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賠禮
作者:銜香      更新:2022-07-02 13:34      字數:3668
  第9章 賠禮

    大風忽起,畫紙飛的漫天都是,且畫上都是那惡徒的像,一張張凶惡的臉閃過,這場麵著實有些詭異。

    等到大風止息,雪衣定定地看向眼前的人:“二表哥,敢問這些畫為何會在這裏?”

    這話問的莫名其妙。

    崔珩一垂眼,當看到了她捏著畫紙,指尖因為太過用力都有些泛了白的時候,有些明白了:“這些畫是你所做?”

    “是。”雪衣點頭,想等到一個解釋。

    崔珩以為是她的習作不小心丟了,掃了一眼吩咐楊保道:“撿起來。”

    現在撿起來還有何用?

    雪衣搖了搖頭:“不必了,是我畫的不好。”

    楊保夾在中間,一時間不知是該撿還是不該撿,低著頭手心被汗的濕乎乎的。

    崔珩皺眉,又叫停了楊保:“回來。”

    二表哥這話輕描淡寫,仿佛在說丟了就丟了。

    雪衣這幾日為了抄畫,食指並拇指都磨的發紅,可這麽多的心血換來的隻是這麽輕飄飄的一句。

    她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問了他一句:“表哥若是看不上我的畫,直說不收便是了,何苦既收下了又背著我丟掉?”

    崔珩頓時便沉了臉:“你這話是何意?”

    雪衣承認,她本就存著討好的心思,被人丟了也就丟了吧,也怨不得誰。

    看到他的冷眼,她斂了斂睫:“沒什麽,是我一時口不擇言,這幾日打攪二表哥了,三表哥還在等著探視,我先進去了。”

    她說完便頭也不抬的直接擦身過去,步子太快,走路仿佛都帶起了風,引得那門被流風一刮“砰”的帶了上,徹底隔絕了開來。

    二公子自出生便是天之驕子,還從未有人敢這樣下他的麵子。

    楊保在一旁看的膽戰心驚,後背洇出了一片深色。

    崔珩被拂了麵子,臉上倒也看不出生氣,隻是當眼神落到楊保那汗透了背上時,意識到些許不妥:“到底怎麽回事?”

    楊保被這淬了寒意的聲音一嚇,吞吐道:“公子,這畫其實是表姑娘遣人送到咱們院子裏來的,隻是您不收,我才丟給夥房,沒想到……沒想到正叫表姑娘撞見了。”

    “我何時不收了?”崔珩麵如冰霜,完全憶不起來。

    “就是您休沐那日啊!”楊保急了,生怕他忘了,“您那天早上去了梨花院,白日裏心情看著像是不太好的樣子,晚上一回來聽說梨花院又送了東西來,就不準我和秋容收下。”

    原來是那日。

    崔珩稍有些印象,那日他剛得知這位陸表妹就是他當初救下的人,心情正在複雜之際,是以對著梨花院送來的東西似乎的確沒什麽好臉色。

    他按了按眉心:“你當時為何不與我說那是畫?”

    若是知道那是為著公事,他便是不收,也不至於讓人丟掉。

    “您沒讓我開口啊!”

    楊保也憋悶,就公子當時那冷成塊冰,滿臉寫著“滾遠點”的樣子,他哪兒敢湊上去?

    “那後來呢?我既說了不收,你為何還收?”

    楊保這回心虛地低下了頭:“小人也是看著她們一片好心,不忍心辜負,想著偷偷處理了,沒想到好心辦壞事,反倒惹表姑娘生氣了。”

    “一共收了幾日?”崔珩額上青筋直跳。

    楊保的頭更低了,聲音也小了下來,老實地認錯:“每日都收,合在一起約莫……一二百張吧。”

    一、二百張。

    怪不得她手指都磨紅了。

    崔珩想起方才偶然的一瞥,眉宇間掩飾不住地煩躁,剜了楊保一眼:“自己去楊管事那裏領罰。”

    “是。”楊保慌忙賠罪。

    可他還沒站直,崔珩忽又叫住了他:“回來。”

    “公子還有何事?”楊保垂著手,又羞又愧。

    “把地上的畫撿一撿。”崔珩看著這一地的畫就頭疼。

    楊保忙不迭地撿起了畫,一張張地捋平疊放在了一起,可收拾好了,他又犯了難:“那這畫該怎麽辦呢?”

    表姑娘正在氣頭上,若是送回去,她定然不會收,可再丟下,更對不住人家。

    崔珩盯著那畫看了片刻,忽然伸手拿起了一張。

    如今這張比起那日他頭回看到的畫技著實進步不小。

    看來這位表妹,是下了苦功夫的。

    雖則心思多了些,但論跡不論心,在這件事上,她做的確實無可指摘。

    崔珩停頓了片刻,開口道:“把這些畫拿到京兆尹去,讓李如風張貼下去。”

    至於那磨紅的手指,崔珩沉吟了一會兒:“你再往梨花院送些銀錢去。”

    給了銀子,也不算她白忙一場。

    *

    拜別二表哥,雪衣理了理心情,擠出了笑意,才敢往三表哥的院子裏去。

    剛進了門,院子裏便撲鼻一股濃重的草藥味,看來這位三表哥著實病的不輕。

    被領著進去時,女使果然嚴苛地查了查雪衣臉上有無脂粉,又查了查她身上的香囊,一並摘了下去。

    當看到她鬢邊簪著的那一小朵杏花時,女使猶豫了一下,又覺得這杏花實在沒什麽味道,便由著她戴著進去了。

    二夫人一直待在內室裏,見雪衣不施脂粉的來了,頗為滿意地對著她招了招手:“三郎剛醒,快過來與他說說話。”

    雪衣帶著笑進去,越往裏走,裏麵的藥味越重,順便還夾雜著一絲說不出的味道——就好像是人久病之後身上的死氣,無論多重的藥味都蓋不過去。

    走到了簾子邊,雪衣便停了步,微微一福:“姑母安好,表哥安好。”

    這位表妹很守禮,不似上次那個。

    崔三郎被扶著靠到了軟枕上,隔著簾子滿意地回禮:“表妹遠道而來,為兄未能遠迎,實在是……失禮。”

    崔三郎說長句子有些氣促,抵著唇咳嗽了幾聲。

    雪衣連忙道歉:“表哥如今剛醒,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養好身體才最重要。”

    她這話正說到了二夫人心坎裏,二夫人回身安撫地拍了拍崔三郎:“你且好好養著,莫要多想。”

    言畢,又對著雪衣笑了笑:“外麵的藥沸了,我且去盯一盯,你們表兄妹還是幼時見過一麵,如今許久未見了,不妨聊一聊。”

    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雪衣毫無印象,但她知曉這位姑母的心思,於是也沒反駁,甜甜的一笑:“還望表哥不要嫌我聒噪。”

    這小娘子的聲音如珠如玉,崔三郎想起了母親說的衝喜之事,對著這位出身不顯的表妹倒也沒有那般排斥了,抿了抿唇:“已經三月了,外麵的梨花和杏花該開了吧?”

    雪衣抬頭,見他盯著隻拉了一絲縫的窗子看,點了點頭:“都開了。”

    “也不知是何風景。”崔三郎眼神悠遠,帶了一絲羨慕,“上次出去的時候秋菊還沒開敗。”

    已經是春日了他卻還在懷念秋菊。

    看來這位三表哥一整個秋冬都沒出過屋子,說起來也怪可憐。

    但即便可憐,也不是騙了她來衝喜的理由。

    雪衣隻是敷衍地道:“開的甚好,壓彎了樹梢,等以後表哥病愈了自是有機會出去。”

    “出去?”崔三郎抵著拳著搖了搖頭,幹脆吩咐人把窗子關了,“我這身子還不知有多少時日,恐怕等不及明年的杏花了。”

    他往下靠了靠,雪衣一抬頭正看見了一張青白瘦削的臉,樣貌還算周正,但臉上沒什麽活氣,原本到嘴邊的安慰忽然說不出口。

    崔三郎一貫敏感,覺察到這位表妹似是客氣疏離的過了頭了,回頭問道:“躺久了,腦子也糊塗了,不知表妹年方幾何了?”

    “去歲剛及笄,如今還未滿十六。”雪衣答道。

    已經及笄了,怪不得母親直接把人接進了府來。

    崔三郎勉力直著腰,凝神看了片刻,隻覺得這位表妹鼻膩鵝脂,腮凝新荔,身上是他從沒有過的鮮活氣,他目光微怔,忽開口道:“表妹與三房的那位三妹妹倒是有幾分相似,日後你們若是聚在一起做個伴,定然十分合得來。”

    日後?

    她這次來打的是恭祝老國公壽辰短住的幌子,可崔三郎卻說了日後,想來他大抵也是知道衝喜的事了。

    可他好似覺得理所應當,雪衣原本還想從他這裏毀了衝喜之事,眼下也無望了,別過了臉低聲道:“我如何能與三娘子比,表哥謬讚了。”

    “如何不能比?”崔三郎仍是看著她。

    這眼神對初初相見的男女來說實在是有些逾矩了,雪衣立即站了起:“時候不早了,雪衣不打擾表哥休息,是時候該回去了。”

    她一站起,崔三郎放察覺到失言,忙直起身勸阻。

    可他一激動,話還沒出口便急劇地咳嗽了起來,身旁侍候的女使連忙去扶,他卻越咳越厲害,仿佛要咳出血來似的。

    聽到動靜的二夫人連忙掀了簾子進來:“剛才不是還好好的,這是怎麽了?”

    崔三郎有心想開口,卻咳的更厲害,二夫人忙扶了他躺下:“快別說了,好好歇著,金枝,將藥端過來!”

    屋子裏頓時忙了起來,又是侍藥的,又是端痰盂的,好半晌才將咳止住。

    待崔三郎睡下後,二夫人才掀了簾出去,一抬頭正看見雪衣鬢邊別著的那朵杏花,頓時氣不打一出來,朝著身旁的女使斥責道:“三郎體弱,我不是吩咐過一應花兒粉兒的都不許近他的身,你是怎麽察看的?”

    這屬實是有意撒氣呢,這杏花隔的那麽遠,哪裏就能惹得崔三郎犯了舊疾。

    女使連忙低頭認錯,雪衣卻明白這是姑母在變相訓斥她,連忙將鬢邊的花摘了下來:“是侄女不知,恐惹了三表哥犯了疾。”

    二夫人抿了抿唇:“你剛入府不知道,我們三郎打小就沾不得這些東西,往後注意些,先回去吧。”

    雪衣並不辯解,隻是低頭應了是,緩步出了這小院。

    晴方對這位二夫人著實怕的緊,等繞了幾條路,快回到廂房的時候才吐出了一口氣,小聲地抱怨:“這位崔三郎未免也太體弱了些,若是真嫁與了他,往後連上妝和簪花都不許了,說話也得攢著一股勁兒,該多憋屈人呀!”

    雪衣原本正心情低落,倒是沒想到這麽細枝末節。

    不過細細想來又覺得確實如此,若是真的嫁過去好好一個大活人恐怕得憋屈死。

    主仆倆相視著撲哧一笑,步子也慢慢鬆了下去。

    可誰知剛拐到了廂房前,她忽然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笑意頓時凝固在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