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作者:青蛙罐頭      更新:2022-07-02 22:02      字數:4177
  第8章

    “千千姐是不是又不打算吃飯了?”

    柳千千抬眸,便見小茗剛剛送完信回來。

    窗外暮色將沉,她這時才記起點亮擱在窗台邊上的半盞油燈放到案幾上。

    小茗笑了笑,打趣她複習的太過投入,又把包好的白麵漫頭拿出來放到旁邊:“可惜湯湯水水不能帶回來,光吃饅頭太幹了些。”

    “無礙,多謝你。”柳千千真誠道謝後,朝著旁邊半舊的茶壺點了點下巴:“喝茶水就可以。”

    七星宗的夥食不能算是很好,倒不是苛扣或者少財力,隻是修行者大多辟穀不食,或者直接吃果腹丹藥,隻有大多數低階弟子才需要食五穀,卻也講究簡單清淡。

    柳千千拿了個饅頭咬起來,打算小歇片刻再繼續翻閱從劍部藏書館借來的書冊。藏書館不比閣管的嚴,甚至還有專門代進不去的弟子借書的生意。

    “咦,千千姐,你這條項鏈,是之前就有的嗎?”

    她聞言低頭,明白了小茗說的是什麽。

    “從我記事起就戴在身上了,平日裏都被蓋在衣服裏頭,也不顯眼,你大概之前沒注意而已。”

    這條項鏈並不是什麽稀奇物件,繩子似是細皮的,下頭隻墜了個拇指大小的光滑圓環,像琉璃,可又比琉璃清透,圓環的芯子是一根環形金線。

    唯一特別些的,大概就是這項鏈繩和下頭的圓環一樣,沒有丁點接口,光滑完整,而且想取是取不下來的。

    她幼時好奇嚐試過拿剪刀剪,拿刀子割,但這東西刀槍不入。初時她還激動以為是什麽厲害法器,後來長大了卻是完全習慣到幾乎忘記了它的存在。

    也是現在被小茗提起,她才又把這鏈子拽出來看了看。

    然而她麵色一凝,突然發現圓環吊墜竟然有變化。

    那條金線消失了一半。

    她上一世這墜子有變化麽?柳千千竟然一時不敢確定。

    “千千姐?”

    “嗯?”柳千千回神,很快把那鏈子重新塞回衣服裏,聽見小茗又在身後問:“千千姐,你別擔心,你看你這幾日如此用功,明天的測試肯定能發揮好的。”

    小茗大概是看她方才在發愣,以為她是在擔心明天的測試。

    柳千千點點頭,繼續啃起手上的饅頭。

    之所以選擇械具師,倒真不是她一時衝動。

    其實上輩子她就明白自己在劍修道路上鐵定走不了太遠,無論體質還是天賦,她都差別人太多。

    而她擅長的,便是從小喜歡製作各種亂七八糟的工具——某種程度上說,大概也是基於她自己天賦差,便會下意識從旁的地方找補。

    她上一世甚至有幸得到械部長老的親自指點,隻不過當對方向她伸出橄欖枝時,她內心還在躊躇。

    畢竟劍修的東西,是師兄教給她的,她若是轉投械部……或許會把這最後一點點聯係也切斷了。

    但她後來幾經思索,還是決定接受長老的建議破格參加械部的高階弟子測試,她想,至少這樣順利通過的話,她也有了新的身份,哪怕不是劍部弟子,至少也是高階,她便可以去找師兄……

    再後來,便是測試前的變故。

    晚上睡覺前,她又抽空拿出了之前在藏書閣記錄下的那些內容琢磨,那個古怪池子的製圖已經在她的記憶下複原,隻是當時她沒來得及看見另外一半圖紙。

    她懷疑那另半塊圖紙上畫的,應該就是這個池子下頭的縮地陣連接的地方。

    隻是,她好像再沒機會進入那個古怪夢境了。

    也……好久沒有再看見軟綿綿的貓貓師兄了。

    為了萬一再有機會驗證那個夢境的屬性,她甚至每晚都在床邊備了冰敷貼,又在腦海裏細細記下了冰敷貼的樣貌形狀。

    或許她能在夢境裏變出冰敷貼也不一定呢?

    畢竟,她不想見師兄難受,哪怕是在夢裏。

    ***

    沒想到夢前的祈禱成了真。

    隻是這次令她意外的是,她入夢看見的是另外的場景。

    這是……師兄的院子?

    院中還是那棵熟悉的梨花樹,此刻月明星稀,一點銀光灑落樹梢,綴得滿樹白花瑩瑩如夢。

    她站在樹下,有些躊躇地不知該進該退。

    她這次會見到什麽?還會是貓貓師兄嗎?還是會見到……冷冰冰的師兄?

    柳千千抿抿唇,卻思及這次機會來之不易,還是很快鼓起勇氣,輕手輕腳地向那間亮燈的房間走。

    窗子被支開了半條縫,流瀉出一點暖黃的光暈,柳千千貼著牆邊蹲著身子慢慢往上探,很快大致瞧見了屋內的情形。

    師兄正坐在案幾跟前。

    他的側影看起來好像不太開心,唇線抿著,長睫垂落,麵色有些蒼白,隻像是手上正寫著什麽東西。

    然寫了兩筆後,他又很快頓住,盯了半晌,又把麵前這張挪開,換了張新的繼續。

    這麽晚了,師兄怎麽不歇息?還在寫什麽呢?柳千千生出些無用的瑣碎擔心,可又不敢輕易現身。

    一來她不確定自己現在是不是可見的狀態,二來,現在的師兄既沒長耳朵,又不是金色的眼睛,想必待她不會有什麽好脾氣。

    然而說曹操曹操到,柳千千這邊還在忐忑擔憂,就見師兄似是突然皺了眉。

    他突然抬手按了按太陽穴,好像有些不適。

    再睜開眼,瞳仁竟是變成了金色的。

    柳千千訝然地睜大眼睛,又見師兄似乎有些煩悶地在抵抗著什麽,隻捂了腦袋垂頭。

    他眨眼間瞳色變換,一會兒金色一會兒墨色,隻是最後那點掙紮逐漸無力。

    很快,她看見師兄的發頂上再次“砰”地一下,出現了熟悉的白色毛絨耳朵。

    師兄這下徹底趴倒在案幾上埋著腦袋,看起來惆悵低落的要命,渾身上下都透露出泄氣的模樣,就連毛絨耳朵都耷拉下來了。

    現在是貓貓師兄了。

    柳千千不知怎麽地膽大起來,從窗縫這輕輕喊了一聲“師兄”。

    不遠處,趴在桌上的人很快有了反應。

    隻不過先是那對毛絨耳朵迅速抖落著抬起來,像是豎起耳朵聽動靜,淡金色的尖尖簇毛顫了顫。

    被這個小動作可愛到的柳千千小聲清了清嗓子,又喚了一次。

    這次,師兄確實整個人直起身望過來。

    他的金色眼睛似乎在看見她時亮了一下,快步走過來,直接把窗子支到最大,湊上前。

    柳千千還沒反應過來,便已經聞到那股熟悉的清甜花香,察覺到自己臂上一緊,對方看起來像是想直接把她從窗戶撈進去。

    “等等等等——”

    拉住師兄的一隻手,柳千千喘了口氣道:“我自己來,我自己來。”

    這種情況下,她竟也忘了房間原本還有門可走的,隻等師兄鬆開手,抬腳翻進了窗戶。

    從前,她好像隻零星幾次進過師兄的屋子,平常更多都是呆在院子裏,或者在白泥矮牆外頭。

    這屋裏的陳設也過分整齊,看起來很有師兄的風格。

    隻是她很快想起上次的情形,下意識回身摸了摸師兄的額頭。

    變燙了。

    就這麽一會功夫,師兄的麵色已經從方才的蒼白慢慢染上一點潮紅。

    不過也許還沒到難受的地步,因為師兄感覺到她貼額頭的動作後隻是下意識眨了眨眼睛,看起來有點茫然。

    她大致推測,或許師兄每次變身之後,過了不久就會開始發熱難受。

    “師兄的房裏也許會有冰敷貼嗎?”

    也不管他聽不聽得明白,柳千千倒是開始習慣性自言自語起來,她很快從師兄的物品擺放推斷出丹藥之類的東西都放在哪,非常順利地在第三層箱屜裏找到了冰敷貼。

    “先給師兄降降溫。”

    麵對看起來什麽都不記得,就像單純貓貓一樣的師兄,柳千千倒是恢複了鎮定自若的氣場。

    她牽過師兄的手,把他按回椅子上,又把冰敷貼分成小片,慢慢一個個貼到關鍵的穴位上。

    當然,額頭上的那一片最大。

    師兄十分乖巧聽話地任她擺布,全程都隻是默默盯著她看。

    直看得柳千千有些臉紅了。

    哪怕現在的師兄目光誠摯,顯露出的隻有依賴,她卻覺得心尖有點癢,師兄抖來抖去的耳朵像是撓在她心上。

    “……舒服些了麽?”

    不明原因的熱疾應是開始發作了,她瞧著師兄的目光變得有些朦朧,眼尾都被熏熱的微微發紅,金色眼睛裏像是籠了層水澤般淡淡閃爍。

    他好像難得聽明白她的問題,貼著她的掌心點了點頭。

    是一隻聽話又粘人的大貓貓。

    要是夢外的師兄也能像這樣,或者哪怕隻是稍稍對她展露一些從前的溫柔,就好了。

    窗外一陣風過,有花葉簌簌的聲響。

    月華如水,柳千千聽見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又緩又沉。

    她隻輕輕撫著師兄的背想替他撫平躁動,麵上卻是躲開視線,咽下那股潮濕著洇開的情緒,沒有再看對方。

    現在的貓貓師兄固然親昵可愛,可一想到外麵的師兄,她便會難以克製地低落起來。

    隻是這麽一偏,眸光一轉,她看見了案幾之上放著的那麽十幾張薄薄信紙。

    應就是方才師兄在落筆寫的東西吧。

    【你那日沒有來,是有什麽急事嗎?】

    【是發生了什麽事嗎?你可以告訴我,若有何難處,我都能幫忙。】

    【為什麽不看我的信?】

    【對不起,你是生氣了嗎?可以告訴我原因嗎?】

    【很抱歉,我雖是想去找你,可我平素不能隨便離開這間院子……】

    ……

    再往後,字跡變得潦草起來,甚至不再像是工整寫好要送出的模樣,變成了似是有些無助的自言自語。

    【你從前說的話,還算數嗎?】

    【你說過不管我是什麽樣子,你都願意陪著我的。】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麽?】

    【可不可以,理理我?】

    ……

    靜謐屋內,貓耳少年突然抬頭,神情訝然。

    隻因有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這原應該是燙的,但因為他現在體溫太高,反而顯得微微發涼。

    背著窗外的夜色,原本耐心安撫她的少女鬆開動作,反而不斷抬手用手背去擦自己的眼睛。

    隻是她越擦,好像那又熱又涼的水滴卻越滾越多。

    他不知道自己心裏那種也漸漸晃蕩著溢出來的東西是什麽,頓了頓,下意識抬手去拉對方的腕子。

    好細,也是涼的,有些軟,像是他記憶深處從前見過的奶白色冰糕,仿佛再握緊一點,就要融化在他掌心裏了。

    他捉著她的手捂進掌中,修長寬大的手掌輕巧裹住那隻手,像是生出一種要把冰糕好好藏起來的本能。

    對麵人似乎愣了愣,她的手被捉住,那雙正在流淚的眼睛便清晰地露了出來。

    落了星點月色的頰邊碎發間,一雙黑白分明的杏仁眼裏攢著水花,視線呆呆地膠在他身上。

    然片刻過後,她突然猛地抽手抱住他的脖子,撞進他的懷裏。

    他無法確切形容那是種什麽樣的感覺,隻好像他空著手等了好長好長時間,為的就是這一刻,這樣的相擁。

    “……對不起師兄……”

    “我……我好後悔,我,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我隻是……都是我不好……”

    她的淚水浸濕他的前襟,口中還斷斷續續說了一些他聽不明白的話。

    她似乎很容易掉眼淚,上回也是。

    怎麽會有這麽愛哭的人呢?

    可卻也是這樣的她,讓他第一次有了開口的衝動。

    “……不……哭……”

    雖還是那般低磁熟悉的嗓音,腔調卻十分生澀,仿若第一次學會開口說話的幼童。

    然而那有些模糊的囈語還是一個字一個字滾落進流淚少女的心湖,濺起飄幽輕忽的細小水花。

    作者有話說:

    千千的破防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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