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作者:明月璫      更新:2022-07-02 21:18      字數:3779
  第4章

    “那倒是,會被人說東施效顰的。”許嘉樂道。

    “會不會說話呢?什麽東施效顰?咱們嬛如姐姐,杜姐姐的詩詞難道做得不好?”鍾雪凝瞪了許嘉樂一眼。

    許嘉樂吐吐舌頭,“那不是咱們幾個拖後腿了嘛。”

    方子月道:“那畫冊呢?咱們可以出畫集子啊,一人一幅畫。”

    方子儀道:“這卻也不錯呢,以菊入畫,卻也符合咱們今日的主題啊。”

    作畫不比作詩,那都是個人有個人的看法和喜好,卻不容易分出高低來。

    鍾雪凝馬上道:“那出畫集的銀子我包了。”這種時候本就是該她花錢的時候,否則要她何用?長孫愉愉也是豪富,但人家是並不屑於靠花錢籠絡人的。

    “這卻也容易被人說是跟詠荷社學的,不然咱們舉辦一場琴會吧。”顧靜婉的琴藝在京城閨秀裏那可是數得著的。

    “鬥琴?也行啊,但那得把詠荷社的人請來,才有趣味嘛。”杜麗棠道。

    “那卻不能隻有咱們兩邊兒的人,還得請些人品評吧?”鍾雪凝道。

    “呀,那還不容易麽?這不明年就是春闈之年,那些個中試的舉子差不多這會兒也都進京了,咱們大可以請裏頭的佼佼者來品評。再請上京城裏幾個有名的擅琴的大家,這分量可夠吧?”方子儀道。

    這話她說得十分輕鬆,好似新中榜的各省舉人,還有清貴的翰林學士她隨隨便便就能請來似的,但實際情況是她們真還能輕輕鬆鬆地就把這些人請來。

    “說得也不錯,詩詞歌賦,琴棋書畫都是並列的。”顧靜婉道,然後看向一直沒說話的長孫愉愉,“愉愉,你怎麽說?”

    長孫愉愉用扇子掩住嘴巴打了個哈欠,“我都可以啊。”

    鬥琴會的事兒就算這麽定下來了。

    “那水要開了,咱們還是點茶吧。”長孫愉愉道。

    一時眾人都走到了廊上布置的自己的小幾後麵,在蒲席上跪下。

    長孫愉愉皓腕輕抖,一手用刻銀杏葉銀鎏金茶匙把那龍團勝雪碾出的細末舀了些,一手輕輕轉動著建窯兔毫盞,讓茶葉末能按照她想要的位置分布。

    側耳留心聽那旁邊風爐上的銅銚子水響,在微有細聲的水沸如魚目之後,長孫愉愉不緊不慢地提起湯瓶,那水上的氣泡剛好如湧泉連珠般升起。

    點茶的湯宜嫩不宜老,全靠聽聲辨湯,很是需要經驗的。長孫愉愉取了茶憲,一手提著青釉湯瓶沿著茶盞邊沿開始注水,這也是有講究的,不能讓水直接澆到茶葉末上,那樣會影響口感,讓煮出來的茶湯沒了那新鮮青嫩的味兒而失之死板。

    一邊注水還得一邊輕柔地用茶憲在茶盞裏攪動,這卻也有講究,那茶憲得筆直的,來回擊打,往懷裏是擊打茶湯,往外是拂動茶沫。全程用的都是巧勁兒,得指繞腕旋,以腕帶指,輕了茶膏不能勻淨,重了茶沫不能持久很快就會露出水痕,那鬥茶就輸了。

    鬥茶的其中一個要點就是水痕出得越慢越好。

    茶膏的調製乃是點茶裏頂頂關鍵的一步,後麵你的茶畫能否按照想象的點出來,湯花能否持久可都跟茶膏的調製有關。

    方子月自知自己點茶就是個門外漢,也就是到京城來之後才跟著方子儀學了一段日子,但在眼前這些世家貴女的麵前那就板門弄斧,所以她幹脆隨便應付一下,眼睛卻一個勁兒地四周看。

    看過一圈,方子月的視線很自然就落到了長孫愉愉身上,誰讓她的動作最賞心悅目呢,且不管她後麵點茶如何,光看那姿勢、儀態,就已經穩操勝券了。

    所謂美人,真是一姿一態都有獨特的韻致。

    眼瞧著長孫愉愉手執茶憲,碗旋指繞地輕輕地擊打茶盞,神情專注,別有一番認真的美,那手指在光線的投射下,邊沿竟然顯出透明的一層薄光來,整個手似乎都是透明的,真真是細嫩滑膩。

    她的手腕旋動,軌跡卻又好似一朵綻放旋轉的蓮花一般,擊打聲有緊有慢,有輕有重,仿佛匯成了一首曲子,等從她的儀態裏回過神再看時,那細密的湯花已經漸漸成型,如凝冰雪。

    杜麗棠這時也探過了頭來,“當真是惟茲初成,沫沉華浮,煥如積雪,曄如春敷啊。”

    方子月朝杜麗棠看過去,真不愧是杜麗棠啊,出口成章,有時候念的詩句她看都沒看過。

    一時點茶畢,眾人都停了手,左看看,右探探,就想看看別人都點出什麽樣兒的了。長孫愉愉卻沒像別人那樣側頭,她最後不輕不重地一擊茶盞,然後便含笑放下了手中的茶憲,似乎是比較滿意。

    “哇,是一柄琴,是一柄琴。”方子月驚喜地叫道,她是沒想到長孫愉愉能耐至此,先才她們才說起琴會來,她這兒點茶就點出了一柄琴。

    而且還不是那種意會的“琴圖”,實實在在是一柄琴的模樣,琴上五弦都出來了。

    “愉愉,你這一手真是絕了。明年開春若是京城再舉辦茶社,你一準兒拔得頭籌。”鍾雪凝道。

    顧靜婉也點頭道:“嗯,愉愉這點茶功夫真是越見功力了。”

    許嘉樂道:“對對對,可不能讓嬛如的哥哥專美於前了,得讓他們瞧瞧咱們愉愉的點茶功夫那才是京城第一,省得他們總瞧不上咱們女子的茶藝。”

    被人誇讚總是高興的,長孫愉愉臉上的笑也越發燦爛了。

    “都圍在一團做什麽呢?”一個甜裏帶沙的聲音傳了過來,這種聲音很是特別,一聽就叫人印象深刻。

    “是嬛如來了。”方子儀轉身看向廊外,“嬛如,你可算是到了,路上沒什麽大事兒吧?馬車怎麽會突然壞的啊?”

    許嘉樂也招呼起韋嬛如來,“嬛如姐姐你快來看愉愉點茶點出的琴來,這會兒都還沒散呢。”

    “哦。”一身玫紅色夾襖,雪白羅裙的韋嬛如微微加快了腳步,她走進廊內,眾人自發地給她讓了個位置,方便她看茶。

    “真真是宮甌浮雪乳花勻,愉愉你的點茶功夫看來已經臻入至境啦。”韋嬛如笑道。

    長孫愉愉輕輕理了理鬢發,“嬛如姐姐你怎麽這麽晚才到?”

    韋嬛如道:“就是出門晚了,所以讓車夫駛快些,結果在路上撞傷了人,將人送回去又請了大夫,這才耽誤了些功夫。”

    “呀,你家來傳話的說是馬車壞了,我們還以為真是馬車出毛病了呢。”方子儀道,“這是撞到什麽人了呀?”

    “撞到了一位翰林學士的侄兒,還好他十分好說話。”韋嬛如有些不自然地微微側了側頭。

    翰林學士在本朝可是極其清貴的官職,帶著“學士”兩個字的除了五大殿的大學士,就隻有翰林學士了,而且非翰林學士不得充任大學士,由此可見翰林前途的貴重。

    “哦,怪不得呢。”鍾雪凝發出怪腔道,“嬛如,聽聞韋相公說的將來給你定夫婿必須得是翰林麽?這是撞到翰林的侄兒了呀,的確該送回去還要延醫送藥。隻是不知道那翰林姓什名誰,今年多大了,可曾婚配啊?”

    韋嬛如的臉一下就紅了起來,“雪凝,胡說什麽呢。”

    方子儀知道韋嬛如對這種事最是害羞,趕緊打岔道:“嬛如你來得正好,咱們剛才說起想要等秋闈之後辦一場琴會,你可一定得好好準備啊,有些人還得你發帖子才好請。”

    “比如說王翰林。”杜麗棠也開始調侃韋嬛如。

    王翰林官居翰林院侍讀學士一職,一手琴藝卻是出神入化,而且收藏了許多名琴,很是出名。但杜麗棠提王翰林,也是衝著“翰林”二字來的。

    因此眾人都笑了起來。

    “你們……”韋嬛如羞得跺腳了。

    “好了好了,別笑話她了,嬛如臉皮最薄。”顧靜婉出來打圓場道。

    韋嬛如深吸了一口氣也想趕緊換個話題,“怎麽忽然想起要辦琴會了,秋闈一過天就冷了,彈琴指頭都凍住了。”

    鍾雪凝道:“還不是因為那個《詠荷集》麽,咱們總不能讓長孫丹專美在前吧?她們有詩,咱們有琴啊。愉愉、嬛如、子儀、靜婉姐姐、麗棠姐姐的琴藝都是極好的,京城才女可不能隻會作詩。”

    韋嬛如沒應聲。

    長孫愉愉開口道:“下月的確是冷了些,琴會就在我家裏開吧,暖雪閣下頭可以燒碳,人在上麵彈琴既可賞木芙蓉,也不會手冷。”

    晉陽公主府的暖雪閣是在一處假山上,假山中空裏頭燒碳以溫室,是為了主人家冬日裏可以登臨看雪賞梅之用。這種雅趣卻要無數的銅臭來堆積,整個京城的官宦人家裏用得不多,還得是豪富大賈之家才用得起。在座人裏也就長孫愉愉的家中才有。

    “這倒是好主意,那邊兒也開闊,咱們坐在下頭聽琴,琴音從上頭來更似仙樂。”顧靜婉點頭讚同道。

    如此大家又七嘴八舌說起組琴會的細節來,商議定之後已是午飯時光,自然是移步去了旁邊的船廳用飯。

    方子月留心看,果然長孫愉愉的侍女從隨身帶的黑漆描金菊花紋食盒裏取出了她家裏帶來的食具。

    烏木三鑲銀箸、臥菊玉筷枕、浮雕纏枝菊紋玉酒杯、黃地鑲銀邊五彩菊花紋碗碟,也不是多名貴的東西,卻也夠中人之家幾年的嚼用了。要緊的不是這些東西,而是處處都帶著菊紋,這還真是應景兒。

    她隱約記得上回初夏見長孫愉愉時,用的當是各色芍藥紋的碗碟。

    雅集用飯自然不是真的用飯,上的是菊花羊肉鍋子,大家圍坐了,還得飲酒猜枚、行令才有趣。

    但這也沒什麽值得多提的,來來回回就那麽幾個人,也不用論什麽輸贏,自然也就少了些競趣。用過飯長孫愉愉起身更衣,換了一襲櫻草綠的疊紗裙,叫方子月看了徹底地心服口服,虧得自己沒和她穿同一個顏色。

    午後陽光慵懶,大家或是下圍棋、或是臨淵喂魚、或是賞菊,三三兩兩地一簇,在可以入畫的園子裏她們反而成了最別致的一景。

    方子月看在眼裏,手指就有些癢癢,她往旁邊正喂魚說話的長孫愉愉和鍾雪凝那邊兒走去。聽得鍾雪凝正詢問長孫愉愉頭上蝴蝶簪是哪家鋪子雕的,她也才留心看了過去,好家夥那玉雕的蝴蝶,翅膀卻薄如蟬翼,好似隨風就能飛綻一樣,這樣的雕玉功夫可是很罕見的。

    方子月方才品味出,長孫愉愉身上,處處都藏著富貴,你得留個心眼兒才看得出來,甚至有些人壓根兒就品味不出來,因為你離她的那種富貴實在太遠了。

    長孫愉愉將頭上的蝴蝶簪取了下來遞給鍾雪凝,“喏,拿去吧,我也不知道是哪家鋪子做的,蓮果從犄角旮旯裏翻出來的,也不曉得是誰給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