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玉佩
作者:銜香      更新:2022-07-02 13:34      字數:4868
  第58章 玉佩

    清鄔院一貫安靜, 夜半卻起了琴聲,頗為引人注意。

    守在外院的秋蟬一聽, 詫異地回頭:“容姐姐, 這琴聲……似乎不像是公子所作,這院子裏今日有客嗎?”

    秋蟬說的頗為委婉,她雖是使女, 但畢竟養在大房這麽多年, 好壞還是聽的出的。

    這琴聲,絕不可能是公子的水準。

    聽起來倒像是個初學者的,到了後來簡直是亂彈了, 撫的幾乎要破音。

    也不知出了什麽事, 能讓這聲音亂成這樣。

    往常還好糊弄,但今日這琴聲,秋容實在不能昧著臉皮說當真是公子撫的。

    她正躊躇著想個什麽借口,忽地想起了總是來搗亂的崔茵茵,於是解釋道:“興許是茵姐兒,上次公子剛考了她學問, 這回兒恐怕是得了閑,又教她撫琴來了。”

    崔茵茵上次考學挨打的哭聲滿院子都聽見了, 秋蟬哦了聲。

    崔茵茵年紀還小, 撫琴撫成這樣也理所當然, 實在不能苛責什麽。

    “那茵姐兒這回兒恐怕又要挨罰了。”

    秋蟬笑著道,眉宇間的擔心慢慢散去。

    秋容也跟著笑了笑。

    但仍是心有餘悸,她總覺得把再把秋蟬留在這裏遲早會出事,於是尋了個借口把她支開了。

    ***

    屋子裏

    明明剛才還在學琴, 不知怎的又變成了這樣。

    雪衣已經忘了自己是如何從桌子上被抱到榻上的了。

    窗外月上中天, 清泠泠的月光灑進來, 垂下的玉臂被清透的月光照的生了寒。

    雪衣闔著眼歇了半晌,收了軟綿的手臂支起來,將床邊散落的衣服撿起,打算回去。

    她剛直起身,身後又擁上來溫熱的軀體,開始細細綿綿地吻她的肩。

    “小日子剛完,不能再這樣……”

    雪衣偏頭,躲開了他的吻。

    月光下,她一身肌膚如同白玉,又像是上了釉的白瓷,白的令人心驚。

    崔珩扶在她腰間的手流連了兩下,喉間低沉地嗯了一聲,算作應允。

    雪衣鬆了口氣,伸手接過了衣裙自己套上。

    原本熨的平整的襦裙經了一遭又皺的不成樣子,衣帶處也被撕開了一道口子,須得接上去。

    雪衣半晌係不上,氣悶地嗔了他一眼:“你不能總這樣,再這樣下去我都沒幾件能穿的衣服了。”

    她人已經在這裏了,跑又跑不掉,也不知為何,他總是這樣急。

    “至於麽?”

    崔珩聲音尚有些低沉的啞意,起了身背對著她披了衣。

    當然至於。

    她又不像他,每年光是衣服的份例便高到令人咋舌,更別提他名下還有數不清的田產鋪子。

    她的窘迫跟他說了他也不會不明白。

    雪衣抿了抿唇,沒再開口,隻低頭係著胸口被撕壞的衣帶。

    隻是手指還在發軟,她試了幾次,仍是沒係上。

    崔珩看著她發紅的手指,忽然想到她連一把琴都買不起,這些衣物恐怕當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頓了頓,他俯身,撥開了她的手:“過幾日我把名下的幾間鋪子轉給你。”

    幾間鋪子,一年數千金的收入應當足夠她活的頗為滋潤了。

    雪衣愣了片刻,旋即低下了頭拒絕:“我不要。”

    她是拿清白求了他,但所求的是為了解脫婚事,而不是貪圖美食華服,口腹之欲。

    前者是為了保命的無奈之舉,後者則是貪圖榮華的暗娼行徑。

    她的確不是什麽清高的貴女,但也沒有低劣到這種程度。

    若是當真應了,那連她自己都會看不起自己。

    “跟我強什麽?”崔珩隨口道,“就當是拿來養身體了。”

    他說著,瞥了眼她菽發的胸口。

    雪衣連忙抱緊了雙臂,仍是拒絕:“我餘錢足夠用。”

    “別鬧脾氣。”

    崔珩係著帶子的手一頓,語氣沉下去。

    “都說了不要了。”雪衣固執地偏頭,“我不差錢,隻是母親的陪嫁還留在江左沒帶過來,足夠我留用了。”

    “你母親不過一個小戶之女,能有多少陪嫁?”

    崔珩聲音淡淡,不留情麵地戳穿了她的逞強。

    “那……我還有父親。”雪衣仍是不看他。

    崔珩笑了:“你父親又另娶了衛氏女,連自己都靠著衛氏生活,他能給你什麽?”

    “你……”雪衣被噎的說不出話,“你既然都知道,做什麽還來問我?”

    “這不是事實?”

    崔珩抬頭,臉上仍是沒什麽表情。

    雪衣原也知道自己家世複雜,身份尷尬,但被他當麵這麽指出還是極其難堪。

    時下女子流行厚嫁,像她這樣沒有陪嫁的,往後須得仰仗婆母鼻息,是叫人看不起的。

    更別提這府裏那麽多同齡的貴女,越發顯得她格格不入。

    “我就是不要,我不要你多給的東西。”

    雪衣忽然湧上一股委屈,一低頭,眼眶已經氤氳了水汽。

    “不是為你好,你哭什麽?”

    崔珩也皺了眉。

    這是在為她好嗎,難道不是在羞辱她?

    雪衣咬著唇,雖未說話,但發紅的眼眶寫明了一切,推開他的手便要離開。

    她一邁步,腰上突然橫了一隻手,又生生把她撈了回去。

    “不要便不要,鬧什麽別扭。”

    崔珩攬她到膝上,離得近,將她眼底強忍的淚看的清清楚楚。

    “委屈了?”

    崔珩停頓了片刻,忽然有些明白她的想法了。

    雪衣仍是不說話,隻留給他一個側臉。

    “人不大,想法倒不少,成日裏哪來那麽多顧慮?”

    崔珩將她的臉掰到自己肩上,臉頰一轉,那眼中蓄的淚便滑下來了。

    偏偏還是倔強,哭了也不肯出聲,隻是唇瓣被咬的下陷到發白。

    “眼淚那麽多,剛剛沒哭夠?”

    崔珩笑了笑,抬手去抹她的眼角。

    他手還沒碰到,便被雪衣用了不小的力打掉。

    “別碰我。”

    新仇舊恨加在一起,雪衣又想起了方才被他生生逼哭的事情。

    她一生氣,偏瘦的脊背都微微發抖,一副氣狠了的樣子。

    崔珩知道這回是惹的她過頭了,撫了撫她的背,開口道:“又不是白給你,上次刺客的事對外還需敷衍敷衍,這幾間鋪子就當做是給你賞賜好了,對外也好有個說法,懂了嗎?”

    原來二表哥是為了圓上刺客的事才這樣,害得她差點誤會了。

    “你為何不早說?”雪衣微怔。

    但顯然,鬆了口氣。

    她前後變化這樣大,原來是不願同他扯上任何多餘的聯係。

    這回,倒是他被嫌棄了。

    “誰知你這麽蠢,連這點也想不到。”

    崔珩看出了她的反應,聲音淡了下來。

    “我哪兒能想到那麽多。”雪衣擦了擦淚痕,又覺得丟臉,“不過你給的還是太多了,我隻是畫了幾張畫像,算不得什麽功勞,我不要太多,隻要三間就好了。”

    連這點都跟他分的清清楚楚,崔珩盯著她認真的臉,忽然有些煩悶。

    “隨你。”他挪開眼。

    二表哥語氣好像有點冷。

    難不成三間太多了?

    雪衣想了想,斟酌著改口:“要不,還是兩間吧?”

    崔珩一言不發。

    “那……一間?”雪衣試探著又問。

    崔珩臉色沉的愈發難看,一間鋪子,她把他想成什麽了?

    忍了忍,他手一鬆將她放了下來。

    “好。”

    崔珩轉過身,這次隻說了一個字。

    怎麽又生氣了?

    雪衣看著二表哥的背影一時想不明白自己是哪裏惹了他。

    算了,反正再忍兩個月就結束了。

    雪衣悄悄走過去:“二表哥,那我回去了?”

    “不回去你難不成還想再來一次?”

    崔珩回頭,冷冷地看著她。

    雪衣愣住,一時沒反應過來。

    “你要是不累,也不是不行。”

    崔珩見她不動,手又搭到了玉腰帶上,優雅地預備解開。

    雪衣臉頰倏地紅透,這才明白過來他的意思,連忙抱了琴小跑出去。

    ***

    幸好這一晚上忍辱負重沒有白費。

    得了把好琴,她又刻苦的練習了五日後,彈的顯然要比以前好上許多。

    連一向眼高於頂的鄭琇瑩都微微側了目。

    倒不是說雪衣彈的有多好,而是陸雪凝先前私底下與眾人閑聊時透露過雪衣沒怎麽學過琴,是以這一日原本是有不少好事者要等著看她笑話。

    可她彈的著實算不上差,且那指法尤其的優雅,單單看著,並不像陸雪凝說的那樣。

    一時間眾人又竊竊私語起來,覺得大約是陸雪凝嫉妒嫡妹得了樁好婚事才肆意中傷。

    陸雪凝被看的如坐針氈,但心裏著實不解。

    這個妹妹明明彈的沒那麽好的,怎會進步如此之大?

    陸雪凝盯著她看了看,又覺得是那琴的功勞,一定是那琴太好的加持。

    可這琴做工精致,看起來十分名貴,她是哪兒得到的?

    陸雪凝存不住話,一散席便當著眾人的麵問了:“妹妹,這樣好的琴你是如何得到的,我從前可從未看你拿出來過。”

    有陸雪凝在,雪衣便不能再借口是母親的遺物。

    幸好這琴上沒刻名號。

    雪衣鎮定地解釋:“是在一個琴行裏淘買的,我初到長安並不了解,這琴難不成有什麽來曆?”

    這琴雖然沒刻名號,但一看就是出自大家之手,且所用的材料都是上品。

    竟是她淘買來的?

    未免運氣也太好了些。

    偏偏她看起來一副全然不懂的樣子,愈發讓人氣悶了。

    陸雪凝扭了頭:“還成吧,你手氣不錯。”

    她一開口,眾人都笑了,這豈止是不錯,簡直不要太好。

    隻是鄭琇瑩卻多看了一眼,莫名覺著有些熟悉。

    此時,李臣年也尚未離去,他盯著那琴看了片刻,臉上也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旁人不識的這琴,他是識的的。

    沒想到那樣高傲的人也會有送東西討好女子的一天。

    當真是風水輪流轉,想當初,崔珩在發覺他和九娘的情愫曾經冷冷地提醒過他們身份的鴻溝。

    李臣年是清醒的,所以主動離了府。

    可如今,當初提醒他的人卻比他更加萬劫不複,竟對一個定了婚的女子動了情,而且這女子的身份竟還是他的弟妹。

    違反貴賤尚可通融,大不了有人放棄身份罷了。

    但違背倫常,天理不容,人情更容不下。

    這回,他倒是想看看他該如何收場了。

    李臣年盯了那琴片刻,最終什麽都沒說,淡淡地挪開了眼。

    雪衣見沒人發現,這才終於鬆了口氣。

    看來二表哥的東西還是不能亂要,實在與她的身份不匹配,太容易叫人看出來了。

    下一次學琴又在五日後,且隻要求聽曲,講樂理,不要求彈,雪衣想了想,覺得不甚著急,便暫且沒去找崔珩。

    因著那鋪子的事,崔珩這兩日臉色愈發不好。

    但沉思下來,他又想,像陸雪衣那樣的針尖似的膽子恐怕過去鮮少受過人好處,所以她不懂得接受也是情有可原的。

    陸雪衣大約也知錯了,這幾日沒敢再來找他。

    晾了她兩日後,崔珩還是在下值後去了一趟準備給她的那間鋪子,把地契和鋪子裏的賬本拿了出來,打算回去後晚上叫她過來一趟。

    這間鋪子是間布行,鋪麵不大,但小而精,尤其有許多蜀地特供的輕軟絲帛,得到一些貴女的喜愛。

    既好打理,流水又多,挑選的掌櫃也是極為忠厚的,他從數十間鋪子裏挑了這麽間給她,不可謂不費心。

    如此一來,她自己身上的衣物也可從此解決了。

    掌櫃的交接的時候又說,近來夏日賣的最好的是蜀地特產一種輕薄的素紗,特別在一些貴婦人中頗為時興。

    那樣薄的紗,不用想也知道是用來做什麽的。

    但陸雪衣臉皮太薄,尋常姿勢她都別別扭扭的,更別提著這種衣衫了。

    掌櫃的給他匯報後,崔珩斂了斂眼中的暗沉,並沒要這布料。

    他正要出門的時候,那掌櫃忽又追出了門:“公子,您前些日子是不是被偷了東西了?”

    “什麽東西?”崔珩站住。

    “一枚玉佩。”掌櫃的追上來,恭謹地道,“我前些日子去收租,正碰上一家還不起的,那人便拿了玉佩來抵,可我一瞧,這玉佩上明晃晃的一個崔字,我從前見您佩過,便要下來了。再一問,才知這玉佩是從典賣裏買的,我便想著這玉可能是被偷了。”

    那玉佩正是他之前給陸雪衣的那枚,陸雪衣說丟了,果然是丟了。

    沒想到在這兒遇上了。

    崔珩不以為意,接了過來:“贖買的錢你自己在賬上支一份。”

    掌櫃的連說不敢:“能找到便好了,這玉佩上有標記,若是落到匪人手裏恐容易生事,那女子著實可惡。”

    崔珩嗯了一聲,正準備離開時,忽又捕捉到了“女子”兩個字。

    他站住,腦中忽然有了些不好的預感,又轉頭:“這女子是何模樣,你可問過?”

    崔氏的這些掌櫃都是人精了,預備著被問話,自然是問了,掌櫃的答道:“那當鋪的人說還是個極美的女子,看著也頗為貴氣,正因如此,他們才敢收下崔氏的玉佩。”

    極美的女子。

    崔珩手中攥著的玉一緊,忽然想起了那一晚陸雪衣吞吞吐吐的樣子,明白了過來。

    很好,他給她的玉佩,她原來轉頭便賣了。

    還敢騙他?

    崔珩摩挲著玉,一塊暖玉幾乎要被他揉碎。

    掌櫃的見他臉色不好,又問道:“那……可要小人去替公子報官?都偷到公子您身上了,這女子著實該教訓教訓。”

    “報官?”

    崔珩頓了片刻,陰沉的臉上忽然笑了。

    報什麽官。

    他就是官。

    陸雪衣的確該教訓,不過不是去牢裏。

    崔珩斂了斂眼神,回頭淡淡地道:“你方才說的料子也拿一匹來,我讓新掌櫃研究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