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作者:青蛙罐頭      更新:2022-07-02 22:02      字數:8770
  第23章

    “實在胡鬧, 太草率了。”

    柳千千跟在師兄身後,沒有特別在意師兄嘴上說的是什麽。

    畢竟她現在仔細感受,就能察覺到心尖那點微妙的欣喜, 一半是她的, 至於另一半……

    她本來從前就自覺琢磨師兄的情緒有一些準頭, 現在加上靈契,實在是如虎添翼。

    師兄皺著眉, 領她往院外走, 語氣還是很嚴肅:“你怎麽動作那麽快, 我話都沒有說完,你也不聽聽清楚,萬一……”

    “才沒有什麽萬一。”柳千千抿著唇, 難得大膽地駁了師兄一句話。

    不過等對方側過頭來看她,她立刻又自覺氣焰變小,隻敢垂了頭低聲喃喃:“師兄難道不也是……也是開心的嗎?……難道是我感覺錯了?”

    “你——”

    聽到她意有所指的低聲私語,師兄隻有些羞惱地你了一個字便沒了下文。

    柳千千悄咪咪抬眼去瞧,見師兄背著手, 雖還是皺著眉,可耳朵又變得紅通通的了。他大概也發現了她偷瞧的視線,不過對視一瞬後, 又很快偏開,像是在看院門口的細高花缽。

    “你膽子太大,”最後,師兄隻是垂著眼睛低聲如此道,麵上神情依舊力持嚴肅:“若是再犯……若是再犯, 就不帶你去吃好吃的了。”

    啊?

    柳千千一驚, 很快巴巴望向師兄, 問得小聲:“那,那待會還有糖水麽?”

    聞言,師兄又掃了她一眼。

    他很快轉身,在她前頭開始走台階,柳千千忙追上去,半晌,聽見了對方有些底氣不足似的回答。

    “……下不為例。”

    這麽說,今晚還是能嚐到糖水的,柳千千在師兄身後,盯著對方的步子,無意識學著他踩過的地方下腳。

    “那……若是我想喝兩碗也可以嗎師兄?”

    “兩碗?晚上怎麽好吃那麽多甜的。”

    “可我看它有好多種小料,而且那一碗才一點點大……”

    “……好吧。”

    “那……若是三碗……師兄?”

    “……”

    “師兄你別走那麽快,等等我!”

    ***

    不過讓柳千千覺得遺憾的是,她還沒嚐到安夷的特色糖水,兩人的出行便被打斷了。

    因為在他們走到那間鋪子之前,身後已是追來了之前她眼熟的侍衛。

    就是和紀敏之在檀樓前聊過幾句天的劍心。

    “還請二位留步!”

    年輕侍衛看起來跑得有點喘,興許是剛剛從客棧那邊跟著追過來。幸而這裏尚算僻靜,他的喊聲並不顯得奇怪。

    “縣主情況不好,還是請二位直接過府上去瞧瞧吧。”

    柳千千有些驚訝,本來聽紀敏之此前的口吻,雖是有憂慮,卻不見那麽急迫,怎麽這才一個下午,情況便不好了?

    不過他們下山來的名頭本就是為縣主瞧病,此刻也沒什麽好推脫的,隻跟著劍心的往回走一些上了車駕。

    郡王府果真是郡王府,也或許是柳千千沒見過什麽世麵,總而言之這屋子院子都氣派的不像話。他們一進門便有打扮十分鮮亮的丫鬟迎著去了正廳。

    師兄走在她前頭,麵色沉靜,顯得比她悄咪咪左顧右盼穩重得多。柳千千立時整了整眉目,聯想到兩人如今“方外神醫弟子”的身份,跟著端出一點架子來。

    她還在思忖,耳邊就傳來了紀敏之的聲音。

    “你們可算是來了!”

    抬眼就見黛藍衣袍的少年從正廳裏迎出來,隻是他一邊甩袍跨門,一邊朝著他們就是一番擠眉弄眼。

    柳千千沒太看明白,她又去望師兄,感覺師兄也沒怎麽懂。

    劍心要安排車駕,進來時便在他們後麵落了一步,等追上來已是在正廳門前了。

    短短幾步路,就見紀敏之飛快走到劍心身邊皺著眉同他低聲耳語:“不是叫你直接把人領到靈之的碧水苑去,你怎麽還是接到正廳來了?”

    “是……從那邊被打回來了……王爺王妃在小門那邊也守了人……”

    兩人說話是很小聲的,不過對於他們這樣修行者來說,聽清倒不是什麽障礙。

    柳千千抬頭,和師兄一個對視之間已是心下了然,隻怕王爺和王妃會有些難纏。

    其實她更想直接去奉寧縣主的住處看看病人。

    隻是看這架勢,要想見著縣主,在這之前還要在正廳過王爺王妃這關?可不是說情況緊急嗎?

    紀敏之同劍心說話不過片刻,很快便引著他們往正廳走,隻靠近時又低聲道:“就按此前說好的。”

    師兄點了點頭。

    入廳後,可見上首坐著一男一女,想來就是郡王夫婦了,師兄領著她端正行了一禮道:“見過王爺王妃。”

    隻是等她抬頭,能很輕易地捕捉到二人麵上有些微妙的神色。

    西平郡王夫婦是出了名地不喜修行人士,也因此,許是不太喜歡什麽神神叨叨的隱士高人,尤其他們倆看起來大概年紀很輕,並不像是什麽十分有經驗的醫者。

    “父王,這便是我說的那對師兄妹了,是我在隴西遊學時認識的,他們師父據傳是甘州當地有名的神醫呢,不過後來隱入崆峒山。”

    紀敏之也囉嗦太多,幹嘛非要加一句隱入崆峒山。

    果然,西平郡王的眉頭皺了一下,再開口時聲線便沉了下來:“你之前不是說是正經學醫的?”

    柳千千能察覺到某種身居上位的威壓。

    身旁的紀敏之倒是突地啞了啞,瞟了他們一眼,像是在想要如何接話。

    忽略此刻情形,她倒是有點想笑,這家夥平日裏嘰嘰喳喳,沒想到其實在親爹親娘麵前膽子這麽小。

    “稟王爺,草民和師妹確是正經學醫的,家師乃甘州隋姓神醫,師父隱入崆峒山也是因為年邁身體不適,並無他意。”

    反正不是去進山修行——這應是師兄的潛台詞。

    之前聽聞宗門醫部的文寂長老有去甘州行過醫,好像化名就是隋文寂來著,師兄這話應不算作假。

    她隻安靜跟著師兄身後當個乖巧擺件,用餘光靜悄悄欣賞師兄麵色沉穩地同郡王對質,甚至話都講到識得什麽草藥,治過什麽疑難雜症了。

    隻王爺麵色仍是不愉。

    她又掃了一眼,卻見另一側坐著的王妃麵上已隱見焦急。

    想必師兄也注意到了,又是一問過後,師兄拱手道:“既然我們二人已經來了,王爺何不先讓我們探望一二?也是聽聞奉寧縣主情況危急,我們才會匆忙趕來,若是在此處誤了治療的時機,實在可惜。”

    “是啊王爺,”這邊師兄遞過去一個話茬,王妃果然立刻接起,略略傾過身道:“王爺,他們來都來了,就讓他們去看看靈之吧。”

    可惜王爺本人看起來還是有些頑固,他的眸光陡然衝著師兄身後的柳千千襲來:“怎不見你師妹說話?”

    柳千千:……

    搞什麽?突然點名?還以為這是在上大課被長老叫到似的?

    她多少覺得這位王爺已經謹慎到略顯古怪了,女兒性命安危在前,怎麽還在這盤問來盤問去的?

    “師妹性子悶,話也少,但醫術精湛在我之上,還請王爺不要見怪。”

    師兄這話!

    柳千千臉上發熱,有心去看,發現師兄麵色端正,眸光清明,看起來一點都沒有說了大話撒謊的覺悟,正常得不行。他顯是注意到她的視線,眼風往回掃了掃,甚至趁著眾人不注意衝她輕輕眨了眨眼睛。

    真是……

    “父王,靈之等不及了!”幾步之外,紀敏之再次開口催促,一旁的王妃又多勸了幾句,上首的郡王這才終於點頭。

    如此,他們才算是得了去到奉寧縣主院中的許可。

    相較起前院的軒俊壯麗,縣主的院落顯得小巧別致許多,這一路上草木山石都裝點得精細,甚至有非常漂亮的小暖房,裏頭是在西北冬日難得一見的桃紅柳綠花影搖曳,無一不透露著閨閣女兒的情趣。

    “我妹妹身體不好,尋常也隻會在府中轉轉,極少出門,這院裏的東西便都是由她侍弄的。”見她目光四下梭巡,紀敏之在她身邊解釋起來。

    柳千千點點頭,心下對這素未謀麵的奉寧縣主有了不少好感,能侍弄出這樣充滿意趣的花木,想來奉寧縣主並不是那種因為體弱多病便自怨自艾之人。

    隻是剛剛跨過房門,她便察覺到一股若有似無的憋悶之氣,等再抬眼看,見屋內簾紗層層疊疊,幾欲遮蔽視線,隻能隱約瞧見是有人臥在塌上,塌邊還立了一排素衣侍女。

    這情形倒是驚到了柳千千片刻。

    恍惚間,她總覺得有什麽畫麵閃過,眼前花了一下,忙搖了搖頭。

    該不會是下午沒睡醒吧。

    “怎麽了?”耳邊傳來師兄湊近些的低聲問話。

    柳千千隻搖頭說沒有事。

    想來師兄也覺得屋裏伺候的人未免太多了。

    身後,遲來一步的王爺王妃已經近到跟前,柳千千聽師兄很快回身稟道:“還請王爺王妃先遣散侍女,屋內不太透氣,可能對縣主不利。”

    在王爺皺眉拒絕之前,王妃像是搶著先一步衝屋內打了手勢,那裏頭的一隊侍女便魚貫而出,柳千千這才攜師兄一起撩開簾子靠近床榻。

    縣主看起來還隻是個小姑娘。

    寬闊的玉床上,一張巴掌大的小臉陷在錦被之間,她雙目輕輕闔著,神情瞧起來並沒太大痛苦,可不管是慘白到隱隱發青的麵色還是瘦的有些凹陷的雙頰,都顯示出她是個身有沉屙之人。

    對方幾乎已是氣若遊絲。

    柳千千立在一旁,見師兄慢慢將縣主的手從錦被中挪出來些,那腕子實在是骨瘦伶仃,師兄的動作更可稱得上是小心翼翼。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在對方腕間搭上兩指後,師兄露出了十分明顯的驚訝神情。

    “哼。”

    柳千千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站在塌邊盯著他們的王爺當先冷哼一聲,語氣不善道:“還不是和之前那些家夥一樣,個個都說我兒脈象康健如常人,隻需稍加調理便可,結果給我調理成這個樣子……”

    紀敏之神情也有些難看,他盯著師兄的動作,又多看了柳千千一眼,急促開口:“之前請了不少名醫,卻都說靈之的脈象很健康,鈞月兄可也是這麽個說法?”

    心中訝然,柳千千見師兄回頭看了看她。

    柳千千雖是詫異,但麵上不顯,隻是下意識回望師兄,然而緊接著,師兄像是站起身,把耳朵朝向她湊近些。

    這場景於站在簾帳外的人看起來,大概就像是她要在師兄耳邊說些什麽似的。

    她心弦微動,又聯想到之前師兄在正院說過的話,福至心靈抬手掩唇,假作在師兄耳邊胡亂說了一句:“師兄一定記得我的糖水。”

    聞言,師兄抬眸看了她一眼。

    他眸間有點波光,隻是很快便轉過頭去麵向眾人再次行禮道:“在下想請諸位先在屋外等候片刻。師妹方才已有發現,隻是師妹診脈時求安靜,請諸位勿怪。”

    王爺看起來好像還要出言諷刺,隻是又被王妃插了話:“王爺,那咱們還是先出去吧,都說這神醫是有些怪癖在的……”她說著已是上手暗戳戳把王爺往外頭拽了。

    看來王妃是真的著急。

    紀敏之走在最後,他關門時似是和師兄對看一眼,師兄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

    等屋裏徹底靜下來,師兄才轉頭來重新看她。

    “你也去診一診。”師兄朝床邊點了點下巴。

    柳千千聽話坐過去探了手,隻指下果真是與縣主情形極度違和的強健有力的脈搏。

    然而她皺著眉又反複診了幾次,這脈象……

    柳千千麵色凝重起來,揚臉去看師兄。

    “你也發現了?”師兄從她手中輕緩接過縣主的細腕,拿拇指撚著腕間的慘白皮膚向上推了寸許。

    可以看見極為纖細的青色血管即使在這樣的撚動之下依舊跳得厲害,甚至越撚越有力,幾乎帶著腕間薄皮一鼓一鼓的波動,仿佛是要撐開外層的阻礙。

    這畫麵,自然不再像是尋常脈搏,甚至已經有些詭異了。

    “是假脈搏?”柳千千抿抿唇,低聲道:“按理常人脈象變化幽微,哪怕是短時內連診兩次,也不會是……不管是速度、強弱,還是節律,幾乎一模一樣到刻板……”

    師兄輕看了她一眼點點頭,又垂眸問她,語氣裏莫名有些考校的意思在:“你覺得這假脈搏是如何做到的?”

    如何做到……

    “體內埋活蠱,可以有這樣的效果,”柳千千仔細回憶著董長老的課,不過很快卡住:“但蠱蟲出自南疆,喜濕熱,西平天幹物燥,蠱蟲不易存……而且埋活蠱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不易存,不是不能存。”

    南疆蠱蟲種類繁多,最開始隻是巫醫的工具,可惜後來逐漸被扭曲了作用,更有別有用心的修行者將蠱毒與術法結合,甚至有過雲滇蠱禍的慘劇,是以蠱蟲幾乎可算是修行人士公認的禁術之一。

    師兄把縣主的手腕輕輕放下,直起身子,眸光有些莫名冷凝。

    他開口時聲音也比往常沉些:“我打算用靈識探進縣主的經脈裏檢查活蠱埋在哪,若是探查到位置,或許可以直接擊殺,再用化蠱的方子融掉排出體外。”

    說完,師兄看向她,不過柳千千半晌才意識到對方是在……征求她的意見?

    她猛地眨眨眼,有些訝然的同時正欲點頭,隻是突然間,剛進屋時那種眩暈感又湧了上來,她皺眉,閉眼捶了捶腦袋,想讓自己清醒些。

    隻很快被輕輕抓住手。

    “你怎麽這麽不把自己的腦袋當回事。”

    師兄站到她身前,輕輕抬手揉了揉她的太陽穴,聲音淡淡:“既是找到症結,不用擔心,待會還需要你做我助手,可別大意。”

    感覺到太陽穴上力道不輕不重的按揉,柳千千深吸口氣,有些不好意思地想和師兄說她已經做好準備了,然她眸光一瞥,卻突然看見床榻裏側似有什麽微芒一閃而過。

    嗯?

    她輕輕抓住師兄的手止住他按揉的動作,慢慢跪上塌邊湊過去仔細看。

    似是一根極細的絲線,幾乎和頭發絲差不多,卻是半透明的白色,看著倒有些像……蛛絲。

    她往下,能看見那絲線一頭拴在縣主的另一隻腕上,而往上……

    柳千千仰臉仔細分辨,緩緩睜大眼睛。

    這根蛛絲直直垂著,往上接入了某處磚瓦縫隙,仿佛連通到了屋頂之上。

    恰在此時,她耳邊似乎也聽見了一點有些悚然的響動。

    就像是——真有什麽東西在屋頂上似的。

    ***

    “師兄真的什麽都沒有聽見麽?”

    柳千千再三確認,師兄都隻是皺眉搖頭,他甚至也看不見那根極細的絲線。

    她莫名有些心慌。

    卻是師兄神色鎮定地握了握她的手,慢慢道:“你先不要急,若真有什麽東西在屋頂上,或許我們應該先遣散院子裏的人再做打算。”

    可……柳千千抿抿唇,試探著問道:“師兄,要不要先……揭開一片瓦瞧瞧?”

    萬一是她自己犯糊塗,在外麵折騰了這麽一圈後才得知是自己錯判,豈非更不利於他們的神醫形象?

    師兄看了她一眼,像是想開口說拒絕的話。

    不過他最後還是同意了。

    他捏了捏她的手道:“萬事小心,若有不對,立刻用防禦符咒。”

    柳千千點頭後,兩人退後一些到廳中,她盯著屋頂望板,耳邊仔細分辨方才聽見的動靜,從腰間小包裏摸出慣用的小弩機來。

    身側的師兄眉心微蹙一言不發,隻靜靜盯著她手上的動作,而她早上才打過照麵的玉弓照影劍已經懸於對方手邊,似蓄勢待發。

    柳千千忍不住壓低聲音寬慰師兄道:“我就是掀開一片瓦看看,應該不會有太大動靜,他們在屋外察覺不到的。”

    他們的身份也應不會暴露。

    “我不是擔心這些……”師兄凝眉看她,然盯著她一瞬後又搖搖頭:“無事,你繼續吧,小心些。”

    柳千千橫下一條心,站在廳中抬起手上的弩機,輕巧射出一隻小型鐵錨,勾住了那塊目標瓦片,而後稍稍一頂一拉,瓦片被挪開。

    好在似乎的確沒有驚動什麽。

    師兄好像也跟著隱隱鬆了口氣。

    她同樣鬆開下意識屏住的呼吸,喘了喘眯眼仔細看,卻隻看到一片黑色。

    如今屋外尚在傍晚,如論如何,掀開瓦片都不該看見黑色才對。

    柳千千問師兄看到了什麽,對方隻回是一小塊明亮的暮色天空。

    聞言,她咽了口唾沫,懷疑自己該不會是真瘋了吧。

    “怎麽,你看見了什麽?”,師兄眉心重又皺起來。

    “還看不清,”她抿唇道:“我得再瞧瞧。”

    可能時因為有些距離,空隙也小,柳千千很快又摸出了小鏡筒擱到眼睛前頭找過去,這下那塊瓦片大小的黑色空隙在鏡片裏清晰起來。

    她現在可以分清,這擋住天空的一塊黑色,看起來像是……純黑的甲殼?仔細點瞧,還能發現一點點看著十分堅硬的毛簇,黑色甲殼上似乎還有銀色的斑點。

    聯係到縣主身上的“蛛絲”……難道這就是一隻……

    然而正當柳千千睜大眼睛觀察得認真仔細時,那塊黑色突然變化,一隻幾乎占滿整塊瓦片縫隙的巨大複眼出現,就那麽直直地盯向她。

    柳千千駭得倒吸一口冷氣,手上一鬆,鏡筒掉落,她腿軟地往下跌。

    卻是被師兄扶住了,他還接住了她的鏡筒。

    “不慌。”

    師兄托住她的手臂穩住她,順勢輕輕拍她的脊背,幫她捋順過於急促的呼吸。

    隻等她平複片刻,慢慢抬眼看師兄。

    對方的眸色還是一如既往地沉靜,他微屈指節輕輕擦了擦她的眼眶,隻認真看她,低聲開口,語氣裏是柔柔的安撫之意。

    “不慌,我在這。”

    柳千千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似乎被嚇出了點眼淚,實在不爭氣。

    然而師兄沒有多說什麽,他輕輕捋了捋她頰邊的亂發。

    “這次可看清了?”

    “是……是一隻,蜘蛛。”

    ***

    “遣空院子裏的人?”

    “回稟王妃,在下和師妹要為縣主施針,但這過程繁雜,又求四周安靜少打擾,或許得王爺王妃回屋去等候一夜。”

    “我不同意!”

    柳千千跟在師兄身後,她如今已經緩過神來,倒是並不太意外此時此刻會第一個聽到郡王爺反對的聲音。

    人高馬大的西平郡王一甩袍袖,終於憋不住似的朝他們怒目道:“你們明明就是兩個神神叨叨的毛孩子,什麽神醫!?我看就是狗屁不通的混子,前前後後折騰,不也還是一樣?”

    早有聽說西平郡王從前便是馬上將軍,脾氣性子極為暴烈,這下她可算是見識到了。

    隻這般多少有些無知遷怒的言論,雖不至於讓柳千千這樣修行數年的人惱火,但還是會有些微不快。

    “父王!”紀敏之就站在後頭幾步,顯是有些無措,然而他叫了一聲父王後便被郡王爺回頭瞪了一眼:“還不是你這個混小子,什麽神醫朋友,我看你是去雜耍攤子上找的人!此般皮相,裝神弄鬼,會是什麽好貨色?”

    聽到這,柳千千的神色冷了下來。

    這話實在難聽,尤其是對方意有所指的眼神針對的是她身前的師兄。

    隻是她剛剛火光直冒地想要開口,就察覺到臂上一緊,是師兄。

    “若王爺若不同意,我們自然不會再治。”

    雪衣少年背著手立在門前,身形板正,一瞬之間,原本被掩飾隱藏的霜雪威壓席卷庭院。

    他隻聲線低磁撂下了這麽一句話未再多言,卻似有凍錐落地鑿鑿有聲,王爺的氣焰就好像被兜頭澆了盆冰水似的滅了下去。

    院裏一時靜了片刻。

    雖然這麽說多少有點狐假虎威的自負,可柳千千還是偏開眼睛忍不住想,果然師兄的氣場就是夠強。憑你一個普普通通的郡王爺,還在這罵師兄呢。

    現在可不就啞巴了?

    被修行者的無形威勢打壓的感覺如何?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王妃。

    她抖抖衣袖抬手,倒是一下握住了柳千千,大概她是下意識不敢再去碰師兄,或者覺得她是姑娘家更好說話些。

    “小神醫,我沒有別的要求,隻求你救救我的靈之,她實在是命苦……我……我後悔啊……”

    隻是王妃話說到一般,王爺又在旁邊哼了一聲。

    王妃沒理會他,緊抓著柳千千的手:“留一個人也不行嗎?我是她母親,我——我什麽都不看,就在院子裏候著?”

    合著王妃以為他們要遣人是為了保密自家醫術。

    這還真是錯怪了。

    “韓姨,柳姑娘他們絕不是什麽江湖騙子,若他們有需求,咱們還是照做吧,如今靈之的病情……應也不會有更差的情況了。”

    聽到這聲音,柳千千才注意到,三皇子也來了。

    在三皇子和紀敏之的接連勸說之下,王妃看起來已是在動搖。

    柳千千覺得火候差不多,假作為難地“思考”了一下,最後才道:“您這樣講,我實在是為難——可師父有規矩的,要不……要不世子殿下留下吧。”

    她抬頭看了紀敏之一眼,繼續胡扯:“世子殿下與縣主年齡相仿,氣息也親近,有世子殿下在,王爺王妃應該能更放心些。”

    果然,她想的沒錯,從一個人都不留到可以留下一個紀敏之,王妃終於爽快地答應下來。

    “靈之還好麽?到底是怎麽一回事?我——”

    紀敏之話沒說完,已是沒了動靜,柳千千回頭,黛藍衣袍的少年郎已經軟倒在師兄懷裏。

    師兄把暈過去的紀敏之半拖半抱地安置到椅子上,而後朝她看過來,示意她可以開始了。

    方才,師兄讓她詳細描繪了一番看見的究竟是什麽。

    雖然柳千千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但師兄似乎沒任何質疑。

    “這裏沒有殺意。”師兄解釋的時候看起來有些不自然:“魘獸會對大幅度的情緒、欲念乃至衝動很敏感,這屋裏並沒有什麽易怒或嗜殺的氣息,所以我想就算真有東西,也不像是會隨時暴起傷人的樣子。”

    那方才師兄還一臉擔心的樣子……早告訴她有這個保險在,她說不定也不會被嚇一跳了。

    然她明明隻是在心裏犯嘀咕,卻突覺師兄輕輕點了點她的腦門。

    “你若總是這般莽撞,萬一真遇上危險又當如何?”

    “……再說,就算是我有預估,甚至我就站在你身邊,可我還是會怕……”

    他說到這時頓住,又偏開眼睛很快含混過去了,隻問她準備好了沒有。

    如今,他們便是打算直接上屋頂去看看,因不知這“蜘蛛”會不會和縣主的病症有關,畢竟那根蛛絲可算是用意不明地直直連在縣主的手腕上。

    屋外天色已經慢慢黑下來,遣空人後的宅院靜悄悄的,白日裏看起來桃紅柳綠的花樹皆是沉寂下去,在地上落了些形狀參差的暗影。

    不知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這早上她剛才誇過的院子,現在看起來有些……安靜的詭異。

    師兄牽著她跨過房門,聲線低磁:“待會看到什麽都不要怕,有我在。”

    柳千千下意識覺得丟臉,小聲狡辯道:“我沒有怕。”

    這話引得師兄側過臉來看了她一眼。

    他眉間微鬆,初月相照,襯得他的眼裏似有一點清淡的柔軟笑意。

    “你不要忘了,靈契是雙向的。”

    柳千千一愣,師兄卻沒再多說,隻抬手在整座院落施了一個結界,便領著她下了屋前的台階。

    這下,她的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即將看見的東西上,幾乎是無意識地攥緊了師兄溫熱的掌心。

    對方察覺到她的動作,指尖輕輕摩了摩她掌側的皮膚,似是寬慰。

    深吸口氣,她循著師兄的動作跟著對方轉身,慢慢抬頭。

    圓月當空,深藍天幕之下,屋脊平展,屋頂與山牆交匯處,似有一隻模樣古怪的小巧脊獸,正當柳千千盯著那處琉璃脊獸想要仔細看時,突然聽見一點斷續的瓦片響動。

    像是有很多隻腳正細細密密速度極快地扣在瓦上。

    她屏住呼吸,看見一隻足有人高的巨型黑色蜘蛛從另一側的坡壟爬上屋脊,出現眼前。

    那雙方才嚇到她的巨大複眼在銀月下幽暗又神秘,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作者有話說:

    《下不為例》

    不要怕這個蛛蛛,蛛蛛不壞馬上就會領便當的,本文劇情基本都為感情服務,可以理解為出現的一切東西都是助攻(dog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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