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作者:青蛙罐頭      更新:2022-07-02 22:02      字數:13729
  第34章

    “你該不會是早知道咱們今日會空手而歸, 這才說些好聽話來哄我吧?”

    師兄坐在桌邊,素白的手鬆握著茶盞,輕輕拿指尖點杯壁, 看柳千千的眼神有些微妙。

    而柳千千本人已經不知道該擺出什麽表情了。

    她愣愣看著麵前紅木書架後頭光滑無痕的牆壁, 隻覺得欲哭無淚。

    應該沒錯啊, 她按著此前鹿兒姑娘房裏的布局,對方口中“八寶櫃後頭牆上的暗格”, 可不就應該在此處嗎?

    難不成是……這枕夢樓被改作茶樓時, 暗格被拆了?

    師兄大抵也是想到此處, 不過他很快借自己巡按使的身份叫來管事的明裏暗裏探問一番,對方隻道改裝潢時從未動過隔牆,更沒有發現過什麽稀奇古怪的秘密空間。

    那管事的語氣可算誠惶誠恐了, 明明是大冷天,腦門上卻生了汗意。

    柳千千很快反應過來,畢竟曾經的枕夢樓是因為那樣的敏感問題被查封,若現在盤出個什麽“暗格”、“密室”,聽起來實在是很可疑。

    “行了, 你下去吧。”

    師兄一開口放行,對方很快恭敬告退,看樣子像是要急著回去報消息似的。這倒也可以理解, 畢竟一般城中的大型產業,尤其是這樣前身涉罪的地方,多半經營者都有些背景。

    不過柳千千很快便沒心思去想那個管事之後會上哪去了,因為師兄坐在那處轉過頭來衝她挑了挑眉,又掃了桌邊的另一把凳子, 顯然是示意她坐過去, 給他個說法。

    怎麽辦?

    她有些頭痛, 一邊慢吞吞挪到桌邊坐下,一邊飛快想著找不到東西的可能原因。

    “其實奴婢……”到底該怎麽圓啊?而且她在這和師兄掰扯不算,真正的江悌到底在哪也還沒有頭緒,真是一團亂麻。此次入夢,好像沒一件順利的事。

    “不急。”

    柳千千垂著頭的視線裏,見師兄修長指節輕推過來一隻小茶盞。

    茶盞是青瓷的,盞中茶湯澄黃,有一股清香撲鼻。

    “碧螺春的別名是‘嚇煞人香’,嚐嚐看。”

    她抿著唇,抬眸看了師兄一眼。

    “做什麽?”師兄唇角微動,似是在抿住一點輕緩的笑意,然而他的眼神卻是偏開了些,透白耳尖似是有點微微發紅。

    “要你喝茶,看我幹嘛?”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師兄耳廓上的紅暈好似有一段時間了,仿佛自進屋前在樓梯口她說了那句話後,師兄的耳朵便一直是紅的——哪怕方才他看起起來全程相當沉穩地同管事對話,乃至催著她趕緊找東西。

    他現在好像是在……安慰她?

    看著這樣的師兄,柳千千再次奇異地平靜下來,她忽地想起此次入夢進了玄學當鋪的意外,她當時說的是什麽來著?——她說她會珍惜現在所擁有的。

    哪怕眼前是一團亂麻,線索好像全部斷掉,可單論這般同師兄在一起品茶的時光,會讓她想起從前在師兄的院子裏,師兄教她品茶的時候有多安心。

    雖然她不算個好學生,到現在那些提點也隻得囫圇,喝茶大抵就像豬八戒吃人參果。

    但她記得那種令人懷戀的感覺。

    於是柳千千聽話地端起青瓷小盞飲下一口茶,然而咂摸咂摸嘴後,她突然覺得不太對。

    就算叫她品茶實則是豬八戒吃人參果,可麵前這杯茶好像並非碧螺春,卻也能喝的出來。

    許是察覺她神色有異,師兄很快問她怎麽了。

    柳千千讓師兄也嚐一口,果然對方的神色同樣變化起來,他這時仔細看茶盞,才瞧出這茶湯的顏色也不太對。

    “怎麽像是……正山小種?”

    不過和她心裏的思量不同,師兄第一個想的的便是茶樓弄混了,這便又叫了管事的上來。

    對方顯然沒明白怎麽自己又被喊了上來,看起來依舊十分緊張。

    “我點的洞庭碧螺春,為何變成紅茶了?”

    那管事的一聽師兄問題,睜大眼睛嚇了一跳似的:“回大人,這絕不會出錯的呀!方才就是我親自為您上的茶,確是碧螺春啊。”

    師兄聞言微微皺眉:“你來瞧瞧再回話。”

    管事的依言上前,可柳千千見他明明看見了濃鬱的茶湯顏色,開口仍是堅持這就是碧螺春,而且表情看起來十分真摯。

    雙方各執一詞,讓場麵一時看起來有些詭異。

    柳千千拉了拉師兄的袖子,換她接過話來問對方:“大人之前來茶樓,都點的什麽?”

    “回姑娘,大人平日裏都是隻點正山小種的。”

    她心中微動,突然抓住了一些思緒,忍不住起身站到窗邊望向街麵。

    茶樓正對著一排鋪子,裏頭不乏賣首飾香膏的,然而她現在仔細觀察,便能發現裏頭在賣的看似滿滿當當,實則盡是一模一樣的東西,甚至那香膏店裏本應五顏六色的胭脂,如今也隻得一種端正大紅——恰是鹿兒姑娘曾用過的那種。

    對啊!她實在是傻,怎麽把這最重要的一項給忘了。

    這本就是江悌的夢,夢中會有的東西,大部分脫不開他的經曆和想象,雖則看似是個完整的世界,甚至身處夢境之人下意識會忽略許多細節,可這到底隻是一個夢。

    江悌沒喝過洞庭碧螺春,他們自然隻能在這間茶樓品嚐到他平素點的正山小種。不管他們再點什麽茶,怕喝到嘴裏,都是正山小種。

    想通這個關竅,為何她在此處找不到鹿兒姑娘的遺物也很好解釋了。

    她上次入夢時,是因為鹿兒姑娘還沒有死,有對方主導的記憶仍然在枕夢樓暖閣內生效,並非是江悌的主觀想象而是鹿兒姑娘的視角,所以鹿兒姑娘才可以以她的殘存意識告知她遺言。

    可如今鹿兒姑娘已經不在,這整個夢境,包括此刻就在枕夢樓原處新修的茶樓,都已全部是江悌夢境所生。

    江悌從不知道更是從未見過鹿兒姑娘所說的暗格,他們在這自然也找不到那個暗格。

    太傻了,實在是太傻了!她從一開始就錯了,若是這麽輕易在夢中就能得到鹿兒姑娘的遺物,他們也沒辦法勸說江悌醒過來在現實世界裏去找啊?

    昨日一時情急,她竟然鑽進這麽一個死胡同,今日怕是白來一趟了。

    柳千千一時沮喪懊惱得厲害,猛地捶了捶自己的腦袋。

    隻手上一熱,她的手又被輕輕抓住。

    “你怎麽這麽不把自己的腦袋當回事。”

    這話極是耳熟,仿佛從前師兄也說過的,那還是在……給縣主診病的時候呢。

    柳千千怔怔抬眸,就見對方同樣站到了窗台邊上。

    “本來就不聰明了,若是再捶,豈不是更笨?”他這話說得低聲,帶了點沉沉的笑意,原是玩笑話,可聽起來有種暗暗的溫柔。

    她望著師兄的眼睛,瞧見對方眸間蘊了水色一般清澈柔和。

    師兄說的是真的。

    不管在哪,不管師兄記不記得她是誰,他都不會丟下她的。

    柳千千審慎思考片刻,下定決心想向師兄坦白。或許之前是她狹隘,就算她和師兄說了真話,師兄應也不會不分青紅皂白地覺得她在胡編亂造,而若是師兄能順利回想起整件事,也許他們便能一起討論想想辦法。

    總好過她一個人在這裏鑽牛角尖。

    “我——”然而就在她剛剛想要同師兄開口,突聽身後房門打開,似是有人進來了。

    一襲紫色散花裙裳,丹寇紅的指甲,膚白勝雪,眉目如畫,這畫麵幾乎和上次柳千千在暖閣裏第一次見到對方時重疊。

    隻如今時過境遷,原本裝潢奢華的暖閣已經變成了茶樓內的普通雅間,而跨步進來的鹿兒姑娘臉上也沒了當初的笑意。

    對方神色冷凝地盯著師兄和她,一雙小鹿眼睛裏天真光輝不在,反而盛滿了複雜。

    聯想到如今自己和師兄表麵上的身份,柳千千突然生出一股尷尬來,如今的場景,怎麽看著有點像是在……捉奸?

    不過師兄看起來並未覺得有任何不妥,他仍是牽著她的手,半點不把眼前情況放在心上似的,隻衝鹿兒姑娘點了點頭示意,算是問過好。

    鹿兒姑娘的麵色看起來更黑了。

    柳千千總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

    但零碎想法轉瞬即逝,她一時沒抓住,便先上前兩步請鹿兒姑娘坐下。

    盡管知道眼前或許僅僅是一個由江悌意識捏造出來的“鹿兒”,柳千千心裏卻還是冒出了一些微妙的酸澀,她腦海中浮現出上一次入夢時,鹿兒姑娘臨終前的畫麵,還有她的囑托。

    或許拉江大人出夢,不讓他繼續沉湎往事乃至傷及性命,也會是真正的鹿兒的願望。

    “姑娘怎麽不在府上歇著?”柳千千估摸著語氣,隨便找了句話想打破此刻尷尬的氛圍。

    然而她話音方落,便聽鹿兒姑娘腔調古怪地冷聲道:“自然是來見一直不肯見我的人。”

    一直不肯見鹿兒的人?柳千千順著對方的視線,望向了一旁還站著的師兄。

    然而窗邊的師兄神情同樣冷淡,仿佛自打鹿兒出現在房中後,他的麵色便沉了下去。

    他們倆的氣場似乎莫名對上,如同兩座奇奇怪怪的冰山,把柳千千夾在中間,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所以現在,她是要擔任什麽金牌調解員嗎?

    可她並不想把師兄讓給鹿兒姑娘啊,哪怕是假的也不行。

    柳千千腦子還在轉,這便替鹿兒姑娘先斟了盞茶推過去,想讓她喝口水消消氣。

    鹿兒姑娘似乎抬眸輕輕掃了她一眼,隻眼神也有些古怪的微妙,帶了刺似的,比起不滿,更像是審視。

    這眼神讓柳千千下意識又有些起雞皮疙瘩。

    好在對方很快轉開視線,瞟了眼茶盞裏頭,再開口時語氣有些嘲弄:“茶葉死紅,茶湯渾濁,次品正山小種,虧你們喝得下去。”

    就這麽一句話,電光火石之間,柳千千突覺頭皮微微發麻。

    她力持麵色平靜,心裏卻翻起了大浪。

    按理說,所有隸屬夢境的工具人,都會像茶樓管事一樣堅持覺得這壺茶是碧螺春。因為他們進門時點的就是碧螺春,這就像是已經寫好在所有工具人腦中的定式了。

    而如今在這個夢境裏,能指出這是正山小種,甚至給予評價的人。

    大概除了他們,就隻剩下……真正的江悌。

    “姑娘若是不滿意,便再叫壺新茶。”

    柳千千壓了壓喉間的異樣,隻平著嗓音搭回對方的話。

    雖然不知江悌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她此刻絕不會輕舉妄動隨便戳穿。

    她甚至想著,或許可以借著這個機會,將鹿兒姑娘的遺囑以一種不那麽容易觸發反彈的方式告訴對方。

    倒也算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如今對方既沒有提起“是櫻桃害我生了病”這個說法,柳千千自然樂得裝傻,隻稍想片刻便委婉打開話頭:“姑娘今日來,可也是找上次囑咐給我的東西的?”

    她話音方落,果然察覺到對方搭在桌邊的手指尖一顫,“鹿兒”再開口時語氣有些輕飄:“之前囑托給你什麽了?我怎麽不記得?”

    那雙小鹿一樣的眼睛看過來的視線十分銳利,尤其是在柳千千已經猜測出眼前人的真實身份後,某種既視感更加強烈——仿佛坐在她跟前的,正是曾經居高臨下用那種病態麵容睨視她的江悌。

    她一時摸不清現在的江悌到底有沒有意識到她這個“櫻桃”其實是外來者。

    大抵是知道的,隻不過他是因為她口中關於鹿兒遺囑的消息才假作無覺。

    這個認知讓現在這場談話看起來莫名顯得有些心照不宣。

    柳千千轉眼向書架後頭看過去,說話時措辭謹慎了些:“之前姑娘告訴過我,那八寶櫃後頭牆上的暗格裏裝了要給江大人看的東西,姑娘還說——”

    “我沒有說過!”

    “鹿兒”姑娘突然高聲嗬斥著打斷了柳千千的話,又飛快站起身來。

    對方拳頭都捏緊了。

    這樣的反應讓柳千千有些意外,現在披著鹿兒姑娘殼子的江悌看起來像是被刺激到似的,雙目發紅,嘴裏還在低聲喃喃什麽東西。

    她一時不敢驚擾,卻見對方很快盯了她一眼,而後轉身到書架後頭去看。

    現在當然是什麽都看不到的,就和她與師兄方才所見相同,後頭是一片光滑的牆壁。

    “鹿兒”似乎平靜了一些,摸完牆壁後又回頭看了她一眼,眸中殘存一點猩紅顏色,然而目光卻冷極了:“你撒謊,我什麽都沒有說過,這裏更沒有什麽暗格。”

    廢話。

    柳千千有心腹誹,還不是因為你自己從來都不知道。

    然而對方說完,既沒有再與她糾纏,也不是像要趕他們出夢的樣子,竟是轉身想離開這個房間。

    明明已經這麽接近他們此次的目的了,難道要再放對方離開嗎?

    正在她打算叫住對方再多尋些突破點時,卻是從方才起一直沉默不言的師兄突然開口。

    “江大人,還不願意醒來麽?”

    柳千千猛然回頭,就見師兄神色冷然地盯著“鹿兒”姑娘的背影。

    就在她尚未反應過來時,已是察覺到師兄飛快抓過她的手將她護到了身後。

    下一秒,這間雅室四麵牆壁連帶著地麵開始震顫,屋外天色翻轉,似是瞬時天光落盡入了夜,濃雲混著詭異的晦暗紅光投入窗欞,街麵上的所有都在逐漸崩塌,無聲化為齏粉。

    視線之外,一片昏暗的虛無。

    立在門口的人慢慢回過身來。

    “鹿兒姑娘”的麵上泛起了一層詭異的青黑色,獨那雙小鹿眼睛赤紅著。

    他周身燃起繚繞著的絲絲縷縷黑色霧氣。

    這畫麵看起來並不正常,即算柳千千再如何不了解夢境的運作機製,卻也知道現在對方的模樣已不再單純像是受困於夢境的普通人。

    “最開始交給江悌的夢境就有鬼,”盡管麵對著如此詭異景象,在柳千千耳邊響起的師兄給的聲音還是溫柔鎮靜的,他隻貼著她的耳朵快速開口:“雖是由死去的鹿兒姑娘殘存的記憶靈識所化,但這夢境中錨定了入魔魘思,江大人落到如今田地,或許也非他本人所願。”

    “如今惟有激怒他令魘思顯現剝離開來,才能解局,否則我們也會被困死在此處。”

    就在說話的這麽一會,茶樓內的坍塌同樣厲害起來,柳千千腳下一輕,隻被師兄牽著快速躍上另一處斷層,之前所立之地已經碎成塊片不斷墜入虛無之中。

    整幢茶樓如今隻剩下大半。

    “等會他剛開始攻擊的那一刻,就是魘思與靈體最為疏離之時,機會隻有一次,我會先趁勢把江悌的靈體打出來,你捉住他的靈體後立刻用這個帶他出去。”

    說著,柳千千手裏被塞進了一個靈光幽幽的符引。

    “那師兄……”柳千千緊張地追問,突覺額上一暖。

    師兄攬過她的肩,在她額前落下一個又輕又快的吻。

    明明是如此緊張的時刻,柳千千抬眸,卻好像隻能在不斷紛落的紅光廢墟裏看見那雙清澈如水的漂亮眼睛。

    “相信我。”

    柳千千心頭塞了一堆疑問,比如師兄到底是什麽時候想起來所有事的?還有師兄是怎麽察覺到什麽入魔魘思的,又怎麽會知道該如何應對?

    然而如今,她隻能咽下困惑,在師兄又一次輕輕捏了捏她的掌心後,聽著師兄的吩咐鑽進不斷坍塌的茶樓廢墟更裏麵。

    她在廢墟掩護下繞到了江悌後方。

    江悌周身那層青黑色的霧氣更濃了,仿佛一條盤亙周身在積攢能量蓄勢待發的吐信毒蛇,幾乎已經掩住了“鹿兒姑娘”的身形。

    “鹿兒沒有死,鹿兒沒有死,鹿兒沒有死……”

    那團濃霧開口,隻是執著地低喃著相同的話語,初時似是僅有屬於鹿兒姑娘近乎麻木的甜軟嗓音,而後逐漸摻雜進了一道男聲,是江悌的聲音。

    兩道聲線混合,不斷重複著一模一樣的一句話,慢慢壯大聲勢,響徹整個虛境,幾與心跳同頻。

    她從沒親眼見過這麽邪性的畫麵。

    就在她密切注視著那團濃鬱黑霧,耳膜發痛,緊張到覺得渾身繃得發麻時,忽聞腦中傳來師兄的聲音。

    師兄的話像一道清光利刃,劈開了她被那喊聲蠱惑得混沌脹痛的腦海。

    【就是現在!】

    隻見黑霧中瞬時飛出若幹條裹挾著黑色霧氣的軟肢,幾乎全部朝著師兄所在之處襲去。

    漫天詭異紅光間,師兄獨立一塊浮磚之上,墨發輕揚,滿麵肅容,他的雙眸漸漸化做燃燒著一般的金黃焰色,袍袖翻飛,以極快的速度打出一圈淡金法印。

    那法印逆勢而成,幾乎是隨著他往前推掌的動作一格一格不斷擴出,逐漸光芒大盛起來。

    就在那道金光大盛的法印之間,一道並不起眼的靈光以極快的速度直直朝著濃霧中心射去,柳千千觀察到後會心一躍,瞅準時機踩著斷壁浮磚奔至濃霧背後。

    幾乎就在她剛剛跳上最接近的那塊浮壁時,黑氣之中倏然一團熒藍被細線一般的靈光勾著破霧而出,正正被她接住。

    誦經一般的威懾口號戛然而止,緊接著卻是濃霧大漲,黑色斷肢仿若回光返照般想要在最後的存活時間裏撕碎些什麽似的更加瘋狂躁動,卻又因為被金色法印所錮,輕易不能轉移方向過來攻擊她。

    她不敢耽擱,飛快點出符引,很快便發現那團熒藍與符引相吸,於虛境之中形成一處慢慢擴開的渦流。

    這應便是從虛境離開的通道。她被渦流卷著升高,於半空中回頭,望見師兄踩著奔騰斷肢借力,向著她這一處趕來。

    那輪巨大的金色法印就在他背後熠熠生輝,如同虛空汪洋中的一輪日出。

    她能感覺到,這輪法印對師兄消耗極大,盡管他仍勉力維持著輕盈快速的身姿,可師兄的臉色已經有些發白了。

    柳千千心跳得厲害,抬手不斷幫著師兄處理路上的阻礙,就在她又一次打掉想在背後偷襲師兄的殘肢時,師兄富裕出一點精力在那個間隙與她對視片刻,衝她露出標誌性的小小笑容。

    發絲飛舞間,他在仿若日出的輝光裏笑意清淺,眉目柔和,像是在安慰她不會有事。

    她抿唇,心跳更急,察覺到渦流吸力越來越大,忍不住不斷在這塊浮磚邊緣向前傾身,伸出手去迎接越來越近的師兄。

    那道熟悉的修長身影已經離她不過幾丈距離,隻要再借力躍起一次,她就能抓到師兄的手了。

    師兄沒有說話,他隻是足尖一點,同樣麵帶笑容地朝著她探出手來。

    柳千千下意識屏住呼吸,心被高高提起,隻恨不得能把手伸得長一些,再長一些。

    然而就在她快要抓到師兄的那一刻,一聲破空巨響傳來,柳千千被震到近乎耳鳴。

    她隻在仿佛被無限放慢的時間裏,看見師兄背後那輪日出般的法印倏然破裂炸開,如同被箭矢擊碎的琉璃塊片緩緩分崩離析。

    原本笑望著她的金色雙眸微微一顫,她眼睜睜望著麵前師兄的心口穿出一道冷光——仿佛是什麽一直潛伏於暗處的鉤鎖,在這個師兄最沒有防備的時刻突然出手。

    有金色的熱液濺到她臉上。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明明她已經抓到師兄的手了,那隻蒼白秀美的手近在咫尺,然而就像是個玩笑,他的指尖從她掌中滑落。

    鉤鎖纏著師兄的身形如斷翼蝴蝶猝然墜落,離她越來越遠。

    她抓不住他。

    柳千千的眼前一片猩紅,她正想盡全力掙脫渦流的吸引跳下去。腦中突然又似被劈開一般傳來熟悉的聲音。

    【千千!千千!你快離這裏遠些,我馬上過來。】

    心跳狂亂之間,她猛然抬頭,眼前紅色退卻,這才驚覺方才的一切竟似隻是她腦中想象。

    如今她手上正抱著那團熒藍色靈體,靈符還未點亮,渦流也沒有出現。仿佛上一秒才不過是她剛剛躍至濃霧背後而已。

    師兄依舊站在遠處,正與濃霧對峙,那輪金色日出般的法印依然在生長般不斷壯大。

    然而她卻從心底生出一股寒意來。

    她的直覺告訴她,想象中的畫麵,或許是某種預示。

    柳千千當機立斷,放下了原本準備點亮靈符的手。

    若靈符一亮,渦流便起,她會被渦流吸引禁錮於此。

    但如今師兄因要正麵轄製濃霧中心,在法印背後與她相隔太遠。渦流不可能同時兼顧兩人,更何況,暗處還有他們未曾設想過的陷阱。

    而她不能忍受方才想象中的事情發生,不能忍受自己被禁錮不動,錯失師兄伸過來的掌心。

    無論如何,他們中間似乎總有一個人需要趟過這片黑色汪洋。

    不知是不是某種通靈感應,她懷中屬於江悌的靈體躁動起來,似乎是想衝開她的懷抱自行點亮靈符。

    果然真如師兄所言,脫離了魘思的江悌本人,其實也是想要離開這個夢境的吧。

    隻柳千千輕輕施術,眼神晦暗,指尖光絲很快將那躁動不安的靈體囚了起來攥入掌心。

    “江大人,你應該能明白我的心情才對,”柳千千垂著眼睛看那團熒藍,明明還是軟和的語音,卻流露出森森的偏執意味:“隻要能確保師兄的安全,我會不惜一切。”

    事到如今,如果方才她的想象是真,或許從他們開始為江大人診病開始,他們就已經踏入某個編織好的陷阱之中了。雖然她目前還不知道為何一定要選擇這樣迂回複雜的方式。

    但毫無疑問,這是衝著師兄來的。

    她一邊密切關注師兄那邊的動靜,一邊攥著江大人的靈體,察覺到對方在她的靈絲操控下痛苦掙紮,隻加快語速低聲道:“這既是江大人的夢,還請江大人帶我過去。”

    那鉤鏈一定有獨特的隱蔽方式,不然以師兄的功力不會完全察覺不到,但江悌身為夢境之主,有越過他們的權限,不可能感知不到異樣。

    那團靈體聞言似乎下意識頓了頓。

    柳千千眉心一跳,心知自己定然是猜對了。

    她胸口發寒,克製不住手上靈絲的折磨更用力了些,同時也感覺到靈體成倍反饋回來的掙紮。

    “你帶我過去,隻要告訴我在哪,我就會送你離開這個夢境,不過你也沒有選擇的權利就是了。”柳千千盯著靈體神色冰冷:“我不介意大家一起困死在這。”

    【千千,你在做什麽?為什麽還不點開靈符?】

    雖然與江悌的對話不過片刻,師兄催促的聲音已經響在腦海裏。

    柳千千抬眸,遙遙望見對方立於浮磚之上的修長身影,如今師兄的麵容在法印之後有些模糊,但她好像還是能清楚看見那雙燃燒著金焰的漂亮眼睛。

    他在擔心她。

    如果之前的想象都是真的,那麽她得先把師兄送出去。

    她不能讓師兄留在一個針對他織就的陷阱裏。

    靈識一動,她察覺到江悌的靈體以某種隱晦方式告知了她此處虛境的異樣,很快做了決定。

    胸口生出無盡的衝動,她的右手手腕在隱隱發熱,不知道究竟是害怕失去師兄的恐懼還是想要保護師兄的願望在作用,那種澎湃而生的情緒如海潮洶湧。

    【千千,你要做什麽?】

    師兄或許是通過靈契感應察覺到了她的異樣,在她腦海裏響起的聲音染上了焦急。

    柳千千沒有回應,隻是重新站直,積蓄自己為數不多的靈力,縱身一躍跳入黑色幻肢的汪洋。

    【千千!】

    師兄大喊她的名字,卻不能鬆懈手中的法印多做什麽。她清楚,師兄也清楚,如果此時放鬆法印,她馬上就會陷落。

    她學著想象中師兄的樣子,不斷借力在奔騰的幻肢之間跳躍,向著師兄的方向前進。

    可惜她到底靈力微薄,那輪金色法印看起來那麽近,又那麽遠。

    那麽,隻有下下策了。

    “我把靈符附到你身上,”柳千千一麵纏鬥,一麵抽空叮囑江悌:“待會我會把你打到師兄那邊去,你把師兄帶出去。”

    直到此刻她仍不忘冷森森威脅:“如果你是在騙我,我就算變成鬼都不會放過你。”

    一語畢,她也不在乎江悌的回應,用盡最後的靈力,抬手將附了靈符的靈體推向遠處。

    渦流在空中逐漸成型,遙遙擴至師兄身邊。他看起來急得厲害,卻不敢放下法印,又被渦流吸引禁錮,無論如何都無法抽身的模樣。

    柳千千不想死,她也不會死的。

    置之死地而後生,若真如江悌所言,在此虛境中身死,並非真正的死亡,而是會被拖入下一層隱藏空間。

    而隻要師兄出了夢,身為魘獸,他或許能喚醒她。

    在被斷肢吞噬前最後的視野裏,她看見師兄的身形變淡,是渦流吸引起了作用,他現在應已是動彈不得。

    那輪金色的法印也在逐漸黯淡消散,虛空中的紅光漫天,濃黑上湧,墨色汪洋如同漲潮般翻滾起來。

    隻是隔得那麽遠,她明明應該看不清,卻覺得師兄的眼睛也紅了。

    但他應該不是在流淚,他麵上是她從未見過的神情。

    師兄難得凶神惡煞地狠狠盯著她,看起來憤怒到像是什麽想把她撕咬著吃掉的猛獸。

    她有些舍不得閉眼。

    最壞的結果,哪怕江悌坑了她,亦或師兄發現在現實世界中叫不醒她,至少她也把師兄好好送出去了。

    等對方的身影徹底消失,柳千千終於闔上了眼睛。

    就在被黑色濃霧徹底吞噬前,她胸口一緊,有什麽冷冰冰的東西穿胸而過,帶來一陣令人咬牙的痛楚。

    果然有鉤鏈。

    很真實,不管是這穿胸的痛覺,還是噴濺而出的鮮血。

    但柳千千現在隻覺得慶幸,幸好師兄不用遭這個罪。

    仿佛有不斷下墜的失重感覺,她像是穿過一層又一層綿密雲團,盡管身上在痛,柳千千卻並不太在意。

    江悌告訴她,這處虛境有另一破口,隻與未知空間相連接,他隱約能感受到,卻不曾知曉裏麵到底有什麽東西。

    柳千千猜測,冷光鉤鏈便是由那處來。

    顯然,那一處未知空間定是比江悌與鹿兒之夢所成的虛境層級更高。

    這便像是可以於暗處窺伺著夢中一切的發展,在最有利於自己的時機出手。

    隻不知為何對方要針對師兄。

    聯想到自他們下山起種種與秘境生靈相關的經曆,難道是因為……師兄是魘獸嗎?

    想到這,柳千千頓覺心中一凜。

    原來在不知何地的暗處,還有覬覦著師兄的存在嗎?

    當她終於自黑暗中觸及地麵停止下墜,發現自己此刻竟然端端正正落在了一個昏暗石洞之內。

    不過一室大小,正中擱了張石床,四角分置火把,除此之外竟再無一物。

    她這算是,從一個夢進入了另一個夢麽?

    柳千千胸口的貫穿傷還在淌血,疼痛也真實,盡管她現在能清楚意識到,對應現實中的自己理應是靈識受創,可她還是被這虛幻的痛感俘虜,隻能撐著手充滿警惕地挪著盡量縮進角落,鮮血滴落,留下有些可怖的痕跡。

    她一邊扯下裙擺包紮胸口強逼著給自己施術療傷,一邊繼續觀察。

    洞中好像暫時隻得她一人,但這個石洞有些眼熟……

    柳千千腦子轉得飛快,很快想起什麽似的微微睜大眼睛。

    她回身摸索了一下石壁,又貼著手仔細檢查了紋理,終於確定此處石洞和最最開始她在夢裏見過師兄泡池子的石洞應是係出同源。

    不能說是完全相同,但不管是岩層的分布、硬度還是風化程度,再不濟至少也是極為鄰近。

    因有製作夢盒的經驗,她深知虛境所有皆會保有夢主現實中的經曆痕跡。而現今這個石洞如此逼真,絕不會是憑空捏造。

    這麽說來,豈不是……難道這幕後之人,就在宗門內?

    她隻覺肝膽俱寒。

    可現在當先要考慮的是如何在這盡量拖長時間。她大致能推測,師兄進入渦流後從夢境中醒來需要花費時間,而他想要喚醒如今墜入這個更深層隱秘虛境的自己,大概更耗功夫。

    垂眸,她看見腕間屬於靈契的金色枝蔓印記稍顯黯淡,心知這是因為如今她和師兄分隔太遠。

    也不知為何現在還沒有人來,但她不能在這裏空耗時間被動地坐以待斃。

    可惜處在他人夢境之中,乾坤袋無效,身無長物,這對需用械具輔助提升戰力的她來說實在不利。

    隻此時,她突然想起了之前那間神秘當鋪裏,紅衣女子交給她的小巧水晶球。

    對方說過,她很快會用得上的。

    會是現在麽?

    柳千千從腰間摸出那顆水晶球。

    因為滿手血汙,那顆小球也跟著被染髒了,她拿指腹擦了擦,卻慢慢發現血跡竟似浸染進了水晶球內部一般,流光溢彩的小球忽然整顆放起光暈來,就在這重光暈之間,她的指尖顏色慢慢變淡,緊接著延伸而上,整隻手都歸於無形。

    她的心髒猛跳,意識到這顆小球的作用,忍不住低頭檢查自己的身子。

    竟然真的隱形了嗎?

    這感覺十分奇異,她低頭看不見自己的身體,一時有些找不準動作。隻現在不是驚奇的時候,她很快又看見地上被自己弄出的血跡,明白這東西一時無法掩蓋。

    甚至她此刻還在流血的指尖,似隻要破開某個無形的輕薄結界,便會顯露回鮮紅顏色滴落地上。

    思考片刻,她很快勉力起身,踩著一雙腳底都是血跡的鞋在小室內四處混走了一圈,等血鞋印印得到處都是後,她小心隱匿痕跡停在了石門口,飛快脫下鞋子站到石門一側。

    既然她現在應是隱身的狀態,那麽她能離開這間小室的最好時機,就是任何人開門後下意識想要進來查看的瞬間。

    柳千千貼著牆,適時聽見了一點細弱的腳步聲。

    來了。

    她努力緩住心跳,勸說自己往樂觀一點想,也許她馬上就能見到“罪魁禍首”了。

    這不算是個保險的計劃,因為她的閉氣術堅持不了多久,更何況她不清楚這顆水晶小球的隱身有無時效,以及它的隱身究竟能不能針對夢境主人。

    那腳步聲漸近,她很快全身繃緊,隻等對方打開石門。

    已有喀啦喀啦的雜響傳來,石門滑動著側開,然而對方卻沒有第一時間踏進來。

    柳千千的心猛然一沉,但她還是力持鎮靜,一動不動地靜候。

    他們如今應相隔不過尺來寬,隻對方在洞外,而她在洞內。

    她甚至能於無聲處聽清對方似乎格外緩慢的呼吸。

    柳千千屏息凝神,終於,在這短暫又漫長的寂靜裏,她看見有什麽東西從門口飄入。

    那一瞬她的心已是被提到了極點。

    然而當先闖入視線的,是她已經十分眼熟的黑色濃霧。

    絲絲縷縷的濃霧纏繞著一隻腳踩入石室之內,緊接著便是同樣裹在霧氣之中的手和身子。

    她完全辨不出對方的形貌。

    雖是略有失望,但柳千千隻掐著對方似在仔細看地上的血跡的空隙,貼著石壁飛快挪向石門。

    幾乎就在她起身動作的瞬間,那團黑霧之中突然閃出一隻手朝著她的方向淩空一抓,好在柳千千有所預料,不顧傷口,猛地側身回退躲避閃過。

    “柳千千?”

    一道極為怪異的嗓音響起,似男似女,還混著“嘶嘶”的氣聲,讓柳千千幾乎當場被釘在原地般的渾身僵硬。

    對方竟然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是誰。

    不行,不能輕易亂了陣腳。

    她貼著石壁,眼見對方一擊不中,卻也並不急著再次出手,好像不太擔心她會逃跑。

    亦或者是覺得,她再如何跑,也跑不出這裏。

    “怪道是紅色的血,”那古怪聲音還是慢悠悠的,“我本還想著過來之前多候一候,也許等月魘的血流幹,印成,事情會更好辦些。”

    這下柳千千已經不僅僅是僵硬了,她隻覺得渾身發寒。

    掉進這裏的原本應該是誰,這個“月魘”指的是什麽,她實在再清楚不過。

    “不過你最好不要想著從這扇門出去哦,你該記得這裏是虛境深處,若是再往下掉,你的靈識會被無盡虛空攪散的。”

    “世間就再沒有柳千千這個人了。”

    對方開口的聲音輕鬆,甚至帶了點玩味的笑意,卻讓柳千千更覺瘮人。

    那團黑霧繚繞著動作起來,卻也是腳步輕緩,仿若試探。

    這讓柳千千意識到自己的位置應該沒有暴露,方才那一擊,大概隻是對方下意識地懷疑。

    “原來你還會隱身嗎?可我記得你應該隻是個普通人才對。”

    她聽不出來這團黑霧裹著的是誰,或者說在這層掩飾之下,對方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可以被她捕捉到的特征。

    從之前的驚訝和恐懼中緩過神來,她屏著氣根據對方的動作同樣在小室內慢吞吞謹慎移動。

    她確實也放棄了從石門離開的想法。

    倒不是完全信了對方的話,而是這團濃霧雖有試探的動作,但整個人已經在那一擊之後退守到了石門口,她方才因為那句“柳千千”而停頓的片刻,便已經錯失了跑出去的最好時機。

    在這般僵局之中,柳千千親眼看見那團黑霧裏閃現冷光,對方手中幻化出了一條銀光閃閃的鎖鏈鉤鐮。

    “不如我們來玩一個遊戲,”那條鉤鐮隨著對方的動作旋轉起來,破空的風聲讓柳千千受傷的胸口跟著隱隱作痛,“這個遊戲叫……甕中捉鱉?”

    話音落,對方似乎再次輕聲笑了笑。

    不能輕易放棄,柳千千背著手摳到石壁上,開始判斷對方若是平甩鉤鐮她該如何躲避,她一定要再多撐一撐,隻要再撐一撐……

    就在此時,她身後的石壁忽然中開,原本貼著牆的她似是被猛然向後拖拽起飛。

    黑霧顯然也察覺到了此處驚變,那道鋒利鉤鐮緊跟著朝此處擊出,銀光閃爍著朝著她麵門襲來。

    就在那薄如紙片的刃尖堪堪將要追至她眼前時,柳千千猛地一陣心悸,突然睜開眼睛。

    她急促喘息,在一片模糊中慢慢對焦到了師兄的麵容。

    昏昏室內,師兄看起來實在是憔悴狼狽得厲害,他的墨發散亂,蒼白麵容盡是汗意,隻一雙紅通通的漂亮眼睛就在近處盯著她。

    柳千千第一時間想的是,他們離得好近。

    下一秒她便意識到,自己可算是醒過來了。

    她想開口說好多話,可卻覺得身子發沉,連抽動指尖的力氣都沒有,甚至眼皮子也重。

    這感覺似曾相識,且似乎比上次擅闖魘獸夢境後被師兄吸食靈識的情況還要糟糕些。

    在柳千千又一次昏睡過去之前,她察覺到麵前一暗,淡淡花香盈入鼻息,安心又溫暖,像是師兄靠近擁住了她。

    ***

    等柳千千再次恢複意識的時候,已經是一個白天。

    窗子正開著,清風吹動白色簾帳,這地方眼熟得很,應是他們之前在西平王府住著的院子。

    原來他們已經回了西平王府嗎?

    隻她依然覺得渾身發沉,使不出力氣,待頭腦稍稍清醒一些,勉力側頭想看看屋裏情形。

    “姑娘醒了?”

    卻是一道帶了些驚喜的陌生嗓音響起,她視野裏出現張圓圓的鵝蛋臉,對方穿著淺蔥色的侍女服,衝她眨巴眼睛笑了笑:“奴婢這邊去喊世子殿下。”

    師兄呢?師兄在哪?

    然而她未及開口,對方已經飛快起身出去。

    屋外有一連串腳步聲,很快,房門似乎再度打開,這次伸過腦袋來瞧她的換成了紀敏之。

    “你可算是醒了。”他的表情不知是不是誇張,看起來有些激動到五官亂飛:“你知不知道自己睡了幾天了?你睡五天了!剛回來那會整張臉都是白的,人又無知無覺……看起來真和……真和丟命了沒兩樣!”

    隻怕他其實想說的是和“屍體”沒兩樣。

    原來她已經睡了五天了。

    可仿佛上一秒,還有近在咫尺擦著她鼻尖錯過的,泛著寒氣的鉤鐮刀尖。

    當時那背後拖拽的力道,應該就是師兄找到她,想要拉她出夢。

    可師兄在哪呢?

    如今回到現實,想起師兄之前紅著眼睛盯她的模樣,她突地有些心慌起來。

    “師兄——”然而她才發出兩個字,便再次失聲,嗓中極為艱澀,簡直就像是久病氣虛之人,連句完整話都說不出來了。

    但好歹是叫了聲師兄,雖然聲音小了些。

    柳千千巴巴望著紀敏之,盼著他明白自己想問什麽,然而紀敏之不知是真聽不懂還是裝傻,隻匆忙回頭又喊了方才那個侍女過來問:“藥是不是好了?”

    對方點點頭,很快,她眼前便出現了一碗深棕色的湯藥。

    柳千千心裏更加不安了。

    不過,更讓她不安的是,當那侍女拿勺子舀了一勺湯藥喂到她唇邊時,她聞到了一股極為熟悉的清淡花香。

    是金花茶的香氣。

    而且那香氣不似沾染,仿佛就是這湯藥本身散發出來的。

    她再不能冷靜,下意識偏開頭拒絕喝藥,隻惡狠狠地瞪著紀敏之。

    世子殿下見狀,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隻朝著她連連擺手。

    “得,您二位是最會折騰我就對了。”

    隻等紀敏之和那位陌生侍女帶上門出去,屋裏重新安靜下來,她的心跳卻漸漸變快。

    那碗散發異香的湯藥就擱在床邊的小櫃上,紀敏之說既然她不願意喝,就隻好找能讓她乖乖聽話的人來喂她。

    對方講這話時語氣有些微妙,帶了點沒什麽壞心的揶揄似的,她自然知道他說的是誰。

    她有好多話要同師兄講,當先便是她在虛境裏看到的,如果她的推測沒有錯,那隻能說明真正要對師兄不利的人,說不準就出自宗門內部。隱藏在那團黑霧背後的究竟是什麽人,又為什麽一定要置師兄於死地?這些和秘境生靈又有什麽關係……

    太多問題。

    而最重要的是,拋開以上種種,她好想見到師兄。

    想他。

    想確認師兄的安全,想知道師兄是不是真的沒事,想看到師兄,想聽師兄喊她的名字,用他熱熱的指尖碰碰她的臉。

    如今回到現實,她心底陡然生出了後怕。

    如果她真的殞命,永墜虛境,豈不就等於永遠見不到師兄了?

    個中情形那般凶險,但凡江悌是出言欺騙,但凡她沒有拿到過那顆隱身的水晶小球,但凡師兄找到她的動作慢了一點點,她也許就真的會和師兄陰陽兩隔……

    就在她腦子裏胡思亂想,心髒被那許多種可能性纏著不斷往下沉時,房門傳來了輕響。

    作者有話說:

    明天倒v惹,答應我!明天的第三十五萬章一定要看!尤其是一直追的uu,不看明天的萬章這本就白看了!我自己都會反複看並且扭成蛆的我心中的本書top場景之一!啊終於要到這章了我真的好激動!!!

    另外卑微乞求寶貝們一定支持正版啊,賞我一點勤勞做飯的辛苦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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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喜歡的小可愛多多支持評論收藏哦(づ ̄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