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發落
作者:銜香      更新:2022-07-02 13:34      字數:5511
  第99章 發落

    雪衣說完, 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隻剩崔珩一個人站在門前。

    後背的血又洇了開,失血太多, 崔珩已經開始眩暈。

    方才全靠著一貫的定力使然, 他才維持住身形。

    等人一走,他眉頭一皺,如大廈將傾般, 不受控製往後倒。

    “公子!”追上來的護衛連忙伸手扶了他一把, 一摸,手上都是血。

    再一看,公子身前還好好的, 但後背上已經被洇濕了一片。

    偏偏他今日穿的說是深黑的襴袍, 是以即便他傷的這麽重,方才表姑娘和大公子都沒發現。

    除了從前在戰場上,這還是公子頭一回受這麽重的傷。

    護衛慌了,連忙架著他走:“公子,我這就帶您找大夫。”

    裏麵,爭執的聲音傳了出來, 崔珩失血過多,眼前一陣眩暈, 思緒倒是還清醒, 臨昏過去的最後一刻, 他記起了之前從江左的來信,強撐著按住護衛:“先別,你找人把江左的來信送去交給二叔。”

    護衛連忙應是,崔珩吩咐完, 這才合上了眼。

    ——他方才沒趕得及救下陸雪衣, 現在至少要幫她解決掉二嬸。

    他不能再讓她受委屈。

    門外, 雪衣拉著崔璟走出去,等出了院門,擋住了崔珩的視線的時候,她立馬鬆開了手,對崔璟道歉:“抱歉大表哥,我方才又利用了你,我說的話你勿要放在心上。”

    “表妹無須道歉。”崔璟搖頭,“該是我同你道歉才對,方才沒經你允許,便在二嬸和母親麵前說了那樣的話,恐叫你委屈。”

    “大表哥也是為了保全我同二表哥的名聲罷了,此事算起來還是我和二表哥連累你了。”

    “行簡是我的親弟,你對我又有救命之恩,於情於理我都該替你們遮掩。”崔璟答道,“隻是不知,你們的事情怎麽會貿然被二嬸知道?”

    兩人一來一回,尚且都在以為二夫人所指的奸情是雪衣同崔珩。

    雪衣沉思了片刻:“我也不知,我當時暈過去了,興許是三表哥發現了什麽。”

    “那你既沒出事,這一月又到底去了哪裏,為何不回來?”崔璟接著問。

    雪衣抿了抿唇:“二表哥設計了假死,將我帶到了光德坊,他想將我養做外宅。”

    “外宅?行簡怎會做出這麽過分的事。”崔璟皺眉,“可他方才急匆匆來找你,也不像是不在意你,會否有誤會?”

    “他都要同旁人相看了,有何誤會?而且,今日若不是大表哥你,我恐怕便要喪生在我姑母的手底,經曆過一場生死,我實在不想再糾結風月之事了,大表哥勿要再提了。”雪衣垂著眼,心裏直發悶。

    崔璟這些日子都在山上祈福,並不知道崔珩是替他去江左接人了。

    這麽一聽,盡管是他的親弟,他也不能昧著良心幫腔。

    於是崔璟隻好暫且住了嘴:“身體要緊,表妹莫要思慮,二嬸為了處置你汙蔑你有孕,給你灌了藥,那藥裏不知有什麽東西,還是先去看看大夫才是。”

    雪衣也覺得小腹有些難受,便沒拒絕。

    幸好是在府裏,二夫人怕留下把柄給她灌的是紅花,隻是裏麵放了些曼陀羅致幻,才讓雪衣誤以為自己當真有孕了,疼的厲害。

    實則她並未有孕,那藥不過有些寒涼罷了,大夫給她開了張溫補的方子,照著吃幾貼藥便沒事了。

    開了藥,雪衣稍稍心安下來,然而正準備回去時,剛從府外回來的崔二爺忽然派人來叫她。

    雪衣以為是沉船的事情被姑父知道了,要找她去對峙,也沒多想便回了梨花院,可誰知,再回去的時候,她卻聽到了一件比沉船更讓她震驚的事。

    梨花院裏

    當時護送雪衣回江左的幾個護衛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把一切都招了:“……事情就是這樣,二夫人說讓我們做的隱秘些,造出沉船的假象,千萬不要讓人看出破綻,事成之後,給了我們五人一人五十銀子。”

    “我何曾說過這些話了,分明是你們不想受責罰,蓄意來汙蔑我的。”二夫人絕口不承認。

    “夫人,您可不能不認賬啊,您若是不承認,我們哥幾個可就要完了。”那領頭的護衛想被大夫人手底下的人打的鼻青臉腫,絲毫不敢再隱瞞,“我記得二夫人您還特意叮囑了表姑娘會水,讓我們往她的茶水裏放迷藥,好保證萬無一失,那迷藥現在還剩了半包,正埋在我屋後的槐樹下,您若是再不承認,不妨叫人去挖來看看。”

    二夫人一聽見有證據,頓時慌了:“什麽迷藥,我不知道。”

    “你當真不知?”大夫人坐在上首,“陸丫頭會水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落水那日隻有幾個人在湖心島瞧見了,而你這個親姑母剛好知道,陸氏,這下你還有何可狡辯的?”

    “不是我做的,分明……分明是有人誣陷我。”二夫人仍是嘴硬。

    這時,恰好崔三郎帶著崔二爺回來了,二夫人一看見來人,立馬哭天搶地的撲了過去:“老爺,您總算回來了,您若是再不回來,我可要叫人聯起手來蒙騙,欺侮死了!”

    “是你蒙騙旁人還是旁人蒙騙你?”

    崔二爺一進門,不但沒護著二夫人,反倒臉色鐵青。

    二夫人這些年養尊處優,這還是頭一回被這麽厲聲嗬斥,她愣了片刻,試探著問:“老爺這是何意?”

    “我隻問你,沉船的是不是你做的,這些護衛說的是不是真的?”二老爺忍著氣問道。

    “不是我,老爺您可不能偏聽偏信,分明是陸丫頭自己同大房不清不楚,大嫂為了遮掩才蓄意針對我的。”二夫人攥著他的衣袖,眼淚瞬間便湧了出來,一如當年二爺養好傷後要走時,她滿眼是淚不舍他的模樣。

    二老爺是個溫善的性子,當初正是不舍了這一眼才娶了二夫人進門。

    往後這二十年裏,不管二夫人做了多少回錯事,隻要她這麽一哭,讓他想起了當年的救命之恩,他都沒跟她再計較過。

    但知曉當年的真相之後,二老爺隻覺得出奇的憤怒。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這個女人拿救命之恩騙了他足足二十年!

    “事到如今了,你還在嘴硬,你這個毒婦!”二老爺一把掙開了二夫人,將手中收到了信件劈頭蓋臉地砸了過去,“你說,你當年到底做了什麽好事!”

    “母親!”

    二夫人猛地被推倒,崔三郎連忙伸手去扶。

    二夫人從沒有被這麽對待過,她摔倒在地,臉頰被飛過來的信紙劃了長長一道口子。

    緊接著,二夫人伸手將那些散落的信件拾了起來,一一地看過去,從頭涼到了腳。

    信上原原本本地將她是如何派自己的親弟弟去哄騙江氏,從而自願放棄認領,轉而由自己冒領的事情扒了個底朝天。

    “這不是真的……”二夫人連忙將信件攏了起來,嘶喊道,“老爺,你難道要為這幾封信不顧我們這二十年的情誼?”

    這信是突然被人遞過來的,二老爺原本也在猶豫,可方才他親耳聽見了沉船的事,不得不信。

    “若此事不是真的,你為何要對陸丫頭下死手,她可是你的親侄女啊!”二老爺反問道。

    二夫人頓時怔住。

    雪衣進門的時候,正好聽到了這一切,原本沉悶的雙眼立即抬起。

    姑母,姑母竟然是搶了她母親的功勞才嫁入崔氏的。

    二老爺見雪衣來了,招招手叫了她過來:“好孩子,你之前說親眼見到船是被人刻意鑿沉的,可是真的?”

    雪衣現在整個人都處在震驚當中,若此事是真的,那母親這麽多年的悲慘豈不是姑母導致的。

    她深吸了一口氣,才緩緩點頭:“我親眼所見,這船正是那幾人鑿沉的,他們還給我喂了迷藥,我呼救他們也不回頭,他們分明鐵了心了要置我於死地。”

    二夫人原本是想借此將陸雪衣處置幹淨,好徹底遮掩當年的事的,可沒想到正是這一點暴露了她的心思。

    果然,人不能說謊,說一個謊便要用無數個謊去圓,最後不得不走上極途。

    二夫人徹底跌坐在地。

    “母親,你怎會做出這樣的事!”崔三郎也難受的說不出話來。

    二老爺也氣地猛咳了幾聲,背過了身:“你這個毒婦,你騙了我這麽多年,如今竟還要殺了江氏的女兒,我豈能容你?從今日起你便不再是我崔氏婦,我會寫一封休書與你,你自請回江左吧!”

    “老爺,老爺你不能這樣,我是騙了你,但我們畢竟做了二十年的夫妻啊,你怎麽能說休便休了我?”二夫人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她不能被休,更不能回江左,她好不容易才從哪裏逃出來,成了這長安城首屈一指的貴婦人,這時候被休棄回去,這讓她的臉麵往哪兒擱,這不是逼她去死嗎?

    她哭著去抱二老爺,二老爺卻鐵青著臉不肯鬆口。

    “三郎,你幫我跟你父親求求情,你不能眼睜睜看著我被休啊,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二夫人又去拉崔三郎。

    崔三郎看著身旁的表妹,心情卻極度複雜,原來他的一切都是搶了陸表妹的,可恨的是,母親非但讓陸表妹替他衝喜,而後竟還要殺了陸表妹。

    這得是多狠的心。

    崔三郎羞愧難當,一把撒開了二夫人:“母親,你何曾是為了我?你不過是想與大房相爭,一直逼著我好起來,逼著我娶貴女罷了,你根本從不在意我在想什麽。”

    連兒子也不幫她了,二夫人這回是真的沒轍了。

    她頭發亂了,釵環掉了,匍匐在地,全然不見了往昔的高傲和光鮮。

    陸雪凝聽到動靜之前便已經過來,但看到姑母大勢已去,她一個字也不敢多說。

    二夫人又衝她叫道:“你為何不幫我說話,枉費我疼了你這麽久,你給我滾!”

    姑母是搶了陸雪衣母親姻緣的,陸雪凝被眾人看著,也沒臉再在這裏待下去了,掩著麵哭了一聲便鬧著收拾行囊要回江左去。

    屋子裏亂成了一團,二夫人披頭散發,幾近癲狂,她忽然看到了陸雪衣,猛地抓住了她:“方才大郎說要娶你,你現在是不是很得意?但你以為高門這麽好嫁,這些年我受了多少白眼,挨了多少奚落嘲諷你知不知道?你若真的嫁過來今日的我就是來日的你,你也別想逃開!”

    雪衣被姑母晃的幾乎快站不住,她抿著唇慢慢扯開了姑母的手:“我不會像你一樣。”

    “當真嗎?我倒要看看你的下場!”二夫人諷刺地大笑,“等你嫁進來你就知道這些人的嘴臉有多可怕了。”

    “崔氏哪裏對不住你了,分明是你自己想的太多,總是為旁人的一句話疑神疑鬼。且三郎的病便是我家二郎派人治好的,事到如今,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罷了。”大夫人拂了拂袖,看著這個業已瘋癲的妯娌直覺得可笑。

    二老爺也覺得丟臉,抬腿便要回去寫休書。

    此時,二夫人卻一把衝過去抱住了他,聲音鎮靜:“老爺,你不能休了我,如今三郎剛剛同王家定親,他的母親便出了事,你讓三郎該如何自處,且此事傳出去也有損崔氏的顏麵,你這是想毀了三郎嗎?”

    “是我想毀了他還是你想毀了他,你現在知道拿三郎威脅我了,可你當初做出冒領的事,對陸丫頭下手的時候怎麽沒想過三郎?你難道不知事發之後他會落於什麽境地嗎?”崔二爺反問她。

    崔三郎此刻既羞愧又難堪,泣不成聲,他難受至極,原本剛好的病又有發作的跡象,捂著胸口重重喘了起來。

    畢竟虎毒不食子,二夫人一見兒子這副模樣,連忙撲過去抱住他:“是我這個做母親糊塗了,可三郎畢竟是無辜的啊,老爺,你便是不顧這二十年來的夫妻情分,也該顧著三郎,你不能休我啊!”

    崔二爺何嚐不知道這個道理,此事已經鬧大,若是不給出個交代實在難以正家風。

    但三郎又是他唯一的嫡子,他不能不管。

    崔二爺捋著胡須,猶豫了片刻才看向雪衣:“陸丫頭,這些年是我識人不清,愧對了你母親,也虧待了你,可事情畢竟已經發生了,你若是願意,我便讓三郎退了同王家的婚事,娶了你可好?如此一來,也算是彌補當年的憾事。”

    雪衣眼睫微垂,便明白了二老爺的意思。

    果然這世家大族名聲勝過一切。

    先前大夫人過來的時候還漫不經心,但一涉及到她的兒子,她手段頓時便雷霆了起來。

    如今二老爺也是,明知道真相如何,為了顏麵又開始猶豫。

    恐怕便是當年姑母沒有冒領,母親也未必願意嫁進崔氏來吧。

    “我與三表哥無緣,謝過姑父好意了。”雪衣搖了搖頭,婉言相拒。

    “那你的意思是……”二老爺躊躇著又問。

    “一切任憑姑父處置。”雪衣也被迫學會了謹慎。

    “你是個懂事的孩子,你放心,我絕不會虧待你。”二老爺拍了拍她的肩,鬆了一口氣,這才指向二夫人,“看在三郎的份上,我名義上暫且不休你,但從即日起,我便對外宣稱你得了怪疾,讓你搬到莊子上去,從今往後你便在莊子上吃齋念佛,永遠不得回府,也不得再見三郎,往後我隻當你死了!”

    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二夫人聞言也沒再掙紮,隻伏在地上痛哭流涕,崔三郎見狀,也抱著母親哭了起來。

    一切都塵埃落定,很快便有人拖著二夫人下去。

    短短一個晚上,二夫人便撒了這麽多謊,真假摻在一起,她先前所說的雪衣與人有染自然也沒人再相信,在場的仆婦紛紛看向雪衣,目光裏多了一絲同情。

    唯有大夫人,方才二弟妹雖瘋癲,但有些事聽著卻有模有樣,她的疑心被勾起,看向雪衣的目光多了一絲打量。

    雪衣明白大夫人出身高門,恐怕看不上她,實則剛剛親眼目睹了大宅院的陰私,她也根本不想嫁進來。

    但眼下她還需要借大表哥擋一擋崔珩,於是她並沒明說自己的心思,隻誠心道了謝:“雪衣謝過大夫人今日出手相救。”

    大夫人心情複雜,好幾次欲言又止,最後隻拍了拍她的肩便出了門去:“今晚你也累了,你留步且好好養著吧。”

    畢竟如今大郎不同於二郎,不需要繼承爵位,他若是當真想娶陸丫頭也不是不行。

    偏偏盧娘子也已經接來了,請神容易送神難,大夫人著實頭疼,她想了想最近還是不要讓盧娘子同陸丫頭碰上,於是回去的路上便吩咐人安排盧娘子住到了大房的一處僻靜院子裏。

    大夫人走後,梨花院徹底安靜了下來,地上散落著藥碗和各種東西,一片狼藉,雪衣環視了一圈,叫了人來吩咐道:“把這裏收拾收拾。”

    “是。”女使們領了命,打掃起來。

    雪衣頭疼欲裂,正準備回去休息,忽然聽到身後傳來幾聲驚叫。

    “哪來這麽多血啊!”女使們握著掃帚,竊竊私語起來。

    雪衣仔細回想了一下,方才爭執歸爭執,卻並沒人受傷,見狀也回了頭:“怎麽回事?”

    “奴婢也不知,娘子您來看!”女使打了燈籠。

    夜色已深,黑壓壓的看不分明,雪衣走過去仔細一看才發覺門邊真的滴落著幾滴血跡,再提著燈籠遠遠地照著,又發現血跡蜿蜒的軌跡看,這似乎是通往大房的路。

    雪衣停下腳步,心底忽然浮現一個人影。

    這位置,似乎正是方才二表哥過來時站著的位置。

    二表哥怎麽了,為何會流這麽多的血?

    雪衣剛剛平靜下的心忽然狂跳了起來,手心一出汗,手裏的燈籠也跌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