女子,正是民女啊。”

    “嗯?”

    官員聞言微怔,腦中突然電光火石般閃過了幾個關鍵字,怪不得他覺得那朱雀東街的蕭府如此耳熟,原來就是那位蕭尚書的府邸所在,所以這事兒其實是原配小姐與繼母之爭徹底撕破臉,這位蕭小姐在家中實在難以忍耐,要出來自立門戶了?

    嘖,那這事兒可就難辦了呀。

    他頓覺得有些心焦,這事其實說大倒也不算大,立女戶雖說有些有違祖製,但近些年來倒也漸漸多了起來,每個月總能碰上那麽一兩個和離女。

    可關鍵在於這位小姐的父親並不是個無名無姓的小角色,若是蕭尚書是在氣頭上說了要一刀兩斷的話,他又真的給這蕭小姐消了戶籍,到頭來這父女二人消了氣又言歸於好,第一個被記恨的估計就是自己了。

    他暗暗搖頭,不行,這事兒自己可擔不起這責任。

    官員清了清嗓,勸解道:“蕭小姐,這銷戶一事茲事體大,可不是能一蹴而就的,首先本司需要你的籍書,……”

    “回大人,民女自然帶了籍書,還請您過目。”還未等他念叨完,池螢便從懷中掏出了自己的籍書,遞給了一旁的衙役。

    衙役將籍書接過,又恭敬地雙手遞至那官員的桌案上。官員有些難以置信地將那籍書舉到眼前,皺著眉仔仔細細地看了半晌,確認無誤後,又緩緩將手放下,一時有些語塞。

    籍書這種東西一向是由家中長輩保管的,既然她能大剌剌地帶出來,那想必也是得了家中首肯,難不成蕭尚書當真是想他的女兒斷絕關係了?

    他輕歎了口氣,有些無力地勸道:“你……你可想清楚了,一旦和家中斷絕了關係,那便再也沒有了靠山,你一個女子,往後的日子可是會十分艱難啊。”

    池螢點點頭道:“大人放心,民女自然將後果想清楚了,絕不反悔。”

    正當此時,之前那位被支走的衙役也回到了堂內,隻見他氣喘籲籲將一本厚厚的書冊抱在懷中,又頗有些吃力的將那冊子放在了主事官員的桌案上,隨即長舒了口氣,拱手恭敬道:“回……大人,下官已經將城東的籍冊帶來了,蕭……蕭府人士皆在第三百廿六頁。”

    那官員點了點頭,隨即擺手示意他退下,輕輕拂去那籍冊上的灰塵,接著便隨手一翻,所翻到的倒還正是那三百廿六頁。

    他用指間在書頁上劃過,接著在某處停下後點了點,一邊念念有詞道:

    “蕭氏女螢,父蕭氏明泓,母盛氏清涓,籍貫蘭陵,生於燕曆三十二年臘月,卒於……嗯?卒於燕曆五十二年?”

    官員有些難以置信地抬起頭來,看向池螢的目光多少帶了幾分惶恐。

    池螢隻笑笑,淡然道:“大人莫慌,您接著往下看看便是。”

    “……,哦!”

    官員臉色微微有些泛白,喉頭空咽地滾動了兩下,頗有些心神不寧地另起了一行看了下去,見著上麵用朱紅色的筆跡特批了句“蕭氏女螢未卒,特恢複戶籍”,這才送了口氣。

    他稍緩了緩,複抬眼問道:“蕭螢,你可想清楚了,今日當真要消去蕭氏籍,另立女戶?”

    “回大人,民女已然知悉消去蕭氏籍的種種後果,也已與蕭大人達成一意,一旦消籍,絕不反悔,還望大人首肯。”池螢再度向他行了一禮,聲音雖不算大,但字字皆如金玉碎地般清脆有力。

    主事官員沉默地望著她,良久後終於緩緩點了點頭,沉聲道:“好,傳本官令,蕭氏女螢從今日起便消去蕭姓,往後,……”

    他突然一頓,問了句:“可你既沒了蕭氏作冠,又尚未許配夫家,可有想好往後要隨誰的姓啊?”

    池螢皺了皺鼻子,問道:“回大人,民女一定要冠上姓氏嗎?”

    “這是自然,”官員點了點頭,“按我大燕的律例,唯有流放之人,或是罪大惡極的叛國之人,方才是被剝奪了姓氏的無姓之人,蕭……姑娘,姓氏自然是一定要有的。”

    池螢輕“哦”了聲,頷首道:“既如此,那便隨民女的母親冠以盛氏吧。”

    “唔,”官員複又低頭在那籍冊上研究了一番,突然恍然大悟道,“哦,原來令慈是汝南盛氏,怪不得,……”

    池螢暗暗嘀咕著,看來盛家就算如今已經是半隱退狀態,但在朝中的威望猶存啊,拿出來還挺能唬人。

    “可是,……”那官員剛提起筆來,複將手又停滯在空中,有些遲疑道,“雖說盛家為你的外家,但也不是憑你一人的意願便能用這盛姓的,還是要尋來盛家的宗室子弟做個人證才是。”

    池螢倒是沒想到為了改個姓居然還這麽麻煩,不過細想想,在這個以姓氏聯結宗族的時代,好像慎重一點兒也是人之常情。

    她沉吟片刻,點點頭道:“大人的說的是,隻是今日事出突然,您也知曉,盛家如今在京中的子弟也所剩無幾,與民女相熟的幾位盛家表兄倒是有,可現在這個時刻應當也在當值之中,要將他們現下尋來確實也有些不便,您看……?”

    池螢又將問題拋回給了他,反正這事兒急也急不來,她在這京城之中倒也不愁住,今日辦不成就辦不成吧,他日再將盛瑜盛璞幾個人尋來當見證人便是。

    “這,……”那官員也有些犯難,撫著下巴上幾根稀疏的胡須靜默了片刻,方道,“不知你那幾位盛家表兄在何處當值?”

    池螢回道:“回大人,民女的表兄盛瑜在禮部擔任員外郎,另有一位表兄盛璞在吏部擔任主事,還有一外甥在欽天監任靈台郎。”

    那官員突然“哦了聲”:“哦!盛瑜盛兄本官倒是識得!禮部離此倒是不遠,既然如此,本官去找人通傳一聲便是,你且先等著吧。”

    池螢倒是沒想到盛瑜的人脈居然已經廣到了這種地步,連一個京兆府裏的小主事都認識,不過既然這樣倒是少了許多麻煩,便笑道:“既然如此,便多謝大人了。”

    主事官員大度地擺了擺手,“哎,無妨,本官也是按規矩辦事而已。”

    也不知是不是官府內部有著特別的傳信係統,不過一炷香的功夫,竟然就有衙役傳來了回話,那衙役在主事官員身側耳語了片刻便退下。

    隨即隻見那官員將桌案上的驚堂木一拍,又提筆在那籍冊上刷刷寫著什麽,一邊朗聲道:“本官得了禮部盛瑜盛大人的口信,特此允原蕭氏女螢冠以盛氏為姓,日後你便不是蘭陵蕭氏女螢,而是汝南盛氏女螢。”

    雖然池螢對於宗族並沒有什麽特別的情感,但既然能讓蕭螢,哦不,盛螢從律法上和蕭家劃清界限,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反正不論去誰家總之都比在蕭家強得多。

    她躬身行了個大禮,恭敬道:“民女盛螢,多謝大人。”

    “起來吧,”主事點了點頭,複又突然想起了什麽,轉述道,“哦對,盛姑娘,你兄長還說了,讓你今日就回盛家老宅去住,旁的都不用擔心。”

    池螢“嗯”了聲,回道:“多謝大人,民女省得了。”

    那主事將一張紙箋遞給了一旁的衙役,示意他交給池螢,頷首道:“嗯,拿好你的籍書,你可以回去了。”

    池螢接了新籍書放入懷中,卻並未就此離開,反而再度躬身道:“啟稟大人,民女還有一事求大人裁決。”

    “嗯?”那位主事的筆尖一滯,頓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皺了皺眉道,“說罷,還有何事啊?”

    池螢深吸了口氣,隨即字字鏗鏘道:“民女盛螢,家母盛清涓,原為蕭明泓發妻,後染疾不幸離世,可蕭明泓卻與其繼室袁氏將家母的嫁妝據為己有,即便民女將與蕭家斷訣,蕭明泓卻依然不願歸還家母的嫁妝,此等枉顧律法的行徑,不堪為人臣,更不堪為人夫人父,還望大人裁決,換我母女一個公道。”

    那官員聽了她的話,頓時將雙眸瞪了個渾圓,他隻是一個戶籍司弱小可憐又無助的小主事而已啊,為什麽要攤上這種事兒,蕭尚書的家事他哪裏敢插手啊!

    他別開目光,臉色也冷了幾分,“此事……此事並不歸我戶籍司管轄,蕭……哦不,盛姑娘,你還是另尋高明吧。”

    池螢卻輕笑了聲,拱手道:“大人,女子嫁妝本就與戶籍相連,女子嫁入男子家中,嫁妝自然便跟著她的戶籍進入夫家,可女子一旦合理,那嫁妝自然也要跟著女子重回母家,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主事麵色有些發暗,但還是悶悶應了聲“是”。

    池螢繼續道:“既然如此,若是外嫁女子身殞,那其嫁妝自然由其子女繼承,說來家母的嫁妝如今便有民女一份,而民女如今脫離了蕭家戶籍,那這嫁妝自然也要跟著民女離開,說來此事便正是戶籍司的管轄範圍,可蕭家卻搶占不肯歸還,自然要請戶籍司的大人您來決斷一二了。”

    那位主事的麵色更沉了幾分,卻一時也找不出什麽話來反駁他,隻能皺著眉同自己生著悶氣,此事說來確實是蕭尚書理虧,可人家那可是三品大員,自己一個六品的小蝦米,若是當真不要命的問了他的罪,往後仕途堪憂啊。

    正當他苦惱之時,門口卻突然跨入一名男子,那人玉冠藍袍,看上去一派富貴之相,主事在官場中浸淫了多年,這點兒眼色還是有的,這人必定非富即貴,一看就是他惹不起人物。

    卻見那人在這戶籍司之中仿若無人之境,連半分目光都沒留給自己,直直向著堂下的姑娘走去。

    他一臉憂心地停在了池螢身前,勸道:“蕭姑娘,你莫要憂心,有本王在,蕭府那群人不敢將你趕出家門的,你隨我回去便是。”

    主事心頭一跳,“本王”?,果然非富即貴,他居然見著王爺了。

    “民女參見靖王,王爺千歲。”池螢後退了半步,十分客氣地和他拉開了距離。

    那主事官員心下又是一緊,靖王爺?那不是……當年和蕭府二小姐訂婚又退婚,今年和蕭府三小姐訂婚又退婚的那位奇男子嗎!

    哦!所以看來這位蕭二,不,盛小姐之所以和蕭家一拍兩散,還有靖王爺的手筆在其中,好一出姐妹反目愛恨糾葛的戲碼啊!妙極!

    池螢自然不知那位主事心中已然給他們兩人安上了“相愛相殺苦命鴛鴦”的人設,麵色沉靜道:“民女如今與蕭氏再無瓜葛,且已更名為盛姓,還望王爺莫要再喚錯了。”

    “什麽?”靖王皺眉,似是有些難以理解她話中的含義,“你為何要更為盛姓?”

    池螢一臉淡然地重複著衙門的公文,“王爺,民女既然離開了蕭家,消了蕭氏,按照本朝律法,自然要尋得新的姓氏方才可載入籍冊。”

    靖王頓了頓,複上前兩步,一臉懇切道:“這個我知曉,你放心,蕭大人已然同本王認了錯,蕭家人以後也不會再欺辱於你了,這姓氏大不了改回來便是。”

    主事:???改來改去還有完沒完了,嫌我工作量太少了是嗎?

    “王爺,”蕭螢再度後撤兩步,與靖王拉開了兩個身位的距離,福身道,“民女並非被趕出盛家,這脫離盛家一事本也是民女自願而為,民女從未後悔,又哪裏有再改回去的道理。”

    靖王眉心再度蹙起,露出些許焦急之色,“你……!哎,可你就算冠了盛姓,在盛家終究也還是外人,哪有在自己家中來的自在?本王知曉你心中的顧忌所在,蕭尚書他……確實不是個好父親,但是你放心,你還有本王。”

    他將聲音壓低了幾分,“隻要你相信本王,本王一定不會再讓你受半分委屈,往後本王過什麽樣的日子,你便能過什麽樣的日子,過往那些欺辱過你的人,你的繼母,你的妹妹,她們見著你必須叩拜行禮,往後也隻能看你的臉色過活。”

    池螢心中暗暗嗤笑了聲,這位靖王爺倒還有點兒本事,皇家話術果然有一套,是啊,這樣的生活多有吸引力,可以把過去的仇人都踩在腳底,話本子裏不都這麽寫的麽,有朝一日身居高位,便能一雪前恥。

    可世上哪有不需要付出便能賺的盆滿缽滿的好事呢?她也並不需要這樣虛無縹緲的高位。

    她垂頭恭敬道:“多謝王爺抬愛,可民女估計要讓王爺失望了。”

    靖王的氣息頓時粗了幾分,他又不好向池螢發作,便轉頭冷冷斜了眼戶籍司的主事。

    遭了無妄之災的主事頗有些委屈,但也隻能灰溜溜來到他身側,賠笑著行禮道:“下官戶籍司王燁,參見靖王,王爺千歲。”

    “王大人,”靖王居高臨下地掃了他一眼,“不知盛姑娘此前在此狀告何事啊?”

    王主事眼珠微微一轉,喲,看來靖王爺是來給這位盛姑娘出頭了,兩相權衡之下,靖王爺雖說平日裏閑雲野鶴了些,並不是的繼位熱門人選,但好歹也是陛下愛重的皇子,蕭尚書嘛……在這兒自然就可以靠邊兒站了。

    他忙回道:“回王爺的話,盛姑娘方才消除了蕭氏籍,脫離了蕭氏宗族,按大燕律,女子嫁妝隨其戶籍所遷,若是女子身殞,便由其子女繼承,故而蕭家應當將盛姑娘嫡母盛氏當年的嫁妝歸還屬於她的那一份。”

    王主事又悄悄掀起眼皮看了眼靖王的臉色,複繼續道:“……,可蕭尚書卻不願歸還盛氏的嫁妝,盛姑娘別無他法,這才想要讓本官出麵,裁決一二。”

    “嗯,”靖王點了點頭,複看向池螢,目光中多了幾分疼惜,“那王大人準備如何裁決呢?”

    王主事:啊咧?這事兒都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上,不是應該您老人家出麵來一場英雄救美嗎?

    “下官……下官以為,……”他頓有些語結,小心翼翼地覷著靖王,拿捏著回話的分寸,“此事……此事自然應當……按律法處置?”

    不管怎麽樣,按律法處置總之是不會錯了吧!

    靖王沉吟片刻,篤定道:“若是按律法,自當將盛姑娘母親的的嫁妝全數奉上吧。”

    王主事心中暗暗嘀咕:……其實倒也不是,畢竟這盛姑娘還有個哥哥,要說起來頂多也就分一半兒,但既然您已經這麽說了,全數奉上也不是不可以。

    他便連連拱手稱是:“王爺說的是啊!確實應該將盛氏的嫁妝交還給盛姑娘才是。”

    “嗯,”靖王十分自然地點點頭,“那你便去給蕭家發公文吧,讓他們三日內補上。”

    王主事忙應下,心中卻有些打鼓,您倒是能博得美人一笑了,怎麽到頭來這差事還是落在了自己頭上,這公文究竟該怎麽寫啊?不管了不管了,反正自己隻是個聽令辦事的,大不了直接上報給陛下,讓你們父子倆決定拉倒。

    靖王倒是根本沒那個閑心去揣度一個小小主事的心思,隻記得向池螢邀功道:“盛姑娘,你放心,令堂的嫁妝不日便會歸還給你,你往後也不用為此事憂心了。”

    池螢暗暗歎了口氣,這位大爺的自尊心究竟是什麽材質啊,按理說他一個王爺被拒絕了這麽多次不是早就應該惱羞成怒了嗎,怎麽心誌還這麽堅不可摧啊,難不成……他有點兒別的傾向?

    她看向靖王的目光頓時多了幾分警覺,“多謝王爺,民女這便告退了。”

    “哎?”靖王見她舉步便要離開,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攔下她,“盛姑娘留步。”

    王主事在一旁見狀忙捂住雙眼,心中暗暗念叨著:哎喲喂!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池螢亦覺得自己受到了冒犯,她手腕一轉,使出一股寸勁兒便從靖王的手中脫離出來,又後撤了好幾步,冷聲道:“王爺還請自重。”

    靖王倒是沒料到她居然有此等身手,很是愣了片刻,方才緩緩回神,麵色中夾雜著不解與些許震驚。

    “你……不是一向寄情詩詞,又在何時習了武?”

    池螢卻哂笑了聲,回道:“王爺說笑了,若是如過去那般安於一隅,日日衣食無憂,自然便能安心吟詩作畫,可您大概是忘了,民女此前在外漂泊許久,詩詞一不能防身,二不能換取錢財,便隻能習些武藝傍身,方能苟活至今啊。”

    靖王聽了這話,目光倒是緩和了不少,卻依然堅持道:“可你如今已然不需要武藝來護你周全,你畢竟是官家小姐,還是要按著大家閨秀的規矩行事方才是正道啊。”

    池螢並不想和他再糾纏下去,隻得草草應了聲“是”,目光卻早已在門口盤桓,心中正盤算著自己究竟應該走什麽路線離開才不會被他輕易攔下。

    正當她還在腦中飛速計算著自己和靖王的速度差的時候,此時門前卻突然出現了一副儀仗,那打頭的內侍見著靖王也並不下跪,依舊昂首闊步地舉著手中的皇絹,高聲喚聲了句:

    “聖旨到——”

    首先反應過來的是王主事,他忙上前兩步,老老實實地跪在了儀仗之前,心中暗忖著,自己這個小小的戶籍司何迎接過此等陣仗,今日倒好,不僅來了個王爺,連聖旨也跟著來了,照這個架勢,自己應當不日便要高升了吧!

    其次跪下的便是池螢,她的神色倒是還算平靜,畢竟她此前估摸著那位皇帝大爺差不多這幾天就應該想通了,卻也沒想到這聖旨居然追著她來了京兆府。

    最後靖王也緩過勁兒來,卻隻是虛虛行了一禮,接著便十分熟稔地問向那打頭的內侍:“父皇這是給誰的旨意?”

    那內侍對他倒也十分恭敬,“回靖王殿下,這是陛下給盛姑娘的旨意。”

    池螢心頭一樂,喲,這位陛下的消息倒還挺靈通,這會兒連他的內侍都知道給自己改姓了。

    她忙俯首叩拜,“民女接旨。”

    便隻聽得那內侍捏著嗓子道:“陛下有旨,盛氏女螢恭順柔嘉,甚得朕與淑妃心意,念其與淑妃本為姨甥,又早失其母,故特準淑妃收盛氏女螢為義女,兼封為宿明郡主,賜國姓陳,公主食邑,欽此。”

    池螢此前其實已經大概預料到了皇上為了讓她的話為人所信服,總之是會給她一個拿得出手的身份,用淑嬪作其中的引子自然最合適不過。可她沒想到的是,居然順帶著連她這位姨母的位份也升了兩級,還順便給她賜了個國姓,這可比什麽義女郡主還要金貴的多。

    不過想來也是,既然未來要當這位陛下的喉舌,自然不能有所偏頗,跟誰姓都不怎麽合適,那便隻能跟著他們老陳家姓了。

    當然因此更可喜的是,自己和靖王成了名義上的兄妹,也不知道這位陛下整的這一出,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啊。

    她此時也無暇再多想,雙手舉過頭頂,恭敬道:“民女接旨,謝陛下聖恩。”

    內侍將聖旨交到了池螢手上後,便又立刻堆起一臉笑意,恭敬道:“宿明郡主,莫要折煞老奴了,您快請起吧。”

    池螢也並未恃寵生嬌,起身後亦神色和悅道:“多謝這位總管了,不知陛下和娘娘可還有別的什麽吩咐?”

    那內侍笑著回道:“陛下亦給郡主賜下了府邸,就在城東,當然,陛下和娘娘自然盼著郡主能多去宮中走動走動。”

    池螢也笑著應下:“多謝總管提點,身為娘娘的女兒,自然應當去陛下和娘娘身前盡孝才是。”

    “喲,郡主當真是個玲瓏剔透的妙人。”

    “總管您過獎了。”

    ……

    二人又你來我往的商業互吹了好幾個來回,那內侍才終於帶著滿副儀仗離去,卻留下了幾個宮女侍衛,說是陛下賜給她,日後留在郡主府中為她所用的。

    池螢自然又一臉歡喜地接下,待那內侍走後,先是轉身同那位王主事點了點頭,“今日便多謝王大人了。”

    “下官萬不敢當,郡主您客氣了。”

    王主事也萬萬沒有料到今日的聖旨居然是這麽一個走向,原本和家裏鬧翻的孤女竟然搖身一變成了郡主娘娘,還在一日之內連改了兩姓。

    嘖嘖嘖,自己作為這等離奇事件的親曆者,日後在自己的同僚之中可以時不時拿出來傲視群雄了,說不定還能寫成話本,名字他都想好了,就叫《某王爺和某某郡主的前世今生緣》。

    而這位“某王爺”如今卻有些頭疼,正皺眉盯著池螢發愣,他幾次張了張嘴想要叫她,卻又不知究竟該喚她哪個名字。

    池螢自然也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此時卻並未閃躲,反而坦然回應著他的目光,笑著同他點了點頭道:“皇兄,可是尋宿明有事?”

    “皇兄”兩個字幾乎將靖王對日後的幻想的擊了個粉碎,他終於反應過來了父皇這道旨意之中的玄妙之處:淑妃收為義女、賜公主食邑、賜國姓陳,這一樁樁一件件,分明都是在他頭上潑冷水。

    他心中萬分不解,父皇此前不是答應了自己嗎,為何又突然變卦,還反而將自己的退路徹底封死?可若是父皇對她不滿意,又為何會在此時如此大加封賞於她?

    這一切無論如何都讓人想不通啊?

    “你,……”

    靖王的內心暗潮翻湧,可麵對著眾人又不能失了皇家儀態,隻能強自將心胸中的種種心緒壓下,表麵還要裝出一副雲淡風輕的做派,同她頷首道:“既然如此,天色也不早了,本王便送郡主回府吧。”

    “好,如此便多謝皇兄了。”池螢也沒再推辭,既然皇上給了她這個身份,她便算有了倚仗,反正就算靖王這廝半路要做些什麽,自己應當也能打得過他,到時候誰吃虧還不一定呢!

    這對兒臨時湊起來的表麵兄妹各懷心思,但麵上倒是都謙和有禮,相攜而行來到了京兆府的大門前。

    此時門前卻有兩副車架,一副是靖王帶來的,另一幅則是剛剛那位內侍下旨後留下的郡主儀仗。

    池螢半點兒也沒遲疑,便坐上了那副郡主車架,可她還未來得及讓車夫行動,門簾便又被靖王掀開,他倒也半點兒不見外的坐在了池螢的對麵,隨即敲了敲車門,道:“走吧,去郡主府。”

    皇上賜下來的宮女在隔著車簾的縫隙看向二人,見狀略有些遲疑,反而是池螢無所謂地擺了擺手,同她點頭道:“都是自家兄妹,無妨的。”

    這“自家兄妹”二字再度刺痛了靖王的神經,車架還沒走幾步,他便忍不住開口問道:“父皇為何會封你當郡主?”

    “皇兄這話說得便有些奇怪了,”池螢掩唇一笑,“陛下不是在聖旨中說了嗎,看我恭順柔嘉,淑妃娘娘又喜歡我,說來應當也是為了哄娘娘開心吧。”

    靖王的聲音卻異常冷靜:“不,你知道不是這樣的。”

    “哦,”池螢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隨口道,“那皇兄您說說,陛下為何要封我當郡主呢?”

    靖王垂下眼簾,聲音微微有些發緊:“因為父皇不想讓我娶你當王妃。”

    池螢輕笑了聲,雲淡風輕道:“皇兄知曉便好了呀,還來問妹妹我做什麽呢?”

    靖王沉默了半晌,複突然開口道:“……,你去見父皇的時候,究竟同他說了什麽,為什麽會讓他突然改變心意?”

    池螢眸光一轉,看向靖王之時斂去了大半笑意,神色沉穩不少,卻並未回答他的問題,反而問道:“王爺,不知您想得到什麽答案呢?”

    “本王,……”靖王雙唇翕合了幾次,又有些自嘲地頹然一笑,搖搖頭道,“是啊,我又想得到什麽答案呢,說來說去,不外乎是你不願罷了,本王倒是想死個明白,我究竟哪裏不入你的眼,讓你寧願去借父皇的勢,卻不願受我一點恩惠。”

    “王爺不必妄自菲薄,”池螢淡淡回應著他的目光,神色卻真誠不似作偽,“您是天之驕子,即便沒有王爺的身份,也是難得的好兒郎,隻是您不應在我身上花太多心思。”

    “為何?”靖王眉心蹙起,“你今日所求得的也無非是個郡主的位置,說來也隻是妃位的義女而已,還沒有王妃來的尊貴,又哪裏值得你如此?”

    “是,”池坦然點了點頭,“這位置確實不算太高,卻也是我靠自己的本事求來的。”

    “什麽?”靖王似是不太能理解她的話語,“是不是你自己求來的,又有何分別?難不成不是主動給你的更好嗎?”

    “王爺,您挑錯了重點,”池螢笑著搖頭,“是不是我求來的不重要,靠自己的本事比較重要。”

    見著靖王麵上的疑惑更甚,池螢輕歎了口氣,繼續解釋道:“您看,您出身皇家,生來便是錦衣玉食,陛下愛重你,願意順著你的心意,屢屢為你賜婚,又屢屢允你退婚,這是您的本事,一般人求不來也做不到。”

    “而我雖並非生於鍾鳴鼎食之家,卻也能讓皇上看到我的過人之處,這次陛下順了我的心意而撫了你的意,這便是我的本事勝過了您,究其根本,咱們都是各憑本事吃飯而已。”

    靖王的麵色變了又變,他似乎能大致聽懂池螢在說什麽,卻又似隔了一層薄紗一般,對她的心思有些捉摸不透。

    半晌後他緩緩開口道:“可……不止是父皇,我也能看到你的過人之處啊,你又為何不能……不能信我一次呢?”

    池螢道:“王爺,您能看到我的過人之處,是和天下女子相比,對吧?”

    “嗯!當然!”靖王連連點頭,“你是我見過最有才氣的女子!”

    池螢挑了挑眉,“可陛下能看到我的過人之處,卻是和天下人相比。”

    “什麽?”靖王覺得自己今天已經接受了太多的信息,腦子已經有些不太夠用,卻還是下意識道:“我……我也是和天下人相比!”

    “但在您眼中,我終究還是個女子不是麽?”池螢笑著搖了搖頭,“若是我嫁了人,您覺得我的夫家還會允許我拋頭露麵的去詩社和男子混做一處?或是頂著不知山人的名號針砭時弊?恐怕就算我穿上男裝出門,都要斥我一聲不守婦道吧。”

    靖王被她堵了個啞口無言,半晌後悶悶道:“我……我不會多說什麽的,可天下的悠悠之口,也不是我一人便能堵上的,總還是要顧及皇家臉麵。”

    池螢不想和他繼續爭辯什麽,端起茶盞輕抿了一口,淡道:“王爺,您和我本就不是一路人,您有您的想法,我亦有我自己的堅持,陛下的決斷自是考慮再三才做下的,您也不必為此掛心,當然,若是掛心也無妨,人的一生還長,時間久了,再深的執念也會慢慢淡了的。”

    她的話音剛落,車架也就此停了下來,車外的宮女隔著車簾喚道:“王爺,郡主,已經到郡主府了。”

    池螢將車簾掀開,同那宮女一笑:“多謝這位姐姐,還不知你叫什麽呢?”

    “郡主真是折煞奴婢了,”那宮女忙上前,攙著她的手臂將她扶下了車,神色雖恭敬,語氣卻帶著幾分恰到好處的親近,“您喚我冬苓便是。”

    池螢卻並未因此感到反感,能在宮中這個大染缸混出來的,沒有哪個是心思單純的人,她和這大宮女冬苓也算是雇主和雇員的關係,交心自是大可不必,相處得讓對方舒適就足夠了。

    弋?

    她便也笑著應下:“好,我如今還不太懂宮中的規矩,日後還要煩請冬苓幫我找補一二了。”

    冬苓將她扶下車後便放了手,立在她身側笑道:“郡主客氣了,這都是奴婢的分內事。”

    池螢同她點點頭,複轉向車架的方向,對著剛剛獨自下了車架的靖王微微福身,“皇兄,您可還要到我的府上看看?”

    靖王此時麵對著她微微有些發愣,明明她自己麵前甚少露出這樣和善的笑意,此時卻總覺得自己與她的距離比過去更遠了不少。不,也不隻是遠,自己在她麵前還隱隱有些低了半頭的意思。

    思及此處,他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忙回道:“不……還是不了吧,今日你還是回府先安頓下來,過幾日為兄再來看你。”

    池螢方才也隻是同他客氣一下,自然不會多留,隻點點頭道:“好,皇兄慢走。”轉身便同冬苓一道進了這座嶄新的郡主府。

    而府門外的靖王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怔忡了許久,終於被自己的隨從喚回了神。

    “王爺,王爺?咱們也該回府了吧!”

    “嗯,是啊,”靖王將一切情緒斂起,神色淡淡道,“走吧,回了。”

    王府侍從雖然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隱隱覺著他們王爺好像和過去有些不太一樣了,而他的不一樣好像和那位蕭二小姐……不對,現在應該叫宿明郡主關係匪淺。

    可兩人現下既已成了名義上的兄妹……?嘖,算了算了,王爺的姻緣,也不是他們這些人能猜得透的。

    *

    池螢入主郡主府的第二日,她獲封郡主、且受賜國姓的消息便已經傳得滿城皆知。

    因著其中有淑妃做引,故而大多數人對這個消息隻是稍感訝異,但很快便又拋到腦後去了,畢竟嬪妃收個義女其實也不算什麽新鮮事,過去幾十年陛下封下的縣主郡主沒有十個也有七八個,說來這事兒其實並不算太新鮮。

    但卻依然有少數人連著數日都依然圍著這個消息打轉。,

    自然,其中一邊是盛家幾位表兄親友為她歡欣,另一邊,卻是蕭家上下的寢食難安。

    朱雀東街。

    蕭府。

    蕭夫人袁氏正舉著帕子在眼邊拭淚,一邊還哽咽問道:“老……老爺,您不是說陛下知曉了她做下的荒唐事,不日便要降罪於她嗎,可她……她怎麽又會被封郡主了呢?”

    而蕭翡則是麵色有些呆滯,一遍又一遍地反複問道:“娘……你說她會不會借著自己的名頭,來報複我們啊?要是她真的用郡主的頭銜壓人,那我們該怎麽辦呀?我現在要是見著她了,是不是還要下跪呀?……”

    “行了行了!”

    蕭父狠拍了拍桌麵,怒斥道:“一個個哭哭啼啼的像什麽樣子!蕭螢是被封了郡主,可那又如何,還不是要看陛下的心意,站得越高就摔得越狠,陛下不過是可憐她罷了,你以為她能得意幾時?”

    蕭翡卻依舊呆呆地反駁道:“爹,她不止被封郡主,還被賜了國姓,現在已經不叫蕭螢了。”

    蕭夫人忙捂住她的嘴,對著蕭父辯解道:“老爺,翡兒這孩子這幾天也是受了驚嚇,並非有意冒犯您的。”

    蕭父的目光冷冷在二人麵前掃過,靜默了半晌後,沉聲問道:“昌兒如今在何處?”

    蕭昌是蕭夫人在蕭翡之後誕下的小兒子,如今不過三四歲的年紀,對外物正是懵懵懂懂又好氣萬分的時候。

    蕭夫人對他的提問有些摸不著頭腦,但還是老老實實地答了:“老爺,昌兒如今正在午睡呢。”

    “嗯,”蕭父點了點頭,複吩咐道,“待他午睡起來,你帶他去一趟郡主府。”

    “什麽?”蕭夫人聞言立刻大驚失色,“老爺,那蕭……郡主最是記恨我們,您也是知曉的,昌兒還是個孩子,現在就這麽送上門去,指不定她要怎麽磋磨我們母子呢!”

    “你這蠢婦又懂些什麽!”

    蕭父有些不耐地又拍了下桌麵,將桌案上的茶盞都震地叮咣作響,“正是因為他是個孩子,才更要帶他去。你、我,還有翡兒,都與她有些齟齬,唯有昌兒是與她血脈相連的弟弟,也從未與她有過爭執,此時又正是玉雪可愛的時候,她作為長姐,見著自己的弟弟總還是要給幾分薄麵的。”

    蕭夫人愣了愣,似是被他說服,緩緩點了點頭道:“老爺說得是,妾……妾這就去把昌兒叫起來。”

    “你等他睡醒吧,”蕭父擺了擺手,神色已經有些不耐,“再給他喂好吃食,免得到了郡主府又哭鬧不止,反而惹人嫌惡。”

    在蕭夫人心中,自家的兒子便是哭鬧也最惹人喜愛的那個,又如何會惹人嫌惡。可她這話又不敢明著說,隻能垂著頭點頭應是,心中對蕭父的不滿又隱隱漲了幾分。

    正當一家人對自己的未來隱隱有了幾分期待的時候,門外卻突然傳來了家丁略顯興奮的通報聲:

    “老爺,老爺,少爺回來了!”

    蕭夫人皺了皺眉,回道:“少爺正午睡呢,又哪兒來的少爺?”

    蕭父卻突然想起了什麽,心下一跳,忙對那家丁吩咐道:“是不是昇兒回來了!”

    那家丁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回老爺,夫……夫人,正是大少爺回來了。”

    “你快讓他進來,”蕭父麵色緩和了不少,“別和他多說什麽,讓他直接來我這兒。”

    “是,小的遵命。”家丁說罷又撫著胸口向外跑去。

    蕭夫人看著蕭父的臉色,試探問道:“老爺,是……蕭昇回來了?”

    “除了他還能有誰。”蕭父從鼻腔中悶哼了聲。

    “他自打蕭螢……那年便離家而去,過了這麽多年,卻又突然回來,難不成……是聽聞了她回京的消息?”蕭夫人捂住嘴驚呼了聲,“那他這是要對我們興師問罪不成?”

    蕭父卻笑得有些高深莫測,“不論他是為何回家,既然在此時回來了,這都是一個好時機。”

    蕭夫人暗暗撇了撇嘴,心道自己與他夫妻這麽些年,難道還猜不出他心裏的那點兒小九九麽,不就是想著讓蕭螢的嫡親哥哥去從中說和一二。嘁,那蕭昇又不是個傻子,哪裏就能被你隨意擺布了,別搞不好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蕭父自然沒有料到,自己這位一向逆來順受的夫人,竟也會在背地裏如此編排自己,他心中正熱火朝天地盤算著,如何用自己的父子親緣,讓自己借著這道橋梁和那位女兒重修於好。

    半盞茶後,一位身形高大的勁裝男子出現在了門口。此人眉眼間與蕭明泓倒是有五成相似,卻因著常年在外,膚色黝黑不少,眸光也更為犀利,因此多了幾分難掩的鋒芒。

    蕭昇麵色冷淡,連禮都不願行,隻隨意同蕭父點了點頭,冷聲問道:“我妹妹呢?”

    蕭父眸光微轉,卻並未正麵回答他的問題,隻擺出一副慈父姿態,笑對他招了招手:“昇兒,你可算回來了,快過來讓爹看卡,為父這些年擔心你在外過得不好,見你能好好的回家來,為父也就放心了,往後莫要在外奔波,爹爹年紀大了,能見著子女都在身側,便是最大的福分了。”

    蕭昇卻絲毫不為所動,他將手中的佩劍重重甩在桌上,聲音更冷了幾分:“我問你,我妹妹呢?”

    蕭夫人和蕭翡被他的閃著寒光的佩劍嚇得抱成一團,正嗚咽著瑟瑟發抖,蕭父也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一聳,麵色依然有些發暗,卻依然強自鎮定道:“你這孩子,在為父麵前這又是什麽態度?”

    蕭昇隻冷笑了聲,道:“嗬,這就是對你的態度。”

    他反手一挑,將佩劍從劍鞘中輕盈地拔出,劍身破空,發出一陣陣清脆的爆裂之音。他將那劍刃隨意一劈,桌案的一腳便應聲而裂,那切口齊齊整整,不帶半點兒木屑。

    “蕭大人,請你不要挑戰我的極限,我再問你最後一遍,我妹妹呢?”

    蕭父盯著那桌案的紅木切麵,不自覺地吞咽了一下,聲音亦有些發緊:“她……她不在家中。”

    “那她現下在何處?”蕭昇見他終於乖乖配合,便將劍身收回劍鞘之中,簡簡單單的動作卻如行雲流水,令人不由得側目。

    “她……她和我們有些爭執,一氣之下便想要與我們蕭家決裂,為父……為父自是不允的。”

    蕭父看著蕭昇泠然的目光,稍頓了頓,複暗暗給自己鼓了鼓氣,方才繼續道:“可你也知道螢兒這個孩子,平日裏不言不語的,真正犯起倔來,誰也拉不回來,她便不知從哪兒尋來了短刀,指著自己的脖子逼著為父將籍書交給她,若是不給她……她便要當著為父的麵自戕啊!”

    蕭父假模假樣地抬手在眼角旁抹了抹並不存在的淚花,有些哽咽地繼續道:“為父無法,隻能將她的籍書交了給了她,她便就此拿著那籍書去了京兆府消去了自己蕭氏籍,另立了女戶。為父其實也不想如此,但……我總不能看著我的女兒去死啊。”

    蕭父越說越順,聲淚俱下的連自己都快信以為真:“而後卻又不知為何,我們在府中聽聞陛下竟然下旨,讓淑妃娘娘……哦,也就是過去的淑嬪娘娘,你和螢兒的姨母,收她當了義女,又封為了郡主,還特賜了國姓,如今她正住在陛下賜下的郡主府中,已經不同我們往來了,為父……為父正想著該如何去找螢兒呢,正巧昇兒你回來了,還是老天保佑我們蕭家啊。”

    蕭昇的臉色依舊沉靜如水,隻在聽到自己的妹妹被封為郡主之時,在眼角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蕭父見他神色似是有所緩和,隻當自己的父子親情牌起了效果,便徹底放開了膽子,勸道:“昇兒啊,你妹妹畢竟是我們蕭家人,亦是我血脈相連的女兒,為父如何能放任她就此在外漂泊,你就帶著你弟弟去郡主府勸勸她,告訴他父親年紀大了,總有些口不擇言的時候,她若是想讓為父認錯,為父也會認的,隻要她能回家便好。”

    可蕭昇聽了這話,倒是立刻收起了眼角那一抹原本就不怎麽顯眼的溫情,直直盯著蕭父,目光沉沉深不見底。

    “第一,我沒有弟弟,隻有一個妹妹。”

    “第二,我妹妹想如何便如何,她好端端的當個郡主,我為何要讓他回來受你們的氣。”

    “第三——”

    他又突然抓起佩劍,直直指向蕭父的咽喉,冷冷道:“我妹妹用自己的性命相要挾,才能換得他的籍書,我就沒那麽麻煩了,我的籍書呢?給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