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畢方是一種火鳥。
作者:折火一夏      更新:2022-07-02 15:29      字數:7984
  第三十四章 畢方是一種火鳥。

    在這個多事之秋,大老板突然出山請客,說是喜事慶賀未免勉強,興師問罪卻很有可能。

    畢竟最近從研發中心傳出去的負麵新聞比其他所有部門加起來都多,以至於聚餐消息一出,趙明義腦海中冒出的第一反應便是鴻門宴。他懷著些許緊張的心情一直等到了次日傍晚,上樓準備叫葉丞同行的時候卻見後者正同高旭光麵對麵作單獨會話,似是談到關鍵處,眉頭微蹙頭也不抬,隻打發剩下幾人先走。

    趙明義隻得同韋昀崔通先行去了會館。一路上到進了包廂三人都沒怎麽交流過,氣氛過於安靜,最後崔通換了數遍坐姿,還是沒忍住開了口:“……你倆都不好奇麽,怎麽就突然安排請客吃飯了?今天這飯,到底是紅事還是白事啊?”

    在旁邊正擺弄掛件的韋昀掀起眼皮看過去,笑了一下:“既然好奇,來之前怎麽不先問問葉總?”

    “可別笑話我了,前幾天我剛被他在會議室說了一頓,這幾天不得繞著他點走啊?”崔通說著推了推旁邊始終不語的趙明義,“你怎麽都不說話的?”

    “我說什麽?”一直沉默的趙明義粗聲粗氣道,“紅事白事不都得兵來將擋麽,不然還能怎麽辦?”

    韋昀看他一眼,說道:“你怎麽了?情緒不好?”

    “我好得了嗎?急都要急死了,最近就沒一件痛快事,哪有臉見大老板!”趙明義音量陡揚,說話的同時像是胸中鬱氣終於豁開了一道口子,止不住地噴湧而出,“研發沒進度,又斷了供應鏈,被外麵那些人指著鼻子罵也就算了,現在連葉丞自己都出問題,在這種節骨眼上輕重不分,居然還有空生出那些亂七八糟的心思!”

    崔通啊了一聲:“什麽亂七八糟的心思?”

    趙明義還是沒什麽好聲氣:“你也記得你在會議室被罵了一頓,為了誰罵你的心裏沒點數嗎?”

    話音剛落,身後門口傳來一句聲音:“葉丞罵人了?”

    幾人豁然起身,虞鬆石就站在門口,正臉上淡笑地將大衣遞給旁邊的服務生。

    客觀而言,不同於葉丞與虞鬆石之間的頻繁聯絡,趙明義幾人因為直接麵向葉丞負責,與虞鬆石的聯係不多。這位集團多年的掌舵人在葉丞空降之後無疑給予了其極大的控製權限,研發相關一應事務皆由葉丞全權處置決策,除非葉丞主動要求,否則基本不會出現外力幹預的情況。趙明義剛來的時候還以為這是獨屬於畢方的企業文化,不由感慨集團管理的先進程度,即便是當年的尼恩科技也沒有這等寬泛自由,是直到近期才獲知,在原先的郭兆勳時代,似乎並非是這種情狀。

    這也使得郭兆勳與虞鬆石之間的關係變得更加撲朔曖昧。分明曾經是君臣相得的一對,風雨同舟有過,守望相助有過,甚至就在葉丞空降之前的半個月,兩人還一同出席過會議,言笑晏晏程度看不出有任何齟齬,卻轉眼就是一場冷酷到不近人情的分崩離析,餘波之深遠,甚至如今都還未完全平息。

    也正因這些,令趙明義在虞鬆石麵前絲毫不敢掉以輕心。這位年近耳順的頂頭上司應當並不似看上去這般溫文和氣,隻是無論如何,虞鬆石當晚的態度卻很平常,坐下來後聊的幾句都是日常,而後又用玩笑一般的口吻笑著說:“怎麽,難道葉丞在研發中心會經常發火嗎?”

    平時性情最歡脫的崔通當晚表現謹慎,聽後僅是搖了搖頭,一時不大敢做聲。趙明義輕咳一聲,接著解釋道:“葉總其實並不怎麽發火,所以難得發一次才顯得稀奇,值得單拎出來說說。當時是因為國外供應商那事,我們在查有沒有內應,因為經驗淺想得不夠周到,所以被提點了兩句。”

    虞鬆石點了點頭,沒有多加追問,隻說:“內應的事我聽說了,不用放在心上,沒事。”

    他說得輕描淡寫,甚而隱隱含有安撫意味,可聽在趙明義跟韋昀耳裏,仍舊坐得挺直,是不敢稍安的表現。虞鬆石看一眼,徑自接過熱毛巾,又不疾不徐道:“企業轉型過渡期,陣痛都在所難免。葉丞來畢方之前我就跟他打過招呼,研發中心需要大改,且過程會很困難,他如果願意,那就來試一試。他估計沒跟你們說過這事。”

    趙明義點頭道:“葉總話少。”

    “他是話少,跟我作匯報的時候也說不多,惜字如金的。”虞鬆石說著笑了一聲,眼尾紋路間透出一種自然而然的熟稔,“但人我是很放心的,不然也不會把整個研發中心都放權給他一人管理。”

    短短兩句話,聽在人心裏,便立刻就能有計較——結合傳聞中前任研發總工程師郭兆勳的待遇,疑似聽得出虞鬆石對郭兆勳的“不放心”之意。且這話說得並不十分隱晦,連崔通都聽出六七分,不由望過來,虞鬆石卻刹住了話題,忽然轉而問:“畢方集團名字的由來,你們幾個知道嗎?”

    “聽說是取自山海經。”韋昀開口,“畢方是一種火鳥。”

    “沒錯。”虞鬆石頷首,“咱們是以機械製造起家,其實如果按照五行學說,畢方鳥屬火,機械屬金,而火是克金的。但當年的創始人選定這名字的時候說了句話——他說,強金得火,方可成器。”

    虞鬆石環視,緩緩道:“這些年畢方的每一次轉型,過程都不是一帆風順的。現在的LUR項目當然困難,但隻要這種困難可以被預見,那就並不可怕,因為一直往後走下去,路隻會越走越寬。怕就怕安於現狀不思進取,看著光鮮,實際路會越走越窄,又是下坡,那最終會失去對未來的掌控權。”

    一席話結束,虞鬆石沒有再提任何與工作相關的話。不久之後葉丞與高旭光二人姍姍來遲,乃至餐會結束,眾人間話題也僅僅圍繞家常生活與瑣碎趣事,不見任何強勢施壓。一起從包廂走出來的時候趙明義幾人的神色明顯比來時放鬆不少,崔通先去開車,虞鬆石等在大堂,跟身邊葉丞談笑幾句,末了忽然隨意一般說道:“年底中期審核有難處的話,及時跟我說。”

    葉丞微微沉吟,應了一聲。

    說話間手機震動,他低頭瀏覽,很快指尖微動,回了句消息。會館大堂燈火通明,葉丞站在門口,一張臉比起身後的光華璀璨,竟也不遑多讓。虞鬆石看了一眼,忽然間笑了:“你最近是不是談戀愛了?”

    方才那句中期審核聲音壓得低,這句話卻是揚聲問的。很快身邊幾個人都齊刷刷轉臉望過來,其中以趙明義尤甚,眼神之炯然,恨不得要洞穿眼前人。葉丞握著手機頓了頓,說了句“沒有”,虞鬆石卻不相信,又問:“那是‘沒有’,還是‘還沒有’呢?”

    “……”

    雖然緘默以對,但神色儼然已經很能表明態度,虞鬆石不由挑眉笑了,揶揄道:“你這話少的習慣,在追姑娘這事上,怎麽格外凸顯起來了?”

    虞鬆石語氣輕鬆,一旁趙明義卻早已捏了把汗,生怕再問更深一些,那點不可告人的私事全部暴露,忙開脫道:“葉總最近忙得幾乎吃睡在公司,追姑娘這事應該不是真的……”

    雖然看不慣葉丞的胡作非為,但關起門來怎麽都好說,將短處直接袒露給上級知道卻是另外一回事。趙明義還要再講,虞鬆石擺手打斷他的話,笑道:“這有什麽的,畢方又不是寺廟,還能攔著人不讓追姑娘不成?況且咱們葉工自己都默認了。不過,既然都承認了,今天不說清楚可不準走——兩人都進行到什麽程度了?約會幾次了?大晚上給人家發悄悄話,說的什麽?該不會是怪我請客時間太久,耽誤你們的約會了吧?”

    一連串的促狹讓所有人視線都盯到葉丞身上,甚至路過的其他客人都朝這邊看過來。葉丞麵容淡淡無奈,終於還是開了口:“……她今晚約了同事吃飯。剛才隻是問一句有沒有到家。”

    “男同事女同事?一共幾個人?去哪裏吃的?”

    葉丞像是更加無奈了,再次停頓之後才道:“男同事。一共兩個人。”

    虞鬆石長長哦了一聲,笑道:“葉工,這可要提起警惕啊。”

    葉丞輕輕吐出一口氣。“虞總。”

    “好,好,不提了。”虞鬆石想了想,仍是忍不住想笑,“那小姑娘叫……鍾酉酉是吧?不管怎麽說,總歸青梅竹馬二十年,又心心念念從國外追回到國內,最後還叫旁人捷足先登了,那葉工你的情路可就太艱難了啊。”

    當天晚上的鍾酉酉的確約了人吃飯。

    她的邀請是在中午小憩的時候發出,當時辦公室的其他人還未回來,隻有她跟李闕兩個人在。後者聽畢,先是有些驚奇地笑了,打量一眼才說:“請我吃飯?就咱們兩個人嗎?今天晚上?”

    “就你跟我兩個人。”鍾酉酉點頭,很快報出一個餐廳的名字,說得幹脆,“我已經預約了位置,你去不去?”

    李闕稍有遲疑,隨即笑說:“去。美女請客,又是大手筆,我豈敢有不從的道理?”

    說是大手筆並不誇張,鍾酉酉預訂的地點僅是大堂消費便著實不低。兩人在去往餐廳的路上李闕推讓了一番結賬的事,見鍾酉酉態度堅決,也就客隨主便。待在大堂坐下,李闕點了兩道,剩下由鍾酉酉補全,李闕觀察了一會兒她同服務生之間的對話,等服務生離去,笑說:“你看著對這裏挺熟的,以前常來?”

    鍾酉酉不答反問:“那你呢?”

    “我?我好歹比你多吃了幾年米,”李闕端起茶杯笑了笑,“來過這種地方不稀奇吧。”

    鍾酉酉不置可否。兩人又簡單聊了兩句,很快便出現稍微冷場。

    實話實說,李闕拿不準鍾酉酉請吃這一餐究竟抱有何種目的。既然有預約,那必然是有所準備,但兩人從一同入職總部到現在,早就彼此意識到互相不是一路人,聯絡隨之愈發寡淡,也是不言自明的事實。

    請客吃飯這種事,如若擱在其他年輕異性同事身上,李闕或許還會猜想一瞬對方是否暗暗傾心於他。可鍾酉酉年歲還這樣小,又自從進了公司就醉心工作,近來更是日日加班到深夜,看上去仿佛工作就是唯一要事,對紅塵根本還未開竅的模樣。更何況,即便是開了竅,以兩人的價值觀和處事方式的差異,也斷不會產生什麽荷爾蒙的吸引力。

    甚至李闕並不願承認,鍾酉酉整個人帶給他的印象中包含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敬而遠之。她明明性情稍嫌耿直,雖然聰明卻缺乏職場應有的圓融,是缺點明顯的一個人,卻同時眼神中還保有某種炙熱尚未被熄滅,那是年輕讀書時候才有的天真與熱情,將世事看得黑白分明且理所當然。那些本該隨著年齡與閱曆的疊加而慢慢消逝之物,卻在鍾酉酉身上依舊蓬勃,即使,會顯得與周遭其他各懷心思的盤算格格不入。

    李闕有一搭沒一搭又聊了兩句,最後隻能歸結於鍾酉酉可能有求於人。可她半天不提,他因此也不挑明,直至接近尾聲,才半開玩笑地說了一句:“你今天突然請吃飯,我還以為是有什麽事要找我呢。”

    鍾酉酉放下餐巾。“是有事想要找你問一問。”

    李闕笑了,語氣很慷慨:“你說。”

    “高工因為內應的事被辭退之後,你跟他還有聯係嗎?”

    “聯係不多。我整理了幾家正在招聘的企業聯係方式發給了他,別的就暫時沒了。”李闕說得簡潔,“怎麽?”

    “隻是想問一問你,”鍾酉酉慢慢道,“在你跟郭兆勳內外勾結,嫁禍陷害一個無辜的人被辭退的時候,有沒有心存過愧疚。”

    李闕的臉色愀然變了。卻也隻是失態一瞬就恢複正常,語氣卻跟著沉了下去:“你請我吃飯,就是為了跟我說這種無謂的荒謬謠言?這是從哪裏傳出來的?是誰跟你說的?”

    鍾酉酉端詳他變得隱隱急躁的表情,說:“你真的覺得荒謬嗎?”

    “入職總部第一天,你跟我一起去派去出差參加論壇會議,在那裏見到郭兆勳本人,你麵帶不屑,甚至連招呼都不想打。可是出差回來後不久,再提起這個人,你的稱呼就變作了郭總。”

    “不然呢?”李闕一副好笑神色,“郭兆勳的為人大家有目共睹,他向來受人敬重,我尊稱一聲郭總怎麽了?至於那天看見他卻不打招呼,那是因為葉總就在旁邊好不好?我初來乍到,不跟著葉總站邊,難道還要當著現任總工的麵去跟前任總工進行一番熱情的交流不成?”

    “既然你也說自己是初來乍到,”鍾酉酉不為所動,“並且在本市沒有親故,又是單身,那下了班之後本不該時常邀約不斷,進出還都是高級餐廳場合。甚至有時連清早上班都還是一副宿醉後的飄飄然狀態,工作也隨之越來越敷衍。我記得你曾經有一回跟小唐姐提起,邀約是因為有人有求於你,那麽,既然初來乍到又無親朋好友,說句冒犯的話——會是誰能求到你做些什麽?”

    鍾酉酉看著他逐漸冷下去的唇角,慢慢說:“我想,應該早在你忍不住想跟小唐姐炫耀又不敢明說的那次,你的心境就已經在郭兆勳的誘導下開始動搖了。”

    “——既然知道了郭兆勳有所求,你不會不清楚他想要你做些什麽。明知不可為的事,到頭來你還是做了。”

    “這次畢方跟國外供應商的洽談,就算郭兆勳心存疑竇,但因為上下口風都很緊,他很難確切知曉畢方跟國內供應商的真實情況。拿不到證據,就不能徹底說服本身內部也正處於博弈狀態的國外供應商。在這個關口上郭兆勳找到你,希望你能從研發中心內部套取一些信息。這些信息不出意外都掌握在出差的那幾人身上,而你受職級所限,高旭光級別以上的那幾人並不容易接觸到,方便接近的隻有主管跟高工兩人。而恰巧,你入職以來,天天都能跟主管和高工他們兩個在吸煙室裏碰麵,並且最近因為研發壓力,這兩人去吸煙室更加頻繁,你有很多機會可以下手。”

    “可是,就算你們交情不錯,涉及公司絕密,這兩個人也不敢隨意外泄。所以你拐彎抹角打聽多日,都沒有取得什麽進展。郭兆勳沒有辦法,隻好眼睜睜看著國外供應商同意跟畢方簽約。”鍾酉酉看著他,“緊接著,當天晚上,你就以犒勞眾人的名義,安排了對麵整個研發組的聚餐。”

    “聚餐可不是我安排的。”李闕立即否認,“是他們主管自己提出要請客,跟我沒關係。”

    “他們的主管多年不曾犒勞過下屬,唯獨那天晚上突然臨時請客,還把地方定在人均消費不低的會館,”鍾酉酉反問,“不覺得反常嗎?”

    “有什麽反常的。”李闕說,“那陣子他們天天加班加到吐,好不容易有個好消息,難道不值得慶賀一下?”

    “可以慶賀,說得通。”鍾酉酉一點頭,“如果前提不是那晚聚餐最後的買單,不是主管自己刷卡,而是走的一個名叫梁申的人的會員卡賬戶的話。”

    “而這個梁申,作為此前郭兆勳在畢方時候的核心團隊成員之一,幾個月前跟隨郭兆勳一同離了職,這一點,相信你不會不清楚。”

    鍾酉酉看著李闕逐漸變白的臉色,冷冷繼續:“那天晚上的請客吃飯看似是一場不經意間的犒勞,實際上卻是你們的蓄意謀劃,是畢方跟國外供應商達成最終協議前你們的最後一回嚐試。至於過程,應該不會太難——一直以來你都希望能從複雜控製算法組調去對麵的核心零部件研發組,主管八成也明白你的意圖。所以如果你跟他說有一筆餐費即將到期,不如提供給他請客吃飯之類的話,他既知道你有所求,就不至於拒絕。接下來,一晚上的時間,足夠你將資料從醉醺醺的高工那裏套出來,再經由郭兆勳轉遞到國外供應商那裏。最後,你清楚畢方在失利後肯定會展開調查,所以你還故意把文件留在了碎紙機裏,從而把高工推出來,代你頂罪。”

    李闕聽完沉默半晌,忽然笑了笑。“說得挺像那麽回事,可是你沒證據。”

    他盯著鍾酉酉默不作聲的反應,說得越發肯定:“你果然沒有證據。無憑無據的,就敢來汙蔑我?憑什麽不是高工自己想要做內應呢?他上有老下有小,生活壓力大還跟主管不大對付,假如有人遞過來橄欖枝,他想攀高枝走人的可能性一點都不低。”

    鍾酉酉搖頭:“他或許有動機,卻不夠強烈,至少比不上你。這段時間他在畢方的工作並無怨言,沒有必要鋌而走險。反觀你,心性不定,一心想要更好的待遇。”

    “想要更好的待遇有哪裏不對?”李闕說得理所當然,“就算不是他,也不會是我。研發中心想跟郭兆勳投誠的人說多不多,說少那也不少,你怎麽不去懷疑高旭光?他對郭總可以說是忠心耿耿,又是高層,做完事把手下踢出來頂罪,也不是沒可能吧。”

    “而且,”李闕頓了頓,審視地看向鍾酉酉,“你為什麽會知道那晚賬單是記在誰的名下?你在這個城市同樣也是初來乍到,按理來說接觸不到這些權限,你找了誰幫忙?”

    “難不成是韋昀?”見她不答,李闕像是回想起什麽,緊接者又追問,“上一回我就覺得不對勁,他居然會親自向主管授意,要求調整我跟你的工作分工——你跟韋昀是什麽關係?他為什麽會特別關照你?”

    鍾酉酉靜靜看他。忽然說:“知不知道今晚為什麽會定在這裏吃飯?”

    她低頭將手機解鎖,發過來一張照片。李闕隻打開看了一眼,臉色就倏然變了。

    那是昨晚深夜時分,他同梁申勾著肩膀,一起從現在這家餐廳談笑步入大堂時候的場景。頭頂的吊燈光線明晃耀眼,拓印一般映出兩人的五官麵容,再由不得人狡辯。

    李闕的那點笑容終於徹底散去。“你跟蹤我?”

    鍾酉酉看著他的目光很冷靜,像是在解剖一個無生命的物件。輕聲問:“為什麽要這麽做?”

    李闕一動不動坐定半晌,突然發出一聲嗤笑。

    “這有什麽為什麽。良禽擇木而棲,所有人都知道這個道理。隻有你還沒轉過彎來,鍾酉酉。”

    他將手探進衣服口袋,試圖摸煙盒出來,又顧忌場合不宜,最終收手。卻在這之間眼神轉換,帶上譏嘲,同時語氣也生出一種居高臨下式的憐憫:“既然這樣,我不如跟你透個底,跟著你現在的頂頭上司混不會有前途。LUR項目不可能通過年底的中期審核,按照葉丞自己親口立下的軍令狀,到時候就算他百般不情願,也得咬牙辭職走人。”

    “為什麽?”

    “你怎麽這麽多為什麽。”李闕笑了,“行吧,我不賣關子,反正過不了幾天你也會聽說——早在半年前,高旭光現在的研發思路就已經被驗證是錯的,隻不過當時嚴格保密,除了少數幾個核心高層外沒人知道。這段時間高旭光一直捧著郭兆勳留下的一堆廢紙當聖旨,最近才終於反應過來有問題。你沒注意到他最近幾天都心情奇差嗎?那是因為如果不是他研發過程中剛愎自用,也不至於到現在才發現,可發現了又有什麽用呢?根本來不及了。”

    “這些話我保證一個字沒有作假,你盡可以去打聽。”李闕看著鍾酉酉陡然沉下去的臉色,反而越發和顏悅色,“所以,到了如今這個地步,酉酉,你與其在這質問我,不如想想自己的以後。”

    鍾酉酉臉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以後怎麽樣?”

    李闕笑了笑,抬手給她添滿一杯熱飲,才娓娓道來一般的語氣:“我理解你現在的心情。讀書的時候覺得理想至上,奮鬥至上,得忘我,得無私,象牙塔一待二十年,神聖的道德感還影響著初出茅廬的你,導致現在怎麽看都覺得我麵目可憎,人品敗壞,是吧?這些我都能理解。可等再過幾年,你就會知道,我正在做的事你以後未必不會做,甚至放眼整個研發中心,人人都在這麽做選擇。”

    “你別這麽看著我。誰還沒有過理想呢?我也是堂堂QS學府出身,躊躇滿誌我有過,清高傲氣我也有過。可這些高奢的玩意兒,在咱們普通人手裏拿不住,工作頭幾年就不得不變賣掉。你當我為什麽想要離開算法組?要不是跟核心零部件組待遇差別明顯,我難道會想著離開?要不是形勢比人強,難道我會想跟人點頭哈腰?別說我一個剛來總部的員工,就是那幾個位高權重的高層,又誰比誰幹淨?”

    “郭兆勳表麵高山景行,私下裏還不是聯係我做事?葉丞就更不用說,這段時間表現得像是大公無私,可三年前他幹過什麽事那可是眾人皆知。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大家都一樣。”李闕徐徐道,“你現在把我供出去,除了讓自己成為眾矢之的,沒有任何好處。而且等你幾年後回想起來,隻會後悔。”

    鍾酉酉看著他,沒有說話。

    “酉酉,你得明白,我現在不是你的競爭者,對你沒有威脅。相反,我還告訴給你這些別人還不知道的形勢。”李闕越發循循善誘,“中期審核一過,郭總就會重新入主畢方,到時候肯定又是一場人事動蕩。你也想職場高升不是嗎?隻要你現在不聲張出去,到時候我就幫你向郭總遞話,保證你明年職稱評級拿得穩穩當當,怎麽樣?”

    過了半晌,鍾酉酉才開口。“這次為郭兆勳做事,你拿了多少好處?”

    李闕愣了愣,猶豫片刻才比了個數。

    “我就拿了這些。”他頓了頓,再開口帶上幾分勉強,但仍舊說,“你如果同意保密,我可以分一半給你。”

    “你明知道郭兆勳奸惡,仍然選擇與虎謀皮。也明知道高工無辜,甚至是你私交甚好的同事,還是選擇讓他代你受過。理想跟良心是兩回事,你卻故意混為一談。我不跟你這樣的人做交易。”鍾酉酉看他逐漸惱羞成怒的臉,並無退縮,隻道,“你回頭看看,今晚的聽眾不止我一個。”

    李闕像是反應過來什麽,倉促回頭。高工就坐在他們身後不遠處,沉沉盯著李闕,一言不發。

    “證據在下午就已經遞交到主管手上。”鍾酉酉推開椅子起身,“今晚你可以準備辭呈了。”

    ?

    【評論】

    好久不見 我都抱著營養液來看你了,快把存稿君交出來!!! 床前明月光,更文上晉江,營養液澆灌,碼字翻一番~

    沙發!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