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作者:明月璫      更新:2022-07-02 21:18      字數:3393
  第188章

    然則長孫愉愉沒等來蓮果“不”的聲音, 卻聽得她驚呼一聲,似有重物落地。

    長孫愉愉睜開眼卻見陸行就站在自己跟前。

    她早料到陸行會出現的,隻是沒想到會這麽快, 喪鍾才剛敲響這人就出現了。長孫愉愉瞥了眼陸行,感覺今日這事兒有點兒難辦了。

    他若是再晚點兒來,給自己收收屍不是皆大歡喜麽?

    長孫愉愉也沒想到自己這輩子走到人生盡頭時, 居然在擔心誰能給自己收屍。嘉泰帝是不行了, 長孫家估計不會讓自己入祖墳, 陸家麽,也不可能接受她這樣“敗壞門風, 有辱清名”的媳婦。

    她本想著要是死之後,陸行能來,一夜夫妻百夜恩嘛, 給她尋個地兒埋了也算是盡了心了。

    偏偏他來得太早, 自己還沒死,可就難辦了。

    長孫愉愉的思緒又飄到了冬柚身上,也不知那丫頭如何了,她可真是傻,以為幫自己躲掉了嘉泰帝的臨幸, 自己就清白了。

    其實從來可畏的乃是人言。哪怕長孫愉愉現在清清白白,跑到大街上去喊她沒被嘉泰帝臨幸過, 有用麽?有人會相信麽?他們一樣會在背後指指點點的, 陸家一樣會被非議。

    何況她現在是出家人, 道號“紫虛靈徽元君”, 同陸家也沒什麽關係了。

    長孫愉愉瞅著陸行, 見這人既沒瘦, 也沒憔悴, 想來日子過得很是不錯,指不定新娶的嬌妻兒子都生了,卻來擋自己的黃泉路做什麽?

    長孫愉愉瞥了眼被一腳踢倒在地上的宮人,有些煩躁,陸九弄得她還得自個兒尋個死法,豈非煩人。

    而在陸行眼裏,長孫愉愉初見他時的驚訝,其後的冷淡,到現在的倨傲不耐煩,都是那樣清晰。

    沒有患難夫妻久別重逢的激動,長孫愉愉甚至還微微撇開了頭。

    這對以前的陸行,也可以說對現在的陸行依然,是讓他心尖顫痛的神情,華寧縣主從來就不是容易討好和容易相處的人。她的心高高在上,你墊著腳尖也碰不著。

    隻是以前的陸行會以同樣的冷淡或者嘲諷來掩蓋自己情感上的脆弱,但現在對陸行而言,長孫愉愉還活著,這就足夠了。

    三年不見,她看起來依舊是美得驚人,美得天下無雙的華寧縣主。歲月抹去了她身上少女的天真爛漫,卻給了她另一種脆弱得叫人為之屏住呼吸的美。

    好似你輕輕吹口氣,就能將她吹散了一般。以前的長孫愉愉也美得嬌弱,但那種嬌弱,是鮮花含苞的弱,是蘊藏著生機的弱。

    但現在這種弱,她整個人就好像不再是血肉做的,而是雲霧和成的幻影,輕輕一戳就能碎掉的弱。

    在長孫愉愉瞥開眼的一瞬間,陸行伸手將她摟入了懷中,以手輕輕扣著她的後腦勺,用下顎貼著她的臉頰。

    長孫愉愉有點兒意外,但是沒掙紮,雙手有些尷尬地垂在身側。

    下一刻她的臉頰感覺有些濕潤,耳邊隻聽得陸行道:“對不起,愉愉。”

    長孫愉愉沒回應。她早料到這一日的,也沒指望陸行能有其他反應,說句抱歉也就差不多了。

    “對不起,愉愉。”

    聽著聲音有些哽咽,臉頰的濕潤估計是陸行的眼淚,正所謂男兒有淚不輕彈,長孫愉愉倒是沒想到還能人前得著陸行的幾滴眼淚。

    耳邊又是一句,“愉愉,對不起。”手也抱得越發緊了。

    行吧,長孫愉愉覺得自己也不是不能原諒陸行的,畢竟他同韋嬛如結親其實也很正常,在那個時候同自己撇清關係才能最大限度地保住陸家。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到頭各自飛,乃是人之常情。今日陸行能這麽快趕來,又是流眼淚又是抱歉的,長孫愉愉覺得自己若是再怨念他就有些不該了。易地而處的話,她的選擇和陸行肯定是一樣的。

    抱得著實有些久了,淚滴已經順著她的衣領滑落進了胸口,長孫愉愉抬了抬手想推開陸行,但想了想,又算了。

    長孫愉愉閉上了眼睛,告訴自己,她就靠這麽一小會兒,再貪戀人間的溫暖一小會兒,若是能再知道冬柚的消息,她就走得此生無憾了。

    她的手自始至終沒有抬起來回抱過他,陸行輕輕地鬆開了長孫愉愉一點點,以唇抵在長孫愉愉的額頭道:“我們回家好麽?”

    什麽家?長孫愉愉從陸行的懷裏抬起頭,而下一刻她已經被他打橫抱起。

    長孫愉愉輕車熟路地將手臂掛在陸行脖子上,隻有這樣才會更舒服,心裏安全感也多點兒,她沒多問,也不想多問,愛咋咋的吧。

    但她掛在陸行脖子上時,卻見一行行仆從走進了公主府,有些麵孔她很熟悉,有些麵孔她隻是略有印象。

    長孫愉愉被陸行輕輕地放到了馬車上。不是她的馬車,她的馬車還不知在那個旮遝裏落灰。

    雖然不是她那華麗的馬車,外麵灰撲撲的,但當陸行將她放入馬車時,長孫愉愉卻見裏麵的裝飾跟她的馬車並無差別,都是雲棉包裹的軟墊。

    陸行站在車尾將長孫愉愉的鞋子脫了放入馬車門邊的小櫃裏。然後自己也上車脫了鞋,關上車門。

    “當初從公主府趕出去的仆人我能找回來的都找回來了,隻是婉姑她……”陸行的話沒說完,但長孫愉愉已經明白。她娘親死了,婉姑肯定也沒活著。

    “謝謝。”長孫愉愉低聲道。

    三年不見,這對兒“也許已經不是夫妻的夫妻”倒是更“相敬如賓”地客氣了。

    陸行伸手摟過長孫愉愉,讓她坐到自己懷裏,用下巴輕輕摩挲她的頭頂和額、頰道:“今日我讓人將寧園同公主府之間的門暫時封了,過幾日把寧園有些地方重新翻修一下,新帝登基公主府肯定是要收回去的,但是寧園的地契是公主當初買下的,等重新修好了,你若是喜歡,咱們就回寧園住。”陸行知道,長孫愉愉一直對東陽坊那狹小的地方很是不喜歡。

    長孫愉愉蹙了蹙眉,陸九什麽意思?她想坐直身子,坐到陸行的旁邊,跟他認真說話,但這人卻不鬆手。

    “對不起,愉愉。”陸行又道了一聲抱歉。

    長孫愉愉的心忽地就像被酸水泡了一般,又酸又澀又脹,陸行說咱們,又說將來回寧園,她已經聽明白了。他在為當年沒陪自己進京而道歉。

    長孫愉愉搖了搖頭,“不關你的事兒。”她抬頭直視陸行的眼睛,“我的事兒你知道吧?”

    陸行點了點頭。

    長孫愉愉笑了笑,“陸九,咱們,咱們已經……”長孫愉愉以為自己能笑著說完“他們已經不是夫妻”的,可是才說到“不”字,眼淚就滴了下來。

    陸行將臉頰貼上長孫愉愉的臉頰,“誰說不是的?我跟你說過,陸家沒有和離,也沒有休妻,隻有死。”

    “這三年來,我夜夜做噩夢,夜夜怕起床就聽到你不在的消息。”陸行親了親長孫愉愉的臉頰,“愉愉,隻要你還活著,活著我就心滿意足了,這就是老天對我最大的恩賜了。”

    長孫愉愉覺得自己有些不認識陸行了,這話她想象不出,竟然能從陸行的嘴裏冒出來。她抬眼看他,卻想不出自己還有任何價值可以讓他假情假意地說這種話。

    那麽,他是認真的?但她和陸九,以前好像不是薑如、盧曉婉那種恩愛夫妻啊,更沒道理,經曆了這三年,卻突然變恩愛了。

    長孫愉愉說不出回應陸行的話,隻能愣愣地看著他。

    陸行有些無奈地笑了笑,他本也沒期盼什麽,就像他說的那樣,他不再強求長孫愉愉的心,不再偽裝掩飾自己的心,她還活著,他就別無所求了。

    馬車停在東陽坊的狹窄的路口,陸行抱了長孫愉愉坐在車尾,給她穿上鞋,再摟著她下了馬車。

    而在小路的盡頭,有個人正站在陸宅門口等她。

    “冬柚!“長孫愉愉止不住地哭了起來,提起裙角就朝著冬柚跑了過去。

    主仆倆在路中抱做了一團,就好似陸行抱著她一般,長孫愉愉也抱著冬柚不停地哭道:“對不住冬柚,對不住冬柚……”

    或許是太激動,也或許是撐在她心裏最後那股氣終於沒了,眼見著長孫愉愉的身子開始往地上滑,陸行忙地上前摟住了她。

    病床跟前,蓮果小聲地哭著道:“姑爺,縣主她,她還有救嗎?”

    “這幾年,她一直吃□□草,還陪著,陪著那位用李念庭墨。”蓮果哭道。長孫愉愉本就是在用自己的命把戾帝往地獄裏拉。

    或許她還可以有其他法子,但蓮果和冬柚是在她身邊一直伺候的人,其實都看出來長孫愉愉早就不想活了。

    從她娘親下世,從那孩子沒了之後,她幾乎就沒再笑過,她每一天都是在等待死亡。

    正是因為如此,冬柚才拚了命想讓長孫愉愉留點兒念想,若她真被嘉泰帝糟蹋了,冬柚覺得她家縣主那樣驕傲的性子,恐怕是夜裏回思,等不到嘉泰帝下世,她就會先去的。

    但是這一次看著躺在床上毫無生氣的長孫愉愉,陸行也束手無策。她的身子從小產後就沒養好,一直在虧耗竭,他甚至都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念想撐得長孫愉愉能活到今日的。

    百歲高齡的道玄和尚也被請了來,但依舊無法。

    “陸施主,華寧縣主本就是這世上留不住的靈秀,當初晉陽公主已經是強求。”道玄和尚道。

    要說長孫愉愉的身子骨,那是真的折磨人。在寧園的三年,也沒誰寵著她看顧她,她活得好好兒的,連炎夏不能出門避暑都能熬過去,可這剛從寧園走出來,身邊有了自己最親近的人,她反而卻沒了那股精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