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作者:
明月璫 更新:2022-07-02 21:18 字數:4046
第16章
樂平公主也開口道:“華寧,你小小年紀就有如此琴藝,可見天賦之高,你別辜負了這天賦。”樂平公主和王景芝是一個心態,都覺得這天賦生在容貌絕美的長孫愉愉身上那真是浪費了,錦上添花之美,總不如雪中送炭之暖。
“是,樂平姐姐。”長孫愉愉笑道。
如此長孫愉愉也和陳一琴一樣,享受了不給琴籌,也沒人猜測她用的是何琴的待遇。
陳一琴此刻卻對長孫愉愉有了些改觀,她原以為這位縣主是性子極其霸道的人,但聽她彈琴卻覺得她的心實則十分柔軟的。
見眾人都一臉讚歎地看著長孫愉愉,自然有人就不高興了。
史墨梅出聲道:“卻不知縣主你今日用的是什麽琴呢?先才咱們選琴時,你可都沒挑呢,想來是另外藏了什麽好琴吧?”她這話仔細聽卻是意有所指的,頗有些指責長孫愉愉藏私,而她的琴藝也全靠她藏起來的琴來襯托。
長孫愉愉笑了笑,她就知道有這一出呢,早就等在這兒的。“哦,我用的是一柄今人無名氏所製之琴,也沒有別的緣故,隻是第一次聽的時候就喜歡它的音色。”
“是麽?”史墨梅儼然不信。
“我聽其音,覺得醇和雅正,很是難得,華寧你不如拿來讓我們都看看,這無名氏有此製琴之藝,卻不該埋沒了。”樂平公主開口道。
“好的,樂平姐姐。不過我尋這製琴師已經很久了,卻半點消息都沒打聽到。”長孫愉愉也是惋惜,這柄琴是她那過世的酒鬼師傅送給她的,他說眾人隻知道古琴好,卻是小瞧了今人。
這世上的能人多著呢,而且隨著一代又一代經驗的積累,製琴之藝反而更好了。
長孫愉愉雖然不敢苟同她師傅的觀點,說什麽今琴能賽過“九霄環佩”之類的名琴,但她也確實覺得這無名氏琴的音色很得她的心。世間萬法都講個緣,若是沒有緣,哪怕再好的琴也和自己不契。
這裏的緣,姑且稱之為“耳緣”吧。
這邊眾女公子在議論“無名氏琴”時,王景芝卻轉頭看了一眼陸行。
陸行微不可察地搖了搖頭,王景芝也就撇開了眼。
一時琴取了過來,琴身上沒有任何雕琢,更沒有任何刻款,所以還真是無名氏得很徹底,想要找到製作它的人,一絲線索都沒有。
陳一琴偏頭看過來,心下微微奇怪,但卻沒有聲張,隻偏頭打量了半晌。
樂平在那琴上試了試音,又用指關節輕扣琴身,“真是柄好琴,音色清潤醇和,回響沉厚而不凝重。”這喜愛之情已經溢於言表了。
長孫愉愉笑了笑,“等以後找著那製琴師,就請他給樂平姐姐你製一柄琴。”說罷,她卻是示意文竹將這琴收了回去。她慣用的東西是不太喜歡讓人碰的,今日是看在樂平曾經自請出塞和親的麵子上才拿出來的。
慶陽王此刻也圍在一旁看琴,笑著道:“無名氏琴卻彈出了天地華章,華寧,你這琴藝可以和陳家女公子並稱咱們京城雙姝了。”
長孫愉愉嗔了慶陽王一眼,“表兄,哪兒來的那麽多雙姝、三姝啊?”
“你別不信,明兒你這琴社的名氣可就打出去了。”慶陽王打趣道。
“那還得靠表兄你相助,不知表兄可願意為咱們撫琴一曲?”長孫愉愉趁機問道。
慶陽王搓搓手道:“早就技癢了,你這兒收藏了這許多名琴,我當然得試試。”
“那就請把。”長孫愉愉俏皮地做了個請的動作。
慶陽王的琴聲卻和他這個人似乎有些不符,他看起來性子有些輕佻,然琴音卻厚凝純雅,十分難得。然若要做比較的話,其實並不比陳一琴和長孫愉愉高妙。
慶陽王之後,長孫愉愉對著樂平公主道:“樂平姐姐,聽慶陽表兄說你的胡笳吹得出神入化,卻不知今日我們有沒有這耳福啊?”
樂平公主卻是很大方,“既然華寧想聽,我自然願意獻醜。”
樂平吹的曲子,長孫愉愉沒聽過,但胡笳聲柔和深沉,她的曲子一起,就好似讓人感受到了塞外寒風的吹襲,看到了“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奇景奇色,然而中道轉悲,正所謂“何處吹笳薄暮天,韓元高鳥末狼煙。”
樂平如今也不過雙十年華,然卻已經經曆喪夫之痛,為了回京,還要忍痛割舍幼子,當真是悲允,悲矣。
陳一琴這一次聽了哭得稀裏嘩啦的,自覺有些丟臉,匆匆地離了席,再回來時已經淨過臉,這才不好意思地坐下。
王景芝和陸行看了都隻覺得好笑,卻也隻能搖頭。她太過敏感,以至於時常被他人的事情感動。
胡笳聲後,想象中的盛讚並沒有,王景芝似乎陷入了沉思裏,半晌才道:“公主的胡笳聲讓王某汗顏,卻也有所啟發,多謝公主。”王景芝站起身朝樂平行了一禮。
這才是最高的禮讚。
即便沉穩如樂平也有些手足無措的歡喜呢。
待眾人平複了一會兒心情之後,長孫愉愉才道:“今日我還特地從寧江請了蔡氏姐妹來,既是琴會,如今有了北音,咱們也聽聽南聲如何?”
大江南北略微知琴的人都聽過蔡氏姐妹的名聲,姐妹花又帶點兒香豔,這樣的人物事跡流傳得最廣,便是王景芝的名聲也完全比不得這對姐妹花。
長孫愉愉說完後,蔡氏姐妹便出現在了暖雪閣上,姐姐操琴,妹妹吹簫,合奏的是一曲“高山流水”。
這曲子,但凡習琴的都彈過,還鑽研過,麵對王景芝這樣的大家,蔡氏姐妹選了這支曲子,可見是何其自信。
樂聲一起,給人的感覺就是蔡氏姐妹不愧是大家,技藝已經圓融貫通到沒有一絲痕跡的地步了,不似長孫愉愉等人,還要小心翼翼地去記憶琴譜。
她二人與其說是在彈琴吹簫,不如說是在玩琴弄簫,十分地歡悅,並非是在娛樂大眾,而僅僅是在娛樂她二人,順帶讓所有人飽了耳福罷了。
妹妹蔡雪在吹簫時,甚至隨著韻律擺起了腰肢來,十分優美,姐姐也隨之而搖頭擺腦。
長孫愉愉看得十分入迷,她還是第一次看蔡家姐妹獻藝,也是第一次看人如此彈琴和吹簫的,不得不說太具有觀賞性了,也難怪她們能紅遍大江南北。
她們既是姐妹又是伯牙子期般的知音,發誓相守一生不分離,這樣的姐妹情卻也叫人羨慕感歎。
一曲高山流水,虛實交替,高山流水時隱時現,活潑時淙淙錚錚,靜心時清清泠泠,跌宕時有泉擊飛石,起伏時龍騰虎嘯。
聆聽者好像也置身高山流水間,得沐那流水激蕩起的薄霧之潤,得賞那高山巍峨之瑰麗。
比之蔡氏姐妹,陳一琴和長孫愉愉還真的有太多的路需要走。卻不是說她們不如人,這兩位都是天賦卓然之輩,蔡氏姐妹在長孫愉愉她們這個年紀,卻也未必有此技藝。
但世間技藝,不論何種,除了天賦卻也需要比常人付出數十倍、數百倍的辛苦才能換得至善至美。
“好。”慶陽王已經詞窮,隻能大叫一個“好”字,然後興奮地誇讚長孫愉愉道:“華寧,你請來這蔡氏姐妹,可真真是給咱們琴會添光加彩啊,沒有她們的話就遜色太多啦。”
長孫愉愉揶揄慶陽王道:“表兄,所以她們才是雙姝吧?”
“嘿嘿。”慶陽王有些訕訕地笑了笑。
蔡氏姐妹彈完琴之後,走下暖雪閣,來到雲蒸霞蔚給眾人行了一禮。近了看才發現這兩人年紀真已經不小了,半老徐娘之際,眼角魚尾紋明顯,然則先才遙望暖雪閣時,卻絲毫察覺不出她們的年紀來。
慶陽王轉頭問陸行道:“陸解元也是來自寧江,可曾聽過蔡氏姐妹的琴簫?”
“蔡氏姐妹一曲千金,陸某不曾有幸。”陸行道,“今日能聆聽仙音,實是托縣主的福。”
長孫愉愉覺得讀書人說話就是討厭,陸行這句話每個字聽著都是在誇讚,然而連起來卻似乎也在指責自己奢靡,和李本清異曲同工,隻是委婉了些。
長孫愉愉直接在陸行身上又戳了個“窮酸”的印章。
王公勳貴和文官本就是兩條線,彼此互相瞧不上對方,一個罵對方是“窮酸”,另一個則鄙夷對方“讀書少”。
若非要紮堆,就是今日琴會這般的下場。
然蔡氏姐妹聽得陸行的話之後卻異口同聲道:“隻要是陸九公子想聽,奴家姐妹隨時為公子效勞。”
被叫做陸九的陸行顯然也沒想到蔡氏姐妹會如此說,臉上倒是露出了一絲歉意的神色。他其實並無指責蔡氏姐妹要價昂貴的意思,畢竟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然則華寧縣主這種做派,一場普通琴會就千裏迢迢赴寧江請蔡氏姐妹,這不是奢靡是什麽?
長孫愉愉卻是沒想到蔡氏姐妹如此給陸行麵子,也不知是看上他哪兒了?隻能歸因於說的是場麵話吧。
偏慶陽王捋著小胡須朝蔡氏姐妹笑道:“哦,隻有對陸解元才是隨時效勞麽?”
蔡氏姐妹這一次卻都沒搭腔,這就是默認了慶陽王的說法,弄得這位郡王多少有些沒麵子。
葉公勉捋著胡須給慶陽王解圍道:“當真是人不風流枉少年啊,看來咱們以後若是想聽兩位蔡大家彈琴吹簫,卻要托行止兄的福了。”
文人墨客混跡青樓的事兒簡直不要太平常,平日裏隨隨便便聚會也是要在青樓裏去請女史伴酒的,葉公勉自然是深諳其道,可他卻是不知道,寧江陸氏對子弟管教極嚴,陸行等人更是從沒踏足過聲色之地。
此刻聽葉公勉如此說,呂衝恒笑著道:“那他可要被他祖母罰跪祠堂了。”
呂衝恒雖然不是寧江人,卻師從陸行的大伯父,與陸行也頗為交好。他一說這話,陸行、王景芝包括葉公勉等人齊齊都笑了起來。
如此笑過一場後,慶陽王才開口請王景芝為大家撫琴一曲。這是事前就通過氣兒的,王景芝私下首肯了,慶陽王才會開口,否則那就會主、賓不歡了。
王景芝點頭起身時,不知內情的人都有些驚訝,這位翰林學士,雖然官職不高,卻有一身清名,不為權貴折腰,更是很少在這種場合彈琴。
不知內情,少不得會將此因歸結在長孫愉愉身上,隻道是晉陽公主府的麵子著實是大。其實他們是不知道長孫愉愉在私下用了多少心。
先是搬出了曆代名琴來吸引王景芝,又是千裏迢迢請蔡氏姐妹,這裏頭還有樂平公主的麵子。即便那些個男人都瞧不上女子,但對樂平卻是另眼相看的。一個為了胡漢和平而主動願意和親的公主,難道不值得人敬重?
王景芝的琴風十分平和,不似蔡氏姐妹那樣聲、色俱佳,卻把人的感官全數調集到了耳朵上。
從來都是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音希聲的。
王景芝的琴藝沒有任何花裏胡哨,始終是平平淡淡,好似人的心也靜了下來,剔除了所有蠅營狗苟之思,回歸到了本真,直麵自己的內心深處,對過往的一幕幕或歡喜,或內疚,或慚愧,或自豪,卻是全數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裏。
一曲終了,餘音繞梁,人也久久陷在自己的情緒裏無從自拔。
所有人都沒說話,甚至連王景芝何時從暖雪閣下來的也不知道,所謂音樂,當有如此的感染力方能成為大家。
蔡氏姐妹的臉上也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雙雙起身朝著王景芝深深地行了一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