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蒼茫大地
作者:
寒鴉 更新:2022-07-03 17:36 字數:3147
第76章 蒼茫大地
“……沈逐。”趙淵看清了來人,極吃力的喚出了這個名字。
一個巨大的力量壓了下來。
“沈指揮史,還求你網開一麵,謝太初性命危在旦夕,放過我等,讓我帶他入山去傾星閣救治。不然他……”趙淵開口求道。
“網開一麵。”沈逐似乎歎息了一聲,“誰又會給我網開一麵。”
那長槍冰冷的往前遞出。
趙淵握著道魔雙劍的手因為巨大的力量而發抖,那刺入他肩頭的長槍並不急迫,緩緩的緩緩的深入血肉。
就在此時,段寶齋已抵,他大吼一聲,手中樸刀已經砍了出去,與沈逐抖了幾個回合,沈逐被逼退。
趙淵頓時脫力,手中雙劍掉落在地,雙手顫抖,半晌竟然無法合攏。血從他肩頭湧出,灑落在積雪之上,成了斑斑的紅梅。
他痛得發顫,護著身後的謝太初,抬頭去看風雪中鬥在一處的二人。
他們幾個兄弟中,沈逐的武藝夯實,而段寶齋是個半桶水,趙淵與湯浩嵐則手無縛雞之力。
沈逐當年總是憂心忡忡。
“還是應該鑽研些防身之術。”他道,“不然未來若遇險境怎麽辦?”
“有你老沈在,我們怕什麽?哪裏會有什麽險境?”段寶齋笑嘻嘻的說。
玉衡樓上的推杯換盞誤做了推心置腹。
火德真君廟中的義結金蘭卻誤入歧途。
誰能想到,有一日,在京城中的那幾個風流少年,要在這千裏外的青城山中一決生死。
段寶齋的樸刀使的極好,比起他以前的半桶水,軍中的日子早讓他成長,架勢不夠,可殺意凜然。
竟在幾個回合之內,將沈逐逼下了馬。
劇烈的攻擊中,他比起段寶齋的呼吸淩亂,更顯淡定。
“我來找傾星閣,你們若現在退,看在曾經結義的份兒上,還可以不死。”他道。
段寶齋呸了一口道:“一個趙戟的走狗、舒梁的鷹犬,還敢在這裏狂吠。收起你的假慈悲,湯浩嵐死時你在哪裏,先太子死後你做了什麽?”
“……湯浩嵐死在禦門前,我便有心亦無力。先太子頭顱是我砍下,可本就是舒梁察覺我有所動搖,逼我所作,我再沒有回頭路……我有苦衷。”
“你有苦衷。天下之人誰沒有苦衷呢?”段寶齋笑了一聲,有些灰心,“你的苦衷,應留給那些因你慘死之人去說。你應破開胸膛,將心肝取出,在他們麵前哭泣求饒,讓他們能諒解你的苦衷!那些施舍給我們這些所謂的兄弟的微小的關照和恩惠,不過是你認不清自己的本性。”
沈逐眉毛微微一顫。
徹底沉默了下來,著黑衣的身影,在漆黑的夜色中,與這片黑暗幾乎融為一體。
雪變得密集,沙沙的落在地上。
雪地中,他緩緩拔出了腰間的繡春刀,又從馬背上取下一麵圓形金盾,左手牢牢握住。
他猛地用刀背敲打盾牌,大喝:“來戰!”
段寶齋怎會拒絕,放下樸刀,從腰間拔出苗刀,雙手緊握,已劈砍上去。比起之間的長兵器之鬥,這次兩人之間不過一丈距離,有些東西已經和剛才不同了。
分分合合之間,招招都帶著殺意,毫無回轉的殺意。
苗刀無數次砍在了盾牌上,在黑夜中發出巨大的聲響,火花撕破了夜色,成了落雪中璀璨的白點,瞬息間照亮了兩人的雙眸。
沒有人說話。
在神龕前發下的絕不背叛的誓言成了荒謬的笑話。
到最後,還能再說些什麽。
憤怒充斥在胸腔,急需發泄,曾經的兄弟如今分外眼紅,兩個人之間的以命相殺變得更加的激烈,沒有了招式、沒有了格擋,隻有殺招,至對方於死地的殺招。
像是兩隻狼,互相撕咬,遍體鱗傷。
終於,這漫長的折磨有了結果。
沈逐一腳踹倒了段寶齋,撲上去壓住他的身體,繡春刀抬手,刀尖逼向他的眉心,他急促喘息著,啞著嗓子嗬斥道:“求饒!求饒便讓你活!”
段寶齋在地上奮力掙紮,可沈逐壓著他的雙臂,讓他無法動彈,他轉過臉來,破口大罵。
“沈逐,你承認吧,不過一個自私自利,徹頭徹尾的小人。”
在雪映襯的黑夜裏,他眼上的遮目落下,左眼深陷的眼窩,還有那猙獰傷疤,在黑暗的夜中不知道為何一清二楚。
沈逐一顫,殺意澆滅,有些東西逐漸回來了。
“你說得對。”他沙啞著說道,“我便是這樣的人。一個商賈之子,卻想著出人頭地,投靠趙戟做了背信棄義之事。我背棄了忠義,辜負了兄弟。卻還妄圖高抬貴手施舍一絲恩惠……不過是虛偽的慈悲而已,於事無補。”
他苦笑了一聲。
“我靠著這些,已位極人臣,坐擁無邊權力,還幻想什麽呢?我不是你,段寶齋,我能怎麽辦?我已手染鮮血,我無路可走!”
說完這話,他猛的敲擊段寶齋的太陽穴。
段寶齋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沈逐喘息了片刻,緩緩站了起來,手提繡春刀朝著趙淵走去:“我在青城山搜索近半月,傾星閣之地依舊未知。開霽,說出傾星閣的具體位置,我便放你們走。”
“我不知道。”趙淵道。
“凝善道長一定知道。”
趙淵捂著肩膀往後退了一步,他半跪在地上,攔在謝太初身前。
沈逐的繡春刀在夜色中如寒霜冰冷,已走進了趙淵。
“讓開。”
“沈逐你……”
“別逼我。”沈逐對他說,說著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襟,趙淵被他輕易的拎了起來,就在這一刻,本來昏迷倒底的謝太初忽然動了。
他幾乎是在一瞬間抓住了落地的魔劍,接著下一刻,這柄短劍就刺入了沈逐肋下,沈逐一僵,趙淵便被他扔在了不遠處。
他緊緊抓住謝太初的衣服,臉色慘白,像是要阻攔他,又像是歡迎他。
謝太初的手沒有鬆,又往進刺了些許。
“此處乃是脾髒。”他聲音虛弱道,“暫時不算危急,你若發出信號,待手下救你,尚來得及送回成都醫治。沈大人不要再動了,血會流的更快……”
沈逐看他,片刻道:“好。”
謝太初鬆了手,沈逐便順著山路躺倒在地,血從他肋骨的傷口中流出來,將沾滿泥濘的雪染成了紅色。
謝太初撫著胸口咳嗽,每一次咳嗽都帶出血沫,似已到強弩之末。可即便如此,他依舊上前,攙扶趙淵。
趙淵此時發髻已散,肩膀的傷口血液凝固了,他將身上的大氅脫下來,蓋在段寶齋身上,又讓大黑側臥一旁。
再去看半躺在地上喘息的沈逐。
他道:“你說了那麽多狠話,可卻還是手下留情了。”
沈逐苦笑了一聲:“你不知道,我若不來……我沒辦法,我不能讓……不能讓他出事……”
他每說一句話,便有一股血液流出來。
“是奉安嗎?”趙淵問。
沈逐急促喘息,片刻後道:“是。”
說完這個字,他又道:“你們走吧。我已有了交代,無愧於他,無愧於舒梁的栽培……剩下的,待我下了陰曹地府再還不遲。”
寒風更甚。
吹散了空中的雲。
於是麵前的路清晰可見,那是何等的奇觀,青石板的山路上覆蓋了一層薄薄的冰,在月光下折射出迷幻的冷光。
像一條通天之路,通向了未知的彼岸。
趙淵攙扶著謝太初,向這條路攀爬而去。
*
風在山澗呼嘯。
山路長的仿佛沒有盡頭,老君峰被大雪掩蓋在了一片茫茫的白色之中。他們越走越深,越攀越高。
後來謝太初力竭。
趙淵隻能背著他艱難前行。
“這路是往老君峰嗎?”他問。
身後之人沒有回答。
趙淵心沉了沉,他又道:“太初,到了老君峰怎麽走?我們往那裏去?”
謝太初依舊沉默。
在寒風中,趙淵隻覺得身後人的體溫在迅速消散,從四肢開始,一點點的寒冷刺骨,隻有心頭還有暖意,溫暖著他的背心。
眼淚無聲落下。
淚落在積雪中,融化了那一處,成了斑斑點點的樣子。
趙淵咬著牙,繼續往上攀爬,雙腿似有千斤重,可他不願放下背上的人。又不知過了多久,忽然眼前一片清明,月光下,是一望無際的蒼茫大地,白雪皚皚的遠方,是奔騰的河水。
前方已無路可去,趙淵緩緩跪地,他將謝太初摟在懷中,這人發梢與睫毛上落滿積雪,沉睡中的麵容不似凡人,像是已得道成仙,即將走向自己無法覬覦的雲外河山。
“太初……你瞧瞧這天地。”
是大端的江山。
是群雄逐鹿之地。
山川是他的脊梁,河水是他的脈搏,天下蒼生鑄就了他的血肉之軀。
“你說你自私卑劣。並不如此。”趙淵去親吻他冰冷的臉頰,熱淚如雨,“你立天地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蒼生幸得有你,我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