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發現
作者:銜香      更新:2022-07-02 13:34      字數:3938
  第8章 發現

    氣氛忽然冷了下去,楊保被他的冷眼一掃,後半句話咽了下去,立即低下了頭。

    崔珩連看都沒看那包袱一眼,解了大氅丟下去便直接進了屋,獨留下楊保和負責安寢的秋容麵麵相覷。

    “早跟你說了,別多管閑事。”秋容將那包袱直接丟了過去,聲音有些不耐煩,“若是讓大夫人知道了,咱們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表姑娘送的是她臨摹匪徒的畫,為的是幫著捉拿匪徒,一番好意怎好推拒?”楊保也有他的道理。

    “什麽好意?”秋容見多了這種貼上來的表姑娘,冷笑了一聲,“她指不定存著什麽心思呢!”

    楊保當日也是見到了那表姑娘故意弄傷自己的那一幕的,思忖了片刻,有些猶豫:“那這些畫怎麽辦?”

    “丟了唄。”秋容揚著下頜,幹脆地道,“又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

    “啊?”

    楊保睜圓了眼,一時有些猶豫。

    秋容是家生子,自小便是侍候筆墨的,餘光裏瞟了一眼便樂了:“怪不得公子連看也不看呢,這畫技委實不像個大家閨秀,果然是江左那小門戶出來的。”

    “這話可不敢亂說。”楊保合上了畫覷了她一眼,“咱們這府裏又不是隻有這表姑娘一個是江左來的,梨花院那位不也是?”

    那位啊,秋容撇了撇嘴,新入府的不知,可他們這些家生子自小便聽爺娘說過幾嘴。

    不過也就是江左陸氏一個破落戶旁支出來的,要不是二爺落難,偶然被那位二夫人從水裏救了起來,叫人看見了失了清白,她哪裏有資格嫁到這博陵崔氏來,和趙郡李氏、滎陽鄭氏的嫡女做妯娌?

    眼下倒好,二公子丁憂剛滿,她便一下子接了兩個侄女過來,這心思昭然若揭,簡直要叫人笑話死。

    秋容不屑的掃了眼那畫,看來這位表姑娘和她姑母又是一個路子的。

    不過他們二公子可不像二老爺那樣風流多情,心慈手軟。

    她收回了眼,挺著背進去:“覺得可惜你就留著,若是留在這裏惹了二公子煩心,可有你好果子吃的!”

    楊保被她狠狠地一睇,原本那點心疼的心思頓時煙消雲散,手一抖將那匣子丟到了簍子裏:“我哪敢打攪二公子,丟了就是。”

    *

    梨花院的廂房裏,夜色已經深了,四下裏悄然無聲,隻有窗邊的一叢鳳尾竹被夜風拂過,泠然作響。

    晴方支著下巴,眼皮沉沉地墜下去,正昏昏欲睡的時候窗外忽然起了風,她渾身一冷頓時清醒,卻見雪衣還伏在桌案前。

    昏黃的燭光晃動,將她長長的睫毛投到了牆壁上。

    晴方拿了件披風搭上去:“娘子,已經三更了,今晚不如先歇著吧,剩下的明天再畫也來得及。”

    雪衣揉了揉眼,卷翹的睫毛被浸濕,聲音也變得濃重,卻仍是搖頭:“再多畫幾張,你明天一早一起送過去。”

    先前已經送去過一摞了,如今手邊又摞了二三十張,晴方看不得她這麽辛苦,勸道:“即便是為了討二公子的歡心,也不需這般拚命,先前那一摞還不夠證明娘子的誠心麽,二公子定會明白的。”

    雪衣執筆的手一頓,卻搖了搖頭:“也不止是為了二表哥,那日這匪徒的凶悍你是見過的,留著這麽大的隱患在長安城裏保不準他又會惹出什麽禍端來,咱們從前被惡人欺侮過,幸得有人出手相助,如今我既見過這匪徒,自然不能袖手旁觀。”

    一想起那位把馬車讓與她自己卻身負重傷的郎君,雪衣便心生愧疚,時至今日也不知他的傷如何了……

    “呀,原來是我想窄了。”晴方臉紅,訕訕地低下了頭,也上前去幫她研墨,“娘子真是個心善的。”

    “其實我也有私心。”又一張畫完,雪衣眨了眨眼,將畫舉起對著燭火打量了一番:“你說,我畫了這麽許多,有沒有進步一些?”

    晴方湊過去仔細看了看,重重地點了點頭:“好多了,我瞧著竟有幾分二公子的神韻呢!”

    “是嗎?”雪衣翹起了唇角,也覺得有幾分神似,畢竟是她一筆一畫跟著模仿的,頗為滿意地將畫放下,“既能學到畫,又能討好二表哥,還順帶著幫忙捉拿凶徒,這樣的好事哪裏去尋?幫我磨墨,我再畫上三幅。”

    晴方被她一點,也覺得這是了不得的好事,往上捋了捋袖子幫起她來:“傍晚我送去的時候,二公子身邊的楊保爽利地接了,估摸著明早上送過去他更歡喜。”

    那二表哥是不是也很歡喜?

    雪衣心中一動,在燈下執起了筆,一筆一畫更認真地描摹起來。

    熬了一宿。

    第二日晴方捧著沉甸甸的畫紙的時候心中好不得意,料想著那位楊保小哥該會怎麽驚訝。

    驚訝倒是確實驚訝的。

    楊保沒想到一夜之後,這位表姑娘竟又畫了那麽多,看著那鼓囊囊的包袱委婉地勸道:“表姑娘的傷尚且未好吧?這時候該好好休息才是,無需這般勞累。”

    “娘子說了,大房的湯藥日日送著,她無以為報,養病之餘隨手畫上幾幅,也好替二公子分分憂。”晴方沒聽懂這大宅子裏的話,反倒悄聲問了一句,“這惡徒還沒找到呢?”

    “沒呢,這人是個老手。”

    楊保順著她的話說下去,沒想到這又激到了晴方。

    晴方麵露憂色:“我們娘子也放不下心呢,說是若是有需要的,一定鼎力相助。”

    晴方說完,便折身往回走,楊保思忖了片刻才明白過來這位表姑娘的意思是要繼續給他們送畫,忙追了上去。

    可這小娘子腿腳也真快,轉眼便不見影了。

    糊裏糊塗又收了一回,楊保捧著燙手山芋一時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秋容倚著門廊,瞧著他的傻樣冷哼了一聲,一伸手將盆裏的水潑到了他腳邊:“就你這麽個笨嘴拙舌的,遲早得惹出禍來,小心到時候兩邊不討好,白惹了一身騷!”

    楊保連忙跳腳才免得衣服濺上水,可又不得不承認秋容說的有理,隻好苦著臉又將那畫悄悄丟到了夥房,希望那位表姑娘不要那麽熱心,正經養個病才是。

    然而怕什麽來什麽。

    自打知曉這惡徒沒有被抓到之後,這位表姑娘送來的畫一日比一日多,楊保好幾次欲言又止,但是又怕解釋過後被追問先前那些畫送到哪裏去了,因而更不敢說。

    就這麽循環往複著,他也一日比一日心虛,好幾次都是等天黑了以後,才偷偷將這一摞畫送給夥夫,叮囑他一定要悄悄地燒了。

    梨花院那邊卻毫不知情。

    因著一入府便受了傷的緣故,這三五日雪衣都在梨花院養傷,如今額上的傷好的差不多了,恰好那位三表哥聽聞也好轉了一些,理應去探望探望,於是簡單收拾了一下,隻在鬢邊簪了朵花小小的花。

    這位三表哥天生痼疾,屋子安排在梨花院最僻靜的西北角。

    正是三月天,一路上梨花杏花如疊雲堆雪,鼻尖滿是清淡的香氣,在這寸土寸金的義寧坊裏能用這麽大片的地方去栽花養樹,實在是比屋子裏擺上多少金器玉器都要來的富貴。

    拐過一株碩大的梨樹,她正要推開院門的時候,不巧,那朱門裏卻先踏出了一隻腳。

    瞥到那織金的衣擺,再往上對上了一張劍眉星目的臉,雪衣忙往後退了一步,溫聲行禮:“二表哥安好。”

    身為兄長,三弟醒了,崔珩自然是要來看望的,卻沒想到路上竟遇到了這位表妹。

    楊保也愣住,怎麽這位表姑娘先前還討好她們公子,這聽聞三公子一醒,又到了這裏來了?

    難不成她還想兩邊同時討好不成?

    崔珩停了步,看了眼那眼睫低垂的少女。

    幾日不見,這位表妹仿佛又穠麗了些。

    茜色的羅裙裹著腰肢,一彎身時帶起輕輕淺淺的香氣,看著格外無害。

    連嘴唇都是淡淡的櫻色,嗓音格外的清甜。

    和那個當初說走就走,一去不回的瘦弱少女幾乎找不到相似之處。

    偽裝的實在太好。

    崔珩眉宇間閃過一絲不耐,抿著唇淡聲道:“表妹的傷如何了,藥可有不適?”

    這還沒過幾日,雪衣卻莫名覺得二表哥似乎又冷淡了一些,明明是在關心,卻聽不出什麽暖意,尤其是在提到藥的時候。

    說起來這每日送來的藥對雪衣來說堪比酷刑,偏偏大房的女使格外的嚴謹負責,非要盯著她把整碗藥都喝幹淨才罷休。

    每每喝完,她都忍不住在想這位二表哥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麽才這麽對她?

    可她本就心虛,縱是懷疑也不敢問出口,隻是溫聲道謝:“已然好多了,這些日子實在勞累二表哥了,這湯藥也無需再送了。”

    崔珩眼簾微掀,掃了眼她額上的淡粉:“頭上有傷可不是件小事,表妹當真不需要湯藥了?”

    “真的已然大好了。”雪衣著了急,就差把額上那幾乎快看不清的傷遞到他跟前了。

    她額上的腫包已經消了,一張臉勻淨無暇,雙眼格外清澈,眼巴巴地看著你,任憑再怎麽樣的鐵石心腸也忍不住有一絲動容。

    崔珩被那清靈的眼神仿佛蟄到了一般,移開了眼:“既如此,那便隨你的意。”

    雪衣總算鬆了口氣,終於不用喝那苦澀的藥汁了。

    可她抄了這麽多日的畫像,二表哥怎麽連提也不提?

    雪衣不好直接問出口,隻是旁敲側擊地問了一句:“敢問表哥,這惡徒可有消息了?”

    她一開口,楊保頓時心虛地低下了頭。

    “尚未。”崔珩凜著眉眼,簡單地吐出兩個字。

    雪衣還等著他繼續往下說,可他卻依舊沒有提畫的事,隻好又裝作剛發現似的:“呀,昨夜下了一夜的雨,風吹雨打的,這城門上張貼的畫像恐怕得重畫吧,又得費不少功夫。”

    崔珩微微垂眼,倒是沒想到這個表妹還能想到這麽細致之處,語氣和緩了些:“是頗費功夫,楊保,你再去多找幾位畫師。”

    “是。”楊保額上冒著汗,生怕被戳穿,眼下得了命令立馬鬆了口氣逃也似的離開了。

    仿佛後麵有人追著似的。

    這個小廝平時不是很穩重麽,怎麽今日腳步這麽不穩?

    雪衣有些疑惑。

    可讓她更疑惑的是這位二表哥還是沒提她送畫的事,這似乎不太符合他的君子作風……

    她忍不住想再問一問,正要開口的時候,那腳步不穩的楊保忽然“哎呦”了一聲撞上了一輛夥房的運送柴火雜物的獨輪車,人和車一起翻到在地。

    這動靜著實不小,兩個人齊齊側了目看過去。

    獨輪車一翻,那車上的東西盡數甩了出來,有一個包袱也跟著掉了出來,砰的砸在了他們麵前。

    雪衣正覺得那包袱眼熟,下一刻那包袱便散了開,一大摞畫像雪片似的被狂風飄飄揚揚地卷了起來,漫天飛舞。

    躲閃不及,有一張正好迎麵刮到了她臉上,雪衣懵了片刻,伸手摘下來。

    可再定睛一看,她卻愣住了。

    這熟悉的筆墨和線條……不正是她的畫?

    可她的畫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她攥住畫紙的邊角,慢慢地抬眼看向崔珩。